第19章

據趙平都所言,隐太子便是自己的生父。被周順帝姬俨以弑君謀反罪處死的大周太子。趙珩對他了解不多。

适才李玄度講《周史》恰好講到周順帝朝,趙珩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順帝朝那件震驚朝野的殺太子案。

“你曾去大周國都游歷,可曾見過隐太子?”趙珩問李玄度。

李玄度搖搖頭:“不曾。我并非以巫的身份游歷,也沒興趣謀求個一官半職,自然也沒機會見到那些大人物。不過有幸拜讀過隐太子的文章……”

他目光中流露出幾分欣賞,随即又嘆道:“若非族中出了大事,或許我會繼續留在國都,想辦法與隐太子結交一番。只可惜我再次離開族中卻是被迫逃亡,這天下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聽說隐太子因謀反罪被處死,就在我回族的那一年,那得是十五年前了吧……”

那一年李玄度得聞師傅病重之噩耗,迅速趕回雲夢,卻被師兄奪取大巫之位,将他囚禁。那一年,他被抽了巫骨,廢了巫術,形同廢人。

趙珩目光幽深,十五年前,那是他噩夢開始的一年……

過去的痛楚已經算不得什麽了,李玄度也只感慨了一下。他微微偏頭看了眼天際邊流淌的金黃,輕聲道:“其實隐太子的結局從他堅持變法的那一刻便注定了。”

趙珩眉眼微垂,道:“你說的是順帝朝十四年陳青簡提議的強國法令?”

“沒錯。”李玄度收回視線,攏着袖子道:“大周依靠門閥力量而立國,同樣也受制于諸門閥,這是幾百年來大周的弊病。大周近幾代君主多為守成之主,但天下大勢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君王無進取之心,只會助長門閥的野心,周皇室日漸式微,終将覆滅。”

“所幸隐太子尚有救國圖強之意,便啓用陳青簡等士族變法強國。只有大周強大起來,才能對外用兵,逐一瓦解門閥的力量。順帝起初也是支持隐太子變法的,變法初期确實一改大周疲軟之态。奈何陳青簡所谏之法令于周貴族們來說過于強硬,幾乎動搖貴族之根基。”

“我記得當時有這樣一條法令,貴族之爵位不可世襲罔替,而是降爵繼承。若貴族之後無軍功建樹,用不了幾代便門庭沒落,淪為平民。對既得利者來說,盡管法度可強國富民,但他們的權益卻不容侵犯。以至于變法後期,大周貴族反抗激烈,朝中支持變法的新貴與老舊貴族勢力水火不容,再加上順帝聽信讒言,愈發疏遠太子,以致變法無法繼續。貴族們為了洩憤,絞死陳青簡,太子被孤立……”

後來的事是李玄度從攝魂獄逃出後一路逃亡時聽說的,颠沛流離的逃亡之路,也讓他看到了滿目瘡痍的大周。

“若隐太子不死,變法繼續,或許今時今日的大周會是另一番景象。”趙珩感慨了一句,又問:“那三皇子姬昊呢?我上次聽父親說,去歲軍中大喪,原是順帝駕崩,三皇子承繼大統。”

李玄度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我并不了解他。順帝子嗣不豐,除太子外,便是二皇子和四皇子勢力最大。三皇子姬昊不受重視,不過聽說他和太子頗為親近。”

趙珩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李玄度瞥了他一眼,拿起手邊的茶碗喝了口藥草泡的水潤潤喉,問道:“你呢?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趙珩正試圖在心裏勾勒出隐太子的樣子。趙平都那莽漢形容的隐太子實在讓他沒什麽興趣,反而到了李玄度口中,那個人似乎又變得鮮活起來。乍然聽李玄度問話,趙珩懵了一下:“什麽?”

李玄度道:“我說,如果你為君,會如何收拾這破敗山河?”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灑着金邊的火紅乘着雲層奔湧而下,跌入昭昭山野。

趙珩呆望着暮色灑下的盛大燦爛,許久方才開口:“太陽東升西落,落日的光芒被揉碎四散,人間便陷入黑暗之中。但第二天太陽依舊會高高升起,穿透雲層灑下耀眼的光。到達頂峰便無可避免的慢慢衰退,退到低谷無法再退時便是高升的起點,否極泰來。世事變遷大抵如此吧,所謂不破不立。”

“我雖未曾見過山河盛大,但我經歷過家破人亡。生死存亡之際,擋我生路者,必殺之。國家存亡之際,阻礙國家強大者,人人得而誅之!山河滿目瘡痍,不經刮骨療毒,豈能恢複生機。若我為君,自當變法圖強,貫徹到底。”

“陳青簡變法失敗,縱有法度本身過于嚴苛之責,但君主軟弱才是根本。法,需要強權的君主。”趙珩擲地有聲。

也許是修習陰氣的緣故,李玄度發現趙珩身上的氣勢越來越雄渾。他不曾刻意收斂,舉手投足之間俨然已有了幾分領袖風範。站在人群裏,他已經成為不容忽視的存在。

李玄度扶着岩壁站起身往外走,趙珩見了忙伸手去扶:“要出去走走麽?”

“嗯。”李玄度笑道:“我聞見肉香了,嘴饞了。”

“嘴饞是好事兒,你身子骨見好了。”趙珩道,心裏暗想應該再去多挖幾根老山參,這東西當真是有幾分用處的,難怪藥鋪裏賣那麽貴。

走出岩洞,借着外面金黃天光,百姓們各自在忙,炊煙袅袅,竟也有幾分難得的煙火氣。

衆人見李玄度出來,紛紛點頭問好,李玄度也一一回應。他目光掠過這些人,男女老幼都有,各行各業的也都有。商人、農人、大夫、裁縫、廚子、帳房先生……

李玄度對趙珩道:“眼下百姓們都以我們為主,這是一個好的開始。但人以利為先,若不能将人凝聚,我們這些人早晚會因為生存而分裂。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要在大月山上,你心中既有大抱負,不如就從大月山開始吧。”

“你是說……将大月山當作是我的天下。”趙珩說的很輕。

“嗯。”李玄度點了點頭:“将這些百姓登記造冊,依據性別年齡劃分,再以行當進行細分。如同朝廷大臣,掌兵、掌錢糧、掌農事、掌土木等等這般。根據個人分工有序安排後續之事,我們在山上的日子會好過很多。你若能樹立威望,這些人便是你的根基。”

趙珩瞬間就領會了李玄度的意思,胸腔之中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百姓們最初的想法很簡單,誰能帶着他們活下去便聽誰的。但這段日子下來,無論李玄度的學識氣度還是趙珩果斷的執行力都讓百姓們折服。尤其是年輕氣盛的少年郎,他們最是慕強,誰有能力便服誰。有這些基礎條件,趙珩後續的一系列舉動進行的尤為順利。

大月山上合計有百姓一千兩百人。其中青壯勞力占半數之多,合計六百餘人。趙珩将這些人分為三組,分別由馮起、張齊和曹木匠帶頭。馮起張齊兩組人負責巡防,曹木匠帶的這組人主要負責建造防禦工事。

餘下人也都按照各自本領分派不同任務,一切井然有序。

這天天黑,趙珩找了各小隊的領頭人在岩洞裏籌劃。

“……民以食為天,眼下雖尚未入夏,但山中草木繁茂,遍地野禽,尚可充饑果腹。然一旦入冬,漫山遍野白雪皚皚,野禽了無蹤跡,野獸必當四處尋覓食物。我們這麽多人且不說如何飽腹,便是野獸襲擊也是一大難處。”趙珩說道。

李玄度拿了根木頭扔進火堆,火苗竄的老高,映得趙珩眉眼清亮。

他繼續道:“我不大懂農事,但也知春播秋收。我們必須趁現在積蓄糧食。”

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點頭表示贊同,他是武威城下面村子裏的農人,名喚劉阿三,平時話不多,人也腼腆,但鄉鄰說他是種地的好把式,所以推舉他負責農事。

劉阿三說:“我們初進山時李先生告訴我們可以挖地果吃,那地果長在地下,容易活,而且一長就是一大片,冬天埋在地下也好保存,大月山上有很多,不需要怎麽經營。我想着不如把地果長勢好的地方圈出來,長一茬就收一茬,再留些種出來種,畢竟我們人數多,吃糧也多。”

“還有我們目前住的岩洞附近,地勢平坦,也能見太陽,正适合耕種。到時找幾個莊稼把式把那片地開出來,這時播種,入秋剛好能有收成。像一些野果子、野菜我們也可以收集起來,腌漬之後保存的時間也久。”

“老劉說的沒錯。”趙珩道:“入秋後山上野禽也都養肥了,我們到時多獵一些,山上天涼的塊,到了冬天直接埋入雪裏,凍肉可以存放很久。但現在我們都是籠統的概念,具體囤糧以及糧食消耗還需文先生仔細斟酌。”

文晖忙點頭應下,他是帳房先生,這些事情正是他所長。

隊伍初初拉起來,又是缺衣少食的山裏,趙珩每天要處理的瑣事很多。夜裏還要按照李玄度的方法引渡陰氣。

經過最初的試探,趙珩正式開始煉化陰氣了。誠如李玄度所言,煉化陰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才一開始,趙珩便感覺到一股強大的阻力在他經脈裏流竄,頓時有種筋骨俱斷的疼痛感。好在這痛感不甚強烈,他尚能穩住。饒是如此,也讓他精疲力竭,修習之後很快便沉沉睡去了。

他又陷入了噩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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