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頭狼嚎叫一聲,狼群便掉頭退散。馮起和張齊登時松了口氣,看向李玄度的眼神愈發恭謹了。
李玄度帶頭往前走。武威軍的人聽見動靜,紛紛拿起手裏的刀,呈防備姿态。
“什麽人!”
李玄度站定,溫和笑道:“敢問閣下是武威軍中的将士麽?”
李玄度一開口,那人便問:“你們是大周人?”
“我們都是武威城的百姓。”
那人道:“武威城的百姓怎麽會在這裏!”
“西戎兵破了武威城,便将城中百姓驅逐至大月山。所幸上天眷顧,讓我們在山中找到落腳之處,方才得以茍全性命。”
那人聽了當即折返回去,李玄度瞧着他似乎和隊伍裏的什麽人禀告。那人被幾個兵卒團團圍着,想來是這些人的頭領。
趙琮跟在李玄度身邊踮着腳往前瞅,見那些兵卒們扶着一個将軍走出來,趙琮倏地瞪圓了眼睛,顧不得往外狂飙的眼淚,瘋了一般跑過去,嘶吼道:“爹——”
趙平都本以為自己和手下這些兵卒就要葬身狼腹了,沒想到柳暗花明,在這裏竟遇到了家人。
他渾身是傷,傷口已經化膿潰爛,趙琮強忍着沒有撲上去,就站在趙平都眼前,一把一把的抹着眼淚,張着大嘴幹嚎:“娘,娘和大姐,還有二哥都,都不見了,他們被西戎人殺,殺了。只,只只有我,我和大哥,還有先生,我們活了下來……”
趙平都腦袋轟的一聲,突聞噩耗,差點兒昏死過去。李玄度疾步上前,搭上他脈搏,不由眉頭一蹙:“趙将軍失血過多,傷口未經仔細處理已經發炎。他現在渾身發熱,須得趕緊醫治。”
他扭頭喊來馮起:“叫上我們的人,将将士們帶回去。”
趙平都忍着傷口劇痛,在人群裏搜找,不見趙珩,忙問趙琮:“你,你大哥呢?”
趙琮抹着眼淚抽噎道:“大哥和曹小叔帶人去砍竹子了,我們要在岩洞附近圍栅欄防野獸。”
趙平都松了口氣,目光掠向李玄度,眼神有些複雜。一時之間,萬千思緒湧上心頭,甚至還來不及因痛失家人而悲傷便暈死過去,不省人事。
“先生,我,我爹!”趙琮急的又流了一泡眼淚。
李玄度安撫道:“別緊張,他先前精神過于緊繃,乍然得聞噩耗又悲傷過度,見着你,聽到你大哥的消息又卸下心防,情緒起伏太大。他身體虛,一時受不住才暈過去。山上有藥材,好好養上一段日子就沒事兒了。”
先生的話趙琮是信的,于是抹抹眼淚跑到他爹跟前,亦步亦趨的跟着。
李玄度隐隐察覺到趙平都在防備他,從他知道自己是巫的時候起,李玄度便知道這人身份必定不簡單。而觀他對待家人的态度,李玄度又有些猜測,真正讓趙平都緊張的人其實是趙珩。趙珩非趙家血脈,李玄度從一開始便知道,只是不知他身上牽扯有多大。
不過如今身陷大月山,活下去才是要緊的事,至于其他倒顯得無足輕重了。管他什麽身份背景,身逢亂世,誰也無法獨善其身。
趙珩昨夜做了春夢,春夢的對象還是他的先生李玄度。這讓他一時羞愧,滿腦子都是武威城那老先生罵他不知尊師重道,于是一大早就把自己支出去幹活了。免得瞧見那人鬧心。
他回去的時候已是午後,往常這時候李玄度會午睡半個時辰。但今日卻不曾在岩洞看見他,倒是滿洞花紅柳綠,看的趙珩直鬧眼睛。
“可曾見到先生?”趙珩揪住一個路過的小姑娘問了一嘴。
小姑娘乖巧應道:“先生和馮叔叔張叔叔走了,還有一頭渾身銀毛的狼。”
“狼?!”趙珩心一驚:“你們遇着狼了?”
小姑娘道:“是有狼,不過那狼很聽先生的話,沒有傷害我們。”
即便知道李玄度的本事,但趙珩還是忍不住擔心。于是返回岩洞拿上棍子,叫上幾個青年一起往北接應,正好在半路兩夥人遇上了。
趙琮見了趙珩,忙飛跑過去,又落了一泡眼淚:“大哥,我們找着爹了!”
“爹?!”趙珩擡頭一瞧,居然是武威軍的人!
李玄度走上前去,道:“趙将軍傷勢頗重,先醫治要緊,其他的事待趙将軍醒來再問不遲。”
趙平都還活着,總算是一件好事。趙珩淡淡應了一聲,眼神一瞥,瞧見跟在李玄度身邊的頭狼,不由問道:“這家夥怎麽會知道找上你?”
“唔。”李玄度揉了把那頭狼的腦袋,說:“他應該是聞着味兒了,狼最是敏銳。趙将軍身上的氣息和我們差不多,它聞見了便來給我報信,算是見面禮吧。”
“它很聽你的話。”
李玄度點頭:“我們是朋友了。”
“你能聽得懂它說話?”
“倒也不是,我只是游歷時曾學過馴獸。”
“但狼不同于一般猛獸。”
“話是這麽說,但它依然是獸。我們想在大月山久留,必要好好籠絡這山中之王。”
趙珩抿了抿唇:“馴獸之術……可外傳麽?”
李玄度斜睨他:“你想學?”
趙珩點頭:“想。還有你用葉片吹曲子,很好聽,我也想學。”
李玄度笑道:“聰慧好學,果然是個好學生。身為人師,我很欣慰啊。”
這話一出口,趙珩臉頰騰的紅了。他又想起昨天那個夢了。于是便覺得站在李玄度身邊猶如烈火烹油,燒的他渾身難受,悶不吭聲的加快步子,趕上了趙琮。
李玄度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琢磨着是自己那句話又戳他趙大公子心窩子了?想來想去也沒覺得哪裏不對,他又給他老子治傷,又教他馴獸吹曲兒,又幫他在百姓中樹立威望,天底下還有比他更盡心盡力的奴隸麽?沒有吧!
雖是這麽想,但李玄度還是覺着得把人哄好了。于是沿途揪了些五顏六色的小野花,拿荊條紮成一簇,山風一吹,花香撲鼻,哄人最好不過了。
他将那把野花背在身後帶回岩洞悄悄藏了起來。
趙珩點了點人數,趙平都手下這些兵卒攏共有三百來人,身上大多都帶着傷。趙平都傷勢最重,李玄度親自給他處理傷口。餘下的兵卒都是靳大夫處理。待包紮完傷口,天色已經暗了。
乍然多了百來號人,趙珩又得重新部署食物分配。好在這些人都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做起軍事防禦來比他們更專業,禦敵也更有經驗。
李玄度安頓好趙平都後,見趙珩正在和文賬房算計糧食,便偷摸回到自個岩洞裏頭,拿了野花出來,在外頭散步溜食兒。等趙珩忙完了,他才施施然踱步過去。
“忙了一天,累壞了吧。”
趙珩胡亂的點頭,眼神不受控制的四處亂瞟,心說這人怎麽突然開始關心他了。
李玄度幹咳一聲,四下踅摸踅摸,見大家都回岩洞休息去了。這才把背着的手伸出來,晃了晃那把有些蔫巴的野花,別扭道:“好看不,送你了……嗯……挺香的。”
趙珩一臉被雷劈的表情,幹張着嘴巴說不出話,這人平白無故作甚要送他花?前幾天他倒是見柱子送了他婆娘一捧花,他婆娘很高興。難道……
想到某種不太可能的原因,趙珩眼皮一跳,嘴巴抽了抽,一時不知該不該接。“你,你這是……”
李玄度見他漲紅着臉支支吾吾,生怕他誤會什麽,忙道:“就是見這花開的漂亮,揪了幾朵回來給你看個新鮮。唔,你看見我們睡的岩洞麽?我布置的,是不是也挺好看?”
想到那花裏胡哨的岩洞,趙珩表情有些一言難盡。但看到李玄度真誠發問的眼神,他只能違心的點點頭:“好看。”
李玄度笑得一臉開心:“這把花也可以放進去裝扮一下,免得烏漆嘛黑的岩洞死氣沉沉的,你覺得呢?”
趙珩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你開心就好。”
李玄度把手往身後一背,十分大方的說:“你開心才好。”
趙珩:……
他頂着一腦門官司跟着李玄度往岩洞走,很難不懷疑這人是不是招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你喜歡花?”趙珩生無可戀的看着那些花,李玄度可真精細,連一條縫隙都不放過,能插進去的地方都給他占了。
李玄度一邊插花一邊答:“好看的東西我都喜歡。”
“我以為你會喜歡茶,喜歡墨,喜歡很高雅的東西。”
李玄度就笑:“我只是個俗人罷了。”
趙珩由着他擺弄那些花花草草,随便找了塊岩壁斜倚着,想到什麽似的,他忽然問李玄度:“巫可以成婚麽?”
李玄度一臉吃驚的反問:“為什麽不可以?巫也是要繁衍後代的,不成婚我們豈不是滅族了。”
趙珩也覺得自己這個問題有些蠢,“唔”了一聲,找補道:“不不不,我是,我是想說,從未聽你提起過你的妻子……你應該年紀不小了吧。”
趙珩算了算,李玄度去周國都游歷的時候,自己才剛出生,算起來李玄度的年紀應該夠當他爹了。不過這人看起來倒是十分年輕,單看他面相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
李玄度認真的想了一下,說:“我今年應該有六十幾歲了吧……”說到這,突然痛心疾首:“該死,我六十壽辰的時候竟是在攝魂獄中度過的,還不曾擺過酒席呢。”
趙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