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玄度!”

“李先生!”

趙珩和方野齊齊驚呼。

半跪在地的李玄度直起身,擡起手臂将夾在指縫中的暗器亮出來晃了晃,淡然一笑:“小把戲而已,他傷不到我。”

趙珩懸着的心驟然落下,回神過來方才發現自己死攥着滅魂的劍柄,而劍身将淨晖穿了個對穿。他忽然有些心虛。

拔出滅魂劍,淨晖像一攤爛泥一樣趴到在地上,他雙眼尚還睜着,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死了。

“先,先生。我,我不是故意要殺他的。他要帶你回雲夢!你的師兄一定會再把你關進攝魂獄的,我絕不能讓他把你帶走!”

趙珩拖着滅魂劍走到李玄度跟前,他眸中的赤紅尚未褪去,眼尾的紅潤愈發明顯,整個人如同一朵有毒的紅色曼陀羅,渾身上下散發妖冶的氣息。

李玄度望進趙珩那雙嗜血的眸子裏,驀地心口一緊。那雙眼被強大的占有欲充斥着,利箭一般狠狠的釘在自己身上。

“阿珩?冷靜下來!”

“好。”趙珩笑着歪了歪頭:“我剛才太急了,我,你,你不要生我氣,我想着他與你同族,我卻殺了他……”

“我生什麽氣?”李玄度将暗器丢進岩漿之中,道:“他是我什麽人麽?他死不死同我有什麽關系,我作何要為一個外人生你的氣?”

“外人……”這一聲“外人”徹底攻破了趙珩的心防,他眸中猩紅驟然散去,忍不住挺直了腰板,眨巴着明亮的眼睛期待的問:“他是外人,那我是內人麽?”

李玄度嘴巴抽了抽:“什麽內人不內人的,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話兒。”他拍了拍趙珩的腦袋:“別說傻話了,拿到滅魂劍此行便算圓滿了。山上不宜久留,我們還是趁早下山吧。”

趙珩傻呵呵的笑着,方野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銀毫斜着眼睛觑着趙珩,噴了個鼻響,扭着身子噠噠走到李玄度身邊,毛茸茸的腦袋撒歡兒似的往李玄度腿上噌,好似在挑釁某個傻小子。

趙珩渾然不覺,他從身上扯下幾道布條,将滅魂劍包裹住負在身後。而後起身從懷裏掏出封印在劍上的符咒小心的遞給李玄度,道:“你說這是你師父畫的符,我便想着好生帶回來給你留個念想。”

李玄度目光落在那符紙上,眸中缱绻着幾分眷戀。他忽然想到在雲夢的日子,那時他還很小,師父手把手的教他畫符,師父還總會誇贊他,說小月亮是巫族最有天賦的巫,将來必能擔起巫族大任……

他把符紙折好收進懷裏,道:“這符咒鎮壓滅魂劍百年未曾有所損毀,可見符咒力量之強。滅魂乃陰器,或許我可以從師父留下的符咒裏找到些線索,拔除你體內被種下的巫族禁術。”

“先生費心了。”李玄度時時刻刻都在想着他,這讓趙珩內心十分雀躍。他又從布袋裏掏出一塊黑乎乎的鐵塊,邀功似的獻給李玄度,笑着說:“先生你看,這塊陰鐵要比古厝那塊精純的多,是我從劍臺邊上撿的。那劍臺便是這樣的材質,我猜測這岩洞中原本便有陰鐵,您的師父以陰鐵鑄劍臺,将滅魂劍封印起來。”

“只不過百年變遷,山勢地脈也難免不會發生變化,陰鐵的碎片被卷出去,導致陰氣散出,所以這片山林才會讓西戎百姓如此畏懼。古厝撿到的那塊陰鐵應當便是流露出去的殘片。”

李玄度見他分析的頭頭是道,不由觑他一眼,總感覺這小子情緒變化太快,剛才還一臉陰郁,這會兒竟像條瘋狂搖晃尾巴讨巧賣乖的小狼崽兒……

不過幸好他早就習慣趙珩這陰晴不定的脾氣了,說道:“你的猜測或許是對的,不過陰鐵之力過于陰寒,我師兄既已盯上了這裏,必定會再派人來搜查。他拿不到滅魂劍,定然會打陰鐵的主意。”

“我們得毀了陰鐵。”趙珩說道。

李玄度道:“陰鐵很難毀掉,但我們可以讓別人拿不到。”他眸子裏映着岩漿赤紅的光,趙珩當即便明白了李玄度的意思。

他負劍飛身而起,幾個起落之下便回到劍臺那處。劍臺安置在打磨好的岩石之上,趙珩搬起一角估量着約有百餘斤。他把滅魂插入劍臺與岩石的縫隙中,稍一蓄力,劍臺便被翹起。趙珩一鼓作氣,借勢一推,将劍臺推入滾滾岩漿之中。

洞內驟然傳來一陣尖銳嘯聲,那是滾燙的岩漿和陰鐵之間的博弈。極陽之火和極陰之鐵,誰也制服不了誰。但肉體凡胎卻永遠無法跳入岩漿之中拿到陰鐵。

火光映着趙珩的眉眼,現在的他和滅魂劍之間便像這陽火與陰鐵,但不同的是,總有一天他與劍會分出勝負。而他,必定是勝者!

回到原地時,趙珩在淨晖的屍體旁頓住。他擡頭看了眼李玄度,道:“曾經在武威城,有個游歷江湖的說書人在茶樓說故事,阿琰帶我去聽了幾場。故事講的什麽我大概也記不清了,不過有句話我覺得非常有道理。”

李玄度不明白他怎麽就說到這兒了,不由挑眉問道:“什麽話?”

“反派死于話多,正派往往死于不補刀。”趙珩話音落地,擡腳便将淨晖的屍體踹入岩漿之中,呲的一聲響動稍縱即逝,屍體霎時間化為齑粉。

趙珩道:“巫族神秘而強大,你的師兄巫術高明,我不敢賭。若留着淨晖的屍體,誰知道他會不會用什麽陰邪的手段找到關于我們的蛛絲馬跡。倒不如一把火燒了幹淨,我也圖個心安。也全當是給淨晖火葬了吧,總不好叫他暴屍深山。”

李玄度:……人都給踹下去了,他還能說什麽……

當年巫族內亂,淨晖殘害不少同門,今日有此一難,也算因果輪回。李玄度淡淡的瞥了眼流動的岩漿,毫不留戀的轉身離開了。

……

大周與西戎雖在戰時,但碧水關內尚算熱鬧。臨近年關,大街小巷處處張燈結彩,街上摩肩接踵,百姓們都出門來置辦年貨。

芳唯在東市賃了個攤位,賣些手縫的小布偶,她針線做的好,貨也俏,價格又不貴,生意倒做的不錯。

自在碧水關落腳後,芳唯便在琢磨着生計。顧蘭西給了她一點銀子,芳唯死活都要立個字據。大半年下來雖賺的不多,但顧蘭西的錢也差不多還了個七七八八。

這日顧蘭西不當值,便到城中閑逛,他父子二人都在軍中,雖然是兩條單身糙漢,但過年總得應個景兒,讨個明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他随便置辦了點兒年貨便提着東西去找芳唯了。芳唯賣完了布偶,正準備收攤兒,見着顧蘭西忙笑彎起眼:“顧将軍!”

顧蘭西四下看看,笑道:“趙老板生意紅火啊。”

芳唯在外許久,臉頰被寒風吹的通紅,被顧蘭西這麽一打趣便更紅了。

顧蘭西倒了倒手,接過芳唯裝東西的籃子,道:“我送你回去吧。”

芳唯見他手裏東西太多,又扒拉下來幾樣東西拿在自己手裏,道:“不好都叫你拿着,你瞧,你的手掌都給繩子勒紅了。”

“多大點事兒,我皮糙肉厚。”

芳唯不理他,拎着東西兀自走在前頭。顧蘭西笑着搖頭:“倔丫頭。”

走出東市人群方才稀疏不少,不似剛才那麽擠了,芳唯長長的吐了口濁氣。

顧蘭西擡了擡下巴,道:“我出來一天還沒吃飯,先去前頭川飯館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

芳唯跟着他進去,忙從挎包裏掏出兩塊碎銀子遞給他:“顧将軍,我這段日子攢了些錢,還給你,連本帶利我們清賬了。”

顧蘭西看着那碎銀子就忍不住頭疼,誰讓她還了!不過那丫頭牙尖嘴利,他可說不過她,只好捏着鼻子把銀子收了。道:“我大老爺們吃的多,待會兒還得給我老爹打包些吃食帶回去,這頓飯我請,你要再跟我客氣我可要生氣了。”

芳唯不是不知變通的人,一碼歸一碼,她爽快應下,說道:“我也很能吃的!”

顧蘭西笑着拍了拍她的頭:“能吃是福。”

芳唯忙垂下眼眸,這下連耳郭都泛起一絲紅暈來。

顧蘭西從他買的一堆東西裏扒拉出兩樣來推給芳唯,道:“你一個小姑娘孤身在外,如今又逢新年,我給你買了點年貨。喏,有糕點,還有布料。你若覺着不好意思收,我這還有一匹布料,勞你給我和我爹做兩身春衣。轉過年天就快暖了,剛好穿的上。”

得,顧蘭西把話都給堵了,芳唯也只能應了。

“對了顧将軍,今日我見城中巡防愈發嚴密,是不是又要開戰了?”

“怎麽這麽問?難道就不能是臨近年關加強巡防麽?這街上這麽多百姓難免不出亂子。”

芳唯道:“巡防那是城守府的事兒,可我上次去給顧都督送東西的時候發現軍中也在調兵。我在茶樓還聽人說了,西戎的老汗王死了,塔山篡位,西戎內亂了。我們是不是可以把西戎兵打回去了!”

顧蘭西望着芳唯亮晶晶的眼睛,嘆道:“怪不得我爹總誇你,你說你這腦袋瓜兒是怎麽長的!”

芳唯道:“我李先生說過,書讀得多了,胸中便有丘壑。我雖落難,卻也一直沒有忘記先生教誨。當然,這也得多謝顧将軍送我的書。書那麽死老貴的!”

顧蘭西被她的話逗笑了:“你這小丫頭說話總是這麽有趣兒。你若喜歡讀書,我再給你送一些便是。”

芳唯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顧蘭西微微斂了笑意,低聲道:“這的确是我大周奪回失地的好時機。但如今正值年關,蘇泰和賽山未必會在此時動兵。西戎內亂,他們也想坐收漁利。戰事若起,少說要等到來年春天了。”

芳唯扭頭看着窗外,不知何時竟飄起了雪。她将手掌伸出窗外,冰涼的雪花落在掌心,一觸即化。

“春暖花開之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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