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卷一【二十】(5)
不,我并沒有怨恨什麽。建薄情宮,只是因為這幾年來幾度沉浮,心裏頗有些感悟。這世間男兒終歸多薄情,可憐女子實在太多,所以才勸宮中女子,薄情一些,少兩分真心,才能活得稍微暢快一些。”
蘇聽風稍微猶豫了一下,問道:“常素臣辜負了你嗎?”
景白夢聽到他問起常素臣,一瞬間失了神,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不,跟表哥沒有關系。”
然後她看見了蘇聽風的眼神:安靜,深沉,看不出感情。
但是景白夢想起那一年他手中匕首劃過的那些猙獰的爛肉,卻突然覺得有幾分酸澀與安心。
她說:“像是表哥或者聽風你,都是世間難得的好人。只是也許我這一輩子,和好人終究是沒什麽緣分。”
38卷一卅二情望孤香
蘇聽風聽了,覺得這句話不好回答,于是停了半晌,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這與好人……沒有什麽關系。你應該找個對你有情的人,常素臣若對你無心,就不要強求。單戀極苦。”
景白夢聽他斟酌用詞,突然笑了起來,說道:“我明白,你說的都對。現在想來,你那時候就勸過我了,只是我心有不甘,不肯信邪。表哥說你活得明白,果然沒有說錯。”
她注意到了殿堂空曠,突然站了起來,走到了蘇聽風身邊,說道:“這裏太過空曠陰寒,不适合我們敘舊,你跟我來。”
然後她帶着蘇聽風就出了大殿。
蘇聽風稍微頓了一下,跟了上去。
到了殿外,還有薄情宮弟子在守着大殿的門。景白夢開口說道:“先讓刑姑姑她們回去休整吧,如果有其他護法過來參見,也讓她們先回去,改日再說。我與故人有事要敘,暫時不見任何人。”
女弟子點點頭,齊齊應了。
然後景白夢就帶着蘇聽風穿過了庭院回廊,一路向着宮中不知名的目的地走去。
蘇聽風看着整座薄情宮,為它的宏偉和壯觀而感嘆了一聲,說道:“這座宮殿……你們竟然也能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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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白夢愣了一下,然後笑道:“怎麽可能?我又不是神仙,區區三年間建起這麽一座山巅宮城。這是前朝江洋大盜巴老三傾盡一生財力花費三十九年建成的行宮——我只不過是它修繕了一下,據為己有而已。”
蘇聽風聽她這樣說,頓時反而覺得合理了許多。他雖然不了解這時候的工藝技術,但是卻也覺得以景白夢的能力,三年間在不引起官府注意的情況下建起這宏偉宮城,太過天方夜譚。
一個人花費三十九年,傾盡畢生之力建一座宮殿,又能住上多久?終究還是免不了便宜了別人。就這點來說,這巴老三也讓人覺得感嘆。
随着景白夢一路前行,最後進入了一座更加精致小巧的正殿。這正殿也有人看守,景白夢帶着蘇聽風走到的時候,守門的弟子齊聲交了一句“宮主”,就讓開兩側把門打開了。
景白夢吩咐兩人守在門口不要讓人前來打擾,然後就帶着蘇聽風進了門。
到了屋裏,景白夢領着蘇聽風在一處坐下,女弟子端來了茶水,然後主動退了下去,留留兩人在那裏說話。
景白夢這才開口問道:“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蘇聽風回答道:“我很好。”
景白夢笑了。
她也覺得她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傻。既然她都不肯自承過得不好,蘇聽風的回答又怎麽會有什麽不同?
去聽蘇聽風主動開口問道:“沈泊遠的臉,怎麽會變成那個樣子?”
景白夢略帶不解,問道:“變成什麽樣子?”
蘇聽風略有些驚訝:“你不知道?沈泊遠的臉毀掉了半張,雖然傷口不及你那時可怖,但是位置卻與你當年一般無二。”
景白夢頓時愣住,十分震驚,站起來問道:“怎麽可能!?”
蘇聽風問道:“你們以前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子?就算他幼時對你有過傷害,但是至少他現今對你也算是癡心一片……他做了什麽讓你當初寧可逃走也不願意留在京城?只是為了常素臣嗎?或者……你現在仍舊因為某事對他留有恨意?”
景白夢望着蘇聽風,半天,帶着點譏诮地笑了:“你覺得那是我做的?”
“……不。但是我覺得他毀掉的半張臉,一定是跟你們之間發生過的事情有關系。”
景白夢愣了一愣,發現這一點她是真的無法否認。
許久,她開口說道:“我不恨他。”
蘇聽風擡頭靜靜地看着她的側臉,等候着景白夢繼續說話。
景白夢隔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只是心寒。”
蘇聽風問道:“為什麽?”
“我不記恨沈泊遠反複無常,以貌取人,好色輕德……但我厭憎他,喜新厭舊,薄幸寡義,不可相托。”
聽她一字一句如是說道,蘇聽風猜測沈泊遠一定是做了什麽。
“當年,父親為我和沈泊遠訂下婚事,我自然是很不滿的,然而表哥出走,我心頭茫然無措,已然知曉他對我無心……如今想來,未免軟弱。但是即使如此,也有些事情,是我無論如何無法容忍的。”
“……從小跟着沈泊遠的一個姐姐,投井自殺了。”
蘇聽風擡起頭,望向景白夢,一時之間沒能理解她的意思。
“霜紅姐姐是從小照顧沈泊遠的一個丫頭,性情很好。幼年時沈泊遠因為我的傷而糟踐我,她還給我塗過傷藥。雖說那時或許只是為了沈泊遠收拾殘局,但總歸我承她這個情。沈泊遠花心好色,那時身邊好幾個丫頭都被他動過,只是不曾給予名分。我從小便厭惡他,便以此為借口,與父母說,絕不嫁給這等無恥之徒。”
她的聲音至今仍帶了淡淡的憤懑,但聲調卻沒有什麽變化,仍舊是輕輕的,說道,“結果這話不知是由誰傳到了他的耳裏,他就跑來同我說,說若是我嫁給他,他從此以後再也不碰其他人,一生只會守着我一人。”
蘇聽風聽到這裏,反而越發疑惑後來的事情發展。若是這樣,景白夢為什麽看上去對沈泊遠這麽反感?就算是沈泊遠傷害過她,那也是孩子氣的欺負而已。沈泊遠迷戀美色,不正好給了她報複的機會嗎?
而景白夢卻語氣平淡地為他解開了疑惑:“那之後過了幾天,沈家就鬧出了一起事,說是要把沈泊遠所有的丫頭都給放出去嫁人。其他人也就算了,霜紅姐姐年紀大了,也特別死心眼,就求到了我這裏,她央求我把她留下來,說她已經沒有了清白,出去就沒有活路了……我雖然覺得她這話說得愚蠢又令人反感,還是勸慰了她兩句,只說我無論如何不會嫁沈泊遠,所以這事和我沒有什麽關系。”
“結果,過了兩天,就傳來了她的死訊。據說是被拖出沈府之後,在沈府門外跪了一夜,然後就跳井自殺了。”
蘇聽風聽到這裏,沉默了半晌,說道:“那不是你的錯。”
景白夢笑了,說道:“那當然不是我的錯。她愚昧脆弱,要當烈女,關我什麽事情?但是我也覺得她可憐……本來這種事情,攤到了任何女子身上,都是一種不幸。她只是丫頭,從小照顧沈泊遠,對主子唯唯諾諾,自然不會有什麽主見,我也不能苛求她能夠有多麽柔韌剛毅。只是……有些可憐她。”
蘇聽風又說道:“沈泊遠在這事上處理不當……但也不能全怪責在他身上。”
“是!”景白夢認同了,說道,“我并不是因為霜紅的死而怨恨于他。說到底,霜紅也不是我的什麽人,她是死是活,心心念念牽挂着的都是她的少爺,我有什麽權利為她對沈泊遠義憤填膺?”
然後她表情冰冷,帶着一絲漠然地說道:“我厭憎沈泊遠,是因為他過了兩日,就來到我家,告訴我,他心裏只有我一個——多麽可笑,過去十幾年,我們一直相看兩生厭。然而只不過換了一張臉,他就傾心我了。霜紅也算陪了他十多年,朝夕相處的情意,他說丢就丢。”她抱住了自己的雙臂,似乎仍舊抵制不住寒冷地說道,“那時我只覺得從心底裏透出來的一股寒意。兔死狐悲也好,物傷其類也好,那時我就想,我就算死,也不會嫁這樣一個男人。就算是如花美貌,也有凋謝枯零的時候。那時候,我要用怎麽樣的一張臉,面對等待我的命運?”
“所以,我逃了。”
蘇聽風聽了,半晌,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麽話。
蘇聽風其實不了解沈泊遠。邏輯上來說,他反而更能體會景白夢的想法,因為她的邏輯很清晰。而沈泊遠,他只能推測因為這時候的人無法以某種醫學手段改變自身的樣貌,所以對容貌特別在乎吧。
只是誰都有老去的時候,與你朝夕相處的畢竟是某個人,而不是一張畫皮。這樣執着,卻又所為何來呢?
景白夢問他:“你為什麽不說話?”
“因為我覺得你确實幹得不錯,不管之前發生了什麽事。”
比起屈服或者懦弱的死,哪怕聲名塗地,對于蘇聽風來說,終究是景白夢這樣的做法更符合他的價值觀。
景白夢的聲音頓時柔軟了很多,透出了一股淡淡的笑意,說道:“我就知道你會明白。”
然後她露出了一個更加柔美純粹的笑容,彎□來,突然地靠近了蘇聽風的臉。
蘇聽風在她的嘴唇貼上自己之前偏過了臉,說道:“停下。”
景白夢的聲音變得很輕,帶了些許誘惑性,柔柔地問道:“聽風你讨厭我嗎?”
蘇聽風說道:“我讨厭肢體接觸,無論是哪一種的。”
景白夢看了他半晌,蘇聽風也回過眼,直直地與她四目相對。
許久,景白夢敗下陣來,移開了事先,說道:“你真是……一點兒都沒變。對不起,是我孟浪了。”
她用手整理了一下并不淩亂地鬓角,仿佛是為了掩飾這略顯尴尬的氣氛,然後說道:“都已經過午了,你還沒有進食吧?我讓人送些餐點過來,我們一起用吧。”
蘇聽風點了點頭,應道:“好。”
仿佛之前的事情完全沒有發生過。
然而她還沒有推開門,就聽到了外面傳來的喧嘩聲,似乎有人想要強闖正廳,而與門口的女弟子争執中。
蘇聽風在對方的争執中聽到了“絕公子”三個字。
景白夢愣了一愣,猛然推開了門,蹙起眉頭,有些不虞地問道:“什麽事情!?”
卻聽前來禀告的侍童說道:“啓禀宮主,公子有急事,想請宮主過去一趟。”
39卷一卅三光怪陸離
景白夢愣了一愣,雖然面上似乎有些惱意,但還是壓制住了不滿,轉頭對蘇聽風說道:“我離開一會兒,聽風你等我片刻可好?我讓人去為你安排午膳和住所。”
蘇聽風自然無有不可。
結果景白夢說是離開片刻,卻是一去不回。
薄情宮的女弟子帶着蘇聽風看過了房間,用過了午膳,還因為怕他等候無聊,去拿了不少武林志,供他閱讀消遣。
這一消遣,就消遣一下午。
待到天邊變得橙紅,景白夢才同一個俊逸青年一同出現。景白夢看見蘇聽風的時候有些尴尬,說道:“聽風,這是白絕。他管理薄情宮的大小事務,你若有什麽要求,同我說或者同他說都可以。”
蘇聽風掃了兩人一眼,淡定地“嗯”了一聲。
但視線卻緊盯着兩人不放。
白夢避開了蘇聽風的視線,轉過身,說道:“下午說是要為你接風,卻食言了。不如這會兒讓人去做些好吃的吧,正好晚上再敘。”
然後她就往門外走了出去。
蘇聽風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白絕。
白絕雖然姓白,卻穿着一身藍色錦袍。他的眉目看起來十分俊秀,幾近冶豔。蘇聽風見過常素臣和沈泊遠,所以看到白絕的時候甚至有幾分驚愕,訝異她竟然喜歡這種氣質的男人。
對上蘇聽風的目光,白絕甚至沖着他暧昧地笑了笑。
蘇聽風沒有對他的笑容回以相應的熱情,而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表示打過了招呼。
然後他就跟在白夢身後走了過去。
白絕和景白夢的身上,并沒有很濃郁的因果。
這是很奇怪的地方。
一般來說,夫妻戀人,父母子女,至交好友之間,都非常容易産生很濃厚的因果關系。付出不平衡的時候固然會産生單向的因果關系,而若雙方都同樣深情厚誼,同樣會産生一種因果鏈。
因果鏈是不停互相轉換的類似于鏈環形态的因果關系,因果的交換會比較平衡。也就是說,關系雙方會不停地彼此交換因果,然後以自身為媒介進行轉化。這種因果鏈,會産生一種彼此禍福與共的效果,父母的善因庇護到子女,丈夫的惡行牽累到妻子……甚至會影響到壽命生死。
而景白夢和白絕的身上,無論是單向的因果關系或者雙向的因果鏈都不存在。只有很淺很淡很淡的因果霧絲,證明着兩人并不是毫無牽連。
在這種情況下,蘇聽風不得不做出另一種猜測。
主導了景白夢和白絕之間的關系的,并不是感情,而是某種交易。兩人也許是以某種利益關系作為了彼此的關系聯系,所以才能在彼此的付出與給予之間進行了互相抵消。
景白夢身上糾纏的因果非常之多,而且複雜。如果不使用輔助系統清理和過濾因果視野,蘇聽風看到的顯然就會變成一個席卷了整個視野的巨大因果漩渦。
顯然,五年時間之中,她身上的因果不但恢複了,而且還因為一直以來的行為舉止,越發連本因都壯大了。
而這絕對是蘇聽風見過最複雜的因果。她身上的因果卷出無數的漩渦,延伸到四面八方。偏偏在蘇聽風的視野裏面,景白夢和白絕的因果關系非常淡薄。
白絕身上并不是沒有因果,只是他的因果,連向的根本不是景白夢。
僅是看着兩個人,蘇聽風也不知道白絕因果連向的是何方。
回到之前來過的廳堂之後,景白夢讓人擺下了宴席。
薄情宮的席面不算豪華,但是食物精致美味,至少比起外面一些頗有盛名的酒樓是不差的。本來三個人的宴席略顯寂靜了一些,結果卻不料剛開席不久,就闖進了一位不速之客。
為蘇聽風接風的這個席面,景白夢并未想要叫人來作陪,也不知道是薄情宮的風氣便是如此,還是景白夢有什麽想法。但是同樣的,薄情宮的所謂“公子們”,在宮中似乎并不像一些A種一級文明相關劇集之中的後妃那樣行動受限。
他們顯得非常……自由。
所以在三人吃飯的時候,那人就闖了進來。
那是一個穿着紅衣的男子,雖然紅衣豔麗,但是男子看上去卻很是俊美英氣,行為上也頗有一些直爽過頭,開口就說道:“宮主你這兒今個很熱鬧嘛。”
其實聽衆才三個人,進食的時候幾人都似乎沒想要開口說些什麽,所以非但稱不上熱鬧,還多少有些沉悶。三人裏面,白絕一直在用眼角餘光打量蘇聽風,景白夢雖然嘴上說要給蘇聽風接風,卻一直心不在焉,若有所思,只有蘇聽風才是不管周圍環境,心無旁骛一心一意地在品嘗菜肴。
這樣的氣氛,與其說是熱鬧,還不如說是尴尬。
景白夢看見擅自闖入,還睜眼說瞎話的男人,卻笑了起來,說道:“明若,你來了。”然後她對蘇聽風介紹道,“聽風,這是晏明若,是我的……好友。”然後又對紅衣男子說道,“明若,蘇少俠是我的恩人,你平日最是妙語連珠,這兩日不妨常來帶蘇公子參觀一下宮裏。”
晏明若打量了蘇聽風幾眼,雖心中對他的年齡模樣吃了一驚,但是面上卻不動聲色,朗然開口道,“這有什麽問題?必然教小公子賓至如歸才好。”
然後他把手中的扇子往桌上一放,很是自覺地坐了下來,為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便開口活躍起了氣氛。
之前無人主動說話,晏明若來了之後,氣氛卻明顯活躍了許多。晏明若和白絕說着說着,就開始拼起了酒,景白夢也時不時地答上幾聲。
只蘇聽風,雖然也會應答幾句,但大多數都是“嗯”“唔”這種聲音。
晏明若一進來蘇聽風就注意到了他身上的因果。盡管他與景白夢的聯系比白絕重了許多,但是形态卻很純粹,完全只是普通愛慕或者心存好感的那種程度,比沈泊遠要差上許多。
蘇聽風本以為離經叛道,願意依附于景白夢的男人必定是對她用情至深,看來卻并不是這麽回事。晏明若對景白夢固然有愛慕,卻并沒有到深情的地步——雖然或者也是因為景白夢的回應不足,所以并沒有能夠成因果鏈,但是晏明若身上連一點惡因都沒有,這就說明了他并不為了成為薄情宮的公子而覺得“痛苦”。若不是已經麻木,就是天性上他就不在乎這樣的事情。
接下來的見聞證實了蘇聽風的想法。
也不知道是刻意安排或者是被圍觀了,蘇聽風接下來見了好幾位薄情宮的公子,每一位都形容俊逸可以用貌美如花來描述。但是那深深淺淺的因果,雖然偶爾也會有善因惡因糾纏的情況,但是都不濃重。
蘇聽風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景白夢都開後宮了,能回應他人幾分情意?就算是真心愛慕她的人,得不到回應也會情意淡薄。景白夢本來就還算品格端正,也不會做出太過傷人傷情的事情,所以自然也積累不出很多的惡因。
于是就變成了現今這樣,不上不下的局面。
雖然滿宮美男子,卻無人情深意重。
因為蘇聽風初來乍到,景白夢安排了一個女弟子照顧他的生活起居。結果那女弟子開口就稱呼他“聽風公子”。
蘇聽風那時雖然覺得這稱呼有些怪異,卻沒有多想。
不過在整個宮的“公子”們都到他這邊晃了一圈之後,他終于弄清楚了這之中的怪異來源,頓時沉下了臉。
再被人稱呼聽風公子的時候,他就冷着臉,一個一個訂正過去:“蘇聽風!”
薄情宮弟子們也不知道自個兒做錯了什麽,被蘇聽風突然難看下來的臉色吓到,頓時都有些驚惶起來。
反而是景白夢知曉了他的反應之後,明白了原因,主動讓弟子們改正了稱呼。
她對蘇聽風問道:“被他們誤會你的身份,這麽讓你生氣嗎?”
蘇聽風說道:“我并不生氣,但不希望給人造成這樣的誤會。景白夢,玩這樣的花樣有趣嗎?”
景白夢頓時臉色一變,說道:“不管你信或者不信,這并不是我安排的。”
蘇聽風卻只看了她半晌,就轉身離開了。
這幾天下來,他也多少摸清了一下薄情宮之中的情況。薄情宮中的公子們算是個個出色,但是似乎每一個都有些來歷。這也不奇怪,既然他們還沒有對景白夢傾心到神魂颠倒,那麽多數必然是有些原因才托庇于薄情宮。
讓蘇聽風在意的是,薄情宮中至少還有一個人,是他全然沒有見過的。
因果流向告訴他,這個宮中有一個和景白夢因緣深厚的人,但是到目前為止蘇聽風完全沒有見過對方。
他覺得自己很有理由懷疑,對方在刻意躲避自己。
如果是這樣,是為了什麽原因?
如果對方與其他人不同,真的對景白夢有着非常濃厚的感情,而又聽說了他與景白夢的往來,那就更應該對此有所反應……至少,應該會嘗試來看一看他的真面目才對。
除非,對方認識自己。
于是接下來的日子之中,蘇聽風一直巧妙地躲避了薄情宮弟子的監視,尋找能見到對方的機會。
直到這天景白夢來見過他并被他的不信任刺激到,轉身離開之後,蘇聽風在長廊的後方,看見了那一路從景白夢身上延伸出去,然後在長廊之後形成漩渦的因果。
蘇聽風嘆了口氣,說道:“躲在那裏做什麽?你難道還能躲上一輩子?”
然而長廊的那一邊卻沒有任何動靜。
蘇聽風等了半晌,沒等到期待中的反應,便運起輕功,幾近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長廊的轉角,猛然伸出一只手,迅如雷電般抓住了躲在轉角之後青年的手腕。
青年被猛然抓住自己的手掌所驚吓到,長劍唰地一下就出了鞘,那金屬劃破空氣時甚至在兩人的耳邊制造出了輕輕的嗡鳴聲,讓雙方都稍微吃了一驚。
四目相對。
40卷一卅四情深難永
蘇聽風看他尴尬陰沉,頓時有些嘆息。
他問道:“不敢見人?”
夏雲瑾神色陰沉,別過了頭,不肯看他。
“我早該猜到的。”蘇聽風看了他半晌,終于确認了他的身份。比起五年前,如今的夏雲瑾有了很大的變化,乍看之下甚至讓人認不出來他的本來身份。
五年前的夏雲瑾,性格外向,略帶嬌縱,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少年。
而如今的夏雲瑾,長身玉立,神态陰沉抑郁,與以前相比,簡直完全變了一個模樣。
若不是蘇聽風早就有猜測到他的身份,乍見之下,可能真的會認不出來。
夏雲瑾對于他探究似的目光顯然感到十分厭惡,猛然強行掙脫了他的挾制,怒道:“你為什麽非要糾纏不休!”
這兩日他跟蘇聽風捉迷藏,都快成了整個宮裏的笑話。卻不料到了這種時候,還是免不了與他狹路相逢——他有些恨自己一時大意,被蘇聽風和景白夢的争執給吸引住,放任了好奇心操控自己的行為。
早知道就應該轉身就走。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夏雲瑾又松了一口氣。
大約,他其實也躲得很累。
蘇聽風看了他半晌,問道:“你很怕被我看見?”
夏雲瑾矢口否認道:“我只是不想見到京城來的人。”
那就是很怕被蘇聽風看見的意思吧?
蘇聽風望着夏雲瑾,發現他分明還是年歲極輕,但卻全身都泛出了濃濃的戾氣,尤其是那緊皺的眉心,仿佛已經許多年沒有展開過,甚至都留下了淡淡的紋路。
他看上去,過得并不愉快。
然而蘇聽風還沒來得及跟夏雲瑾說上幾句,旁邊就突然快步走過來了一個薄情宮女弟子,急慌慌地對着兩人行了一個禮,叫道:“雲瑾公子,蘇少俠。”
蘇聽風應了一聲,夏雲瑾沒有說話,兩人都望着女弟子等候她開口,結果女弟子并不開口,只是略有些緊張地望着夏雲瑾。
夏雲瑾一開始還沒能反應過來,對着她的神色有些無辜,結果只一會兒,他就意識到了對方神态之中的含義,一瞬間臉色整個變了,冷哼一聲,帶着冷意地說道:“你們也太小看他,至少我知道,你們這位蘇少俠五年前武功就可以用深不可測來形容。”
然後他就猛然轉過身,渾身帶着幾近陰冷的氣息,從女弟子身邊怒氣沖沖地走了。
看到他怒氣沖沖地離開,女弟子反而松了一口氣。
蘇聽風頓時有些疑惑。
然後女弟子開口說道:“蘇少俠,以後請您不要再和雲瑾公子單獨相處了。”
蘇聽風問道:“為何?”
女弟子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雲瑾公子發怒的時候,會殺人。而且他素來不喜歡宮主身邊有其它公子……一年之前,他就因為宮中一位公子與宮主太過親密而動手殺了對方。蘇少俠,宮主寵愛雲瑾公子,總歸是護着他的,你還是不要與他有什麽往來才好。”
蘇聽風還真想象不到當年那個夏雲瑾竟然會動手殺人,于是開口問道:“既然他這樣兇悍,你倒是不怕激怒他?”
“我不是男子,倒是不礙事的。雲瑾公子一般并不為難宮中弟子。”
蘇聽風聽了,頓時明白了女弟子的意思。
景白夢雖然向來對女弟子維護有加,但她畢竟還是異性取向的普通女子。夏雲瑾的過激行為若是出于嫉妒,那麽就很好理解了。
不過,宮中女弟子阻止蘇聽風靠近夏雲瑾的原因雖然是出自好意,蘇聽風還是不得不辜負她們的好意。
目前的情況來說,整個薄情宮宮中,與景白夢的因果關系最為錯綜複雜的人就是夏雲瑾了。而夏雲瑾與景白夢之間,并不只是因果鏈的關系,他們之間還形成了一個可以作為癡情輪模板的精神聯系。
癡情輪是情使的專用名詞,就像時空局有律法綱一樣,情使也有獨屬于他們的基本系統,一般叫做“多情冊”。
時空局依靠律法綱的記錄升職,情使雖然沒有升職一說,但是“多情冊”上面的模板越多,卻會使他們的力量越強大。因為情使從名號上來就可以看出,是以“情”為主要行動标準與戰鬥方式的法則使。
雖說蘇聽風現在還是在校實習期,但是既然已經有機會可以拿到一個癡情輪,他也并不想當做沒看見。
所以他選中了時機,趁着夏雲瑾獨自一人在後山練劍的時候,再次找到了對方。
夏雲瑾收了劍,眼神冷冽,對着蘇聽風說道:“我不是說了不想看到你嗎?”
蘇聽風并不理會他的抗拒,而是直接按照自己的想法開口問道:“你當年說要娶景白夢,現今還依舊這麽想嗎?”
夏雲瑾垂下了手,站在原地半天沒有說話。
“你好像過得并不快活。”蘇聽風看他的樣子,語氣認真地下了結論,然後問道,“你後悔了嗎?”
夏雲瑾還是沒有說話。
蘇聽風正欲再次開口,卻不料夏雲瑾在這時開了口,說道:“我想娶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改變過,所以也無所謂後悔。”
“宮中的女弟子說景白夢很偏愛你。”
“偏愛嗎……”夏雲瑾細細咀嚼了這兩個字許久,然後自見面之後第一次笑了起來,只是眉間依舊一直緊緊地皺在一起,連笑的時候都沒有放松。
他帶着嘲諷口氣地說道,“在她那形形色色的‘公子’之中,或許她算是偏愛我的。也許是因為我們身上,畢竟還留着稀薄的相同血脈。”
“但是你并不覺得滿足,不是嗎?”蘇聽風仿佛在日常瑣事一般語氣平靜地敘說道。
“你不覺得問出這個問題很可笑嗎?”夏雲瑾語氣不耐煩地回答道,“哪個男人看到心上人與別的男人夜夜*會覺得高興的?我不知道宮裏的那群變态是心态,但我很正常。”
然後他走上了幾步,惡狠狠地瞪着蘇聽風,說道:“可以的話,我很想把所有靠近她的男人全部殺掉,包括你在內。”
蘇聽風聽了,輕輕用手指抓住抵到下巴附近的劍柄,壓了下去,說道:“我跟她沒有關系,也永遠不會有任何過于親密的關系。景白夢對我來說,和男人并沒有什麽區別。”
夏雲瑾聽了,卻并不相信,說道:“若是這樣,你來薄情宮幹什麽?”
蘇聽風說道:“訪友而已。我過一陣子就會走。”
夏雲瑾這才愣住,半晌,才繼續開口問道:“訪友?”
蘇聽風說道:“在京城聽說了景白夢的事情,所以順便過來看看。原本,若是你們過得好,我就該走了。”
“過得好?”夏雲瑾頓時笑了,“那你現在看見了,我們過得不好……然後呢?”
“不是你們。過得不好的是你才對,景白夢似乎過得還挺好。”蘇聽風分辯道。
“你覺得她過得好?”夏雲瑾問道。
蘇聽風回答道:“她覺得自己過得好,那就是好了。”
夏雲瑾再一次問道:“你覺得她現在那個樣子,是過得好?”
“若是她自己覺得開心,你又何必強求?”
夏雲瑾仰起了頭,閉上了眼睛,半晌沒有說話。
蘇聽風嘆息道:“你不應該跟着景白夢來薄情宮的。”
夏雲瑾說道:“當初她逃婚離京,我太過弱小,既無法幫助她,也沒能一路相護。她遭遇魔頭,我亦無力相救。可是即便是如此,我只盼望自己能多為她做哪怕一兩件事情,哪怕因此喪命,也不會有所悔恨。”
“但是你現今卻後悔了?”
夏雲瑾搖了搖頭,說道:“我怎麽會後悔?為她做事,我永遠不會後悔。”
“只是你終究不能以她的喜悅為喜悅,她的痛苦為痛苦。不管你覺得自己有多麽深愛景白夢,你們卻總不是同一個人。你可以為她出生入死,抛棄家人,抛棄權勢,把生死置之度外,但你沒辦法為了她舍棄自尊,舍棄感情。”蘇聽風接着他的話,言辭犀利地說道。
夏雲瑾驚愕地望向了蘇聽風,許久,才說道:“真是……一陣見血。”
“這世界上,沒有人能以他人的喜怒為喜怒。本來,一個人獨自降生,獨自死去,這一生必定都是孤獨的。所以,你想象中的那種為誰舍棄一切的深情,根本就不存在。你不如承認,你愛景白夢要遠比你想象之中來得淺薄——所有的付出都是為了占有和索取,這才是一個人的本能……不管對男人或者女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