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控告+煨山芋

沈瓊英有些疑惑, 随即問道:“有什麽事情是我能幫上忙的呢?”

顧希言沉聲道:“遭受張侍郎的侵犯的不止葉掌櫃一人,這兩日我一直在查訪,發現在春風茶坊做事的女子柳聰也曾被張侍郎□□,可以勸說她和葉掌櫃一起控訴。只是應天府衙當差的都是些大男人, 前去當說客多有不便, 英英願不願意出面勸勸她?”

想到自己能為葉蕪出獄盡一份力, 沈瓊英求之不得, 忙道:“我當然願意。”

當天下午, 顧希言領着沈瓊英來到南市街附近的一處小宅院門口, 因為房屋異常狹小, 所以裏面的争執聲清清楚楚地傳到顧、沈二人耳中。

“你這小賤人又在床上挺屍, 大哥兒摔倒了在地上哭,你耳朵聾了沒聽見?每天吃我的,用我的, 衣來伸手, 飯來張口,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你以為你還是未出閣的千金大小姐, 不過是沒人要的賤婦, 也敢這般拿大。”

緊接着, 傳來一陣帶着淚腔的年輕女聲:“大嫂你信口胡說,昨晚我忙着給一家人做春衣,又要看着爐火,直到三更才睡下,今日卯時又早早起身做早飯,怎麽就每□□來伸手飯來張口?不過是困極了,上午略睡了一會兒, 就招來你這麽一番閑話。你請個丫鬟還要每月給工錢呢,我在家并沒有吃閑飯。”

“你放屁!”沈瓊英聽得另一女子提高了聲音罵道:“你若是有本事能養活自己,為何最後舔着臉回娘家拖累我們?你若是能籠住漢子的心,為何好端端被休棄?你還敢跟我頂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下的好事。我聽說,你在春風茶坊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勾引男人,早早就失了身,名聲都壞了,所以才急匆匆的嫁人。結果成婚當天便被男人發現不是黃花大閨女,成親一個月便被趕回娘家了。啧啧啧,傷風敗俗啊,柳家有你這樣的閨女,還真是丢人。”

那女子說話極粗俗,沈瓊英忍不住皺起了眉,顧希言在一旁解釋道:“柳聰被張侍郎侵犯後不久便成了親,她丈夫發現她已不是完璧之身,很快便将她休回娘家。如今看來她在娘家的日子也不好過。”

顧希言不願沈瓊英再聽到這些粗話,便走上前去敲門。等了好一會兒,一名中年男子上前開了門,疑惑着問道:“二位看着眼生,想要找誰?”

顧希言沉聲道:“我是應天發的衙役,令妹柳聰在家嗎?”

那名中年男子看上去還算憨厚老實,聽到是官府來人,當下不敢怠慢,忙道:“在的在的,不知老爺找舍妹何事?”

顧希言看了沈瓊英一眼,沈瓊英當即會意道:“據我所知,令妹曾受過張侍郎的侵犯,張侍郎還害過不少年輕女子,絕對不能這麽輕易放過他,我們想讓令妹出面控告張侍郎。”

聽到這話,原本誠惶誠恐的中年男子當即連連擺手,沉下臉來道:“這斷斷使不得,張侍郎縱然是衣冠禽獸,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出了這樣的事兒,也怪舍妹不檢點,我們柳家已經夠丢人的了,若要再出面控告,左鄰右舍豈不都會對我們指指點點,老爺,我實在丢不起這個人啊。”

這是柳聰親兄長說的話,也代表了當時一般人家對失節女子的看法,沈瓊英只覺得內心一陣悲涼,剛要再說些什麽,卻見一年輕女子走了出來,沉聲對沈瓊英道:“二位可是官府的人,請進來說話。”

沈瓊英看向那位女子,大約二十出頭年紀,高高的個子,生的幹淨俏麗,只是神色有些郁郁的,臉上還挂着淚痕,她便知道,此人便是柳聰了。

那女子話尚未說完,她兄長便厲聲喝道:“你給我住嘴,這裏沒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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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希言冷冷掃了中年男子一眼,沉聲道:“官府有話要問柳娘子,與閣下無關。”

面對顧希言淩厲的眼風,中年男子便有些惶惶然,當即閉上了嘴。

顧希言、沈瓊英随柳聰一起走入宅子,因客廳極狹窄,所以搬了兩把椅子,讓顧、沈二人坐在院子裏談話。她的兄長和嫂子始終不放心,便也全程在一旁陪着。

柳聰先問道:“二位來找我,是想讓我出面控告張侍郎的暴行吧?”

柳聰果然人如其名,是個伶俐的女子,沈瓊英忙道:“正是如此。”

柳聰掏出帕子,慢慢擦掉臉上的淚痕,面露堅毅之色:“我願意。”

柳聰這一開口,她兄長和嫂子都驚到了,她嫂子随即喝道:“你敢,你還不嫌丢人,非要把事情弄得人人皆知嘛?我和你□□後還怎麽做人?”

柳聰的嫂子是個潑辣的中年婦人,當即坐在地上大哭:“我的命好苦啊,嫁給你哥哥這個老實無用之人,半輩子窮苦過日也就算了,偏偏還攤上你這麽個沒羞沒臊的小姑子,吃我們的,用我們的,還要去官府丢人現眼,你這輩子就這樣了,可你兩個侄女以後還怎麽嫁人?”

柳聰的兄長在一旁只是唉聲嘆氣,一疊聲勸妻子:“你趕緊起來,當着官府的人,你這是做什麽?”又對柳聰道:“你若是敢去出首,我就不認你這個妹妹了。”

顧希言見那婦人鬧得實在不堪,提高了聲音對柳聰兄長道:“我和你妹妹說話,你帶着你內人趕緊下去。否則影響官府辦案,你知道是什麽後果。”

柳聰兄長當然不敢違逆,剛要帶着妻子下去,卻聽柳聰沉聲道:“等一下。”

柳聰并不看向她哥哥嫂子,轉而對顧希言道:“這位老爺,我也有話要對哥哥嫂子說,你讓他們留在這裏吧。”

顧希言和沈瓊英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柳聰且不說話,徑直向她兄長跪了下來,哽咽道:“我這一跪,便是拜別了與哥哥的多年兄妹之情,哥哥以後便權當沒有我這個丢人的妹妹吧。”

話音剛落,不光柳青兄長,連同她嫂子也一起愣住了。

柳聰的聲音已經變得冷靜:“沒錯,我是失節女子,但這一切并我本願,我也是被害者,是張侍郎讓我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恨極了他,只要能讓他變得聲名狼藉,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哥哥嫂子既然覺得我丢人,我便不在這個家裏呆了,以後我的事情與你們無關,絕對不會牽連你們的。”

柳聰的哥哥聞言似有些許的觸動,她嫂子卻提高了聲音道:“你要走盡管走,出去千萬別說是柳家的人。”

柳聰看向不發一言的哥哥,心慢慢地涼透了,一沖動便跑出了家門,沈、顧二人随即追了上來。

沈瓊英現在對柳聰非常有好感,覺得她既堅強又有主見,走上前問道:“你這一沖動跑了出來,可想到今後要怎麽辦?”

柳聰愣了一下,苦笑道:“放心,我答應控告張侍郎,自會言出必行。之後嘛,大不了還有一死呢,我不過是賤命一條,若死去能讨回公道,那也挺劃算。”

“柳妹妹。”沈瓊英随即道:“我年紀比你長幾歲,便托大叫你一聲妹妹。你記着,你的命并不輕賤。有罪的是張侍郎,你要好好活着,親眼看到他身後聲名狼藉。”

柳聰的眼中便帶了幾分淚意:“可我只有哥哥這麽一個親人,如今連他也容不下我了,我又能往哪裏去呢?”

說完這話,她有些戀戀不舍地看向柳家大門,意料之中的,她的兄長始終沒出來。

沈瓊英拉住柳聰的手,柔聲問道:“你那兄長我看是指望不上了,你願不願意來醉仙樓做事?”

“醉仙樓,就是金陵最豪華的酒樓嗎?那裏真的肯要我?”柳聰的神情有些困惑。

顧希言看了沈瓊英一眼,有些自豪地對柳聰道:“她便是醉仙樓的女掌櫃,你若願意,她自然可以做主。”

這真是意外之喜,柳聰感激地看向沈瓊英,語氣也有些激動:“原來姐姐就是醉仙樓的女掌櫃呀,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能夠在醉仙樓做事,我求之不得。”

沈瓊英笑了:“那就這麽說定了,你趕緊回家收拾一下行禮,今晚便來醉仙樓吧。店裏後廚正好缺人,你既然在春風茶坊呆過,那麽酒樓的差事想來也難不倒你。我們醉仙樓的廚役每月工錢二兩銀子,包吃包住,也夠你養活自己了。”

竟是這樣好的待遇,柳聰越發感激沈瓊英:“沈掌櫃對我有再造之恩,您放心,我這輩子做牛做馬......”

沈瓊英笑着阻止柳聰:“誰要你做牛做馬來着,你只要好好在後廚幫忙學藝,日後能養活自己,比什麽虛的都強。”

柳聰千恩萬謝地離開後,沈瓊英覺得自己辦了一件很痛快的事,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卻見顧希言一直含笑看着她。

沈瓊英臉一紅,當下便有些不好意思,随口問道:“顧哥哥不回衙門當差嗎?”

顧希言的笑容來不及收去,愣了一下道:“不打緊,我可以順路送你回醉仙樓再去衙門。”

沈瓊英內心一動,也就不再推辭,二人沿着南市街慢慢向前走,恰巧街邊有一家賣煨山芋的攤子,微風吹起,山芋的清香混着桂花香飄入鼻中,沈瓊英中午吃得少,此時便有些餓了,忍不住轉過頭去向攤子瞅了一眼。

顧希言忽然問道:“你想不想吃煨山芋?”

沈瓊英推辭道:“不用了,很快便到晚飯時間了,我不是很想吃。”

顧希言不假思索道:“得了,我還不知道你,小時候最喜歡吃桂花糖山芋了。”

顧希言說的沒錯,沈瓊英自小就喜歡吃桂花味道的甜點,什麽藕粉桂糖糕、水晶桂花糕,桂花糖山芋更是她的最愛,即使吃飽了飯,也不耽誤她吃這些點心。

顧希言有時會好奇問道:“我看你正餐也吃了不少,怎麽還能吃得下點心。”

沈瓊英不以為然:“顧哥哥那裏知道,飯是鹹的,糕點是甜的,兩者并不相互影響啊。”

再次相逢後,沈瓊英與顧希言相處起來總是有些拘謹,她很久沒聽到顧希言這般毫無顧忌地與自己說話了,一時不由愣在那裏。

顧希言見沈瓊英愣愣地不說話,也懊悔自己有些造次,二人便都沉默了。

還是一旁的攤主催問道:“二位客官到底還買不買呀?”

顧希言這才回過神來,忙道:“買,給我們來兩塊煨山芋。”說着把錢遞給他。

“好嘞。”店家麻利地從鍋中撈起兩塊山芋盛入碗中,一面遞給顧希言,一面囑咐道:“這山芋剛出鍋很燙,二位客官慢點吃。”

顧希言随手将碗轉遞給沈瓊英:“快吃吧。”

剛出鍋的煮山芋還冒着熱氣,桂花的香味格外誘人,沈瓊英猶豫片刻,便接過了碗。

她小心地夾了一點山芋,輕輕吹了吃送入口中,細膩爽滑,帶着一點兒淡淡的甜,一切都恰到好處。桂花沁人的香氣萦繞在舌尖,不禁讓人想起了金陵的秋天,滿街都是若有若無的桂花香。

不知不覺間,沈瓊英便吃完了一塊香芋,她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顧希言的嘴角也向上翹起,很自然地接過沈瓊英遞來的碗,很快便把剩下的一塊山芋吃完了。

二人吃完了煨山芋,便又向東折入一個小巷子,繼續向醉仙樓方向走去。

天漸漸黑下來,巷子兩旁的燈火一盞盞亮起,映在沈瓊英的臉上,越發顯得她面色瑩潤潔白,她鬓邊一縷碎發散落下來,他覺得那發絲像是拂到自己臉上,心中便莫名有些癢。

顧希言輕咳一聲打破了沉默,問道:“醉仙樓是不是很快就要重新開業了?”

沈瓊英低聲道:“是的,如今東樓已經整修得差不多了,再過幾日就重新開張。”

“那真是太好了。”

顧希言這句話說完,二人再次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沈瓊英又開口問道:“顧哥哥今日衙門裏事不多嗎,怎麽有空送我回來?”

“不妨事,公事等我回去處理就可以。”

于是二人一時又無話。

醉仙樓很快便到了,沈瓊英覺得心下一松,忙對顧希言道:“我回去了,謝謝顧哥哥送我,你也趕緊回去吧。”

顧希言深吸一口氣叫住沈瓊英:“等一等,我有話要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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