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船菜( 蘆蒿炒香幹+銀魚蛋……
蘆蒿炒香幹是金陵的特色菜, 沈瓊英這道菜做的很精細,蘆蒿稍老的根莖一概不要,只留頂端一段清爽脆嫩的杆尖兒與香幹同炒。蘆蒿顏色嫩綠,配上棕色的豆幹, 潔白瑩潤的瓷盤, 看上去非常養眼, 仔細聞一聞, 是春天野外清新的氣息。
将蘆蒿杆與香幹一起送入口中, 蘆蒿清脆爽口、芬芳怡人, 而豆幹鮮香韌糯、回味無窮, 兩者混在一起形成了極為鮮香爽脆的滋味, 實在令人着迷。這道菜讓人如臨其境般感受到了江南的春天,如茵的嫩草、新漲的春水,和煦的春風, 到處都是一片春意盎然。飽饫肥甘後嘗一口清新的蘆蒿炒香幹, 當真爽口又解膩。
菜吃的差不多了,沈瓊英覺得肚子還有些空,便又給自己盛了一碗銀魚炒飯。米粒金黃油潤, 配上碧綠的蔥花, 晶瑩潔白的銀魚, 看上去就很誘人。
舀一勺飯送入口中,濃郁的蛋香、蔥香當即占領了口腔,細細品來,除了蛋炒飯的油香之外,還有銀魚極致的鮮。因為船上條件所限,沈瓊英沒有用隔夜飯來炒,所以口感并不幹爽, 甚至還帶着微微水氣,與常見的蛋炒飯大異其趣。但也正因為如此,炒飯格外入味,裏面的銀魚吃起來也格外嫩滑,鮮香适口,這也算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其他人也很中意這道銀魚炒飯,不知不覺間,中間的飯盆已經快空了。葉蕪碗裏的銀魚似乎格外多,她不禁笑道:“我今天可真是好運氣,一連吃了好多條銀魚呢。”
一旁的韓沐笑了:“這是好兆頭,說明葉掌櫃最近否極泰來、注定要生意興隆的。”
顧希言用餐的速度很快,別人還在享用主食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喝湯了。春天的莼菜清香無比,入口滑滑的,還有些黏,咀嚼之間特別有趣。火腿絲鮮美香醇,與莼菜相比,口感一清爽、一厚重,兩者堪稱絕配。
衆人把菜飯一掃而空,湯也喝得一點也不剩,才算真正結束了這一餐。韓沐不由感慨道:“沈掌櫃不但手藝好,而且食材分量也掌握得剛剛好,一點也不浪費。今天這一桌船菜吃的盡興,盛宴将散,我竟有些不舍呢。”
明知韓沐這樣說有拍馬屁之嫌,沈瓊英卻還是很受用,笑道:“醉仙樓春季推出了一系列新菜,時令河鮮和菜蔬實在不少,韓治中若覺得意猶未盡,便來醉仙樓品嘗吧。橫豎你是老主顧了,價格肯定有優惠的。”
菜足飯飽之後,衆人收拾了食案,葉蕪親手沏了剛下來的天池茶,大家一起飲茗清談。
葉蕪稍稍談了會兒明月茶坊日後的規劃,便給旁邊的韓沐使了個眼色,韓沐随即一拍腦袋道:“哎呀你看我這記性,那副《晝錦堂》圖我今日帶來了,就在後艙放着,這可是董其昌的真跡,葉掌櫃要不要移步後艙去看看?”
葉蕪忙道:“若是真跡,那實在難得,我這就跟你去。”
沈瓊英還來不及說話,韓沐與葉蕪便一溜煙出去了,偌大的前艙便只剩下沈瓊英與顧希言兩個人,氣氛陷入尴尬的沉默。
顧希言一向話少,此時垂首慢條斯理地品茶,倒也怡然自得。只是沈瓊英很久沒有和顧希言同處一室了,只覺得渾身都不自在。
後艙內,韓沐有些擔心地問葉蕪:“葉掌櫃,你這個法子靠譜嗎?讓他二人獨處一室,真的會有進展嗎?”
葉蕪得意地笑笑:“顧府丞對沈妹妹是何種心思,你我可都看得清清楚楚,沈妹妹對顧府丞也很有好感,我們這是為他創造機會。顧府丞是聰明人,一定會借機表白的。”
Advertisement
葉蕪臉上有兩處笑靥,這樣笑起來盡顯妩媚,韓沐內心一動,猶豫片刻終是鼓起勇氣問道:“若他們成了,我是不是也有機會?”
葉蕪愣了一下,臉當即紅了,低聲道:“這是什麽話,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韓沐的語氣非常誠摯:“葉掌櫃,我們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你難道還看不出我的心意嗎?”
韓沐此時的神情不似往日那般懶散不羁,倒透着幾分難得的認真,葉蕪內心一動,遲疑片刻問:“你難道不嫌棄我,我可是......”
韓沐打斷葉蕪的話,沉聲道:“那又不是葉掌櫃的錯,我怎麽可能嫌棄?你為人爽朗、講義氣,辦事又麻利,我覺得我們很是投契。更何況,我自己亦有很多缺點,別人都說我是纨绔子弟,你不嫌棄我,我就燒高香了。”
葉蕪本就不是扭捏之人,此時便笑了:“茲事體大,容我再好好考慮一下。”
韓沐天生心态好,見葉蕪沒有拒絕,便覺得自己大有希望,于是笑道:“我知道,葉掌櫃是想繼續考驗我一段時日,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前艙內,沈瓊英實在忍受不了兩人無言靜對的氣氛,輕咳一聲開始找話題。
“顧哥哥,最近衙門事情忙嗎,怎麽有時間出來游逛?”
顧希言沉聲道:“還好,春日難得。”
沈瓊英又問:“楊姨最近身體可好?”
顧希言慢條斯理又喝了口茶,淡淡道:“家母身體尚安。”
見到顧希言一直是這幅惜言如金的樣子,沈瓊英忍不住撇撇嘴,卻還是又抛出了一個問題。
“怎麽不見楊姨來金陵?”
顧希言這才擡起頭來看了沈瓊英一眼,解釋道:“我來金陵任職不久,一切剛安頓好,家母現在江陰老家,計劃下個月将她老人家接來。”
“那太好了,屆時我一定去府上問候。”
“有勞。”
說完這句話,二人又陷入沉默。這一次,沈瓊英是實在找不出話說了,索性學着顧希言的樣子,低頭開始品茶。這是葉蕪現采的明前茶,湯色綠而明亮,嫩葉如銀針一般浮在湯中,輕啜一口,香氣清鮮,滋味醇和。
天池茶雖然滋味隽永,可是沈瓊英剛才喝莼菜湯已經喝飽了,她只喝了兩口,便輕咳一聲道:“顧哥哥安坐,我也去後艙瞧瞧董其昌的畫。”
“慢着。”顧希言突然放下手中的茶盞,沉聲問:“十一年前,沈家究竟為什麽離開金陵去揚州,僅僅是因為生意不順嗎?”
這問題來的實在突然,沈瓊英一愣,手中的茶盞亦落在地上,只聽得叮當一聲脆響,滾燙的茶水濺在她的手腕上,她眉頭微皺,忙拉了拉袖子掩蓋住。
顧希言卻徑直上前,一把拉住沈瓊英的手問:“你究竟在怕什麽?”
此時沈瓊英與顧希言離得極近,他似乎又比少年時高了不少,她得擡起頭才能看清他的眉眼。昔日的青澀已經全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成年男子的霸道與老練,他就這麽冷冷地俯視着她,帶着無形的威壓。只有那若有若無的松木香氣一如從前。
沈瓊英只覺心跳得厲害,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反問道:“時過境遷,現在再問這些還有意義嗎?”
沈瓊英想要将手抽開,不料覺察到她有逃離的意思,顧希言随即将她的手拽的更緊,不小心碰到她剛才燙傷之處,她忍不住痛呼失聲。
顧希言這才發現沈瓊英衣袖微露,玉色一般瑩潤的手腕上,起了一小片紅紅的水泡。她手腕上還有一道不易覺察的疤痕,顧希言卻一眼認出,那時她少時給自己做鳳髓湯,不小心燙傷留下的。他愣了一下,便有幾分動容,随即放開了手。
顧希言的語氣帶了幾分急迫:“即是疼為什麽不早說?”
沈瓊英眼圈微紅,輕輕搖頭:“只是濺了一點茶水,不妨事。”
顧希言卻恍若未聞,取出自己随身帶的燙傷藥,掀開沈瓊英的袖子向她手腕抹去。
沈瓊英慌道:“我自己來就好。”說着便要從顧希言手中搶過藥瓶。
“別動。”顧希言并不給沈瓊英得手的機會。他很專注地抹藥,那雙手指節修長,應該是強有力的,此時動作卻異常輕柔,沈瓊英覺得手腕處涼涼的很舒服,後來便帶了幾分癢。
沈瓊英只覺得心裏澀澀的,問道:“顧哥哥怎麽出門還帶着燙傷藥?”
顧希言沉默片刻道:“大概已經習慣了吧。”
那是顧希言少年時養成的習慣。沈瓊英廚藝高超,人卻有些毛手毛腳,烹饪菜肴時常會被燙傷,顧希言為此一直懸心,便索性随身攜帶燙傷藥以備不時之需。
沒想到時隔多年,這習慣依然未變。
替沈瓊英抹完藥後,顧希言沉聲道:“你不是要去後艙看畫嗎,去吧。”
沈瓊英愣了一下,終是轉身離去。
沈瓊英剛一來到後艙,卻見葉蕪早已迎了上來,聲音也有些興奮:“怎麽樣?”
沈瓊英一臉的莫名其妙:“什麽怎麽樣?”
面對沈瓊英的木讷,葉蕪頗感無奈,只好問道:“你和顧府丞剛才都說了什麽?”
“我們剛才只是品茶,并沒有說什麽呀。”
葉蕪仔細看沈瓊英的臉色,發現她不似作僞,忍不住跌足長嘆。
沈瓊英離開後,葉蕪便和韓沐抱怨:“顧府丞人也不傻啊,可為什麽這樣難得的獨處機會都不好好把握,居然只是對坐品茶,你說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韓沐笑笑道:“大概是臉皮薄吧。你看我多好,有話就直說,也能拉的下面子表白,這一點可比伯約強多了。”
葉蕪笑啐了一口:“說正經的,你得找個時間勸勸顧府丞,那句話怎麽說來着,花堪折時直需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嘛。”
“我懂得。”韓沐随口應下來:“這事兒包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