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酒蒸刀魚+焦炸魚骨+刀魚荠……
幾天後恰巧是顧希言、韓沐休沐的日子。韓沐一直惦記着醉仙樓的新菜, 加之也想找個機會好好勸勸顧希言,便邀請他一起去醉仙樓用午餐。
誰知顧希言很痛快地拒絕了:“目前張侍郎一案的真兇尚無線索,我還是去衙門繼續查查卷宗吧,也許會發現什麽端倪。”
韓沐大不以為然:“都快要吃午飯了, 伯約去衙門不也要吃飯嗎, 我們中午又不喝酒, 只簡單點兩個菜, 填飽肚子就行, 你放心, 不會耽誤公事的。”
韓沐在吃飯這件事上很是執着, 顧希言實在卻不過他的盛情, 只好跟着他來到醉仙樓。
因為醉仙樓最近推出了一系列新菜,所以生意異常火爆,熙熙攘攘的人流争相湧入, 看來又恢複了昔日的盛況。顧希言不覺露出欣慰的笑容。
醉仙樓的跑堂認識顧希言、韓沐二人, 忙上前笑迎道:“二位有陣子不見了,快裏面請。”
跑堂将顧、韓二人領入西樓一間安靜的閣子,笑問道:“二位想要吃點什麽?”
韓沐随口問:“你們掌櫃的呢?”
跑堂笑道:“掌櫃的忙着在後廚做菜, 何大廚也忙得腳不沾地, 最近酒樓生意太好了, 他們實在是只分身乏術,所以不能出來迎接客人,還望二位見諒。”
韓沐有些替顧希言遺憾,面上卻絲毫不露:“無妨,店裏有新鮮刀魚沒有?”
跑堂一疊聲道:“有有有,要不還是韓治中識貨呢,現在正是吃刀魚的季節。給您來一道酒蒸刀魚?”
“好, 另外再來一道焦炸魚骨,兩碗刀魚荠菜馄饨。一定要沈掌櫃親自做啊。”
“好嘞。二位放心。”跑堂答應着去傳菜了。
沈瓊英正在後廚忙着處理一批新鮮的刀魚,眼下正是刀魚賞味之季。清明前的刀魚渾身骨刺細軟,魚鱗薄如蟬翼,最适合用來清蒸。待到清明後,因為長途洄游和産卵耗盡體力,肉質就會變粗,魚骨也會變硬,味道自然也大打折扣。而且刀魚最是嬌貴,離水即死,要趕緊整治。
沈瓊英聽說顧希言、韓沐指名要吃自己做的酒蒸刀魚,倒也不敢怠慢。她取了四條細長的江刀,從魚的頭部捏住魚鰓,連魚肚一起迅速拉出,漂淨瀝幹後,取兩條刀魚撒适量鹽腌制,再抹上一層豬油,撒入少許蔥花、姜末,間隔放上火腿片和筍片,最後再澆上一大勺金華酒,便可以上鍋蒸了。
因為清明前的刀魚非常嫩,所以只需上籠屜蒸小半炷香的時間即可,遲一分魚肉就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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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兩條江刀,沈瓊英想用來做刀魚荠菜馄饨和焦炸魚骨。刀魚的刺很細,去骨是極考驗刀工的,但這對于沈瓊英來說不算難事。她以庖丁解牛之勢片下淨肉後,将其剁碎再攪成細膩的魚泥,混入蔥末、姜汁和切碎的荠菜、豬肉泥,加少許鹽做成馄饨餡,那一廂柳聰、春蘭已經将馄饨皮擀好,很快将包成了一個個模樣俏式的大馄饨。
将馄饨下入沸騰的雞骨湯中,中間點幾次冷水,待馄饨皮透明浮到水面後,便可以撈出盛碗了。
剔下來的魚頭連着脊椎大骨也不能浪費,沈瓊英起鍋倒入素油,當油溫有六七成熱時,将魚骨下油鍋炸制,定型之後撈出,待油溫升高時,再下鍋炸一遍,剛剛炸好的魚骨色澤金黃、香氣誘人,最适合蘸花椒鹽吃。
這幾樣菜甫一上桌,韓沐眼前當即一亮,蒸好的刀魚細長、銀白,魚鱗清蒸後變成一層薄薄的魚油,使得魚身散發出晶瑩的光澤,配上嫩綠的蔥花、嫩黃的筍片、深紅的火腿,看上去絕非凡品。
韓沐随即對顧希言道:“趕緊先吃酒蒸刀魚,涼了魚刺就不好剔除了,味道也會大打折扣。”
不用韓沐囑咐,顧希言已經夾起一條江刀入口細吮,先吸魚頭,鮮美至極,回味綿長,再抿魚肉,細膩爽滑,腴而不膩,幾乎不用咀嚼便在口中化掉了,那滋味別提有多美妙了。不大一會兒功夫,顧希言已經将魚肉吃淨,只留下了脊椎大骨。
這時韓沐也把自己那條刀魚吃完了,與其說是吃魚,不如說是吸來得貼切,金華酒的醇厚與江刀的鮮嫩完美融合,形成了極為清鮮的滋味,讓他欲罷不能,不由感慨道:“芼以薑桂椒,未熟香浮鼻。這清明前江刀的滋味果然名不虛傳,真是鮮吶。”
韓沐發現刀魚上的筍片也非常好吃,它默默吸收了魚肉的鮮、豬油的潤和火腿的腴,咀嚼起來爽脆鮮美,回味無窮。
顧希言吃飯速度極快,韓沐還在吃筍片和火腿,他已經在品嘗那道炸魚骨了,酥脆、鮮香,配上麻爽的花椒鹽,下酒最适合。
僅僅吃魚肉當然填不飽肚子,顧希言随即把目光投向那道刀魚荠菜馄饨。那馄饨個頭不小,透過透明的外皮,依稀可以看見裏面嫩綠的荠菜和潔白的魚肉,湯上點綴着碧綠的蔥花、嫩黃的蛋皮,聞上去香氣襲人。
舀一個馄饨送入口中,濃郁的湯汁随即在舌尖爆開,刀魚肉細膩、鮮嫩,荠菜清香、淡雅,二者搭配在一起異常鮮爽,而豬肉香腴、豐美,讓餡料口感更豐盈,讓人忍不住一個接一個品嘗下去。
馄饨湯清鮮橙潤,絕無渣滓,同樣很好喝,二人吃完了馄饨,又把湯喝光,不由滿足地嘆了口氣。
用完了刀魚做主角的午餐,韓沐想起葉蕪的囑咐,輕咳一聲道:“伯約,你可別嫌我多管閑事。我看你和沈掌櫃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如今你對她,究竟是怎麽想的?你別誤會啊,我就是覺得你們現在這樣不尴不尬,也挺可惜的。”
兩個大男人在一起讨論這樣私密的事,韓沐有些不好意思,是硬着頭皮才說出這番話。
顧希言沉默片刻道:“其實我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顧希言遇事一向沉穩果決,甚少有這樣踟蹰猶豫的時候,韓沐不由大為詫異。
顧希言的思緒又回到十一年前。那一年他春闱高中探花,從京中返回金陵後,匆匆見了沈瓊英一面,第二天便去揚州拜訪坐師去了。
即使金陵距揚州距離很近,走水路一去一來也需要好幾天的時間,加之坐師得知自己的得意門生中了探花十分欣喜,呼朋喚友拉着顧希言痛飲了兩天,等到他再次回到金陵已經是七八天後了。
彼時顧希言正春風得意,原想着就勢向沈家提親,金榜提名後緊接着洞房花燭之喜,人生也算是十分圓滿,誰知他再次來到沈家,早已人去樓空。
顧希言震驚之餘忙向鄰舍打聽,就住在沈家旁邊的柳翰林詫異道:“顧探花竟然不知道嗎?沈家販鹽這兩年年年虧空,欠下一筆巨款無法償還,已經将宅院抵出去了。如今舉家前往揚州投親靠友去了。”
顧希言聞言大驚,沈家竟然已經淪落到如此田地,自己之前只顧着讀書應考,竟看不出一點端倪。他回想前幾日酒後見到沈瓊英的情形,果然覺出了不少異樣,不由深深懊悔自己的遲鈍。
一晃十一年過去了,當年的彷徨與追悔仍是那樣刻苦銘心,顧希言與韓沐告別之後,且不忙着回應天府衙,信步穿過來賓街市,來到長幹裏一帶。
長幹裏自春秋時期便已是人煙稠密之地,國朝更是繁盛。這裏地勢較高,雨花臺陳于前,秦淮河衛其後,大江護其西,風景絕佳。
顧 希言算是半個金陵人,對長幹裏再熟悉不過,春天的長幹裏極美,垂楊蘸水,煙草鋪堤,又是一年好光景。
顧希言卻想起少時和沈瓊英一起逛長幹裏大市的情形。
那一年沈瓊英才十歲,因為不常出門,眼睛裏全是好奇,她拉着顧希言的衣袖好奇地問:“顧哥哥,此處為什麽叫長幹裏呀?長幹這兩個字好奇怪。”
顧希言比沈瓊英年長兩歲,近來讀書頗有心得,随即解釋道:“春秋時越國範蟸在此築城,屯兵紮營,後人稱作越城,別稱長幹城,這便是長幹裏的由來了。”
“原來是這樣呀。”沈瓊英看向顧希言滿臉佩服:“顧哥哥懂得真多。”
顧希言便有些得意,接着道:“長幹裏自古便是金陵最繁華的地方。歷代文人墨客皆不乏吟詠。逆浪故相邀,菱舟不怕搖。妾家揚子住,便弄廣陵潮。這一首南朝樂府詩,說的就是長幹裏的景色。”
“這說的是船家女的生活嗎?真有趣。”
“正是。”顧希言笑道:“另外還有一首更有名的詩,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說的也是長幹裏。”
“啊,我想起來了。”沈瓊英有些興奮:“這是李太白的詩,我聽夫子念過,顧哥哥,這便是青梅竹馬的由來嗎?”
顧希言頗為自得,拍拍沈瓊英的腦袋道:“還算孺子可教。回頭我再細細教你。”
彼時他們還太年輕,不懂得青梅竹馬的真正含義,如今閱盡千帆,世事卻不能盡如人意,真是造化弄人啊。
顧希言正陷入昔日的回憶中,卻見一男一女兩名孩童拉着手走上前,那男孩怯怯地問:“這位哥哥,你可知道大市怎麽走?”
那男孩只有十來歲的年紀,瘦弱青澀一如當年的自己,顧希言內心一動道:“就在前面不遠處,我領你們去好了。”
剛剛走了不多幾步路,卻見應天府推官江文仲匆匆走上前道:“顧府丞,我剛去府上沒找到人,原來你在這裏。快跟我走,李府尹有急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