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紅燒石首魚+石首魚羹+茭白……

一如顧希言所料, 應天府夙公堂內的氣氛十分凝重。

府尹李公弼滿面怒容:“我剛剛得到的消息,因殺害張侍郎的真兇至今尚未查明,金陵督察院右副都禦史林光遠已上書朝廷彈劾應天府一衆官員玩忽職守。我早就給你們說過,張侍郎一案宜速了結, 可你們倒好, 案子都托了三個多月了尚無進展, 若朝廷怪罪下來, 這責任誰來承擔?”

都禦史主掌糾察內外百官, 兼掌南北兩京科試, 雖然職位并不高, 卻代天子巡狩, 有風聞奏事之權,但有彈劾可直達天聽,所以上至藩王大臣, 下至州縣官吏, 皆不敢觸其鋒芒。這回林光遠出面彈劾應天府一衆官員,在金陵官場足以引起一場地震了。

江文仲和韓沐眉頭緊皺,不發一言。卻見顧希言沉聲道:“府尹稍安勿躁, 下官上次說過, 張侍郎一案願全權負責, 若有司問罪下來,皆是下官的責任,一切無府尹無關。”

“你放肆。”李公弼怒斥道:“張侍郎一案不光牽連到你各人,還影響到應天府一衆人的仕途。你不過區區一府丞,我才是應天府尹,長官對屬下有約束之權。此一案至今真兇未明,你難辭其咎, 我斷斷容不得你再胡鬧了。今後此案你不必插手,便讓江推官全權負責吧。”

“府尹。”顧希言上前一步,直視李公弼道:“張侍郎一案至今真兇未明,确是下官失職,下官心甘情願領罰。”

顧希言難得肯服軟,李公弼狐疑地看向他,一時搞不清他葫蘆裏賣得什麽藥,卻見顧希言繼續道:“可下官應天府丞之職亦是朝廷欽命,只要一日不免職,下官便需盡一日之責。張侍郎一案既然是下官經手,我定會全力查明真相、告慰死者,這一點請府尹放心。”

“你…….”原來他在這裏等着呢,李公弼被噎的說不話來,半響方道:“好啊,你竟然不服從長官的調配,我看你烏紗帽是不想要了,你等着被黜落吧。”

李公弼沒想到宦海浮沉多年,竟碰到了顧希言這樣難啃的硬骨頭,偏偏還有首輔李延慶做靠山,自己昔日彈劾顧希言的奏章如石沉大海了無音訊。這一次他實在忍無可忍,思前想後決定兩害相權取其輕,當即去找林禦史聯名彈劾顧希言渎職。

李公弼巴巴地等了半月之後,朝廷有處分下來,顧希言、韓沐二人因辦案不利,罰俸半年,戴罪立功仍負責審理張侍郎一案,限兩月內查到真兇,否則諸罪并罰。應天府大小官員罰俸三個月,以示警戒。

對于這樣重重拿起輕輕放下的處置,李公弼雖不滿意卻也也無可奈何。更讓人懸心的是,朝廷居然讓顧希言、韓沐日後全權負責張侍郎一案,這等于直接剝奪了他的處置權,以後便是再想插手也不能了。

三月正是石首魚大量上市的季節,石首魚是海魚,離水即死,很容易腥臭發爛,但因為長途運輸價格高昂,即使肉敗氣臭有人也舍不得丢棄。北京向有“忍臭吃石首”的民諺,倒是與南方人“拼死吃河豚”的諺語相映成趣。

金陵人在這方面比北京人有口福多了,東海捕獲的石首魚一進艙,漁民馬上撒上一層碎冰壓住,冰鎮後的石首魚可以沿長江北上,到了金陵仍不會變質。

醉仙樓今春便采買了一大批新鮮的石首魚,供食客品嘗後,剩下的沈瓊英打算邀請葉蕪、春蘭、柳聰共享。

石首魚是味道濃厚的海魚,不可以清治,最适合紅燒。沈瓊英将兩條石首魚開腸破肚整治幹淨後,下油鍋煎至兩面金黃,加水豆豉一茶杯、醬油一小杯,香醋一小杯,甜酒一碗同煮,再放入适量的蔥段和蒜瓣,待湯汁收濃便可以出鍋了。

剩下一條稍小的石首魚,沈瓊英打算用來做魚羹,将石首魚剔去魚刺切成小片,春筍洗淨切丁,雞蛋打散備用。起鍋燒熱後倒入素油,加入蔥段和姜末爆香,放入黃魚片、紹興酒和少許雞湯燒沸,撇去浮沫後,加入少許澱粉水勾芡,最後淋上蛋液,撒上蔥花和幾滴香油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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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也是茭白上市的季節,嫩莖肥大,新鮮柔嫩,肉色潔白,最适合與肉片同炒。

沈瓊英将茭白去殼洗淨後,切成滾刀塊,五花肉亦切成滾刀塊,冷水下鍋煮開後盛出。起鍋加熱倒入素油,放入五花肉慢慢煸炒,待到肉色有一點焦黃,有油脂析出來,便可以加入蔥姜、黃酒、醬油和适量清水煮炖,肉香當即彌漫了整個後廚。

一旁幫廚的春蘭有些急迫地問:“姐姐,我看肉快要熟了,我們現在可以放茭白了嗎?”

沈瓊英搖搖頭笑道:“急什麽,還得等一會兒。”

等到湯汁開始便得濃稠,五花肉亦呈琥珀色,沈瓊英才慢慢将茭白塊放入,慢慢的,茭白亦被染成紅褐色,湯汁也快熬幹了,沈瓊英這才笑道:“好了,可以出鍋了。”

這時葉蕪正好也到了,前腳邁入醉仙樓的後堂,看到今晚的菜色不由笑道:“沈妹妹說今兒有好東西,原來是石首魚啊。我可有好幾個月沒吃到了。”

沈瓊英亦笑道:“所謂荻芽抽筍河豚上,楝子開花石首來,春天不吃石首魚,總覺得缺了點什麽。我們便好好嘗嘗鮮,也不辜負了這大好春光。”

又招呼一旁的春蘭和柳聰:“你們也坐下一起吃晚飯啊。”

柳聰現在與沈瓊英慢慢相熟,也就不再扭捏,張羅着擺好碗筷後,便在下首坐下來,給每個人盛了一大碗碧瑩瑩的粳米飯,配石首魚吃正好。

醉仙樓采買的這批石首魚特別新鮮,魚肉緊致、細膩,入口鮮美異常,而魚皮豐腴、油潤,滋味異常濃郁。石首魚果然适合紅燒,醬油、豆豉、香醋等醬料非但沒有破壞魚肉本身的鮮,反而用濃厚的湯汁給了魚肉更豐富多層次的味道,而魚肉的鮮美也化解了紅燒的油膩,可謂是渾然天成的搭配。

石首魚本來就刺少肉多,吃起來比較容易,不大一會兒功夫,四人便将兩條魚吃的幹幹淨淨,剩下的湯汁,柳聰亦一點也不想浪費,全都澆在米飯上,晶瑩的稻米染上了褐色的湯汁,變得油潤适口、鮮腴異常,每吃一口飯都是無上的享受。

葉蕪就着魚肉吃了半碗飯後,又把目光投向那碗魚羹。與其貌不揚的紅燒石首魚相比,這碗魚羹的賣相就好多了,魚肉潔白,春筍嫩黃,配上碧綠的蔥花、晶瑩的湯汁,看上去就像一幅美麗的春日畫卷。

舀一勺羹送入口中,綿潤、清鮮,腸胃別提有多了熨帖了,再細細品來,春筍脆嫩清新,魚肉嫩滑鮮爽,間以蔥香與麻油香,葉蕪覺得自己的味蕾被再次喚醒了。如果說紅燒石首魚是以濃郁香醇取勝,那麽這道魚羹便是以清新淡雅取勝,吃完了味道略顯厚重的紅燒石首魚,再來一碗清淡的魚羹,這搭配簡直絕了。

春蘭雖然亦喜歡吃魚,卻是不折不扣的肉食動物,她格外中意那道茭白燒肉。

經過長時間焖煮,五花肉便得軟爛嫩滑,入口是質樸的肉香,還帶着些許茭白的清香,非常解饞。可是沈瓊英很快便發現,這道菜裏最好吃的不是五花肉,而是焖煮過的茭白,一咬會有汁水流出來,清甜,脆嫩,又默默吸收了五花肉的油脂,變得異常潤滑,讓人簡直停不下筷子。

今天的菜雖然做得不多,可是大家都吃得很幹淨很盡興。待到春蘭和柳聰去後廚收拾碗筷了,葉蕪見後堂只剩下自己與沈瓊英兩個人,便低聲道:“沈妹妹,顧府丞和韓治中被罰俸一年,這事你聽說了沒有?”

沈瓊英一愣,忙問道:“我最近忙着醉仙樓的生意,實是沒聽說,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葉蕪嘆了口氣道:“我也是聽韓治中告訴我的。說是張侍郎一案遲遲查不到真兇,金陵督察院右副都禦史林光遠和應天府尹李公弼聯名彈劾顧府丞和他渎職。朝廷前日降下處罰。還責令他二人兩個月內必須查明兇手呢。”

沈瓊英皺眉道:“可是我聽說,張侍郎是死于石灰庵殺法,此法隐蔽不易被覺察,可見兇手極狡猾殘忍,想要兩個月內找到兇手,這恐怕挺困難吧。”

葉蕪喟然長嘆:“說來也是我連累了顧府丞和韓治中,他們是當初為了我出頭,才導致張侍郎一案遲遲未了結的。若我當時把罪認下來,也就不會有後來的周折了。”

“葉姐姐”沈瓊英嘆息一聲道:“這事怪不得你,明明殺害張侍郎的另有其人,你去頂罪豈不是枉死?顧府丞、韓治中身為百姓父母,也不過做了他們應該做的事。只是日後吉兇如何,還真不好說了。”

看着沈瓊英臉色沉重,眼圈也紅了,葉蕪不由後悔自己嘴快告訴了她實情,想了想又勸道:“好在只是罰俸而已,算不得多重的處罰。顧府丞任職地方多年,有豐富的辦案經驗,要在兩個月內偵破此案對他來說并非難事,也許我們該對他們多一點信心。”

沈瓊英默然無言,良久之後方道:“葉姐姐,是我連累了顧府丞,他大概是太想幫我了。”

葉蕪覺得沈瓊英這話實在莫名其妙,剛想要出言反駁,卻見醉仙樓一名夥計匆匆走了進來,語氣十分急迫:“掌櫃的,快随我出去,我在聚寶門附近又看到那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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