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百果糕+探病
顧希言突然開口道:“我想進去看看她。”
對于顧希言的人品, 柳聰還是相當信任的。當初顧希言勸說她出面控訴張侍郎的暴行,令其得到了應有的處罰,對她來說也算有恩,柳聰略一猶豫道:“那顧府丞可要動作輕一點, 別打擾了姐姐休息。”說完便引着他來到沈瓊英的卧房。
顧希言凝神向榻上看去, 沈瓊英已經睡得很熟了, 雙頰紅撲撲的, 像是燒得很厲害。他忙走上前摸她的額頭, 還是滾燙的, 眉頭一皺便吩咐柳聰道:“你去取帕子和冷水來。”
柳聰忙答應着下去了, 不一會兒功夫便拿來一盆冷水和一條巾帕, 她将巾帕稍稍浸濕,想要敷在沈瓊英額頭上,卻見顧希言一把接了過來, 沉聲道:“你下去休息吧, 我來照顧她。”
顧希言此時的注意力全在沈瓊英身上,他的目光很專注,是一種情動于衷的溫存, 柳聰是聰明人, 看了一眼便都明白了, 于是默默退了下去。
顧希言将巾帕輕輕敷在沈瓊英額頭上,她微微動了一下,喃喃道:“爹爹,我們回去吧。”
沈瓊英眉頭微颦,呼吸也變得急促,像是又做了什麽噩夢一般。
顧希言一愣,只覺得心中澀澀地疼, 他猶豫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心很燙,也很軟。
顧希言低下頭去,輕輕喚道:“英英,別怕。”
沈瓊英眉頭稍展,随即緊緊握住他的手,含糊地喊了聲:“顧哥哥。”
顧希言身子一顫,剛要說些什麽。卻見沈瓊英轉過身去,呼吸也漸漸變得平穩,似是又睡熟了。
顧希言一直沒有放開她的手,內心甜蜜又憂傷。
沈瓊英做了一個悠長的夢。夢裏她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
那一天春光明媚,她和父母、小弟約好去玄武湖蕩舟。像往常一樣,她提前準備好各樣食材,還帶了風爐、鍋鏟、碗碟等一應廚具,打算在船上做一頓豐盛的午餐。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行至湖中央時,狂風乍起,雨點緊密地落下來,他們的船劇烈地抖動起來,眼看就要傾覆。沈瓊英害怕極了,她上前緊緊抓住沈德清的手,喊道:“爹爹,我們回去吧。”
沈德清還來不及回答她,一個巨浪打來,将他和謝小鸾都卷進了湖中,沈瓊英大驚之下和小弟一起想要伸手去撈,卻那裏還有父母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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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忍不住失聲痛哭,這時又一個巨浪打來,小弟眼看着站立不穩,沈瓊英急呼道:“小心!”
正在驚惶間,有人握住了她的手,那雙手溫暖幹燥又有力量,她心中的恐懼漸漸被驅散,一時間狂風暴雨皆消失不見,她恍惚又回到了沈家位于南臺巷的老宅。不同于歷次噩夢中的衰敗荒涼,這座宅院維護得很好,一應陳設一如往昔。沈瓊英憑着記憶來到自己當初的閨房,倒在榻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沈瓊英聽到了窗外的鳥啼聲,一夜的風雨終于過去,日光透過簾幕照進來。已是仲春時節,外面的櫻花開得正好,正是金陵最美的時光。
這一覺睡得太沉,沈瓊英揉了揉腦袋,撐起身子問道:“春蘭,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春蘭聽到動靜走進卧房:“姐姐總算醒了,你睡了足足有六個時辰,現在已是辰時一刻了。”
春蘭上前摸了摸沈瓊英的額頭,露出笑容道:“太好了,姐姐已經不燒了。柳姐姐正在煎藥,姐姐再喝上幾劑,去了病根就都好了。”
沈瓊英一眼看到了榻上那包點心,随口問道:“這點心是誰買來的?”
春蘭笑了:“顧府丞昨晚來看姐姐了。特地給姐姐帶了吳記糕餅鋪的點心,他家的百果糕可好吃呢。”
沈瓊英愣了一下又問:“他是什麽時候來的,怎麽我一點都不知道?”
“顧府丞大概的亥時來的吧,那是我在後廚準備今早的食材,是柳姐姐告訴我的。他幫着照顧姐姐來着,一直到後半夜才離開,顧府丞真是個好人。”
沈瓊英內心澀澀的,随手打開那包點心,一片片百果糕晶瑩剔透,幹果和蜜餞的清香撲面而來。
她正要拿起一片嘗一嘗,一旁春蘭忙勸道:“姐姐的病剛好,這百果糕不易克化,還是改日再吃吧。”
沈瓊英笑了笑:“我就嘗一口好了。”
百果糕一口咬下,是濃郁的核桃香和芝麻香,混上糯米和白糖,口感細膩香滑。吳記糕餅鋪制作百果糕選用的蜜餞也是有講究的,只用蜜冬瓜和葡萄幹兩樣,入口是冬瓜淡淡的清香與葡萄恰到好處的酸,所以一點也不覺得膩。
沈瓊英自小便以廚藝聞名,可是有一樣點心她确始終做不好,那就是百果糕。
于飲食一道,沈瓊英是向來不服輸的,她嘗試挑戰做百果糕很多次,顧希言和沈均益也被迫吃了很多次。
有一回沈瓊英照例将自己做的百果糕給沈均益品嘗,沈均益只吃了一口,便皺起了眉頭:“阿姐,你放過我吧。這百果糕蜜餞放得太多了,喧賓奪主不必說,而且掉渣掉得厲害,你以後還是別再難為自己了,放棄挑戰這道點心吧。”
沈瓊英随手錘了小弟一下,又不甘心地問一旁的顧希言:“顧哥哥覺得味道怎麽樣?”
與聒噪的沈均益相比,顧希言就顯得穩重安靜多了,他默默吃完了一片糕并不抱怨,倒是給了沈瓊英不少希望,也許自己的手藝還可以呢。
誰料顧希言慢吞吞開口道:“英英,以後你若是想吃百果糕,我去吳記糕餅鋪買就好了。”
沈瓊英愣了一下,才發現顧希言的回答與沈均益的聒噪有異曲同工之妙,不由瞪了他一眼,氣鼓鼓地走開了。身後傳來沈均益肆無忌憚的笑聲。
沈瓊英領悟到術業有專攻,原是無法強求的,此後便不再挑戰做百果糕了。顧希言倒并未食言,有時路過吳記糕餅鋪,便會給她帶一包百果糕來。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百果糕的味道一如當年,沈瓊英的臉上露出笑容,只是這笑容到了最後有些悵然。
心思正在百轉千回,卻見柳聰進來禀道:“姐姐,謝掌櫃從揚州回來了。”
柳聰的話音剛落,謝臨已經擡腳走進來,沈瓊英欲從榻上起身,卻被謝臨按住,看向她的目光也帶了幾分關切:“聽說你受了風寒,如今好點沒有?”
沈瓊英笑道:“沒事,已經退燒了。”
謝臨這才放下心來,囑咐道:“最近時氣不好,你得多注意些,衣服別穿得太單薄了。”
沈瓊英答應了,又問道:“謝表哥,你在揚州忙完生意上的事了?”
謝臨笑笑道:“生意上的事是永遠忙不完的,暫時告一段落而已。這不是放心不下你這裏嘛。我聽春蘭說,你打聽到益兒的下落了?”
沈瓊英一向把謝臨當兄長看待,此時便把實情告知,謝臨聽得很專注,到後來沉聲道:“英英你放心,為父報仇是義舉,益兒也是我的兄弟,我自會護他周全。”
“可是......”沈瓊英眉峰微蹙:“如今并沒有證據證明爹爹為張侍郎所害,益兒為父報仇的理由也就不成立啊。”
“你先不要慌。”謝臨安慰道:“張侍郎想要害人,總會留下一些痕跡的。我讓心腹暗地去找就是了。只是你千萬要沉住氣,不要打草驚蛇。事情過去這麽多年了,與此案相關的陳景然、陳伯年等人相繼暴亡,或許張侍郎背後還有他人。”
“這一點我也想到了。”沈瓊英将藥鋪老板李有德無意間告訴沈均益石灰罨殺法一事說給謝臨聽,又問道:“謝表哥,你說這個李老板是有意的還是無心的?若說是有意的,他又是如何得知益兒想要殺害張侍郎的,若說是無心,又怎麽會這麽巧就離開了呢?謝表哥在金陵、揚州兩地做生意,有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謝臨随口道:“李有德是做藥材生意的,我與他倒鮮少打交道,回頭我會讓揚州的夥計留意他的行蹤。”
謝臨見沈瓊英還是愁眉不解,便勸道:“放心,有我在,定會保益兒平安無事。”
沈瓊英十分感激:“謝哥哥,這麽多年,我們姐弟總是麻煩你......”
謝臨打斷她的笑道:“你還是這麽見外,都是自家兄弟,這都是我該做的。若能為姑父伸冤,爹爹在天之靈也是歡喜的。”
謝臨又囑咐沈瓊英:“這一段時間,你還是少和官府的人打交道才是。我聽說因張侍郎一案遲遲未能了結,朝廷向應天府下了嚴旨,責令負責此案的顧府丞、韓治中二個月內查到真兇。你性子直率,我怕你和他們來往多了,早晚會露出馬腳。”
沈瓊英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朝廷已經削盡了張侍郎的官秩,如今還汲汲于查找兇手嘛?”
謝臨解釋道:“張侍郎聲名狼藉,關于他的死因,坊間傳得千奇百怪,甚至有人說他是遭了天譴,才會死得這樣不明不白。此事丢盡了朝廷的臉面,朝廷急着查找真兇,也是想趕緊了結、終止謠言的意思。”
謝臨看了沈瓊英一眼,話鋒一轉道:“說起來我從前倒是錯怪了顧府丞,他的确相當有風骨,頂住壓力沒有将不相幹的人草率論罪。可正因為如此,他也受到了上峰的排擠,這次他被朝廷罰俸半年,便是應天府尹李公弼和右副都禦史林光遠的手筆。”
沈瓊英身子一顫,那包百果糕便從榻上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