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宋嫂魚羹+水芹菜爆肉+柳葉……

第二天午後, 醉仙樓臨近打烊,沈瓊英忙了大半天,正打算随便做點東西吃,然後趕緊休息, 沒料到顧希言走了進來。

沈瓊英愣了一下, 上前問道:“顧哥哥是來用餐的嗎?這個時辰食材剩的不多了。”

顧希言笑笑道:“在衙門一直忙到現在才有空用餐, 我是不是來得不巧, 打擾你休息了?”

“無妨。”沈瓊英內心一動道:“我也正打算吃飯呢, 顧哥哥一起吃吧。只是都是些家常便飯, 沒有什麽名貴的菜肴。”

顧希言笑笑道:“就是家常便飯就好, 不用費心張羅了。”

“那好。”沈瓊英随即道:“顧哥哥稍等, 都是現成的食材,我很快就能做好。”

中午的蒸鳜魚還剩下半扇,正好用來做一道宋嫂魚羹。沈瓊英将魚肉撥碎, 除去皮、骨放回碗中。将熟火腿、熟筍、熟香簟切成細絲備用。

接着将炒鍋置旺火上, 倒入少許素油,投入蔥段煸出香味,舀一大碗清水煮沸後, 加入筍絲、香簟絲和火腿絲, 倒入原來蒸魚的湯汁, 待再次煮沸後加入少許紹興酒、鹽、醋和胡椒粉,淋上少許水澱粉勾芡,最後淋上打散的雞蛋液,撒上一勺滾燙的熟豬油,就可以出鍋了。

水芹菜是金陵的特産,為“水八仙”之一,以“細、長、白、嫩、脆、香”而聞名。但也有人不習慣水芹菜的香氣, 避之唯恐不及。沈瓊英、顧希言恰恰相反,一向認為沒吃到水芹菜的春天不是完整的的春天。

沈瓊英打算做一道水芹菜爆肉。這是一道快手菜,水芹去葉切段,豬裏脊肉切絲後,用鹽和生粉拌勻,稍微腌制一會兒。起鍋燒熱後倒入素油,下肉絲迅速劃散,待變色後盛出備用。

接着洗淨鍋,重新倒入少許素油,下水芹段爆炒,放入炒好的肉絲,稍微撒上一點鹽,就可以盛出裝盤了。

剛剛從出鍋的水芹菜爆肉色澤淡雅,散發出水芹菜特有的芬芳,這大概就是春天的氣息吧。

今天的午餐剛擺上桌,顧希言便笑道:“是水芹菜,我有很多年沒吃到這道菜了。”

顧希言中進士後,一直在福建、山西等地任職,直到去年秋天才回到金陵,金陵的水芹菜便成了他的鄉愁。

顧希言有些急迫地夾了一筷水芹送入口中,脆嫩清香,依稀還是記憶中的味道,令人仿佛置身于春日的湖畔,微風襲來,襟懷之間便帶了濕潤的水氣和清新的青草香。淡雅的水芹最适合搭配甘腴的豬肉,肉的甘香融在菜中,非但不覺得膩,反而讓水芹菜變得異常鮮爽。

顧希言就着水芹菜爆肉,很快吃下了半碗米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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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顧希言吃得很香,沈瓊英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顧希言見她一直不怎麽動筷子,問道:“你怎麽不吃,忙了大半天不餓嗎?”

沈瓊英搖搖頭,停頓了一下道:“顧哥哥,我一直沒來及謝謝你。今天這頓飯聊表謝意,只又太寒素了。”

顧希言專注用餐沒反應過來,随口問道:“有什麽可謝的?”

沈瓊英覺得內心澀澀的,沉聲道:“要謝的很多,謝謝你讓葉掌櫃免除牢獄之災,也謝謝你主持公道,讓張侍郎身敗名裂,給了受害女子一個滿意的交代。”

顧希言放下筷子正色道:“英英,這些都是我分內之事,無需言謝。”

沈瓊英遲疑片刻,終是開口問道:“顧哥哥,張侍郎一案至今尚未查明真兇,你背負的壓力一定不小吧,還有當初一直不肯草率處置葉掌櫃,你也一定受到不少責難吧?”

顧希言沉聲問:“看來你是聽說我被罰俸的事了?”

自己的心思總是這麽容易讓他看穿,沈瓊英避開他探尋的目光,輕聲道:“抱歉,是我們連累了你。”

“你多慮了。”顧希言随即道:“我辦案一向不枉不縱,不會讓無辜之人受冤,也絕不會放過有罪之人。若是連這一點都不能堅持,任職地方還有什麽意義呢?”

“不枉不縱嗎?”沈瓊英身子一顫,忙又掩飾道:“魚羹快涼了,我們趕緊吃吧。”

沈瓊英做的宋嫂魚羹的賣相極好,澄澈瑩潤的湯面上,點綴着嫩黃的筍絲、褐色的香菇絲和深紅的火腿絲,鳜魚肉色白如雪,看上去十分誘人食欲。

顧希言舀了一勺魚羹品嘗,清鮮味美,還帶着絲絲酸辣,令人胃口大開。細細品來,當季的春筍脆嫩清新,鳜魚肉爽滑鮮腴,咀嚼之間竟有螃蟹的滋味,火腿絲鹹鮮适口,給原本清淡的湯羹帶來了別樣的馨香。他不由贊道:“這道宋嫂魚羹很是爽口,只有在江南才能嘗到這樣清鮮的滋味。”

宋嫂魚羹很适合用來下飯。将滑潤的粳米飯泡在魚羹中,酸辣鮮爽的羹湯配上香噴噴的米飯,讓人連吃一大碗都覺得不過瘾。

沈瓊英今天有心事,只就着魚羹吃了半碗飯便放下筷子,顧希言發現她的異樣,皺眉道:“你吃的太少了,風寒剛剛好,更應該多吃一點養好身體。”

“我早飯吃了不少呢。”沈瓊英随即道。她見顧希言也吃飽了,猶豫片刻鼓起勇氣道:“顧哥哥,我送你回衙門吧。”

顧希言愣了一下,露出笑容道:“好。”

二人穿過聚寶門,便來到了秦淮外河,時值三月,兩岸楊柳依依,春風乍起,掀起漫天飛絮,顧希言內心一動,看向沈瓊英的目光亦多了幾分柔和:“攀折贈君還有意,翠眉輕嫩怕春風。倒想起當年我進京應考,你送我的柳葉飲了。”

那是十一年前的冬日,顧希言遠赴京城準備第二年的春試,沈瓊英第一次與他分別這麽久,內心十分不舍。擔心顧希言吃不慣京城的食物,提前準備了許多路菜,還做了除濕祛寒的柳葉飲。

沈瓊英在春天取了柳樹的嫩葉洗淨,放入清水中反複熬煮,直到湯汁呈現出濃郁的碧綠色,再加入适量白糖慢慢熬,待到糖粉也變得碧綠,便可以盛出曬幹了。想要喝時,只需要用開水将糖粉沖開即可。

柳葉飲顏色澄碧,氣味清香,喝一口清甜滋潤,仿佛又回到了楊柳繁盛的清明時節。

臨別時,沈瓊英将一大包糖粉塞給顧希言,低聲問:“顧哥哥,你知道我送柳葉飲的含義嗎?”

顧希言柔聲道:“柳者留也,折柳寄情,我怎能體會不到你的心思?你放心,我春闱結束後我就趕回來。”

十一年的光陰如流水般逝去,如今又到了折柳寄情的季節。沈瓊英的眼中有了淚意,她不願讓顧希言察覺,便仰起頭來,漫天柳絮如飛雪,她裝作被柳絮迷了眼,擡手将眼淚擦去。

顧希言一直默默凝視她,忽然嘴角微微向翹起,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幹燥溫暖,給人無聲的安慰,一如往昔。

沈瓊英覺得心裏亂極了,她此時甚至想,幹脆抛下一切顧慮,就這麽一直與他攜手走下去吧

顧希言步伐稍快,全身都沐浴在明媚的春光裏,而沈瓊英稍稍落後,大片的樹蔭将她遮蔽,她愣了一下,随即抽開了手。

“顧哥哥。”沈瓊英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聲音聽上去平穩:“我們暫時不要見面了吧。”

顧希言一愣,忽然停下腳步,手卻握得更緊:“為什麽?”

“我有我的難處。”沈瓊英躲開他的目光。

顧希言看向她的目光十分執着:“告訴我為什麽?”

沈瓊英的語氣帶了幾分哀求,泫然欲泣道:“顧哥哥,求你不要問了。”

顧希言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放緩了聲音道:“我知道了。這一次,我會等你。”

他慢慢放開了他的手。

沈瓊英只覺得渾身上下皆是冷意,低下頭道:“顧哥哥,對不起,我……”

“你無需解釋。”因背着日光,沈瓊英看不到顧希言臉上的神色,卻聽他沉聲道:“我不想強迫你。等到我們下次相見,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畢竟我們分離了這麽久,我不想再留下遺憾。”

沈瓊英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淚意,終是轉身倉皇離去。

顧希言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這是他癡心愛戀的女子,他與她自幼相識,他們一切賞過臺城的柳色,他們一起在莫愁湖上泛舟,他們一起敲響雞鳴寺的鐘鼓,那是多麽美好的少年時光。時隔多年,似乎一切都沒變,又似乎一切都變了,她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他和她之間相隔了十年的歲月,她經歷了太多,他只能遠遠看着,默默等待着。

沈瓊英回到醉仙樓,也沒了午睡的心情。她從榻上的描金櫃子裏拿出一張羅紋紙,四角都泛了黃,顯然是舊物了,上面抄錄着劉希夷的詩:“願做貞松千歲古,誰論芳槿一朝新。百年同謝西山日,千秋萬古北邙塵。”

這是她十一年前親手寫的,打算顧希言從京城趕考回來就贈予他,可惜她等不到機會送出去了。

沈瓊英的字寫得好,她從小臨摹張猛龍的碑帖,連不輕易許人的顧希言也贊她筆跡俊秀剛健,不同于尋常女子簪花小楷那般秀媚無力。

可這是要送給顧希言的定情帖子,她突然就猶豫了。選什麽詩好呢。若自己做一首,怕筆力不夠,若太旖旎,又失了身份,若太纏綿,又實在不好意思,最終她選了劉希夷的《公子行》的最後四句,相親相愛,同生共死,這是她向往的感情。

确定了要寫這首詩,她特地在寫廢的紙上練了幾十遍,生怕自己寫得不夠好。她是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坐在燈下悄悄寫的,等到自己終于有把握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她索性吹滅了燈,借着窗外朦胧的光線,在羅紋紙上寫完這首詩,心中升起一種隐秘的歡喜。

沈瓊英摩挲着那紙張,澀澀的有些劃手,一如她現在的心情。今生今世,她還有機會送出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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