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薔薇露+西洋餅+訴衷腸
沈瓊英随即道:“韓治中有話請講。”
韓沐遲疑了一下, 笑笑道:“沈掌櫃,你別怪我冒昧。今天我本來想邀請伯約一起來與你慶生的。可他推說家中有事不得空。伯約孤身一人在金陵,家中能有什麽事?你和他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沈瓊英愣了一下, 正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卻見葉蕪在一旁解圍道:“哎呀, 這是他們二人的私事, 你一個大男人跟着瞎摻和做什麽。”
“我這不是替伯約擔心嘛。”韓沐皺眉道:“今天是沈掌櫃的生辰, 大家彼此都熟識, 伯約不來實在缺了禮數, 依我看, 你們之間有什麽誤會,還是早點解開的好。”
葉蕪起身打斷韓沐的話:“時候也不早了,我看你也差不多該回府了吧。”說完便向他使眼色。
韓沐總算會意, 輕咳一聲道:“那沈掌櫃, 我就先告辭了。改日再和伯約一起來醉仙樓看你。”
沈瓊英如釋重負:“韓治中小心慢走。”
韓沐擡腳邁出房門,又停下腳步回頭看葉蕪:“葉掌櫃,你不跟我一起走嗎?”
葉蕪笑笑道:“按照慣例, 每年沈妹妹的生辰我是要留宿在這裏的, 韓治中先走吧。”
韓沐有些戀戀不舍地離開了。葉蕪與沈瓊英來到卧房。葉蕪笑問道:“沈妹妹, 今晚打算拿什麽點心招待我呀?”
沈瓊英和葉蕪都是父母雙亡的孤女,每年生辰難免有些失落冷清。自四年前起,二人便約定給對方慶生,而且還要一起守夜。長夜無聊,她二人又都愛吃甜食,所以沈瓊英總會準備一些新奇的點心。
沈瓊英笑道:“今天可是準備了稀罕東西。我前幾天做了幾瓶薔薇露,兌水調開正好醒酒。”
沈瓊英從榻旁的小匣子裏取出一只小巧的雕花琉璃瓶, 大約只有三四寸大小,裏面的花露色如胭脂,晶瑩剔透。葉蕪忍不住好奇道:“這東西也太精致了,是和我去年吃的玫瑰露一樣,用幹花加水煮制的嗎?”
沈瓊英笑道:“不一樣。這是仿照大食水的做法,将含苞待放的薔薇密封在甑中,然後放在熱水鍋中蒸制而成的,得要蒸好幾次才能有這樣晶瑩的色澤,做這麽一小瓶花露要耗費好幾斤鮮花呢。”
葉蕪忍不住感嘆:“西洋人的法子果然巧,這薔薇露香氣馥郁,我在這裏都聞見了。”
沈瓊英笑道:“薔薇露專治肝氣、胃氣不暢,酒後飲用最适宜。等我調兩盞我們一起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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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瓊英先取了一對龍泉窯青釉盞注上熱水,再打開琉璃瓶上的螺絲銀蓋,用銀匙挑了一勺香露倒入熱水中,最後兌上一點糖粉,笑對葉蕪道:“好了,你先嘗嘗。”
那薔薇露甫一入口,便有幽香襲來。薔薇的香氣不如玫瑰那般濃烈,卻勝在清新自然,令人仿佛置身于三月的後園之中,四周有百花纏繞,微風乍起,掀起陣陣花雨,鬓發之間皆沾染了清新的花香。
葉蕪忍不住贊道:“本來酒喝多了有些煩渴,可一盞薔薇露喝下,頓時覺得神清氣爽起來。”
沈瓊英深深吸了口氣,将茶盞中的薔薇露喝完,又笑道:“還有好東西呢,我還做了西洋餅。”
“西洋餅?”葉蕪随即道:“顧名思義這是西洋人的點心了?”
“正是。”沈瓊英笑道:“這也是從大食國傳來的制作糕餅的法子。”
沈瓊英取出兩塊西洋餅盛在碟子裏,只見那糕餅色白如雪,明如綿紙,做成了漂亮的梅花形狀。葉蕪先就感嘆道:“好稀罕的東西,我以前還真沒見過類似的。這到底是怎麽做的?”
“就是用這把夾剪做的。”沈瓊英起身從一旁的櫃子裏取出一把銅夾剪,頭上作餅形,像一朵梅花。上下兩面,銅合縫處不到一分。
葉蕪笑道:“你為了制作西洋餅,可真是下了大功夫,竟制作了這樣一把銅夾剪。”
“那是。”沈瓊英看向葉蕪笑道:“也就是葉姐姐來陪我過生辰,我才肯這麽費心。這西洋餅做起來可麻煩了。”
“到底怎麽做的?”葉蕪對此非常感興趣:“你不會對我也秘而不宣吧?”
沈瓊英笑笑道:“我告訴葉姐姐,你可千萬別外傳,我還打算在醉仙樓推出這道點心呢。用雞蛋清、面粉、水調和成粉漿,再加入葡萄幹、松仁等自己喜歡的餡料,生烈火烘烤銅夾,将粉漿倒入夾子內,很快就可以成餅,只是要把握好火候和時間,否則餅容易烤焦或者內餡不熟。”
葉蕪搖搖頭道:“真是麻煩,我可做不來,以後想吃西洋餅,還是到你這裏好了。”
葉蕪一面說着,一面拿起餅來咬了一口,與一般的糕點不同,西洋餅入口異常綿軟蓬松,稍微一抿便在舌尖化掉了,濃郁的蛋香在舌尖萦繞,再細細品來,還有松仁的清香和葡萄幹的酸甜,當真香甜可口。葉蕪很快便把這塊西洋餅吃完了,稱贊道:“這西洋餅竟然能這麽綿軟,看來西洋人做點心還真是有一套。”
沈瓊英笑道:“葉姐姐若喜歡,我這裏還有一匣子呢,你都帶去就好了。”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葉蕪與沈瓊英一起又吃了一塊西洋餅,又說了一陣閑話,便有些感慨:“今日我們一起吃點心,又讓我想起小時候的事了。我從小和大母一起睡,她就喜歡臨睡前吃點心,什麽脂油糕、栗糕、芝麻餅了,都藏在榻上的一個小匣子裏,所以她的牙提前都掉光了。她最疼我,每次吃點心的時候都不忘分給我。有時候我半夜醒了,能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開始我還以為是老鼠,後來才發現是大母睡不着,從匣子裏取了點心來吃,我便和她一起吃。在我的記憶中,大母的那張榻總是充滿了甜甜的點心香,還真是懷念小時候啊。可惜大母在我十歲時就去世了。又過了五年,我父母相繼亡故,我便成了孤兒。”
說到這裏,葉蕪的笑中便帶了淚,沈瓊英也十分感慨:“葉姐姐說到小時候,我也想吃當年的事了。我母親廚藝很好,喜歡制作各種新奇的點心,什麽雪花酥、風消餅、芋粉團、藕粉桂糖糕,我都是從她那裏學來的,我之所以長大後能成為廚娘,也是受她老人家的影響。好懷念母親做的桂花金團啊,長大後我自己試做過好幾次,卻總也不如母親做得那麽好吃。”
葉蕪和沈瓊英感懷身世,便都掏出帕子來拭淚。葉蕪本是豁達的人,想到今日是沈瓊英生辰,本不宜相對而泣,便擦幹眼淚笑道:“我們這樣也算是同命相憐吧。還好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我們如今都在做自己喜歡做的事,還有朋友相伴,這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沈瓊英也就收淚。拉住葉蕪的手感慨道:“還好有葉姐姐每年陪我過生辰。”
沈瓊英的頭挨着葉蕪的肩膀,她身上有桂花油淡淡的香氣,是她熟悉的親人的味道,莫名覺得安心。
葉蕪拍拍她的手笑道:“其實你若願意,顧府丞肯定會陪你過生辰。”
沈瓊英臉一紅,眉頭微皺道:“人家正在說你的好話,你又扯到顧府丞身上做什麽?”
葉蕪正色道:“我是認真的。顧府丞對你的心思,我和韓治中都看出來了,你為什麽總是拒人于千裏之外?你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他的人品你再清楚不過了。我看你對他也是有意的,若這一次再錯過了,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沈瓊英沉默片刻,嘆息一聲道:“顧哥哥真的是很好的人……”
葉蕪還等着沈瓊英的下文,她卻不說話了,忍不住道:“你這話我就更不明白了,顧府丞既然這麽好,你為什麽總是避開他?”
“葉姐姐。”沈瓊英誠懇地看向她:“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我不想連累顧哥哥,我這樣的出身,這樣的家世,和他在一起只會成為他的負擔。他們顧家是江陰大族,從他祖父一輩起便漸漸衰落,他自小喪父,又是家中獨子,振興家業的擔子便都落在了他身上。自從我認識顧哥哥那一天起,他從來都是卯正起身在燈下苦讀,每天只好睡不到三個時辰,為的是有朝一日恢複江陰顧氏的榮光。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我不能再拖累他。”
葉蕪不解道:“你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除了出身低一點,論德行、論相貌、論才情,你有什麽配不上顧府丞的?何必如此妄自菲薄?這也不像你的為人了。”
“葉姐姐,我…….”沈瓊英苦笑一聲咽下了下面的話:“總之我是有苦衷的。你也知道,我爹爹死的不明不白,如今親仇未報,我也實在不該考慮自己的事。”
“罷了。”葉蕪見沈瓊英為難,也就不再追問:“總之你家裏的事也夠頭疼的,益兒現在還不願回金陵?”
“他打定了主意,我實在勸不回。”沈瓊英的臉色黯淡下來,停了一下又轉移話題道:“別光說我的煩心事兒了,你和韓治中最近怎麽樣?”
提起韓沐,葉蕪臉上不由浮現出笑容:“他總是借機找我,不是邀我去郊外賞花,便是請我去品嘗坊間新鮮吃食,要不就來明月茶坊一坐就是大半天。他這個人你是知道的,最會沒話找話,我只是淡淡回應幾句,他便能一個人說上好幾個時辰,也怪煩的。”
沈瓊英笑了,其詞若有憾焉,其心實乃喜之,說的就是葉蕪眼下的情形了。她促狹地問道:“但是若趕他走,姐姐也是舍不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