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素包子+芋頭羹

謝臨走到顧希言、韓沐旁邊笑道:“你們以為我販賣私鹽只為斂財?你們以為我只甘心做商人?大謬!我不想像爹爹一樣淪為他人手中的棋子, 我要做翻雲覆雨之人。”

顧希言冷冷掃了謝臨一眼,吩咐一旁的衙役道:“你們都退下。”

謝臨弄不清顧希言的用意。

“所以,你就找到了更大的靠山?這似乎和令尊當年所做之事并無二致。”

謝臨愣了一下,顫聲問道:“你都知道了?”

顧希言淡淡一笑道:“是李閣老、許禦史提醒我的。歷來鹽政之弊很容易引來兵亂, 我早已知會中軍都督府并金陵留守五衛、鎮南衛在金陵四周戒備。謝掌櫃和那人密謀實在六月初八動手吧?”

謝臨臉色突變, 身子也有些顫抖:“我們行事一向謹慎, 你們又是如何知曉的?”

顧希言冷笑道:“若要人莫知, 除非自莫為, 你以為各千戶所的人都是吃閑飯的?你這幾年用販賣私鹽掙來的錢幫那人招兵買馬, 難道就真高明到沒留下一點痕跡?”

謝臨面色灰敗, 半響方長嘆一聲道:“罷了, 終究是我謀事謀身不謹,願賭服輸而已,自從我計劃行事那天起, 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顧希言冷聲道:“願賭服輸?在謝掌櫃看來, 金陵幾十萬百姓的安危就是你的賭局?人命關天,豈容你兒戲?”

謝臨忽然笑了:“顧府尹,我看你是大話說得多了, 漸漸的連自己也信了。這世間萬事不過是一場交易, 沒有什麽該與不該, 只是劃算不劃算而已。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別無選擇,也并不後悔,無需你教我怎麽做人。”

見謝臨死到臨頭依然執迷不悟,顧希言也懶得再和他廢話,吩咐一旁的衙役道:“把他帶走,押回大牢審問。”

即使被一衆衙役押解, 謝臨依舊保持着從容的姿态,路過顧希言身旁時,他忽然沉聲囑咐道:“照顧好英英,她一步步走到今天不容易。”

顧希言看了謝臨一眼,沉聲道:“我與英英自幼相知,無須你囑咐。”

謝臨被押解離開後,韓沐忍不住道:“伯約,你的口風夠緊的啊,謝臨真的打算聚衆謀反?怎麽我事先一點也不知道啊。”

顧希言笑笑道:“事關機密,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我們也是近日才知道謝臨的計劃,他們定于六月初八行事,江南上元、江寧、溧水、高淳四縣皆有他們的兵士,皆時與城內的死士裏應外合,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韓沐随即問道:“謝臨背後之人是誰,他想要占據金陵,難道.......”

顧希言打算韓沐的一連串疑問,低聲道:“我們先回衙門,回頭再和你解釋。”

随着謝臨的落網,張允中一案也終于進入收尾階段,可謝臨畢竟是沈瓊英的表哥,如何向她解釋此事,顧希言真有些為難。

已經過了散值時間了,韓沐招呼顧希言一起去醉仙樓用晚餐,可他卻一直猶豫不決,韓沐催促道:“伯約,便是遇到再棘手的案子,也沒見你這麽猶豫過。依我看,謝臨罪證确鑿,沈掌櫃是明事理的人,一定不會怪你的。”

顧希言皺眉道:“不是這麽說,謝臨畢竟對她有恩,我怕她......”

韓沐随即道:“可這事畢竟瞞不住啊,長痛不如短痛,我們還是早些告訴她的好。”

韓沐不由分說将顧希言拉到了醉仙樓,已經臨近打樣時間,沈瓊英正打算關張休息,見到他二人迎上前笑道:“你們今天來得不巧,食材已經剩的不多了。”

這次是韓沐先開口:“沒關系,有什麽現成的拿來我們填飽肚子就成。”

沈瓊英笑道:“素包子還剩下一些,味道很是清爽,配上芋頭羹可好?”

韓沐拱手笑道:“夏天吃素餡包子最好,有勞了。”

素餡包子是現成的。本地的矮腳青沸水燙至八成熟剁碎,香簟、豆腐幹、木耳、面筋切成細丁,再拌入适量鹽、糖、麻油和芝麻屑,即成了清香爽口的素餡。

芋頭羹的做法也比較簡單,芋頭去皮切粒放入熱油中煸炒,炒至顏色金黃後,放入雞清湯慢火煮一會兒,用勺子将芋頭壓碎,最後加适量的鹽,撒一點蔥花,就可以盛出了。

素包子的面皮發得特別到位,趁熱一口咬下去,面皮蓬松暄軟,內餡細碎緊實,幹濕适度,吃起來特別細膩,香簟、豆腐、木耳、面筋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極為清鮮的滋味,細細品來還有濃郁的麻油香和一絲回甘,口感更加豐富有層次。

經過長時間熬煮,芋頭已經完全化掉了,入口細膩清爽,香軟甘美,因是用清雞湯熬煮的,滋味特別鮮,溽暑中熱熱地喝上幾口,腸胃熨帖不說,出了一頭汗,反而覺得特別痛快。

不大一會兒功夫,韓沐已經吃了三個素餡包子,喝了大半碗芋頭湯,倒是一向吃飯很快的顧希言連一個包子也沒吃完,而面前的那碗芋頭湯幾乎沒動。

沈瓊英不由問道:“顧哥哥,你怎麽吃的這麽少,是身子不舒服嗎?”

“啊,沒事。”顧希言随即将剩下的包子一口吞下。

韓沐連連向顧希言使眼色,他只是不理,便一拍腦袋道:“哎呀,你們看我這記性,我與葉掌櫃約好要去王家乳酪店吃雪花酪的,遲了就來不及了,我先走了。”

沒等沈瓊英、顧希言答複,他便匆匆離去。

沈瓊英無奈道:“韓治中,啊不對,現在該叫他韓府丞了,怎麽還是這幅急性子。”

顧希言只是低頭喝湯。

沈瓊英問道:“顧哥哥,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顧希言放下筷子,猶豫了一下方道:“我确實有事對你說看,只是你聽到之後千萬別着急。”

沈瓊英內心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随即問:“到底什麽事?”

顧希言仔細看了看沈瓊英的臉色,沉聲道:“謝掌櫃參與販賣私鹽,并暗地招兵買馬反抗朝廷,現已被抓捕至應天府大牢。”

沈瓊英大驚,下意識反駁道:“不可能,謝表哥是義商,他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謝掌櫃派人在謝通政府外縱火毀滅證據,如今縱火之人已被抓獲,且對謝掌櫃的罪行供認不諱。另外......”

顧希言緩緩從袖中抽出一張信箋遞給沈瓊英:“這是我在謝通政府上搜到的,這字跡你應該認識吧。”

沈瓊英接過信箋只掃了一眼,立即變了顏色,手抑制不住地抖了起來。

那上面只寥寥一行字:銀兩收訖,所餘望速押解。最後的落款是“石老”,“石老”正是謝臨的私下的號,旁人不知,沈瓊英卻記得很清楚。謝臨雖是商人,卻一向以風雅著稱,平日酷愛收藏金石,所以又戲稱自己為“石老”。

顧希言嘆息一聲,上前輕輕握住沈瓊英的手:“販賣私鹽一案牽連甚廣,謝掌櫃是金陵首屈一指的富商,他牽連其中我并不意外,可是他的野心不止于此,竟然罔顧金陵百姓安危,借私鹽之利興兵作亂,這是死罪,我身為金陵父母官,無論如何都要将他繩之以法。”

沈瓊英這些年與謝臨過從甚密,或多或少也隐約清楚他做生意并不是那麽守規矩的,只不過被親情蒙蔽,一直不願意把他往壞處去想,可是她萬萬沒料到,謝臨居然為了一己私利铤而走險去販賣私鹽,乃至于聚衆謀反。她從情感上不願意去相信,可平日在謝府所聞所見的一些細節在腦中漸漸清晰,她在理智上明白,顧希言說的也許都是事實。

依稀記得六年前醉仙樓剛開業,沈瓊英初次管理大酒樓沒經驗,一連一個月都沒什麽客人,她當時灰心極了,甚至覺得自己恐怕真的沒有做生意的天分,便找到謝臨請辭:“謝表哥,是我當初太草率了,如今連累了你,我真後悔。”

謝臨卻毫不介意一笑:“也不過才一個月而已。先別忙着下結論,有道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英英這麽好的廚藝,終會有人識貨的。”

沈瓊英遲疑問道:“若是再過一個月,醉仙樓的生意還是沒有起色呢?”

沈瓊英至今還記得謝臨當初的回答,他大笑道:“便是失敗了也無妨,這世上原本沒有穩賺不賠的生意,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一直能成功,但只要有重頭再來的勇氣,一切就會有希望。你放心,我也不差那點錢,無論如何都會支持你的,你只要努力付出,誠信經營,總歸有出頭的一天。”

大概從那個時候起,沈瓊英開始發自內心感激謝臨,他為人仗義、見識通透,又對自己無條件信任,她下定決心自己有朝一日成名了,一定會回報表哥。可是如今,一切都顯得那麽諷刺,原來謝臨連續多年販賣私鹽獲利,所以如此財大氣粗,什麽努力付出、誠信經營,不過是道貌岸然的謊話罷了。

想到這裏,沈瓊英自嘲一笑道:“既然罪證确鑿,我亦不敢再為謝表哥争辯,惟願秉公處置.但謝表哥畢竟對我有恩,我想在不妨礙官府辦公的情況下,再去見他一面。”

顧希言皺眉道:“謝臨如今是朝廷重犯,你怕是不能見他。”

也不過片刻功夫,沈瓊英雙目通紅,神态頹唐,顧希言實在心疼,把手中那碗芋頭羹推給她,放緩了聲音道:“你先喝口湯潤潤嗓子。”

沈瓊英默不作聲将那碗羹又推了回去:“顧哥哥,你平日常說社稷是公器,任何人不能因私害公。這些我都認同,也絕不敢妨礙公事。可是在我最難的時候,是謝表哥拉了我一把,他對我有恩,當此危難之際,我必須去看他最後一眼,這是人之常情。我理解你的為難,自己再想辦法就是了。”

沈瓊英說完這話,起身便要離開,顧希言一把拉住她,沉聲道:“你別急,我......我可以設法讓你們私下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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