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氣氛一度……并不尴尬,也不凝固。

化為人形的羊小妹擺脫了舌頭打結的困境,說起人話。

“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怎麽突然就化形了可能這裏靈力太充沛了我受不了。我不是羊,啊我是羊我現在是人……”

林鷗仍是雙手抱臂的姿勢,神色趨向冷靜乃至平和。

池漁看過林鷗熱度最高的視頻。

幾年前,林鷗因緣際會被選入一檔大型逃生節目直播。

節目常駐嘉賓是當時一對捆綁營銷的流量明星,每期另有四到五名素人嘉賓。

不算大爆,但有不少流量明星粉是節目的固定觀衆。

節目一大特色是觀衆自己可以切換視角,所以大部分觀衆都會選擇素人視角看兩位明顯如何發光發熱。

林鷗加入時,節目進行到第三期。

男女明星提前看過劇本,而且參加過兩期,對節目風格有所了解,大致路數安排得明白,素人是他們的背景板和炮灰。

但林鷗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第一關鬼屋,燈光迷幻,魔怪恐怖,其他素人尖叫連連鬼哭狼嚎,女明星也扭腰往男明星懷裏鑽。林鷗排除幹擾,從容不迫地找到鑰匙打開出口,男女明星才剛剛開始他們的表演。

一時之間,林鷗視角下的男女明星白癡無腦。

男女明星視角下的林鷗宛如救場大佬。

下個關卡是險橋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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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明星自言自語:這橋看起來有點兒危險啊。

男明星蠢蠢欲動:英雄救美我準備好了。

女明星剛小心翼翼地上了險橋,林鷗從人群中一步上前,抱回按劇本走的女明星,毫不留情地訓道:“這橋晃得都快趕上甩脂機了,沒見直往下掉磚頭啊,危不危險心裏沒點數?”

轉身又對傻掉的男明星冷嘲熱諷:“愣着看人往水坑裏跳不知道提醒一句拉一把,不是蠢就是壞。”

接着林鷗被工作人員拉走,再沒回來。

男女明星的經紀人認為此人極大影響節目效果,和節目組交涉讓她下播。

但錄播視頻被男女明星的對家買了熱搜,流傳了相當一段時間,後來男女流量糊穿地心,林鷗反而在密室逃脫直播領域風生水起。

智商高,能打,顏值不低,林鷗被稱為林總攻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所以池漁對林鷗在自己面前的過分熱絡,感覺很是微妙,但她相信這種陣勢吓不倒林主播。

然而羊小妹一心以為林鷗把她當成待宰羔羊,情急之下潛能爆發化為人形。

非人前輩告訴過羊小妹,當場變人會把普通人吓得三魂出竅。

她便以為林鷗的沉默是驚吓過度。

“對不起我不該吓你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羊小妹抱起林鷗的手放在自己肩膀,手臂,“你摸摸看,我有血有肉真的是人,嗚嗚嗚你不要不說話不要害怕。”

林鷗頓了下,反問:“難道不是你在害怕嗎?”

羊小妹打了個嗝,轉頭叫起阿牛哥。

牛頭人出來時,林鷗饒有興致地問:“羊有了,牛有了,豬呢?”

被點名的雙頭豬從房間裏跑出來,“有有有。”

池漁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徑自回房。

——月租八百,沒有房管,租客們遇到問題請自行殺人滅口,不然就搬。

一團顏色極淡的霧氣跟着她進去。

池漁心有所感,叫了聲“陶吾”。

霧随即變成人形,站在卧室門洞充當門板。

雖然接觸時間不長,但池漁已經習慣了悄無聲息的出場方式。

陶吾現身之前她有感應——後頸會有很輕的、類似被微風拂過的感覺。

奇怪,或者說令理智大敲警鐘的是,她并不反感陶吾的神出鬼沒。

就像家裏養了只寵物,冷不丁從哪兒冒出來,不會把人吓一跳,反而很欣慰:哦,小淘氣你來找我玩呢。

更讓池漁想不通她用什麽方法把兩人吓瘋吓自殺。

池漁找出便箋紙,寫下殺手一號告訴她的地址。

殺手執行任務很少帶自己的手機,避免失手後暴露私密信息。

陶吾捏着紙條說:“老板的字好看。”

“是吧,我也覺得。”池漁贊同地點頭。

小時候江女士盯她練字,行草隸篆楷樣樣都練。後來記日記了,參考草書和處方體編寫了一套新字體——除了自己誰也看不懂的那種。

看陶吾上下颠倒拿紙條,池漁體貼地問:“認識嗎?”

“不認識。”陶吾誠實道,“老板告訴我好不好?”

“我是老板,我很忙,找別人問。你去這地方找一只黑色帶桃花帖的手機,晚上十二點前回來交給我。”

“好吧……那我去了。”陶吾撓撓頭,從口袋摸出棒球帽,越過陽臺化為白霧,消散在風中。

池漁看着她離開的窗口,拍拍腦門,提醒自己專心。

過了會兒,回頭又看窗臺。

啧。

有點酸。

她要有這種來無影去無蹤的能耐,也不用辛苦提煉致幻菌。

用提煉出的致幻成分做好噴霧,陶吾帶着午餐又從窗臺跳下來。

鼻尖紅撲撲的,冒着細汗,兩頰染了層薄粉。

午餐是蔥油菜心,炖肉燴豆腐,蘑菇雞茸湯,二兩米飯。

沒有餐廳标識,但撲鼻的清香實實在在。

“太多了。”池漁拿出樂扣盒分撥出三分之二。

陶吾搖頭,“我不吃。”

“哦。”池漁繼續撥食物,“手機找到了嗎?”

“找不到。”

“老板現在還忙嗎?”陶吾拿出紙條,“告訴我怎麽念好不好?”

“不忙,不好。”

池漁以為陶吾會生氣,至少有點不高興。

但沒有。

不用去工地,陶吾沒再穿灰撲撲的勞工裝,穿的是池漁給她的短袖和牛仔褲。

皮膚白晃晃得反光。

眼睛——貓科動物的特征不再那麽明顯,眸色淺淡,陽光灑在瞳孔,澄澈得像寶石。

靈動,恬淡。

“那你一上午做了什麽?”

“找。”

憑誰也看不懂的字找地方,其實挺難。

陶吾回那晚生擒三名殺手的江邊,重新記下三人的氣息,勉強試着回溯蹤跡。

在江邊伏擊小池總前,三人去過很多地方,最後,陶吾找到海富商廈附近的地鐵站。

但地鐵站是人類最為密集的場所,又過去那麽多天,三人的氣息早就消散了。

聽完神獸保镖彙報完上午工作,想到她在超市一字一字比對品牌,池漁慢慢地綻開一個不甚明顯的笑。重新工整地寫下地址門牌號,又用平板調出地圖,給她标出路線。

“這次能找到了吧?”

池漁偏過頭看被自己戲弄了的神獸。

神獸把腦袋湊過來,在池漁來不及避開時,用額頭碰了碰她的。

說不上什麽感覺。

就好像周遭的熏煙和粗糙的水泥牆齊齊退開,空間無限放大,但又不至于空曠得讓人心慌。

也像熱愛攀岩的人登上了最高峰,放眼望去一片茫茫,天高地遠,山巒逶迤。

即使清楚自己很渺小,卻在那一瞬間淩駕全世界。

“一定。”

陶吾一走,池漁立刻坐上約束椅,按下鎖定鍵,打開攝像機,在意識迷亂之前按了兩次計時器。

——作妖神獸,亂我心智。

致幻菌噴霧的效果持續了三刻鐘,比池漁預計的時間短了一倍還多,以至于出門看到走廊二十來只奇形怪狀的非人圍着林鷗,她不禁懷疑效果還沒過去。

林鷗發揮聯想能力,不動聲色地套着羊小妹和阿牛的話。

“聽說屠宰場鬧鬼,有些人認為殺生太多,煞氣重,時不時有動靜,無人機航拍有時候拍到一團團黑影,是你們弄出來的嗎?”

羊小妹大力搖頭,渾不在意羊角鞭梢打在自己腦門啪啪作響,“不是,我們是靈,守天道法理。以前鬧的是魔怪。”

林鷗問:“有什麽區別?”

羊小妹歪頭眨眼:“林姐姐,你看我是不是特別可愛呀。”

林鷗笑眯眯的,“很可愛。”

“魔怪跟我們妖怪啊靈獸啊不一樣,魔怪長得特別醜,聞着特別臭,說話特別沖,心眼特別壞。他們看這裏沒人,偷偷跑進來鸠占鵲巢作威作福,不像我們,我們都付房租。”

羊小妹是個單純的羊小妹。

有時候,有些非人辨別人類是善是惡很簡單,看對方的氣運。

看得出林鷗的氣運線平直無波動,因此斷定她對妖怪沒有惡意。

相處越久,越覺得林鷗跟外面兇神惡煞大驚小怪的人類都不一樣,非常平易近非人。

尤其她和小池總是姐妹,這讓羊小妹對林鷗一見如故。

其他非人也有同感:

“林總人好好,不愧和小池總同出一源,啊不是,半源。”

“系呀系呀,小池總就是涼飕飕的,林總好暖。”

擡頭看到黑着臉的小池總,兩只唠閑話的非人貼着牆根溜走了。

林鷗拉着池漁給她介紹非人。

池漁認識頭上長紅葉子的青瓜“植楮”,牠總是賴着當床的長毛娃娃臉叫“狌狌”。

牛頭人全名牛魁。

他懷裏二十四小時不離身的鐵皮水桶養了兩條魚,一條老陸那天介紹過了是豬豬魚,還有一條長翅膀的河豚大名“飛魚”。

聽林鷗介紹完一圈,池漁語帶譏諷:“你知道得真多。”

“我知道得太多了。”林鷗幽幽地說,“所以為了大家安全,我只能自我緘口。漁寶兒你放心吧,我跟公司請過長假,以後離開屠宰場我會自願接受非人監督。”

池漁眼前一白。

特制致幻噴霧除了使人精神紊亂白日做夢,另一典型後遺症是無法控制言語。

“腦子有海屠宰場也沒有精衛幫你填啊,池醜。”

這話一出,林鷗終于有點兒知難而退的意思。

羊小妹縮縮脖子,諾諾插話:“其實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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