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當天晚些時候,池漁登上西牆。

牆讓陶吾鑿過凹槽,外表看不出來,實際空間能容三到四人,是通覽南樓東樓的狙擊點。

據說為了吸收月露精華,非人們到了晚上三五成群相約北區空場,地面升騰起如絲如縷的半透明煙霧,虛虛遮掩了非人的軀體。

如果不是清楚看到牠們走進煙霧,人形羊小妹左顧右盼,不時彎腰或踮腳跟誰說上一兩句,絲毫看不出霧中有東西存在。

十點二十,濱江道的沿江觀景燈悄然熄滅,月華愈發明亮,羊小妹爬上眼刀男開來又被池漁開進來的白車,大字展開躺車頂。像個開不起空調只好露宿納涼的小可憐。

“東樓一個人,南樓一個人。移動速度非常快。目前已通過人類的工具爬上二樓,向四樓進軍。”小青瓜阿植嘿吼嘿吼地爬到池漁身邊,末了,補充一句,“精衛說的。”

精衛填海的神話傳說在池漁這一代小學生尚且廣為流傳,又是天帝的女兒,又是填海造陸的壯士,總之自帶了不起濾鏡。

但現實裏精衛是一只交不起房租徘徊在門前馬路下的白嘴烏鴉。

“哦。”

小青瓜傳達完信息哎喲哎喲地蹭着牆面滑下去了。

屠宰場南四樓、六樓和東五樓、六樓共有六個房間亮着燈。

租客們赤條條來去無牽挂,毛坯房沒門沒窗戶,都給了池漁極大便利。

殺手大約沒想到這地方如此敞亮,剛上來的時候走得小心翼翼,一步要機警地前後左右看四次,并低頭三次。

後來每經過一個門洞,只是往裏張望一兩眼,快速接近亮燈的房間。

一切都在池漁的觀測之下。

其實應該讓林鷗推薦幾款隐蔽式攝像頭的。青瓜阿植第二次嘿吼嘿吼爬上來時,池漁漫不經心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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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想想一套設備的成本估計她負擔不起,遂作罷。

“外面又停了兩輛車,每輛車三個人,目前在車裏沒動靜。”阿植說,“精衛說的。”

池漁把眼睛從瞄準鏡後挪開,肉眼看了下北區空場。

白車車頂上看不到羊小妹,她也被愈來愈濃的青灰色霧氣所籠罩。

林鷗最後還是被池漁冷言冷語趕走了。

臨走前她和羊小妹交換了聯系方式。

屠宰場是池漁的狩獵場,非人為了據說超絕充沛的靈力軟磨硬泡住進來,可視為自願承擔風險。

林鷗不知者瞎胡鬧,有多遠滾多遠別來礙手礙腳。

——她是這麽想的。

但聽說外面還有六個不速之客,看到南樓404被殺手丢進去的煙霧彈的橙色氣體瞬間填滿,心說還好林鷗明智地選擇離開。

八個殺手。

看來分家後哥姐們手頭闊綽了不少,不再是分期付款的摳搜做派。

池漁照舊把這筆賬算到老大池子頭上,反正他既是子寅卯辰的老大,也是哥姐裏金字塔頂層的那幾個。

丢煙霧彈的殺手A等了十秒,沖進煙霧。

又十秒,殺手A從404出來,前往南樓樓道。

另一邊從東樓上去的殺手B到了五樓。

五樓走廊的牆插插着小燈,也有随手丢下的小垃圾。種種跡象表明屠宰場的主人住在東五樓。

殺手B謹慎地查看了前三盞小牆燈,到了第四盞腳步不停,只是乜斜一眼,匆匆走過。

“小王八。”池漁側過耳朵,用耳廓蹭了下小王八的殼,“保護好你的地盤。”

她瞄準514內的一點熒光。

小王八的房間依舊放着四座定制連弩,發射開關上貼有熒光貼。對面是池漁的住處,也是四到六樓唯一裝門的單元——臨時編號516。

今晚,516的門敞開。

越過窗,池漁看到殺手B在516門口停了下,随即往裏面扔了顆煙霧彈。

默數到三,池漁開了槍。

煙霧彈的橙色氣體散去時,514的熒光貼中心多了一點黯淡。

子彈打中熒光貼。

二十四支箭頭換成麻醉針的弩-箭同一時間射出,總有一支能射中目标。

殺手B趴卧在門口一動不動。

他和同伴殺手A顯然有聯絡設備。即便麻醉劑發揮效果再快,如果這次的殺手夠機敏,足夠向同伴傳遞警告。

事實也正是如此。

爬進南樓樓道的殺手A遲遲不見行蹤。

小青瓜阿植又爬上西牆,叉着兩條筷子般的細腿立在池漁肩側。

池漁“噓”了聲。

宣戰後的第一次針鋒相對,她憑借的是對方的輕敵之心。歷年來私生子雇的殺手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鮮少有失手的。關于她的傳聞并不足以讓刀口舔血的殺手望而生畏,繼而卻步。

她必須專心。

和殺手A的耐心較量以對方的失敗而告終。

第三槍,池漁打中了貓腰從南樓轉東樓的殺手A。

槍管發燙。

池漁惋惜地放下3D打印出來的狙擊槍,拿起另外一把。

快遞管制越來越嚴格,能通過快遞收取的打印材料都不怎麽耐用。

一把最多能連續開四次,再多有自爆的危險。

阿植晃了晃葉子,提醒小池總自己還在。

“說吧。”

“外面兩輛車開走了,應該不會再回來了。”阿植聲音裏帶着某種喜悅,“精衛說的。”

池漁這才正視一晚上給她通風報信的小青瓜,“為什麽?”

阿植說:“小池總等下哈,我去問精衛。”

說去問,青瓜卻不動,晃着葉子一副期待的模樣。

等了會兒,阿植問:“外面的人走了,今晚不會再有壞人來了,小池總你不下去嗎?”

“不,我曬月亮。”

阿植蔫蔫兒地貼牆滑下去。

雖然阿植明示她安全了,池漁仍端槍看瞄準鏡。

差半小時十二點,陶吾找手機找了一天還沒回來。

她獨自解決了兩個殺手,但陶吾回來前,她不能松懈。

十一點三刻,阿植呼哧呼哧爬上西牆。

“那兩輛車上有人抽煙,抽完了随地亂丢煙頭,被衛生協管員逮着了,罰了款。然後他們起內讧,說被發現了今晚只好取消行動,明天再來。”阿植說,“精衛說的。”

池漁:“……哦?”

池漁一把揪着小青瓜的紅葉子拎它到面前,“誰幹的?”

這麽晚了,志願指導垃圾分類的大爺大媽都跳完廣場舞回家了,怎麽可能還有衛生協管員。

“我只是個傳話的我不知道啊小池總。”阿植哭唧唧的,“您問問精衛嘛。”

池漁甩開它,收好裝備戴上手套正準備往下放繩子,後頸一陣微風拂過。

一團白霧在和她平行的位置盤旋了一陣子,降到下方。

“哇哦。”阿植鼓掌歡呼,小聲感嘆了句什麽。

池漁只隐隐聽到神獸這個詞重複出現兩次。

“跳,我接着你。”

聽出是陶吾,池漁冷笑一聲,放下裝備箱。

白霧浮出幾縷煙氣,卡在她眨眼的瞬間,化為人形。

月上中天,照亮人形神獸。

貓科動物的澄黃眼睛一如既往閃亮,只是稍微有些不解:“不回去睡覺嗎?”

她似乎習慣仰視人類,問着話,自動自發屈膝蹲下,又坐下來,兩條腿自然下垂,多動症似的晃了兩下,随後意識到這動作不妥,交疊小腿,規規矩矩坐好。

池漁捏響指關節。

——神他媽“我們跟人差不多最多體質不太一樣”的獸,哪個人類天生體質反重力的?

但她惱火的點不在神獸保镖騰雲駕霧。

自從老祖宗過世,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失去控制。

她盡可能無視周遭發生的變化,專注于複仇——她策劃了六年複仇,萌發念頭的時間更早。任何事都不能阻撓她。

一次兩次截胡算神獸仁心義膽。

雙方都見不得光,說清楚,你不幹涉我我不揭發你,免得被抓進去相看兩生厭,搞不好最後還得手牽手唱一出鐵窗淚。

可因為非人成批量介入,複仇本身正從地獄難度演變為一群非人陪她過家家。

這讓池漁相當意難平。

兩人的視線在明暗間交錯、碰撞。

陶吾想到什麽,從口袋拿出一只黑色手機,“喏。”

池漁被機身見縫插針的夜光桃花灼了眼,接到手也不着急看能不能開機,直接扔進裝備箱。

受她情緒感染,陶吾唇角略略下撇,慣常的安适自在收整出幾分談正事的嚴肅,“我十點鐘回來的,沒超時。”

池漁呵了聲:“給你五分好評?”

陶吾說:“謝謝老板。”

阿植揪着頭頂的紅葉子,不敢出一口大氣。

池漁放棄和她迂回,“我記得我們說好了,你不能幹涉我。”

陶吾點點頭:“我也記得。”

池漁說:“外面剛才兩輛車,六個人。”

陶吾接話如流:“兩個丢煙頭的,一共罰了四百塊。”

池漁了然,“就是你幹的。”

陶吾:“……嗯?”

阿植聽出味兒來,松開小手,紅葉子“噌”地豎直,兩三步跨出凹槽,眼睛一閉跳下高牆。

再回來小手指向池漁身後,“精衛說——”

“小池總您誤會了。”一道聽不出性別的聲音悶悶地說,“開罰單的是魔怪。”

池漁下意識回頭,看到漆黑一片。

屠宰場的院牆築得像城牆,容她藏身的凹槽後面還有兩層磚的厚度。

牆後的精衛問:“您聽說過魔怪嗎?”

池漁還真聽說過,就在不久之前。

精衛接着說:“冒充執法人員罰款是魔怪的招數,魔怪不學無術,專精坑蒙拐騙。垃圾分類那年它們騙了外地游客不少錢,可壞可壞了。”

對面陶吾好像明白了什麽,視線漸漸銳利。

池漁轉過頭跟牆後的聲音說:“騙人也是一門技術。”

精衛的聲音低了幾度,隔着牆好像被裝在瓦罐,愈發低沉,“您欣賞魔怪?”

“我的意思是,”池漁一面心說為什麽要解釋這個,一面不耐煩道,“騙是技術,不能叫不學無術。”

可能是陶吾從低處升到高處,仰視變為俯視,眼眸裏添了分泠光。

精衛“啊-奧”地閉嘴了。

阿植跳上陶吾大腿,拉了拉她的衣角,說:“小池總以為是你冒充衛生協管。”

池漁抓過阿植,找到它的嘴,扯下紅葉塞進去堵嚴實,含糊地向陶吾說了聲“對不起”。

陶吾問:“你真那麽想?”

池漁低頭看地面,問:“我現在跳下去你還接嗎?”

跳進霧裏好像跳進一堆棉花裏,但棉花裏沒有嗆人的棉絮,柔柔軟軟,包攏她膝蓋以下,甚至連重心不穩的搖晃都沒出現。

山林間的自然清香撲面而來,心境豁然開朗。

“我就知道你喜歡。”陶吾也笑了,“晶晶很喜歡的。”

池漁的記憶力還沒退化到見人就忘的地步,很快想起被池浩針對的小女孩。“徐晶晶?”

“對。我‘醒來’見的第一個人是晶晶。她爸爸是我工頭。”

陶吾全然放下被誤會的不快,一副敞開胸懷談心的架勢,霧下降速度肉眼可見地減緩。

“她老是被同學欺負,還不肯跟她爸爸說,每次受了欺負就自己一個人去天臺。”

離地面還有兩三米,池漁綁好鞋帶,估量跳下去頂多扭個腳踝,縱身一躍——再次被霧氣穩穩接住。

“晶晶也喜歡這麽玩。”

那天晚上,池漁沒讓陶吾守門,“去找晶晶吧。”

作者有話要說:  想了想,本章補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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