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收到追悼會邀請信,池好好挺意外的。
意外的是漁寶兒怎會想到她。
池好好年過不惑, 池家兄弟姐妹排行不高偏低, 論起衆兄弟姐妹的人緣,她不能說自己是最好——但百來十的兄弟姐妹, 逢年過節,她收到的祝福短信最多最全。
看,連漁寶兒都記得。
也就是在當晚, 和衆姐妹論起追悼會怎麽不在殡儀館而是在屠宰場舉行, 池好好後知後覺, 這追悼會……追思悼念的漁寶兒——池家唯一的寶貝?
她心想會不會是有人惡意開玩笑, 追悼會這天一早, 特意起了個大早,好生打扮。讓司機開了家裏的七座商務車,先去公館接了确定要去的九哥, 再順路接下七十一姐、八十二姐、九十三妹。
三姐妹有兩個沒收到請柬,池好好以為給小妹送行, 多點人也好, 電話裏問起時, 說就一并去吧。
看大夥神思莫測, 池好好奉上果盤和飲品, 給九哥的是養生羹, 給三姐妹的則是:“瑰夏,手沖咖啡。豆子是本季度拍賣會拍來的,請咖啡師專門給家裏幫傭上過課, 還不錯,姐妹們嘗嘗。”
七十一姐啜了口,受不了這清新但苦澀的原味咖啡,皺皺眉,從果盤揀了塊蔓越莓餅幹,斜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好,一把年紀還愛臭美,唇膏啊,抹的比我兒媳婦都亮。”
池好好掩嘴一笑,“阿海囡囡從巴黎帶回來的,今天這場合用,正合适。”
三姐妹齊齊“噫”出聲。老哥哥拐杖觸車底,微微搖頭。
阿海是池好好名義上的……丈夫。
池好好生下來帶把,當年出櫃變性,好端端的兒子變成閨女,老爺子好一通罵,罵完有幾年連他夥食費也斷了,更不準他邁進池家家門。幸而好好別有好運氣,相好的阿海是外貿商,身價比不了老爺子,養好一個好好倒是綽綽有餘。
過了十幾年,阿海生意上和老爺子往來幾次,曲線救國,加之西風東漸,老爺子轉變了思想,認為兒子變性跟男人搭伴過活倒不是天地不容的大事,于是池家年夜飯裏又見了好好的身影。
池好好生性豁達,以前人家說他男生女相,他還喜滋滋反問:你是誇我好看嗎?
變性後,不少兄弟姐妹明裏暗裏奚落她,但是東家西家哪家有短處,找好好,她總是能幫一手就幫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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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都是肉長的,天長地久,池好好煉出了極好的姐妹緣。
姐妹和老哥哥打開了話,談一番家長裏短,九點過五分,車到了屠宰場。
這座外牆玄黑、內場幽暗的綜合建築體極似堡壘,充斥着不祥的陰郁。加諸其上的種種傳說更添了幾分神秘色彩,亦暗合通俗意義上的埋骨之地。
車按熒光指示牌拐彎,司機将速度降到底,滑入彎道前深沉的黑暗。
池好好打了個冷顫,自言自語道:“好端端的,人怎麽沒了?”
七十一姐笑:“什麽好端端的,跟她媽一個樣,有福享,可沒那個命消受。”
八十二姐:“嗐,這不就是人常說的福大如天,命薄如紙嘛。”
池好好抖了抖身,掐着嗓子說:“聽說人就是這裏沒的,咱兄妹一場,來送送,多餘的話就不必說了。”
九哥睇她眼色,圓張的鼻孔張得更圓,冷冷嗤笑。
轉過彎,前方豁然開闊,三姐妹便忿忿不平。
“老頭子夠大手筆的,不愧親女兒。”
“這麽好的位置,這麽大一塊地皮,啧啧。”
“以後不知道落到誰頭上。”
“咱們自然不用肖想喽,十二小弟妹在,哈、哈。”
“話不能這麽絕對……”
“是不能太絕對,你們沒聽說嗎?”
“聽說什麽?九十三妹你別賣關子了。”
九十三妹眼珠子一轉,“好好,你說。”
驀地被點名,池好好一激靈,看向問話的九十三妹:“什麽?”
“你前兩天不是跟我說前段時間小二經常出入這裏。”
“小二,哪個小二?”八十二姐問。
“子醜寅卯的小醜啊,老早離家那個,跟她媽改姓林,叫林……林……”
“林鷗。”池好好接上話,“對,我看她直播,分家後跟咱漁寶兒聯系上了,還挺照應她的。”
一句話說得九十三妹直咂嘴,“小二真好命,撿了現成的大便宜。”
“可事情這麽突然,沒來得及過戶吧?”
“哪個曉得。”
“這場白事是小二辦的嗎?”
“沒準兒,真是她辦的,那就八|九不離十喽。”
“哦喲,這塵歸塵土歸土了還叫人來幹嘛?”
“……到了,咱們先看看情況吧。”
車輛停下,池好好先下車,去後面拿兩把傘,自己一把,司機一把,給老哥哥和姐妹們打上。
七人順指示牌走向西側追悼會主會場。
門口兩個高高壯壯的黑衣男,面目肅然,左側那位将衆人一攔:“請出示請柬。”
池好好先送上自己和九哥那份,挽起左手旁的八十二姐,“這是我八十二姐。”而後側身向九十三妹,“九十三妹,也是漁寶兒的九十三姐,親姐妹一場。”
黑衣男對視一眼,指向司機:“那個呢?”
“司機。”
“司機不能進。”
池好好一想也是,把傘給司機,讓他回車上等候,和兄長姐妹順順利利進了會場。
場中已有不少人,靠近門口的長椅上坐着搖扇子的老哥哥老姐姐見了池好好,先後舉手跟她打招呼,也有人起身迎上華發斑白的九哥。
“九哥都來了,漁寶兒挺有面的。”
九哥還沒開口,八十二姐笑道:“兄妹一場,送送人家,面上過得去。”
“誰說不是呢,哈哈哈……”
許是人多,場內溫度比外面高,池好好松了松衣領。
場地應是臨時搭建,偌大的空場隔出一半來,盡頭的主臺挂着素色的帷幔,中間方方正正一塊黑色,定睛一看,是顯示屏。
她正想找凳子給老九哥坐,九十三妹拍她手臂,“好好,那邊那大姐是不是在看咱們,她誰啊?陰森森的。”
池好好順着她的指引看過去,冷不丁和站在主臺邊的一名黑衣女性對上眼,她客氣地朝對方點頭致意,“眼生,像是哪家幫傭。”
九十三妹道:“不能吧,門口那倆不是不讓領幫傭進麽?”
七十一姐:“我見過。好像以前伺候漁寶兒的,姓王?”
“對,是姓王。”旁邊男聲插話進來,池好好認得,是他一百零三弟,“請柬好像就是她發的。”
“是嗎?”池好好從口袋取出打印的請柬和眼鏡,剛戴好眼鏡,沒等展平,九十三妹一把搶過去。她蹭的順風車,沒有請柬。
“還真是。”九十三指着右下角,“一看就沒什麽文化,自己名字挂着,漁寶兒的大名都沒寫。”
“什麽,沒寫?”池好好訝異地看過去。
“你看:誠邀池好好參加追悼會,請盡量着正裝,來必有重禮相贈,哦喲!”九十三妹酸溜溜地說,“我說你們怎麽急吼吼地要來。原來是有大禮包啊。”
池好好受不起她嗔怪的眼神,“是嗎,我都沒注意還有這句呢。”
同樣沒拿到請柬的八十二姐尖尖細細地笑了聲,“怕是黃泉路上太寂寞,沒人陪,還重禮相贈,追悼會上送出的贈禮,誰敢用?”
七十一姐:“小孩子這算什麽追悼會,活出什麽名堂了?有人挂念她嗎?臨了搞這種花頭。”
“咱漁寶兒有娘生沒娘管,有個人幫她安排後事,央求哥哥姐姐來送她一程,算仁至義盡。”一百零三弟嘶嘶地說。
七十一姐:“這話不錯。你們誰問過老頭子了,好好你肯定問過了吧,他老人家來嗎?”
池好好說:“上回問給他老人家祝壽,還是他助理的秘書給回的信息,日程都排到年底了,估計夠嗆。”
“你說是吧,咱爹日理萬機,不缺她一個。”
“哈……”
或許是空調沒開,場合也不對,向來在聚會中如魚得水的池好好無端覺得胸悶,跟幾位哥姐弟妹知會了聲,來主臺旁問黑衣素裹的王姨:“有冷氣嗎?”
王姨說:“到點了自動開。”
偌大的空間回蕩着衆人嗡嗡的議論和咚咚的腳步。
池好好聽着,看着,胸口愈發煩悶了。
她站在主臺環視四周,視線忽地被主臺另一側的棚屋吸引。
棚屋挂了帷幕,兩側擺有花圈,說是三寶靈堂不太像,因為棺柩擺在外面。
暗沉的吊鐘花紅棺木,比尋常棺材小一號,頭和尾堆滿花圈,然而無論是花圈,亦或棚屋兩側的挽聯,都是空白長條,沒寫悼詞,也沒有名諱。
池好好心裏疑惑,不由往那邊走。
靈柩寶蓋開了一小半,裏面靜卧的年輕人應該是請專人化過妝,肌膚白裏透紅,通透得水靈,雙目微阖,熟睡了般安詳。
池好好凝視半晌,一面擦拭着不住流淌的眼淚,一面從旁摘下一朵白菊放進去。
她看得專注,絲毫未察覺好幾個人的目光追随着她的一舉一動。
九點五十八分,燈光漸暗,上方懸吊的空調機吹出飄白冷氣。
池好好整理了心情,起身見衆兄弟姐妹已按年齡大小排好,後來的池子、池寅、池卯、池申雖是衆哥姐口中的“嫡系”,也老實排在末尾。
随着一聲鐘響,大門徐徐關閉,邀請20人,實到49人,追悼會正式開始。
甫一入會場,場內布置已昭示這是一場迥異常規的追悼會。
然而當主臺的顯示屏閃爍兩下,顯示出池漁的面孔,衆人還是結結實實地吓了一跳。
“各位哥哥姐姐上午好,感謝大家捧場,感謝。”
屏幕上的年輕女孩雙手合十作揖,她只露上半身,着白色襯衫,領口系有深色領結,面孔素淨,眉目清秀。
“哥哥姐姐們都知道,我是咱家最後一個,也就是——後繼無人,所以這些事情我也只好親力親為。”說着,她拿起一張紙,“這是我從網上找的流程,哪裏不對,萬望見諒。”
“第一項,司儀介紹追悼會基本情況,沒有司儀,OK,第一項結束,第二項,請到場的哥哥姐姐默哀三分鐘。”
“荒唐!真是胡鬧!”喊話的是二十九哥,他這一聲吆喝,倒是把衆人從驚駭中喚醒。
九哥磕了兩下拐杖,示意肅靜,低喝道:“注意場合。”
衆人立刻噤如寒蟬。
池好好低下頭,默默倒數180秒。
地面泛着土腥氣,空調吹出的冷氣則帶着類似制冷劑的味道。
想起棺柩裏躺着的年輕姑娘,她心裏說不出的難受。她其實跟漁寶兒沒見過幾次,年輕時家裏視她如猛虎,後來跟家裏恢複聯系,只聽說家裏有個寶貝公主,乖張暴戾,離群索居,甚是看不起哥哥姐姐,因此她也和這位小公主聯系很少。背地裏,有人跟她提起小公主,她也要趨炎附勢地說上兩句,咒她一咒。
現在見到真人,小公主是躺在棺材裏,心情不由得愁悶。
“時間到。”
地毯上綻開兩朵小水花,池好好擦拭眼角,擡頭。
“按照邀請名單,九哥是到場年紀最大的,但不知道您老人家來了沒。按理說長幼有序,不過咱家情況特殊,我想第一個發言的應該是老大池子,老大來了嗎?池子大哥?”
池好好随衆人的目光看向站在一根柱子旁的池子。
進度條顯示視頻仍在播放,畫面裏的人含着笑,目光灼灼。池好好雖站在側面,但看過去還是覺得她正看着自己。
池子搓了把臉,走上主臺,看着兩側點有蠟燭和熏香的宣講臺,猶豫了一會兒,擡腳走過去。
“我跟池漁……呃那個……”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清清嗓子,念道,“在座諸位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池漁是我們最小的妹妹,很不幸,我也很惋惜聽到這個消息。”
他頓了頓,背後的音箱恰在此時傳來詢問:“不幸什麽?”
滿堂嘩然。
無他——視頻中年輕女孩的提問契機恰好在池子的停頓,銜接無比自然。
“別緊張,這是提前錄制的視頻。葬禮上通常不都要說一句不幸,或者惋惜嗎?”視頻裏女孩拿起遙控器,轉向一旁,似乎在調整什麽,畫面往後倒退,女孩臉上挂着稱得上調皮的笑,“不幸什麽?”
池子沒有回頭看,挺起脊背,額頭汗津津,若無其事繼續念,“池漁……咳,漁寶兒離開公館時還小,大概,這麽高?”
他比了到腰部的高度,而後用力吸吸鼻子,目光燃燒的蠟燭和熏香掠過。
“坦白說,我和漁寶兒相處的機會不多,我至今記得,唔……啊啾!”
池子一手握拳抵在鼻下,扭過頭重重打了兩個噴嚏。
他兩個噴嚏仿佛開啓了某種機關。
噴嚏聲、咳嗽聲此起彼伏。
有些機警的張皇着離開,然而到了門口,發現大門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當人喊出“門鎖了!”,事情急轉直下。
屏幕上的年輕姑娘眼波流轉,眸光閃爍不定,仿佛正隔着屏幕旁觀着哥姐驚慌四竄。
宣講臺後的池子哪還念得下去,恨恨地将演講稿揉成一團扔到地上用腳踩扁,而後大步下臺,在棺材旁停了一陣兒。
生者講究入土為安,先前池好好的落淚已證實裏面有人。本能的,池子不願去動棺材。
他徑自掀開了棚屋的黑色帷幕。
如池好好所想,黑簾子遮起的棚屋并非靈堂。
三面陳列架與棚屋齊高,一面擺放着糖果、畫冊、玩偶等,另兩面則是乍一看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有人認得一些是年輕人愛玩的,一些具體名目和作用說不上來,看得人起雞皮疙瘩。
“鎖鏈?”
“槍?”
“那個是什麽?車鑰匙?”
“你看那個是不是……牙齒?”
不知出于何種心理,池好好看到池子拿起左側陳列架上的小熊玩偶。
與此同時,她餘光注意到屏幕閃爍,視頻裏的女孩向後仰身,伸手從畫面外拿過一只玩偶,和此刻拿在池子手中的這只一模一樣。
“很好,看來老大找到了屬于你的禮物。”女孩說,“其實這是我憑記憶複刻的,不完全對得上,認不出來也很正常。那我提醒你一下,我離開公館那天,你送了我一只小熊玩偶,你說那是你從國外帶回來的,裏面藏有好玩的秘密,你囑咐我,叫我在一個人的時候探索小熊的秘密。”
她頓了頓,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大哥還記得那個秘密是什麽嗎?”
池子忽然想到什麽,忙不疊甩開玩偶。
晚了。
玩偶底部縫隙爬出的蜘蛛早已順着他的衣袖爬到肩膀,正在領口周圍盤旋。
池好好最怕昆蟲,場內兵荒馬亂,池子領口那一點移動的黑色卻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她尖叫着給池子指位置:“池子,脖子,脖子!”
女孩的目光凝聚在虛空中一點,又仿佛在看着誰。
“三哥。”她開口時,池好好不由将視線轉向進入棚屋的池寅,“你喜歡帶我玩秋千,把秋千蕩到最高,你覺得那很有意思。對你來說可能真的很有意思,我記得我掉的第一顆牙齒——喏,你應該看到了——是我從秋千上摔下去,你很開心,笑出了眼淚。”
池寅定定地看着那枚乳牙。
“九哥……唔,我是說老九哥。”
老九哥臉色漲得通紅,拄拐杖的手抖得不成樣子。池好好忙去接了杯溫水,想扶他喝下,卻被他一手打開。
池好好兜着濕透的衣袖,迷茫地望着顯示屏。
耳旁的咳嗽、噴嚏,謾罵,怒吼,以及接踵而至的打砸聲彙成回響不絕的洪流,但女孩清亮的聲音宛如墜入銀盤的珠玉,脆生生的,叫人無法忽略。
“第一次碰到這種事,會以為是意外。第二次嘛,可能是巧合。第三次……嗯,其實第二次的時候我媽就知道這是撞進了馬蜂窩。但是她這人以為惹不起躲得起,自己凡事小心,總歸還能找出一條活路。老九哥,那件紅雨衣你眼熟嗎?就是我媽死之前你給她的。”
老九哥喉嚨裏擠出一口濃痰,哆哆嗦嗦地從椅子滑到地上。
“我想過為什麽你們要這麽做。想了很久。為什麽一定要針對我媽和我。難道只因為我媽是池億城明媒正娶的正宮,而我是族譜有名的唯一繼承人?”
“後來我知道,就因為我媽和我是那個唯一。你們仇視的不是我媽,也不是我,而是這個唯一。”
“期冀了一輩子的財富和地位快到手了,偏偏被不知道哪兒鑽出來的野女人占全,換誰都不甘心,不是嗎?”
“唾手可得,一步之遙,比從來沒有興起過這份念想更讓人難以忘懷。”
“就好像……明明你們都想過這次追悼會很有可能是陷阱,但你們還是來了,你們壓制不了內心的欲望。”
“欲望的種子一旦紮根發芽,旁人不經意的言語都會成為灌溉它的水滋潤它的養料,更何況三人成虎。老九哥,教導弟弟妹妹,您可真有一手。”
“讓所有人都愛一個人不容易,好好姐,你說呢?”屏幕中的女孩倏地将矛頭對向池好好,“這麽多年讨好他們,你不累嗎?”
池好好方才把披肩給了打擺子的九哥,此刻只能抱着雙肩瑟瑟發抖,而她左右兩方,沒收到過請柬卻因她一句話參加追悼會的兩個姐姐,目眦盡裂地瞪着她。
“但是跟着大家一塊兒讨厭一個人就很容易了。”女孩笑,“你被家人厭惡,受過不少白眼和唾罵,可是你還想有一個庇佑你的家,有一群牽挂你的姐妹。你與衆不同,生來是孤獨的,你嘗過下、流的滋味,于是你拼命往上爬,拉得了一個是一個。哪怕嘩衆取寵,哪怕裝瘋賣傻,哪怕……泯滅良知。我祝你好運。”
後來的話和那女孩的一聲嘆息,池好好沒聽清——兩個姐姐一邊一個掐着她的大腿和胳膊,惡毒的詞眼浪潮般席卷而來。
群情激奮的高|潮,是有人掀開棺蓋。
池好好不知被誰揪着頭發拽到棺材旁,她被人按進棺材。
耳旁你一言我一語:
“你剛才對着空棺材哭,你演技真好啊池好好!”
“深市的那幫人是你介紹給我們的,你……你說,你是不是跟他們串通好了!”
“爛、婊、子!”
“……”
池好好嚎啕大哭。
哭聲在激憤的人聲中起初并不突出,但不知怎地,周圍人聲弱下去,最後,只餘她一人哭得肝腸寸斷。
她清醒了,努力睜開腫脹的雙眼,從空留一朵白菊的棺材中掙紮起身,和衆人一道看向主臺。
黑色顯示屏不知何時變透明,後面站着的人不久前在屏幕,再之前,她就在這口棺材裏。
怎麽會有人給自己開追悼會呢?池好好困惑到了極點。
池漁相信自己手中握着的東西大家都不陌生,影視劇裏經常會出現這種有紅色按鈕的小方盒。
避免有人真的不知道,她舉高了,介紹道:“這是……唔,你們就當是生死開關。我希望你們現在冷靜下來,給我一分鐘,讓我考慮清楚要不要按下它。”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動,看得出所有人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一股氣流自行沖撞了她,使她失手按下按鈕。
屏幕顯示出60秒倒計時,池漁靠着牆滑坐下去,無聲地念出陶吾。
下一秒,人形神獸出現在她面前,池漁慘然一笑:“你來早了,哪有你這樣的,一秒鐘就到。起碼應該在倒計時59秒,那樣才比較刺激。”
陶吾沉默不語。
池漁站起身,往前一步,伸手抱住她,“你來晚了。”
從空調吹出冷氣的那一瞬間起,致幻素——或者說毒素便已随着每一次呼吸進入血流。
哥姐們俱已發了瘋,顯露出其嗜血本性。
陶吾無所适從地舉着手,片刻後,喃喃道:“對不起。”
倒計時忽然從“30”跌至“00”,伴随着場內歇斯底裏的喊罵,池漁按下按鈕。
場內消防噴頭噴灑出液體,眨眼間覆蓋所有人全身,包括池漁自己。
“我要那個。”池漁埋在她頸窩裏悶悶地說,“大的。”
陶吾愣了愣,彎眼一笑,“好。”
池漁松手,再度環抱上去,手裏的觸感從粗糙的工裝服變成柔軟的毛發。
“你來得太晚了,陶吾。”
噴頭灑下的是水,不是汽油,也不是農藥。
是單純的清水,是阿植的泡腳水。
她埋在巨獸伏低的頸間,眼淚和着水滲入飄搖的猶如煙霧的毛發間,纖長的毛發忽又長長少許,輕輕地搔着她的後頸。
“還好你來了。”
“老陸把你送到我面前,以後你就是我的,一直是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原諒我來晚了_(:з」∠)_
沒剎住車,索性把這段二合一寫完了。
明晚見~
明晚不見後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