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池漁從不相信巧合,即使王姨發的資料顯示安兆君清白, 她也始終對安導抱着一絲警惕。

高風亮節是個時效性跟前情提要一般長遠的形容詞, 只能用于通覽一生成就,中間出現一絲絲污跡即可将其全盤颠覆。

行百裏者半九十, 說不定清白了九十九年的人,臨了因為一點變故棄明投暗了呢。

出門在外,凡事小心為妙。

池漁不信任安導, 但不妨礙把安導當司機。

就像她輕描淡寫跟老王說“齊大發是個網名”, 也不耽誤讓安司機以最快速度往蒲昌海方向走。

老王跟齊大發以及齊大發所在的莊子有什麽盤根錯節, 她暫無心探究, 所以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 跑吧。

她倒不介意半途而廢打道回海城,不過陶吾給她吃了一顆大大的定心丸。

那就一直往前走,走到天涯和海角。

快到宿州, 安兆君象征性地問:“池總,咱們今晚在宿州過夜?”

池總眼皮都懶得擡, “繼續開。”

天還這麽亮, 過什麽夜。

安兆君:“啧。”

沿着高速又開二十分鐘, 到前面的雄關市。

雄關名字威武, 行政級別也是地級市, 但在立交橋上俯瞰主城區, 俨然一只小麻雀。

安導沒再征求池總意見,匝道下高速直沖城區,一腳油門走一段再一腳剎車停在加油站, “我疲勞駕駛不能再開了,都下車活動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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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活動”這倆字,池總立時變身無骨魚柳,恨不得整個人挂在陶吾身上,讓她抱下去。

看陶吾彎腰展懷,一副“你來,我可以”,池總摸摸鼻子,好賴挺直了人之所以為人的脊梁骨。

越野車底盤高,跳下去有點重心不穩,不由下意識勾住陶吾後頸堪堪站穩,隔着帽子摸摸柔軟的後腦勺以茲嘉許,然後松開她。

安兆君拎着油槍過來,見狀又是一聲“啧”。

——其實有佩服的意思,小池總年紀輕輕有主心骨,雖說體能欠佳,一路沒聽抱怨,說明這人性情堅韌。

目光中欣賞的成分便更多了。

可惜熱烈的情緒尚未傳達給本人,便被一道戴帽子的身影擋嚴實。

池漁沒注意。

陶吾善解人意的天賦技能出神入化,錯身從車門儲物格取了一瓶水,好巧不巧擋全了視野。

水很甜,喝一口心曠神怡。

池漁歪頭問陶吾:“是不是偷偷加了料?”

比如阿植的葉子——不過照阿植對他頭上葉子的寶貝程度,陶吾不會巧取豪奪,所以更有可能是他的洗腳水。

想到這兒,池漁把水瓶遞回去,“你喝一口。”

陶吾抿着瓶口品了品,“沒有啊。”

于是池漁再把水拿回來,用瓶底指了下右前方餐廳,一面啜着,一面目不轉睛看手機,讓陶吾牽着走。

她在看林鷗的直播間。

林總攻時隔多日恢複直播,彈幕密密麻麻,全是刷禮物的。

屏蔽了彈幕,屠宰場中庭徐徐入鏡。

才離開沒幾天,看到熟悉的場景,池漁油然生出點想家的情懷。受情懷驅動,又鬼使神差地敲了個“植”字,點擊發送。

聽耳機裏林鷗“哈”地出聲,攝像頭一轉,小胖墩阿植出現在畫面中。

這小子鏡頭感很不錯,正臉沖着鏡頭,中氣十足地喊:“觀衆朋友,大家晚上好。”

接着點頭哈腰,“您也好。感謝您百忙之中抽空參加咱們江南迷宮的開業典禮,是開業嗎鷗姐?”

林鷗更正:“試營業。”

很巧,趕上林鷗在屠宰場的密室項目試營業。

池漁笑,騰出手給直播間刷了一連串超大煙花。

然後眼前忽地暗沉,一擡頭,東面的夜幕已悄然拉開,只留西面細細一抹橙紅的鑲邊。

安兆君泊好車,比閑庭散步的二人先到餐廳門前,掀開門簾招呼她們進去,“趕上大風天,天黑天亮都在眨眼,這種天,我不走夜路。池總您安心在雄關過夜吧。”

池總從谏如流,關掉直播,打開旅游平臺訂酒店。

安兆君對她事事自力更生似乎別有看法,跟服務員說不忙點單,一臉等着看好戲的興味。

換了三個平臺沒訂到酒店,池漁把手機一丢,問:“安導,晚上住哪兒有建議嗎?”

安導這才不緊不慢道:“我朋友在周邊有閑置的房子,都是給四路朋友将就歇腳的,池總要是不嫌棄,晚上咱們去那兒過一夜。”

池漁手扶額角,扭頭看陶吾,兩人一左一右對稱地拉下唇角。

“找個空地紮營吧,別浪費安導精挑細選的帳篷。”

……

話是那麽說,出門被風沙撲了滿臉,安導再提議安安穩穩住房子,池漁便也借坡下驢。

後來她發現不能叫驢,應該叫馬。

一匹駿馬。

安導帶過去的地方是幢新嶄嶄的洋房。

說是閑置,裏面幹淨整潔配套齊全,洗個澡就能躺進飄香的被窩,做一夜美夢。

池漁幾乎要對安兆君刮目相待。

出門在外靠朋友,安導這口頭上随便将就的朋友還蠻講究,怪不得林鷗叫她河西大佬。

“池總一會兒別忙睡,咱們得讨論下後續行程。”分配好樓上樓下住所,見池漁打着哈欠上樓,安兆君叫住她,“過半小時我上去。”

池漁斜過去一眼,見她挺認真,索性停下來,倚在陶吾身上懶散道:“別半小時了,現在說吧。”

安兆君直截了當問:“你進不進蒲昌海?”

池漁鈍了幾秒,聽到自己輕飄飄地吐出兩個字:“不進。”

這輕,源自內心的遲疑和不确定。

安兆君聽得出來,又道:“你想清楚,過雄關是陽關,出關往西是沙洲,過了沙洲就是蒲昌海。就是樓蘭古國神秘消失的死亡之海。”

蒲昌海既有“海”字,顧名思義,原也是有過多條江河水流交彙的浩瀚風光,面積之大,堪稱內陸海。後因地殼變動及人類水利工程改造逐漸沙化,如今與國內最大的沙漠接壤,變成了沙海起點。

古往今來,無數人為了探尋被稱為“沙漠龐貝”的樓蘭古國前仆後繼,用生命或是想象力共同譜寫史詩篇章。

見池漁沉思不語,安兆君嚴肅道:“或者我該換個問法,你知道自己的終點站在哪兒嗎?你是要去找古國遺址嗎?”

“不是。”池漁答得很快,“我知道我要去哪兒,不是那裏。”

不像神獸是畫裏或石頭裏蹦出來的,她有出生證明可查的生物學母親——早逝的江女士同樣也有出生地。

江女士自稱生于絲綢之路起點,在天涯的盡頭,毗鄰內陸海角,名:天助鎮。

到了某個階段,人們總是要走一段父親或母親的老路。

既是基因延續下來的追溯本能,又因自小經受養育者的耳濡目染。

池漁查遍了衛星地圖,在河西範圍只找到一個“天祝縣”。

她清楚知道是“助鎮”而不是“祝縣”,因為江女士說過,天助鎮的人祈求老天相助,說這話時,江女士語調和表情猶存卑微,跟期待老天祝福泾渭分明。

天祝縣歷史悠久,有據可考。

天助鎮卻像只存在江女士口中,存在于廣袤戈壁與荒漠,泛泛難尋。

“OK,我懂了。”安兆君退了一步,“如果你想去古國遺址,我也可以帶你。”

“再說吧。”池漁心不在焉,登上臺階立刻扣住了久等的陶吾的手,十指相扣,汲取她掌心的溫度。

——是她太多疑,還是萍水相逢的神秘導游初露馬腳?

進二樓客房,池漁立刻關上門,把陶吾拉到牆後,示意她低頭,咬着她耳朵氣聲問:“我要是讓你做一件……唔,不能說壞事,但不那麽能見光的事,你會不會做?”

陶吾斬釘截鐵:“會。”

池漁一哏,挑起她一縷發尾細細撚,沒收住痛心疾首:“你仁獸的操守呢?”

“你說不是壞事。”陶吾反手捉住她,澄黃眼睛一如既往明澈,“換別人我肯定要慎重考慮,池漁漁的話,不用。”

池漁在心裏“喲”了聲,再度湊到她耳邊,如此這般那般地交代了番。

陶吾點頭,“給你聽聲音,沒問題。”

想了想,她指指自己的眼睛,又用指腹碰了碰池漁的眉骨,“有必要,我還可以借視野給你。”

池漁喜出望外,“……這也可以?”

陶吾意味深長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陶吾吾真棒。”池漁豎起大拇指,“那我先去洗澡,有動靜及時叫我。”

脫完衣服,她感覺到什麽,衛生間的門開了一條縫,探出半顆腦袋,狐疑地問:“你是不是在看我。”

“沒……沒有。”陶吾立馬轉身,背對衛生間。

池漁默默地對樓下的安兆君說“抱歉,我要監視你了”,轉念間又想:有神獸在身邊是真的方便,三百六十度感知,都不用攝像頭和竊聽器。

……

被陶吾叫醒是淩晨三點的事。

池漁睡得快醒得也快,瞬時進入戰備狀态,聽陶吾同步轉述樓下安兆君深夜接到的電話。

——“嗯,已經住下了。都很好。”

——“是路上碰到的客戶,挺有意思的兩個人。”

——“來河西玩的,就是随心情四處看看。沒走固定線路。”

——“去哪兒我不好說呢,您見諒,客戶隐私嘛。”

——“好的,謝謝您。”

簡簡單單一段對話,後兩句聽上去她朋友還想打聽她們去哪兒,安導以“隐私”回避了。

挺遵守職業道德的一導游。

池漁第二次用意念和安導道歉,想着回頭用什麽方式彌補下,又想:抽空得研究下心理學,治一治自己的重度疑心病。

心情一放松,她又倒頭睡去。

但剛剛閉上眼,視網膜殘留的影像解析出陶吾剎那間凝重的臉色,心裏一咯噔,“怎麽了?”

陶吾閉着眼睛沒說話,右手準确無誤地将拇指和食指分別貼在她眼皮。

眼前一黑,旋即,床頭燈的柔和黃光照亮了視野。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橫放的手機,屏幕顯示的是手機短信界面,安兆君編輯完短信,停頓了幾秒似是做檢查,而後發送。

——[您放心,我會照看好小池總。]

聯系人欄為:【CZ】

短暫的沉默後,池漁像是卸下重擔,微微一笑,“幹得不錯,陶吾吾。”

随即,她面色一熱,想也不想地向後仰身,擡手捂住陶吾眼睛,“別看了別看了。”

安兆君坐在床上接打電話、發送信息,看得到屏幕的角度自然也看得到她那傲人的雙峰。

視野是陶吾借給的,她自己可能沒感覺,作為旁觀者,池漁卻看到視線滑了下,又滑了下,溜溜兒地在雙峰上打轉。

陶吾不明就裏,拿開手,用眼神問“怎麽了?”

池漁再捂回去,涼着嗓音道:“不該看的別瞎看,容易長針眼。”

作者有話要說:  ∠(°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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