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有話要說: 上章昨天半夜被網站誤鎖了,沒看的可以點前一章。
沙洲城地處沙漠,面積不大, 勝在歷史人文名城, 加之明面長盛不衰的礦産交易,以及暗地裏的玉石古玩, 小小的城中不少高檔酒店與會所。
但久居沙洲的人才知道,真正大佬雲集的地方在鳴金山下的解脫山莊。
一輛破破爛爛的網約車在山莊門口停下,惹得迎賓目不轉睛, 暗暗和保安打了個手勢, 示意及時攔人。
車一開走, 後面現出的人影和山莊倒還算相稱。
先下車的高個子風姿卓絕, 明明戴着墨鏡, 難以看出眼色,稍擡下颌,迎賓和保安都覺得被裹沙的風卷刺痛後背。
于是保安自動讓開路, 迎賓則跟着後下車的年輕女孩步履飛快進迎客廳,聽她帶着幾分不耐, 報上預約:“棗莊。”
迎賓臉色微微一變, 也沒驗證身份和預約, 呼叫擺渡車。
四天前, 一位操着沿海口音的錢姓客人長包棗莊別院, 說是随時入住, 好幾天不見影蹤。
直到上午,錢姓客人方辦理入住,一再叮囑服務臺, 倘若有年輕女孩來棗莊,千萬不要耽誤,直接送人過去。
諱莫如深的口氣不像那人有多尊貴,反倒像掌握生殺大權。
擺渡車行一刻鐘,到一座梭梭樹環繞的中式院落。
小門小院,院後種了幾株佛肚樹,院內,紅皮沙拐棗幾乎埋了小路,修剪得整齊,粉紅果子挂滿枝頭。
錢多來踩點那會兒,還想摘顆紅果子嘗嘗鮮,沒摘下來。樹結的真果子早已成熟收獲,這是特制的模型,擺着圖好看。
別人覺不覺得好看錢多不知道,小池總肯定不喜歡。進門,看到滿院沒出牆的鮮嫩粉紅,不知勾起什麽不快,豎眉斂目哼了聲。
錢多險些在平整的石板路上一腳踩空,戰戰兢兢地問:“小池總不喜歡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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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池總又哼,不過這次倒不像剛才那麽讓人緊張,“喜歡,挺喜歡。”
說着,有意無意地斜了眼身後戴墨鏡的高個子。
錢多覺得自己認識她,應該是屠宰場來的,但不是很确定。
小池總看,他也看。
那人對上小池總,唇側分明是翹起來的,直白坦率的喜悅幾欲同滿院的紅果子相映成輝。
可接他視線,卻讓錢多在熱意未消的沙漠狠狠打寒顫,胸口突然錐刺的痛,眼前無故閃過累累鮮血與白骨。
畫面轉瞬即逝,錢多不自禁地踉跄了幾步。
還好那時小池總已經進了堂屋,沒注意到他的異樣。
錢多捏捏鼻根,心想,跟小池總左右的,恐怕也是……那個吧。
他說不好該怎麽稱呼林總手下的那些員工。
那些……到了晚上就變得奇形怪狀的……東西?
現在算起來,他和弟弟錢多多是在小池總離開海城的那晚被放出來的。其實也沒幾天,恍惚間像是已經過了小半輩子。
放他們出來的女人姓王,大夥兒都叫她王姨,打扮普通,看起來是保姆或者打雜的阿姨。但錢多敏銳地從她身上感受到了同類的氣息。
王姨從頭到尾說了兩句話,一:“小漁兒缺個跑腿的,你留着”;二:“去上學。”
前一句對他錢多,後一句對錢多多。
他那憨批弟弟年紀小,剛過了一個月人不人鬼不鬼的地下生活,正憧憬出去好好花天酒地,哪會聽阿姨的話,嘴裏不幹不淨罵了幾句。
王姨反手一耳光打過去。
錢多沒來得及護,只看到王姨手腕有一串淡藍色墨印,像很早之前,老一輩人一針針和着藍墨水給小孩做的記號,筆畫稀松,印跡模糊。
打完錢多多,王姨漫不經心地挽起衣袖,仿佛有意給錢多看清楚:那是個放倒的“王”字,正看,則是“一十一”。
錢多多不知道,錢多是徹底服氣了。
怪不得小池總安然無恙這麽多年,還能成功反殺那麽多殺手,敢情海城殺手界的龍頭老大早就被小池總收歸麾下。
單是王姨,錢多不至于再見小池總噤若寒蟬,可更詭異的發生在當晚。
他去安排給他的宿舍,正收拾東西,無意間往北區空場掃了眼。
一眼,魂飛魄散。
什麽牛頭馬面,什麽黑白無常都紮堆湊到一起。還有頭上開花的,腳下冒火的,全身長白毛的……
全是他從來沒聽說過,也根本想象不出來的怪物。
所以後來小池總叫他來河西,他二話不說連夜買票跑路。
就是萬萬沒想到剛出龍潭虎穴,大白天裏又……
聽小池總軟軟地叫“陶吾”,而前不久叫他光天化日之下做噩夢的人漾開了笑,眨眼間到小池總面前,一副任憑差遣的乖順。
錢多搖搖頭,不去想他是撞了鬼。
鬼算什麽,小池總人見人愛鬼見鬼親!
不對,鬼陰氣重,不可能白天出現。再說鬼要親,小池總也不一定接受。
這位瞅着仙風道骨的,大概是什麽神兵天将。
嗯,一定是。
小池總沒空理會錢多擺到面上的彎彎繞,問陶吾願不願意去盯安兆君,陶吾自然用行動表示願意。
而後接過錢多聲稱好不容易搜集的調查報告,随手翻了翻,調整了幾下坐姿,眉頭不知不覺又皺起來。
不單單是錢多這份不講排版,只追求“字越多功勞越大”的報告。
更賴這鬼地方是原汁原味的古代風情,石鋪地板,八仙桌,紅木椅,沒WiFi,沒監控。
她這幾天習慣安兆君改裝過的符合人體結構的車座,冷硬的太師椅一坐不習慣,二靠不習慣。
左看右看,視線落在一側的貴妃榻上。
池漁起身,把報告遞回給錢多,挪去藤條編制的長榻,“揀重點。”
錢多自己也不看報告,随手放到茶幾上,清清嗓子,“池總,是這樣的。你讓我查的齊大發,還有駝山嶺那個老王,他們認識,不僅認識,老王的侄女以前跟齊大發談過朋友。差點兒結婚了。”
“差點兒?”
“都快擺喜酒了,老王侄女家裏死活不願,把姑娘打發到蘭臯打工,後來姑娘在蘭臯認識了人,結婚了。前兩天帶她老公回來探親,老王還讓她和她老公去馬場幫忙。哦對,就是說跟大老板——也就是您,池總——談成一筆大買賣,帶着親戚一塊兒發財。那麽我才有機會打聽這些事。”
“齊大發呢?”池漁問,“前女友回來,他什麽反應?”
錢多道:“這是第二個重點。我按照你指的方向,開車在周邊轉了一天,跑了足足一箱油,沒找着。我就想辦法帶老王他侄女給我帶路。沒有。”
“什麽沒有?”
“沒有你說的,有兩三間磚瓦房,還有七八間棚屋的村子。”錢多不敢看小池總,盯自己的鞋尖,“老王他侄女說可能記錯方向了。那塊你去過你知道,到處溝溝渠渠,烏漆嘛黑看麽,長得都一樣,就……沒找着。”
“老王侄女不是在駝山嶺附近長大的嗎?”
“是,出生就在駝山嶺。”
“那還能記錯方向?”
錢多有點得意,“我也覺得是老王侄女瞞着我,不講實話,所以我回去又跟馬場的夥計打聽了。你猜怎麽着。”
池漁好奇心被吊起來了,“怎麽?”
“原來啊,姑娘在蘭臯打工被人家欺負了。中間回來過一趟,偷偷摸摸還想去找那個齊大發,結果跟齊大發吵了一架,哭着回馬場了。姑娘那會兒要死要活的,鬧了一夜,所以這件事場裏幫工的都記得很清楚。就是七八年,也沒準兒八、九年前的事。”
池漁奇道:“為什麽吵架?”
“這個,跟他們當時沒能結婚有關系。”錢多講得興奮,就近在榻前的小腳凳上坐下,“你看啊,老王自己家雖然有馬場,算是駝山嶺當地的大戶人家,但那會兒馬場賺不來錢,都快賣掉了。齊大發呢,在駝山嶺那兒的人還不知道‘二維碼’三個字怎麽寫,就給老王出主意開網店民宿,看着像大城市來的,整天擺弄電腦手機,是個文化人。
“所以老王家的意思是讓齊大發跟姑娘結完婚,搬去馬場,幫老王弄弄網店什麽的。男人嘛,總得為小家,為老婆着想,努力奮鬥不是?可那齊大發,說什麽都不願意離開那個山溝溝。”
錢多講得抑揚頓挫,感□□彩濃厚,自然帶動了聽衆的情緒,池漁不由坐起來,“然後呢?”
“姑娘在蘭臯受了委屈,回來找心上人——別說,我看過齊大發的照片,那會兒長得還挺白俊,面也善。姑娘說大發不願搬去馬場,那她嫁到大發家裏好了。結果呢,齊大發家裏不願意。說什麽:村裏不去人,也不添新人
“更神奇的就在這兒,提到村子這條規矩,馬場幫工夥計都想起來了,都說:那村子怪得很,二十多年前搬來的,還有人記得當時好幾輛大卡車大巴車來。裏面有年輕姑娘也有半大夥子。寡婦也有。周邊幾個地方有人去那兒說過媒,但都被拒了。”
錢多抓抓頭皮,“齊大發和村子,還有老王,我統共打聽到的就這些。”
“很不錯,謝謝。”池漁去廚房拿了兩瓶水,一瓶給錢多,一瓶自己喝。
術業有專攻,錢多能找到老王侄女這條線,以及順藤摸瓜找到的線索,換了她,真不一定找得到。
而且,錢多說統共只有這些,其實在他的講述裏還藏着更多信息。
比如村子不能來人和走人,意味着村子定有機密要事不足為外人道——搞不好這些人被安置在交通不便的窮鄉僻壤,本身就是為了保密。但雖然保密,村民跟外界仍有一定聯系;
村子早不消失晚不消失,就在她和陶吾去過後,一夜之間消失,是不是因為她向老王打聽齊大發,而老王向後者告了密——老王在她面前裝作沒聽說過齊大發,明白有意袒護對方……
池漁把想到的疑點分出條理,一條條報給錢多,讓他繼續跟進。
——倘若齊大發及那村子的村民連夜轉移,十多戶人家,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錢多受小池總鄭重委托,高高興興地走了。
池漁則耐着性子翻看錢多留下的報告。
快速浏覽了遍,重點已由錢多口述了七七八八,餘下的乍一看無關緊要,但也不能忽視。
把報告整理成思維導圖,一面對照報告,一面梳理思路,直到晚上陶吾回來,池漁才意識到肚子早餓扁了。
“安兆君和帶的四人小組到瓜州了,聽說要去蒲昌海。”陶吾把外帶的餐點放上餐桌,回身極為自然地用掌心碰了下池漁的後頸,“該吃飯休息了,池漁漁。”
池漁依言關了電腦,把紙質報告放進水盆浸着。
然後把水盆放在餐桌上,一面心不在焉地喝稀粥,一面看紙張上的油墨一點點洇開。
不知何時起,陶吾對她的作用便開始相當于百憂解、安魂香,讓她忘卻煩惱憂慮,抛開一切凡塵俗事。
只要陶吾在身邊,她就放松很自在,什麽都不用擔心。
可是在酒店給陶吾系好紐扣,那聲“籲唔”讓她心神不定——倒也不是不安,認真分析,更像是緊張,很有不知所措的意思,且不受主觀控制。
去酒店對面坐網約車,她左看紅濁的都鄉河水,右看高矮錯落的建築。
而後她也一反往常去了副駕座,套好安全帶,筆直坐正,視線裏淨是沙黃斑駁的車前窗,一分也分不給後視鏡。
反正沒看陶吾。
一看到,就忍不住想起她那皮膚上經久不消的桃粉。
極富情|欲氣息。
又忍不住想:七情滿,六欲生。
準備睡覺,池漁一邊問“你一直保持人形,靈力夠用嗎?”,一邊收起雙人床的另一只枕頭。
陶吾又把枕頭拿出來,笑吟吟地說:“夠用。”堅持用人形共享一張床。
池漁很想把她趕去隔壁房間,後來想,陶吾八成是二話不說扭頭就走,留她孤枕難眠,遂作罷。
她這邊燈熄了,卻聽到陶吾在床頭窸窸窣窣的不知道摸索什麽。
“你不睡嗎?”
陶吾輕聲問:“你幫我解扣子好不好?”
池漁沉默了會兒,故意趿着拖鞋噠噠噠來到她面前,嚴肅道:“不準臉紅,也不準‘籲唔’。”
“為什麽?”
“因為……因為你……你是……”池漁支支吾吾說不下去。
“我不是小神獸。”陶吾仿佛沒頭沒腦地說。
池漁一怔,人形神獸搶先反駁了她剛想到的合理解釋。
随即,又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掌心似是有一簇火焰的溫暖的手覆在她手背,繼而把握着、牽引着池漁撫摸她自己的耳朵,和面頰。
“更不是小孩子。”
有點熱。
池漁心想。
是陶吾的臉在發燙,還是她自己發了燒?
不知道。
籲唔。
籲唔。
漁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