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非人、神獸,跟人類有什麽區別?

都有七情六欲, 累了會出汗, 受了傷或者接觸過敏源,表層組織便會出現相應變化;

吃飽了混混沌沌的, 得打個小盹兒,要麽神游天外;

餓慘了……

哦,癟嘴要哭呢;

在意同性的波……唔, 這條不算。

記筆記時不自覺地念出聲, 認真地像背誦全文加默寫的學生。

有區別嗎?

沒有。

“棗莊正前方一百八十米到兩百米, 是鄰國來的商人馬哈莫提, 講漢語, 昨天晚上十點半跟本地一個叫‘叉老’的人通過電話,約定今天交易,十分鐘前一手交錢, 一手交青蛙。馬哈提莫正在聯系服務臺退房。”

“右前方兩點鐘方向,距離五十到八十米。一家三口出來旅游。女兒月底出國讀博。爸爸不想讓她出去, 不想讓她再讀書, 想給她介紹生意夥伴的兒子, 要她早點結婚。媽媽罵爸爸……生殖癌。母女倆決定自己去玩, 不帶爸爸。”

“左前方, 無人, 略。”

“右後方四點鐘方向,八十米到一百米,一人, 用對講機發送密碼信號。滴、滴滴。滴滴滴、滴。”

……

池漁一面聽陶吾念念有詞,一面望着飛天蓮花藻井,一會兒,忿忿地坐起來。

開玩笑,怎麽可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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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別大了。

神獸出門不用開車,眨眼八百裏來回。

讓她跑上八百米,她就想找人碰瓷。

神獸耳眼通天,足不出戶便知方圓三公裏好事壞事腌臜事。

可她不行,沒網沒設備,她當了三天睜眼瞎。在山莊聯系外界,全靠衛星電話。

想着想着,池漁曲起手指,撣了一記陶吾放在膝蓋上的手背。

陶吾卻像早有準備,她還沒來得及縮回去,便被對方反握行兇的食指,指腹在甲蓋上摩挲了下。

似乎在無聲地問:疼嗎?

池漁咬牙,提着無處釋放的悶氣離開窩了三天的貴妃榻。

——種族差異,玩不起玩不起。

隔窗望入口方向,一輛全封閉的擺渡車無聲駛入,一路滑行,停在左前方一幢院落前。恰巧是方才陶吾念叨的,無人的那幢。

解脫山莊有二十四幢與她們入住的棗莊相去無幾的別院,相互間距離50-200米不等。整個山莊的面積和屠宰場差不多,因坐落于廣袤無邊的沙漠,感覺格外荒涼。

寸土寸金在哪兒都适用,山莊每天的消費是讓小池總倒抽冷氣的高,每次看餘額變動,她都想搬出去算了。

不過細想想,之所以感到不值,是因為只看得到賬單如流水,沒看到一點兒收獲的跡象。

池漁勸說自己要耐心。

她知道方向是對的。

幾天住下來,靠耳聽八方的陶吾,她基本搞清楚了山莊的客戶群體,和她推測的差不太多。單純旅游的寥寥無幾,大部分是做生意的,而且是上不了臺面甚至見不得光的邊緣生意。

沙洲城被稱為絲綢之路的咽喉鎖鑰,是中西方貿易的中心與中轉站。

過去是,現在也是。

蒲昌海遍地金玉,絲綢之路處處歷史遺留。

過去買賣絲綢瓷器、糧食駝馬,現在是稀有金屬、貴金屬、石棉、芒硝等礦産能源。

也少不了曾作為宮廷奢侈品的文物古玩。

确實有不少古玩販子和礦老板。

明面上很多東西不可作為商品出售,但話是人說的,事乃人為之。

中介就說這塊玉是天然的玉蟾蜍,什麽公元幾幾幾年天可汗給大宛國、拂林國的贈禮,一概不知。

買賣雙方只道大自然鬼斧神工,絕口不提宮廷匠師巧奪天工。

一手交玉蟾蜍,一手接沉甸甸的公文包。交易愉快,下次再見。

不止歷史人文及時代貿易的戰略地位,河西——尤其沙洲所屬的肅州,另為世界矚目的焦點在于:它是國內航天工程搖籃、石油工業及核工業的發祥地。

國家級科研人才密集地。

地位相當敏感。

于是在這樣重中之重的地方,有一個相對可靠的私密交易場所,可想而知,倘若本事夠大,能探聽到多少足以讓一定範圍掀起風浪的機密。

但聽了三天,池漁仍沒得到她想要的線索。

天助鎮。

安兆君做向導那幾天,兩方并不是全天二十四小時在一起。

靠日行千裏的神獸驺虞,小池總走過的路比越野車顯示的裏程數多了幾倍不止。

像每個深受超級英雄電影荼毒的青少年,以為符號意義深遠。覺得只要自己破解密碼,找到神秘芯片或是法寶,便擁有了非凡出身與特技,早晚能成為保護世界的超級英雄。

或者入鄉随俗,脫胎成仙。

然而——

無論是深入河西腹地挨家挨戶的旁敲側擊,抑或在解脫山莊拉下尊嚴、屏蔽底線的偷聽,均一無所獲。

天助鎮似乎是江女士的呓語,一個池漁幻聽的符號。

翻着陶吾的筆記,實在一無所獲,池漁便回到某一頁,百無聊賴地破解右後方別院發送的密碼。得出“今晚十點,東關吃烤串,不見不散”的信息,腦子裏一根弦“嗡”地斷了。

——用摩爾斯電碼約烤串,無不無聊!

她氣急敗壞蓋上筆記本,問陶吾:“吃肉嗎?”

陶吾窺着她臉色,不确定該說“吃”,還是“不吃”。

池漁去衛生間洗把臉,後用衛星電話撥了個號碼,“嗯嗯好好”地說了幾句,回頭看陶吾舉棋不定,氣勢洶洶道:“吃!不吃也得吃!”

跟電話那頭的人約在沙洲市區,西域路美食城。

池漁和陶吾到美食城,夜市已經開了。

人頭密密麻麻,被模拟炭火的燈光罩着,遠遠看去,好像黃昏夕陽下起伏的沙浪。

她清楚自己正處于加把孜然就能上桌的爆炸狀态,便摸手機翻地圖,看有沒有別的路通美食城深處,不想跟人群發生任何接觸。

“池漁漁。”陶吾喚了聲,見她似乎沒聽見,貼近了耳朵,又喚了聲。

“嗯?”池漁僅有的耐心都在她這裏,擡頭時眉心卻也是皺的。

陶吾揉散了陰影,撫平了褶皺,“我帶你進去。”

她跡不可尋地指上方,意思是:帶你飛。

“不要。”池漁抿抿唇,收起手機,就近扣住陶吾垂在身側的右手,悶頭沖進人海。

到沙洲城,她便再沒讓陶吾半夜化形,帶她深入河西腹地游蕩。

因為池漁最近總在想,光是時刻監聽山莊其他客人,以及那兩次追随安兆君行蹤,就已消耗了陶吾不知多少靈力。

——從原形化為人形要消耗靈力;用毛球形态感知四周,比人形輕松;過去自然界靈力充沛,想怎麽用就怎麽用,現在,用一點少一點。

在屠宰場獲取以上信息,池漁便自然而然把非人必須的靈力理解為電池的“電”。

化形、使用技能等都要消耗“電”,獲取“電”則需要在屠宰場草場曬月亮,或是平時點滴積累。如果“電”不夠,非人甚至連化為人形都很困難。

盡管這段時間,不管是載她夜行八百裏,抑或探聽一定範圍動靜,陶吾都表現得輕松随意。但她執着人形,不願化回小毛球節約靈力,總讓池漁隐隐不安。

這就像外出拿手機打排位,眼看局勢瞬息萬變,敵我雙方酣戰淋漓,手機後蓋熱得發燙,忽然想起這游戲耗電飛快,出門前電量多少不确定,關鍵還沒帶充電寶。

便止不住地想,萬一手機突然沒電了怎麽辦。

誠然,世間萬萬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任何人都不可能諸事順遂,萬事如意。

但道理大家都懂,輪到自己頭上,無力感作了祟,該跟自己置的氣還得靠尋開心化解。

人群穿行,摩肩接踵,肉味油味調料味沖鼻,池漁努力把注意力放在掌心所感受到的熱度上,人工屏蔽其他感官。

陶吾約有所感,表面不動聲色,十指相扣的力道時重時輕,間或用拇指輕撫她手背。

到小巷深處,站在鐵扇公主洞府門前,池漁籲出胸口最後一股煩悶,告訴自己:心平氣和。

“到了。”

樓上樓下的私家燒烤館,池漁展示二維碼,掃碼入場,上二樓。

這館子是她在網上尋古探幽掘出的老字號菜館,傳到現任老板手上,已有十二代歷史,只接受預約,可限定食材,只做市面上難覓的美食。

雖說上過美食節目,因着老板古怪的性子,生意不溫不火。

離開馬場,網絡上無意間找到這家餐館,池漁便跟老板下了預約,要求食材務必采用老死的牲畜。

山莊給老板打電話問情況,老板說前天收到一批那年豬瘟時逃過一劫的豬,養殖戶不忍心殺,一直圈在老家養着,正巧被她收了,昨天死了一只,來的話可以着手做。

池漁對外人存有三分不信任。

她當時找餐廳,是各大網站論壇重金懸賞,網絡營銷套路深,她的養殖基地還未成形,只能找一個試一個。

總不能餓了她家陶小吾。

來之前,池漁是有點跟自己跟陶吾賭氣的意思,但是菜盤擺上桌,看到陶吾瞬間發亮的眼睛,這段時間毫無進展的愁悶,徹徹底底煙消雲散。

找不着天助鎮多大點事,不去找天助鎮也沒關系。

河西之旅,就是給陶小吾吃頓好的,要不為什麽第一站是駝山嶺馬場。

陶吾吃得開心,池漁也掃碼點了幾樣涼菜和一碗素面,思索着待會兒怎麽跟老板溝通,說服對方把剩下的豬轉賣給她。

如果不行,她幹脆搬到附近,只要營業就上門,總能給陶吾吃到飽。

世界也沒那麽糟,她想。

陶吾風卷殘雲掃光了老板給上的六道硬菜,看樣子意猶未盡,但池漁不打算再續。

因為再吃下去恐怕會讓老板起疑——畢竟兩個人吃掉了建議六到八人份的分量,擱誰心裏不打突?

池漁剛要開口勸陶吾留着肚皮明天再來,卻看她往後轉,盯着牆壁,但視線明顯穿透牆壁到了隔壁間。

“是那個……”陶吾神情略顯恍惚,有點飯呆的跡象。她自己也感覺到了思緒的遲鈍,擡起雙手,用力揉眼睛,“是我們右後方四點鐘方向,滴滴滴的男人,還有……左前方,我們出來前剛到的客人,在說什麽鎮子、基地……”

池漁愣了兩秒。

這叫什麽……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善待神獸,終有好報?

見陶吾眼皮慢慢地往下墜,池漁掐了掐掌心,又捏了捏手背的皮肉,仍是抑制不住那鼓噪內心的強烈預感,先幫陶吾扶正腦袋,後在她額頭上“叭”地親了下。

“陶吾吾,你只要忍住現在別睡,以後想要什麽我都給你!全部都給你!”

作者有話要說:  咦,居然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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