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問:什麽情況下,你願意把自己的一切給(可指定的)某人?

答:不可能。

問:什麽情況下, 你會向(可指定的)某人允諾, 你将達成其在你能力範圍之內的任何要求?

答:不存在。

這兩個問題出自若幹年前池漁做過一份角色屬性測試,三長一短四個選項, 別的選項沒看,直接鎖定了最短的否定項。

那份測試她獲得的結果是:恭喜你,(同時祈求神明保佑這個世界), 當你有能力、有機會, 你一定是毫不猶豫毀滅世界的大BOSS。但是, 你要小心那些自以為掌握善良與正義的中二少年哦。

說出那句話, 陶吾把手指放在她眼皮上, 黑暗襲來的瞬間,池漁第一反應:看來當不成大boss了。

她也覺得滑稽。

測試題問題多種多樣,綜合評定得到最終鑒定結果, 上述兩個問題所占的比重或許并不大。

再者,陶吾算“人”嗎?顯然不是。

随即驅散了這莫名其妙的念頭。

房間有三人。

“那鎮子, 不好向外面透露。”

說話這人形容枯槁, 過耳朵的頭發卻是烏黑發亮, 模樣四十到五十歲, 戴老式圓形玳瑁眼鏡, 右鏡片微有劃痕。一身衣物整潔但式樣陳舊, 像上世紀的通勤工裝。

他這麽一說,他左前方的年輕男性表情不耐道:“沙先生,您說有天助鎮基地的消息, 可到現在,您連張照片都拿不出來,您說這事兒我們怎麽談?”

他三十歲左右,戴金絲框眼鏡,深藍色綴暗金條紋西裝,襯衫露出的一截袖口雪白,袖扣也是閃亮的貴金屬質地,舉手投足間,渾身閃光,典型的都市精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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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陶吾提示,池漁便猜出玳瑁眼鏡沙先生就是在山莊發電碼的人。

沙先生雙腿上放着一部老式筆記本——機身厚度超過兩公分,屏幕四周黑邊寬至少一公分,界面黑底綠字。

從頭到腳,從內在到外設,一股與時代脫節的老氣。

沙先生直起背:“這世界上,知道那地方的,不超過七十個人,知道怎麽去那地方的……”沙先生攤開一只手,“不超過五個人。”

說話時,他一只眼睛看屏幕,一只眼睛斜瞄着離他最近的剔骨羊排。

房間另一人上了年歲,華發斑白,一身樸素的中山裝。

見沙先生因年輕人的一聲稱呼挺直腰杆,不知為何笑了笑,露出森白的牙齒。

“如果人人都知道,我們也不必見面。”金絲框眼鏡男臉色愈發難看,看了下微笑的老者,放緩語氣又道,“聽您一句話,劉教授放下手上所有工作,千裏迢迢從燕京赴您的約,您給個準話,到底能不能見您那位知情朋友?”

“能見能見。”沙先生壓不住饞蟲,拿餐叉叉起塊羊排,另一只手拿骨碟接在食物下方,以免調料掉到鍵盤上。

金絲框男叩桌面,“什麽時候,什麽地點?”

沙先生三下五除二嚼爛了羊排吞下肚,還想再叉一塊,然而金絲框男先下手轉動餐桌轉盤,“咱們這事兒能不能成,您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得您那位朋友說了算。”

劉教授輕咳一聲,“小蔡,莫急。”

說着,逆向推轉盤,将沙先生垂涎的羊排推回去。

沙先生趕忙囫囵揀了兩塊吞進去。

電腦發出蜂鳴般的提示音,他将筆記本電腦小幅度轉向對面,露出一角屏幕,含糊不清道:“說了等消息,你看,等等不就來了噻。”

劉教授八風不動,金絲框眼鏡男小蔡起身過去。

屏幕上卻是滿屏滾動的亂碼。

小蔡擡擡眼鏡,“沙先生,這什麽意思?”

沙先生拿濕毛巾擦完手和臉,疊好放回去,而後敲了幾下鍵盤。

小蔡幹脆守在他身後,看着亂碼逐漸彙聚成圖片和文字。

第一張圖片是斑駁脫落的水泥地,地平線上只見黃沙滾滾,畫面左邊一條白色,仔細辨別,像是類似小區變電器的設備。

第二張夜景,磚石路沙塵彌漫,遠處的氖燈拉射出數條橙紅色光線,隐約照亮兩側建築。建築外側布有鐵架。

第三張,三分之二的畫面被高大的筒狀樓鋪滿,下方三分之一是綠色,粗看像草坪,但細看卻發現上面鋪着厚厚一層塵埃。

看完圖片,小蔡向劉教授點點頭。

然而看到下面的文字,他臉色再度陰沉,“沙先生,這意思是,我們還是不能馬上見那位知情人?”

沙先生隔空指屏幕,滿不在乎道:“是啊,這說得很清楚,三天後,晚上八點,到瓜州。”

小蔡皮笑肉不笑:“沙先生,您先神神秘秘把我們叫到沙洲,我們來了,馬不停蹄又說什麽‘東關燒烤’。我找了一下午,晚上你才告訴我這兒的地址。我說沙先生,您體諒體諒,您使喚我跑腿,行,沒問題。我辦事不利,劉教授體諒我人生地不熟。但時間寶貴,多耽誤一天,多一分變數。到時候事情萬一出了什麽差錯,受損失最大的是誰?”

他嗤笑出聲,“或者說,是誰拿不到應得的報酬?”

小蔡話音剛落,劉教授做了個雙手下壓的手勢,偏頭向小蔡道:“小蔡,說了多少回,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心急。天助鎮過去是跟保密單位挂鈎,至今信息未公示。所以你們宋總才委托得力助手你出馬,要是輕輕松松就能找着,犯得着老遠派你過來?保密需要嘛。你有空抱怨,不如安排司機和車,咱們跟沙先生一塊兒去瓜州。”

沙先生聞言擺手:“不,不急,我這邊還有點事情,我等後天再過去。”

劉教授看向沙先生:“成,那我們也在周邊轉轉。哎,沙先生,年輕人嘛,都想一步登天幹大事,心急,你諒解。”

“沒事沒事。”沙先生捧下碗羊雜湯,嘗一口,笑眯了眼,又道,“劉教授,那地方不單單是跟保密單位挂鈎。天助鎮基地,您看基地這兩個字,就知道它的地位了。”

“那是。”劉教授若有所思,接着笑問道,“沙先生以前也是給基地辦事情的?”

“是的啊。”沙先生目光忽而深遠,“好多年了。”

小蔡問:“請問您做的哪方面呢?”

眼神裏猶帶着一絲促狹。

“我……”沙先生放下碗,視線落在略顯渾濁的湯面上,“這個……我是……”

劉教授出言道:“是小蔡唐突了,你有保密協議在,不便透露,理解的。”

“對對對,不方便說的。”沙先生連連點頭,合起腿上的筆記本放進單肩包,展平褲子上的褶皺,站起來竟是要走,“那……我們再會?”

“哎,沙先生這就要走?”劉教授忙也起身,斜一眼小蔡,顯是責怪他剛才多嘴多舌,“你住在哪兒,讓司機送你一程?”

小蔡看了下手機,也附和道:“車在外面不遠,沙先生,讓我送送你吧。”

“不了不了,不方便的。”沙先生一面說着,一面迫不及待地往外走,“別送了,留步!”

沙先生一走,小蔡便大字攤開在沙發上,松了松領帶,扯開領口,“老沙皮還拿起喬來了,還真當自己是根蔥哪,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二十七年勞改犯!以為戴頂假發就能遮住勞改發型了,可笑。”

劉教授人站在窗邊,隔窗望着一溜小跑的沙先生混入人群,方才點起一支黑色香煙,深吸了口,“虧他在牢裏老老實實呆了那麽多年,不然阿宋怎麽找到他。”

煙氣從鼻孔和嘴巴洩出,彙成一股黑色氣體,他回頭道:“讓外面的人跟緊點,這地方他熟,咱們不熟。”

小蔡撬開一瓶啤酒,“知道。”

到此,兩人各抽各的煙,喝各自的酒。稍後說起閑話,卻是陶小吾不宜的。

池漁憑感覺抓住陶吾的手腕,指腹輕叩兩下,示意她可以停下了。

陶吾眨眨眼睛,明顯還是犯困,池漁給她扣上棒球帽,“回去吧。”

“嗯。”

下樓池漁走得快,回頭一看,吓得後頸,冷汗瞬間冒出來。

——人形神獸雙腳離地,險險飄起來。

池漁噔噔兩步上去,拽下迷迷糊糊的陶吾,一路攥着她手腕往外走。

美食城夜市到淩晨三點,時近午夜,人流依舊密集。

這次在人群穿梭,池漁卻不像來時那麽煩躁,她更在意腳下打飄的陶吾。

快出了美食城,感覺到陶吾似乎在掙紮,池漁低頭一看,皓白的腕子硬是被她箍出了一圈紅印。

她放松力道,但沒撒手,貼耳問:“要不要到我包裏?”

陶吾摘下棒球帽,警覺地望着她,“不要。這不是我想要的。”

池漁啞然失笑。

美食城外不少出租車、三輪車,但等車的乘客更多,網約車排到四十分鐘後。

池漁自認搶不過,也不想在這地方幹等,沿着馬路往城外山莊方向走。

過了一條街道,陶吾忽然頓了一頓,停了幾秒,方才繼續走。

池漁問:“走不動了?”

“不是。”陶吾抿抿唇,“有人在看我們。”

池漁下意識想往後看,但理智及時制止。

她反手從包裏拿出小鏡子。事實證明,網上學來的反跟蹤技巧應用到實際,大部分是紙上談兵。

鏡面黑乎乎的,看不出高低方圓。

“不是惡意。”這會兒換清醒過來的陶吾握回她,“別擔心。”

那人蜷縮在陰暗處,像乞丐似的把自己裹進一條深灰床單,目送二人走遠,傻子似的癡癡笑着。

笑的動作激烈了,床單發出金屬箔紙摩擦的細碎聲響。

那床單原是一張等身長高的鉛箔。

“來得好啊……來得真好。”

到山莊,沙先生已熟睡,鼾聲陣陣,劉教授和小蔡還沒回。

等池漁洗漱完躺好,劉教授和小蔡回來了。

劉教授責怨小蔡的人不夠機靈,跟丢沙先生,小蔡為自己辯解。

池漁暗笑,拍拍陶吾的手臂,示意不用再聽牆根。

說來不得不稱贊解脫山莊的私密級別——同住一地,直線距離四百米不到,兩撥人居然對此一無所知。

不過令池漁頗為在意的是:沙先生勞改犯出身,一身舊衣,能住進解脫山莊,肯定另有人買單。

如果背後的人能幫沙先生甩開小蔡派出的“小尾巴”,她是不是能幫兩撥人勝利會師呢?

腦海裏構劃完,池漁換了側躺的姿勢,右手枕在耳下,面向陶吾。

“今天也是陶吾吾超棒的一天。”

陶吾笑,“今天是池漁漁開心的一天嗎?”

“是!”池漁用力點頭,而後問,“想好要什麽了麽?”

陶吾輕聲說:“想好了。”

“想要什麽?”

“真的什麽都可以嗎?”

“嗯。”

陶吾指了指額頭,“還想要……那個。”

“親一下嗎?”

“……嗯。”

池漁擡起上身,定睛凝望陶吾片刻。只見她目光游移,黑暗中猶可見瞳孔微微收縮,呼吸也有些飄忽。

她慢慢靠近,卻在額頭前停下,緩緩下移。

房間裏安靜得只聽得到自己耳膜鼓動的血流聲。

柔軟的唇瓣最終落在鼻梁上,未到鼻尖。

感覺到下面那人微微顫動的睫毛掃過面頰,池漁輕輕一笑。

“晚安呀,陶吾吾。”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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