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池漁咬了半宿後槽牙。
對自己莽撞大意的失望是肯定的,但更多的是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陶吾送她回棗莊別院, 自己又去了右後方四點鐘方向, 跟不知死活的姓沙的一道。
神獸幹什麽事,她一介凡人哪裏知道。
院子裏一叢叢紅皮沙拐棗搖擺不定, 被慘白的月色照出鬼影憧憧。
看久了,眼前恍惚重影
池漁暗罵鬼地方,打電話給錢多, 讓他先在蒲昌海鎮訂好住處。
沙洲——尤其解脫山莊——跟她八字不合, 她不想再待下去。
錢多那頭噼裏啪啦鍵盤響, 跟着道:“噢喲, 這鎮子好大喔小池總!這個村到那個村最短的也三十多裏地, 您要靠哪邊的?”
池漁對照地圖,選了靠近蒲昌海古國遺址的那個,正要回錢多, 腦海裏響起陶吾的聲音,“等一下。”
她便也跟錢多說了等等, 挂了電話繼續咬着牙根等人。
幾分鐘後, 陶吾從窗臺一躍而入, 莽得像奧運會跨欄選手。
池漁冷眼瞧着她, 想說貴神獸什麽習慣, 有門不走非要爬窗, 卻張不開嘴。
——後槽牙咬太狠,腮幫麻了。
于是她托着腮看陶吾從沙先生的單肩包拿出老式筆記本,一面念念有詞一面埋頭找鍵位, 一指禪輸入開機密碼,又五分鐘過去。
陶吾把筆記本轉向池漁,“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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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電腦裝的操作系統也像上世紀出品,跟當前主流操作系統差了六個版本。
池漁摸索了會兒,發現她找不到文件夾是因為電腦內存太小,反應太慢。
她做了幾次深呼吸,自覺透支了後兩個月的耐心,才忍住拆掉這破電腦的主板重新組裝的沖動。
萬一零件壞了,就老爺機的稀有程度,短時間內她找不到替換的。
“密文在叉叉小點in文件夾。”陶吾打出“X”手勢,“聯系人是jinminqin井井8922圓中A熱郵。”
說完,她往洗手間去。
陶吾對網絡符號不是很熟,但池漁馬上反應過來,用手機記下她說的一切。
記完卻有點懵。
神獸能看到生物臨死前的記憶。
所以,她這是……
把沙先生生吞活剝了?
“哎……”池漁張張嘴,頸肩那道長長的刀傷噴過氣霧劑,不太能動,只好梗着脖子扭腰對向洗手間。
“你別動。”陶吾瞬間挪移出來,像是知道她想什麽,攤開濕漉漉的手,掌心手背都給她細細檢查了遍,“我很好。”
頓了頓,“沙先生也很好。”
但她別有深意地眨了下左眼。
池漁一時沒領會意思,沖她幹瞪眼。
陶吾改為靈感傳音:“這裏不行,攝像頭拍到你,我約了他瓜州見。他明天早上八點退房,坐火車去瓜州。”
池漁蹙眉,“你終于從普度衆生派聖光牧師堕化成心靈控制系暗黑術士了嗎?”
陶吾沒聽懂游戲名詞,但不妨礙抓取關鍵字詞,思索了下,笑眯眯地說:“不對,我是進化。”
池漁一噎,覺得傷口疼,腰也扭得難受,沉默地拖着半身不遂的身體往卧室走。
随後腳下突地一空,被什麽東西憑空托舉,不消兩步,人到了床邊。
陶吾問:“你自己脫,還是我幫你脫?”
池漁:“……?”
她對進化的理解是不是有點兒歪?
這根本是妖怪上天不用法術改用火箭——人設全都崩!了!啊!
陶吾卻當她的疑問是默許,手指一彈,外套首先一鍵換裝……哦不,一指沒。
眨眼間,襯衫也沒了。
快得令池漁來不及反應。
等她想起來說“不要”,身上留着背心好半天沒動,陶吾也沒再彈過手指,一步步走到她身後,看來并不打算脫幹淨。
池漁籲了口氣,随後感覺到一股鼻息灑在肩上,涼的。
“我有好多事不能做。”陶吾低聲說,“不能公開抛頭露面,因為人類喜歡刨根問底,追本溯源。人類要是拿顯微鏡看其他存在,什麽都瞞不過他們。我也不能主動幹擾人類的命數,人各有命,命由天定。”
池漁遲鈍地察覺出陶吾情緒不太對。
“我不能因為自己高興,或者不高興,就做一些會把情緒擴散給人類,或者影響人類命數的事。唔……不只是我,我們都是。”
陶吾提到的“我們”應該指的是她自己和其他神獸及非人群體,池漁心想,随口問:“為什麽?”
“因為這是道理呀,池漁漁。”陶吾幽幽地說,“天道法理。”
這種聽起來就很玄妙的說法顯然超出她的知識體系,池漁一聲不響,等陶吾進一步解釋。
陶吾卻遲遲沒有開口說話。
池漁在心裏默數,從一數到十,從十倒數回一,後頸一陣濕潤溫熱的觸感。
意識到陶吾在做什麽,池漁耳旁“嗡”的一聲,好像有什麽東西沖出天靈蓋,飛向樹影婆娑的窗外。
池漁剛想扭頭,被陶吾虛虛地扶着耳朵,“不要動。”
纏繞她半宿的疼痛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泡入溫水的惬意,她幾乎能想象出細胞快速分裂融合,皮肉重生,綻開的傷口徐徐合攏的畫面。
好似春季生氣勃發,草葉破土而出,細雨春風滋潤大地,繼而催發萬物生長。
畫面十分真切,似乎在看超高清視頻,樹木枝幹、草葉紋路乃至土壤顆粒巨細無遺,清楚呈現。
神奇。
但池漁只沉溺了一秒鐘——感官上的一秒——便立刻強迫自己回神,繼續嘗試擺脫力大無窮的陶吾。
“你……不是不能碰……血……?”
——會過敏。
毛茸茸的白尾巴将她囫囵圈在其中,奶白色的長毛無風自動,摸上去似水流,摸得着,抓不住。
“不會。只有死得很痛苦的生物才會。放松。”
享樂主義随即戰勝腦海裏萬馬奔騰的喧嚣,池漁放松了。
唇舌挪作他用,聲音持續不斷傳進腦海。
“天道法理具體是什麽,我不知道,誰都沒教過我。陸伯也沒有,他說到了一定時候我會自己領悟。可能時候到了吧,最近碰到一些事情,盡管我很想做,但有個聲音會告訴我,不行,你不能。那聲音約束我,甚至可以說禁锢我。
“我看到那柄匕首,我想告訴你。我還想直接拿走它。我知道它會害人,它會的。但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是這一秒,還是一刻鐘後。也不知道它指向誰。沙先生心中有極深的怨氣,這種怨氣蒙蔽了我。我沒看到他的殺意。我應該看到的。”
冰火兩重天。
熱的是發燙的耳根,被尾巴圈着,覆蓋全身直達心底的暖意。
冰的是陶吾話裏話外迥異往常的消沉,很細微,在池漁聽來卻不啻于晴日陣陣驚雷。
“陶吾,”池漁向後一抓,抓了一手空氣,語調瞬間冷下來,“放開我。”
再看到的陶吾仍是人形,面色蒼白,只有抿緊的唇線隐約看得出細細的血色,額前的劉海已被汗水浸透。
“你是進化了,很好。”池漁氣極反笑。
“你生氣了,我也生氣了。”陶吾眼睫低垂,“都是生我的氣。”
一滴汗水順着額角流到眼角,彙成更大的水珠滾落腮邊。池漁擡手,用指腹輕輕拭去了那滴成分不明的液體。
“我生什麽氣?”她反問,“我為什麽生你的氣?”
“我該保護好你,但我沒做到。”
陶吾鼻翼微微翕動,池漁的手就在下方,但絲毫感受不到氣流,她放柔了聲音,問:“為什麽要保護我?”
“因為……”陶吾茫然地看着她,“因為……”
澄黃眼睛蒙着水霧,眉間攢出陰影。
為什麽?
答案應該很簡單,但她想不明白也說不出來。
“你搞清楚,陶吾。”池漁板起臉,“河西是我綁架你來的。沙先生和劉教授他們的交易跟我沒關系,跟你更沒關系。是我從中作梗,半夜私闖他人居所,也是我威脅沙先生跟我交易。我自以為能用錢收買一無所有的勞改犯,實際上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是我自作聰明逼急了沙先生。”
她緩口氣,續道:“所以,就算沒有天道法理,我也會告訴你這攤子爛事兒跟你無關,你不能插手。”
天道法理——聽陶吾大而空泛、小而瑣碎講了那麽半天,她算是明白了,說穿了就是井水別犯河水,獨木橋變不了陽關道。
陶吾顯然沒搞清楚,一張臉擰巴得快成表情包。
池漁捏着褲子口袋的手機,心說:得虧是底子好,瞧着還有點人樣,不然現在立馬給你拍下來,天天發給你。
她恨鐵不成鋼地戳點陶吾舒展不開的眉峰,“你早就不是保镖了,陶吾吾。”
“不是……保镖?”陶吾下意識地捉住眼前揮動的手,握在自己手心,又暴露出一副“你在說什麽”的空茫表情,“那是什麽?”
是夾縫中求生存的少數群體的一員;
是學習能力強但不知為何時不時智商掉線的小神獸;
是……
池漁心裏翻了個比小毛球還大的白眼,甚至懶得用腦電波跟她交流。
不該敏感的時候胡言亂語,閉着眼睛放電,該敏感的時候神經比自個兒尾巴還粗壯。
“我還有事,沒空跟你解釋。”
池漁臭着一張臉回書桌旁,先跟錢多打電話讓他不忙訂蒲昌海鎮的住處,接着擺弄那臺比她年紀還大的老爺機。
陶吾如影随形跟過來,不死心地問:“是什麽?”
池漁拄着下巴轉頭看她,“想知道?”
陶吾點頭。
“過來。”池漁招招手,示意她彎腰低頭,在她額間飛快啄了一記,彎眼一笑,“就不告訴你。”
自己猜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有劇情的(茶
大家的鼓勵和支持看在眼裏,看了好多遍。感謝,感激。
除了寫文,其實不太會說話(包括網絡上),總是詞不達意,那……就不多說了,多更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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