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車又一次熄火歇菜了。

也許前面得加兩個“又”。

池漁跳下車,解開發帶, 理了理汗濕的頭發, 原地曬了會兒太陽,反身重重踢向輪胎。

——倒黴玩意兒就不能老老實實聽她指揮嗎!

她始終無法駕馭的鋼鐵猛獸繼續無聲反抗, 将付諸己身的暴力反饋到她的腳趾,及至膝蓋。

池漁悶哼一聲。

不過随着風動似的揉捏,痛感很快消失。

一擡頭, 對上了陶吾的笑臉。眼眉彎彎, 并不是看好戲的笑——神獸天生缺乏嘲笑之類的情緒功能——相反, 看在眼裏有點燙, 燙得她口幹舌燥, 竟不自覺避開。

池漁低頭重新系好發帶。

“讓我試試嘛。”陶吾說。

“你試什麽?”池漁大拇指指向方向盤,“開車?”

陶吾點頭,“我覺得我行。”

池漁涼涼道:“我還覺得我也行呢。”

話是這麽說, 心裏卻盤算起陶吾當司機的可行性。

她近距離觀摩過安兆君開車,也學習了足夠多的理論知識。

沒準兒她真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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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漁權衡片刻, 板起臉, “不行, 你沒駕照。”

眨眼的功夫, 陶吾從面前換到駕駛座, 邊調座椅邊陳述事實:“你也沒有。”

池漁咬緊後槽牙。

神獸尾巴硬了, 會頂嘴了。

“無證駕駛被查到,後果很嚴重的。”

會被抓進小黑屋。

“我跑得快。”

話音猶在耳邊回響,池漁只覺身下一空, 恍惚一瞬間,人已被陶吾帶到副駕。

反射神經後知後覺發揮作用,池漁下意識抱緊剛要放下她的人形神獸。

陶吾由着她抱了會兒,俯身給她扣好安全帶,“放心吧,前十裏後十裏沒有人,沒有交警。”

導航顯示,離目的地蒲昌海鎮中心還有四十多公裏。

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地圖色彩純粹得一塌糊塗,除了黃沙就是微微起伏的波浪線。

熱血上頭時,池漁想幹脆讓陶吾用大神獸的原形帶她一日千裏到天助鎮,陶吾答應得很爽快,俨然“天下之大帶你東西南北游”。

但出門一吹冷風,理智倏然回籠,決定還是開車上路。

她顧慮的客觀因素很多:白天的超強日照;終日不息的風;作為另類熱門旅游景點,打卡勝地,蒲昌海來往游客很多,帶有專業設備的探索者、攝影師之流亦不在少數。

她不想大神獸被無孔不入的攝錄設備拍攝下來,取一個奪人眼球的标題發到網上——因為神獸不能暴露在公衆視野。

另外,還必須要考慮物資儲備。天助鎮在蒲昌海深處,實打實的與世隔絕。沙漠沒有水,沒有糧食,她不可能渴了餓了就點神獸外賣。

萬一等外賣的時候她被大風卷走了怎麽辦。

趁黎明拂曉,向天助鎮進發了二十公裏,車半路不聽使喚地停下,池漁左思右想,認為繞路去一趟鎮中心有備無患。

反正天助鎮就在那裏,不會長腿跑路。

陳述了自己的考量,陶吾對她中途改道毫無異議。

也就是熄火時躍躍欲試想開車。

陶吾一點兒都不像新手司機,姿态相當放松。

車在她手下也乖順得像她日常操弄的薄霧,由她左轉右轉,平穩而安靜。

池漁甚至聽不到車輛行駛的聲響。

陶吾一手握着方向盤,不時用餘光瞄着副駕的人。

見她捂着鼻子要打哈欠,陶吾抽出手來給她扣上憑空變出的棒球帽,遮住刺目的陽光,而後又在她後頸撫了下,“好好休息。”

濃濃倦意頃刻間如帽檐投下的陰影。池漁哈欠打到一半,意識便已滑入綿軟雲海。

——她一定用了法術。

自從來了河西,陶吾好像從來沒有擔心過靈力存量的問題……

池漁迷迷糊糊地想。

購物清單每一列條目前都打上勾,池漁又檢查了遍,确認無誤,示意陶吾可以往車上搬東西了。

見陶吾一口氣扛起兩桶水,還想再往手上挂油桶,池漁忙攔住她:“一件件搬,別急。”

停車場人來人往,不适合表演力大無窮。

意識到确有視線時不時瞟來,陶吾放下油桶,不緊不慢地分批量運送。

池漁名符其實的手無縛雞之力,購物車翻來撿去,最後象征性地拎了兩包壓縮餅幹跟陶吾一塊兒送去車上。

陶吾把東西放好,推她上車,“我來就好。”

池漁趴在車窗上看她一陣兒,越過她看到後方的文印店,有點兒閑不住地跳下去,“我去那邊打印個東西。”

她用手機軟件把地圖上的天助鎮标記打上馬賽克,傳給老板分批打印出來。

這樣萬一手機平板沒電了,還可以看紙質地圖。

萬事俱備,在超市附近吃了一頓熱飯,池漁認為是時候上路了。

不能再拖下去,不想到了天助鎮,發現安兆君守株待兔,等她已久。

安兆君是池億城派來監視她的。

她在河西的動向軌跡,安兆君實時彙報給池億城。

想到這點,池漁止不住生理性反胃,根本不想看到那個女人。

林鷗最好能拖住她。

池漁打開手機。

她早上出發以後給林鷗發信息,說去周邊看看,不用擔心也不要找,跟着安導好好玩。

林鷗回:“收到”。附加憨笑表情。

經過臨近超市的鎮汽車站,池漁把手機對準窗外,拍下蒲昌海客運中心的照片,附言:[玩夠了早點回去。]

圖片顯示出發送進度“10%”、“20%”的緩沖圖标。

池漁把手機放回口袋,轉頭看着專心開車的陶吾,心說:速戰速決。

——一個藏于沙漠腹地、被廢棄多年的基地,能有多少秘密值得探索?留出兩天時間給它足夠了。

四個半小時後,返回地耳村連上網絡信號,林鷗才收到那條圖片信息。

車輛行駛過程中拍下的照片并不真切,“蒲昌海鎮客運中心”幾個大字拖出層層重影。

廣角鏡頭同時攝入了二三十張面孔,俱是剛下車東張西望的旅客,多半是側面,因為對焦不充分,每張面孔都呈現出散漫的虛影。

林鷗掃了眼,辨識出字樣,嘀咕道:“怎麽跑鎮上去了?”

“誰?小池總嗎?”羊小陽好奇地湊過來,“陶吾也去了?”

林鷗撥開打到耳朵上的羊角辮,笑說:“還用問?她去哪兒陶吾肯定跟着喽。這兩個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

說着,她往後看,安兆君仍跟她們保持一定距離,還在打電話。

林鷗疑心她是在給池億城通風報信,離得遠,她在下風處,聽不真切。

她踟蹰着,想找機會聽一聽安兆君到底在給誰打電話。

這時,一股似曾相識的膻味如絲如縷沖入鼻腔。

迎面三人大步走出招待所,領頭的中年男性身高體壯,一件駝色長風衣,豎起的衣領遮住下半張臉。

他後面跟着的兩人,一人鬓發花白,步速卻不輸風衣男,以及另一個戴金絲框眼鏡的年輕男性。

氣味就是從他們之中的某一人散出,三人經過時,膻味比之前濃郁。

林鷗揉揉鼻子,拉着羊小陽給步履匆匆的三人讓開路,順便停下等安兆君。

風衣男邊走邊道:“現在出發來得及,我拿到地圖了。”

語調和步伐同等氣勢洶洶,似一陣掠過平地的風。

金絲框眼鏡男低聲說句什麽,快走幾步,直奔停在不遠處的迷彩吉普,打開後車門。

見三人陸續上車,林鷗随口道:“要不是陶吾在,我怎麽可能放心她一個人四處撒野。”

一腳踏入車內的風衣男若不經意地望了眼這邊,但似乎只是上車前習慣性的觀察動作,随即上車關門。

吉普駛入大路,沒多久,消失在地平線。

羊小陽低低地啊了聲,拽了下林鷗的衣角,不知為何棄舌頭不用,摸手機發信息給近在咫尺的林鷗:[鷗姐姐,小池總發你的圖片發我康康。]

陡然間,林鷗也似想到什麽,點亮屏幕,将池漁發來的圖片放至最大。

車站門口即将散往四面八方的人群中,有雙眼睛直直地望着鏡頭。

周圍無數影子擴散重疊,甚至這雙眼睛上方的頭發、下方被衣領遮住的半張臉,以及擋在他前面的人亦是一片模糊,唯獨這雙眼睛格外清晰。

他仿佛等待已久,在攝影者按下快門的一剎那,不偏不倚對向鏡頭。

林鷗立刻給池漁打電話。

機械女聲冷冰冰提示:您撥打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

察覺到車子停下來,池漁在夢鄉裏慣性滑行片刻,擡起帽檐。

前方一輪大半隐入雲層的暗沉金烏勉強昭示西南方向,周遭沙海茫茫。

一覺從煙火紅塵瞬移到荒無人煙的沙漠,便讓人以為猶似在夢中。

池漁從夾克衫抽出手,摸索着去車門儲物格拿水喝。遲鈍地發覺車內只有她一人弄出的動靜,駕駛座空空如也。

她騰地坐直,愣了一秒,推開門想要下車,卻被安全帶勒得胸口一陣刺痛。

池漁定了定神,對着前方升騰的氣浪叫了聲“陶吾”。

右手車窗外豎起一條毛茸茸的奶白色尾巴,“我在這兒。”

池漁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

陶吾已然化為人形,半蹲半跪,右手五指攤開貼在沙面。

池漁張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麽好,沒好氣地摘下棒球帽反手扣到她腦袋上。

陶吾扶正帽子,給出遲來的解釋:“直走路況不太好,沒辦法開車,我看看有沒有別的路。”

和在車上看到的不太一樣:前方并不盡是柔軟沙地,龜裂的白色鹽殼綿延至地平線,低處覆蓋着薄薄的沙粒,模糊了細小微粒與鹽堿沉積物的差別。但部分鹽殼高高隆起,邊沿處反射着刺目的冷光,像自然在警告:此路不通。

池漁也蹲下來,試着伸手摸向看起來就很鋒利的鹽殼。

陶吾眼疾手快捉住她,“別動。”

随後松開手,給池漁看食指和中指兩道紅痕,“我試過了。”

“傻不傻。”池漁咕咕哝哝,回車上取來瓶裝水給她沖洗傷口。

盡管心裏清楚沙漠裏每一滴水都比十倍多的黃金貴重,但她倒水依然沒度沒量,趁着陶吾注意力在別處,手一斜,小半瓶沒了。

看架勢要把一整瓶水倒光,陶吾忙拿起瓶蓋蓋瓶口,“夠了,不用了。”

池漁橫眉冷對,“管我。”

擡手,又半瓶澆上去。

潑灑的液體旋即沒入沙地。

陶吾心疼不已,扶住她手腕,唏噓道:“不要,太浪費了。”

誠如先前條分縷析開車上路的客觀優勢:一旦水和食物耗盡,她不可能放下漁寶一個人留在沙漠深處,獨自回鎮上補充物資。

池漁掙開她,盯着那礙眼的紅色看了片刻,忽然低下頭,含住受傷的手指,吮去上面附着的清水。

“這樣就不浪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啾啾。

ale 30瓶;柔喵不喝瑞幸咖啡 19瓶;RRRR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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