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我去……找路。”
丢下這句話,陶吾立時消失, 原地留下大量幹冰升華的煙霧特效。
池漁默數到六十二, 霧氣尚未完全消散,陶吾再度回到視野。
迎上池漁的目光, 她将不久前清洗完傷口的左手放在褲子口袋,耳根被逆光打出通透的紅色,輪廓裹着一層細絨般的柔光特效。
“往那邊大概二十公裏, 有條蹊徑。”陶吾指了個方向。
池漁一面看地圖, 一面試着用導航和指南針确定陶吾指向的具體是哪個方向。
然而蒲昌海無愧死亡之地的名號, 磁場幹擾了指南針, 導航持續掉線。
她們離天助鎮還有大約三分之一的路程, 但過了鹽堿地緊跟着一大片荒漠,看不出可以參考方位的地勢标記,倘若中途改變路線, 迷路的概率不低。
“我們可以直接穿過去。”陶吾舉起右手在額前搭起涼棚,眺望似乎延展無盡的鹽殼地。
“嗯?”池漁擡腿踩了幾下輪胎。沒有參照實驗對象, 她不能确定輪胎能不能承受鹽殼的硬度, “早知道應該帶幾只備用。”
“我是說, 這樣……”陶吾擡了擡左手, 擡到半空忽然想到什麽, 瞟一眼, 而後放下去,換成右手,過了腰掌心轉向上, 緩緩做了個擡舉的動作。
車子就這樣升高了幾公分。
池漁:“……嚯。”
咱家神獸越來越出息了。
她頓了幾秒,陶吾微微側目看過來,催促道:“你上……車。”
也就是氣息間微妙的停頓,讓池漁察覺到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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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看起來擡起數噸重的行軍越野車似乎易如反掌,但手腕內側靜脈附近筋脈的突起和凹陷暴露了她的勉強。
大力并不是無窮大力。
“池漁漁?”陶吾又催。
池漁冷不防按了下她小臂,車身劇烈搖晃一下,陶吾下意識伸出左手扶持。
也就是那時,池漁眼尖地看到她掌心一抹近乎小太陽般的金紅。
陶吾倏地收手放回口袋。
池漁眼皮狠狠一跳,她知道自己沒看錯,陶吾收手瞬間,那抹金紅突地跳動。
“那是什麽?”她沉聲問,把那只爪子拎出來,“又碰了什麽?”
“沒有。”陶吾依次豎起被鹽殼刮傷的手指,神獸的複原能力着實強悍,絲毫看不出異樣。
但池漁記得她能把類過敏症狀從左手轉到右手的特技,不由分說地抓起另一只手。
陶吾乖順地攤開右手,幹幹淨淨,“真的沒有。”
目光卻不自覺地斜向左側。
此等掩耳盜鈴、欲蓋彌彰反而加深了池漁的懷疑,重抓起左手,“到底給不給我看?”
陶吾說不出拒絕的話,只用行動表示抗拒。
被池漁握着手腕的左手緊握成拳,掰開中指,便曲起食指,好像手裏藏着什麽了不起的東西,不願展示。
打地鼠游戲進入第三輪,陶吾再一次曲食指豎中指,池漁上牙碰下牙,冷飕飕道:“你在罵我。”
陶吾一驚:“沒有啊。”
“豎中指是罵人的,陶吾吾。”池漁捏着第一指節給她蜷回去,表示自己玩膩了打地鼠游戲,“不該碰的東西別亂伸爪子。”
“嗯。”陶吾在她後頸碰了下,撫平她動蕩的思緒,“該走了,一會兒天黑不好認路。”
又試着擡車。
池漁再次打斷她,“別瞎費力氣,開車過去吧。”
陶吾堅持:“鹽殼地只有兩公裏,我覺得可以試試。”
“我覺得不可以!”池漁語氣生硬,“這邊有車轍,過了鹽殼地還有車轍,你當人類是傻子,看不出來中間車長翅膀飛了嗎?”
池漁知道自己是在強詞奪理。
陶吾也看得出來。
“為什麽?”她苦惱地問,“超市人多不行我能理解。沙漠這麽大,一夜風吹過去,車轍就會被沙塵覆蓋,什麽痕跡都沒了,為什麽也不行?我又不是做壞事。”
……為什麽?
池漁也想不通。
總不至于是擔心好多天沒補充過靈力的陶吾累着了。
她對一只有事瞞她的神獸有這麽體貼嗎?
必然沒有。
她只是自然而然接受了神獸不能公開露面的說法,比當事人更注意保護隐私而已。
回想來的一路,有好幾次陶吾都可以用自己的天賦技能幫她省去無數麻煩,但池漁考慮到暴露問題,數次改變計劃。
她好像把自己鎖進了名為“墨菲定律”的牛角城堡:如果事情有變壞的可能,不管這種可能性有多小,它總會發生。
一旦發生,便極有可能導致最嚴重的後果。
于是陶吾不急小池總急。
陶吾難得流露出固執的那面,立在原地不動。
池漁在心裏嘆了口氣,想了個折中方案,“要不這樣,你挖個洞把車藏起來,然後帶我輕裝上路?”
陶吾眼睛一亮,“好哎。”
但池漁随後又阻止她恢複大神獸原形,堅持要走路。
陶吾無法,鋪了一條霧氣組成的棉花路。
走過鹽殼地,夜幕霎時四合。
留意到池漁的速度漸緩,陶吾也放慢速度。兩人在一座沙丘的向月面先後停下。
不知是不是受了池億城的說法影響,池漁總感覺最近愈發力不從心,沙漠缺少其他色彩的單調更讓她提不起精神。
揉着酸痛的小腿,池漁莫名想起在海城車站候車大廳,陶吾給她指過的帶有靈力的人及物——
戴巴蛇蛇蛻護身符的藍衣荊楚人;一個生下來耳聾的年輕爸爸;酷愛白虎的薯條男生;還有目前被她劃到敵對陣營的安兆君。
“巴蛇蛇蛻有什麽用?”池漁問。
“免受血光之災。”陶吾應答如流。
“文莖果能治耳聾?”
“是啊。”
“白虎給別人一根毛,真的能保他一生正直,處事公義?”
“真的。”
“那萬一直過頭,折了呢?”
“唔。”陶吾稍加思索,一本正經道,“白虎應該會托夢告訴他适當彎一彎,學會曲線救國。”
池漁笑得直不起腰,軟趴趴地靠在她肩上,又問:“肥遺鳥的尾羽有什麽作用?”
肥遺鳥尾羽是安兆君帶的。
“驅蟲避毒,疫邪不生,百病全消。”
“怪不得。”
抛開和池億城的交易不談,安兆君呈現出的勃勃生機相當接近她的理想狀态:年富力強,風華正茂——每個她願意接近的人都能接收到她那無限向上的積極能量,被她的陽光與開朗感染。
仿佛就算到了八十歲,此人也依然活力四射。
“真好。”池漁慢慢止住笑。
陶吾偏過頭,“怎麽了?”
“沒什麽,”池漁蹭蹭她耳朵,隔了會兒,氣聲問,“那有沒有什麽靈丹妙藥,能讓我吃了或者随身攜帶就能身強體健,長跑馬拉松都沒問題?”
她撐着陶吾的肩膀站起來,悶悶不樂地踢着灌了鉛的小腿。
說來奇怪,過鹽殼地她是走在神獸招來的霧氣上沒錯。可幾公裏下來,兩條腿還不如截肢,麻木之外,無盡酸痛。
“說了我背你,你一定要自己走。”陶吾解開包放到地上,背對她彎下腰,“來。”
“我又不是殘廢。”池漁說着,還是俯身趴上去,雙手在她胸前交握,盯視着她的左手。
或許是感受到她的視線,陶吾握了握拳,以一個別扭的姿勢拎起包。
她居然還記得藏起左手掌心。
池漁抿了抿唇,雙腿得到釋放,口舌便閑不住。
她朝陶吾耳朵吹了口氣,問:“你手裏到底怎麽回事?”
“沒……沒什麽。”月色清亮,近在眼前的耳朵紅得一目了然,陶吾索性把手藏在包後,“不好看的。”
“要看。”
“想看。”
“陶吾吾,給我看一下嘛……”
極端或陌生環境會導致一個人在短時間內出現較大的性情差異,池漁深以為然。
意識裏的一部分審視着像小孩似的無理鬧三分的自己,頗有些嗤之以鼻。但只是一小部分,而且很快被主導意識淹沒。
——沒關系,反正又沒有別的人在。
腦海裏剛滑過這念頭,突然聽陶吾說:“快到了。”
“……這麽快?”池漁擡起頭,沒看出來到了哪裏。
她拍拍陶吾肩膀,“放我下去。”
陶吾沒有立刻放下她,又往前走了一段。
四周是一成不變的沙地,缺乏參照物。池漁便也無從得知這一段相當于驅車二十分鐘。
前面出現明顯高于當下地勢的沙丘,陶吾擡起下颌,“過了沙丘就到了。”
池漁對比數字地圖,發現陶吾說快到了并不是避實就虛,轉移話題。
“天助鎮基地”五個帶有發光特效的字體下,确有等高線示意。
攀上沙丘,地面上出現稀疏枯草和樹根,陶吾小心避開,找到一處平地,放下池漁。
天色行将破曉,景色倏忽變化。
沙霧彌漫,陡峭如削的高聳雅丹若隐若現。大片鹽堿沉積在窪地,是黃沙與紅石之間刺目的白色。
而在一座猶如捋須老人的巨岩旁,池漁看到了酷似風蝕地貌的深色筒狀建築。
她仔細對照地圖。
沒錯。
天助鎮标記囊括了這些俯瞰與柱形岩石無異的人工造物。
在蒲昌海,此類柱岩不在少數。區別在于,建築顏色比周遭深褐色的岩石更深。
“這就到了?”池漁不自覺蹙起眉頭,這比她預想中快了太多。
“嗯。”陶吾從包裏拿出噴霧遞給池漁,甩甩右手,憑空變出一把大遮陽傘,杵進沙地。
傘柄至少入地一米,穩穩當當地鋪開陰影。
池漁舉着噴霧朝自己臉上、頸間噴了幾下,轉過去對準陶吾,趁她不備猛地壓下按鈕。
陶吾擡起手臂擋住綿綿水霧,連說:“好了好了。”
池漁不松手,一口氣噴了半罐,“老實交代,爪子裏到底藏了什麽?”
陶吾捏在手裏的秘密讓她抓心撓肺了一路:以前袒露肚皮給她撓的小神獸,如今卻對她遮遮掩掩。
這感覺糟糕透頂。
“有人……”陶吾伸長手試圖拿回噴霧,期期艾艾道,“有人來了。”
池漁不為所動,“池億城來了也得靠邊站。”
話雖如此,下意識地往筒狀建築方向看。
沒人。
要麽就是人還沒走到她看得到的地方。
陶吾抽走了噴霧瓶,背過身對着左手猛噴,“不好看,不想要你看。”
“還能有什麽……”
池漁話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看到了。
陶吾掌心赫然是一簇随風搖晃的火焰——淺黃色的外焰包攏了燦若金輪的內層,中心還有一點接近黑色的深紫焰心。
“你吃我的時候生出來的,一直滅不掉。剛才明明都快滅了,你吹我耳朵……”聲音聽上去快要拖出哭腔,“又生出來。”
池漁鬼使神差地靠近碰觸那團火焰,陶吾沒有阻止她。
因為盡管那玩意兒看起來像燃燒的火,确實也有一定溫度,但并不燙。
“真……神奇。”池漁喃喃低語。
火焰随着她的撥弄,以及周圍氣流變化,産生相應形變。
物理學家看到會瘋的。她心說。
正在這時,陶吾忽然翻過手,将她手背覆在掌內。
那朵假火焰吞吐真火舌,有一下沒一下舔舐她的手背。
池漁凝滞的思緒在一個步履蹒跚的身影進入視野時,沒着沒落地開始流動。
——天助鎮有人。
——是人?
那身影越來越近,從頭到腳裹着厚厚的白色宇航服——看起來像是宇航服——戴着面部透明的頭盔。
背着光,看不清楚面目。
——是宇航員?還是外星人?
——有人比她們捷足先登天助鎮。
——天助鎮沒有被遺棄……?
“小池總是嗎?”那人艱難地背過手,費力地取下頭盔,露出一張中年女性的臉,“安導說你可能快到了,讓我們注意點兒接應。你還挺快。”
作者有話要說: 火是……
為探陵來 51瓶;意錯林、飨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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