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地表上的天助鎮不大,大部分建築收拾得幹幹淨淨, 毫無人工殘留。個別風吹不到的夾角一共搜到三只過期數年的罐頭和七顆螺絲釘, 以及一根疑似筷子的木棍。

考察組的車停在和她們來時相反的西北方,取的是另一條路。

這是一下午的收獲。

約等于無。

到傍晚, 池漁抱着試試的心态,沿着考察組員的腳印去溝谷轉了一刻鐘,倒是發現了兩扇隐蔽且緊閉的門。

門前腳印紛亂重疊, 金屬門上留有撞擊痕, 新鮮得一塌糊塗, 是考察組留下的。

看上下左右無人, 池漁拉拉陶吾衣袖, 打了個——反正她覺得是——破門的手勢。

陶吾會了意,右手虛貼門上,示意她後退。

池漁邊退, 邊用手勢比倒計時:

三、二……

頭盔內置耳機嘟一聲,提示新成員進入頻道。

陶吾立刻收手:“闵秀來了。”

緊接着, 闵副組長的聲音傳進來:“小池總, 你們在下面對嗎?別亂走, 我現在來接你。”

幾分鐘後, 闵秀深一腳淺一腳出現在坡路, 将二人帶向一座占地面積兩百平方左右的圓形石屋。

下午勘查環境, 陶吾指過這幢圓石屋,說裏面有個紅頭發綠眼睛的異邦人在燒東西,池漁特意繞開。

第二遍經過, 仍在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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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石屋不知原先作何用途,裏面未作切分,正北、正南、正東開了三扇門,若幹小窗,光線通透,使內部顯得空闊乃至空曠。

西南角放着一張十六人座的圓石桌,一旁擺有炊具、移動能源及若幹工具箱。

這裏應是被考察組選做室外活動點兼餐廳,之前應是做過輻射檢測,正在鍋前奮力翻炒食物的紅發外國姑娘沒穿防護服。

見狀,池漁也取下頭盔。

“洛娜。”闵秀喊。

洛娜恍然未覺,略顯笨拙地将鍋裏食材放進餐盤,轉身端去圓石桌。

見有人接近,擡起頭,仰起一張年輕而熱情的面孔,“嗨,這是我們的新朋友嗎?”

“對。”闵秀簡單介紹,“小池總,鄒吾。”

洛娜把餐盤放好,來到池漁面前,看了她片刻,自來熟地猛撲上來,給她一個異國風情的擁抱,“親愛的小池總,很高興見到你,感謝你的爸爸。”

親愛的小池總并不高興看到她,但是也很想問候她的爸爸。

洛娜無知無覺,興奮地指着圓石桌,“你要是餓了,可以先開動。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池漁垮着一張疲憊的臉,掃視血跡斑斑的牛排,毫不做作地幹嘔了下,啞着嗓子道:“我沒胃口,我想回去休息。”

十二份牛排燒了一下午,上面還滋滋冒着血漿般的渾濁液體。

理論上是一頓豐盛的晚餐。

考察組來天助鎮費了點曲折,無非是因為洛娜的加入。

但寧願耽誤行程也要帶進來的外國實習生卻放着搞後勤,池漁有點想不明白考察組的安排。

聽到“沒胃口”,闵秀臉色一變,沖向工具箱前取出針管,“你等下,我給你做個血液檢查。”

她捏着針頭上來時,陶吾身形移動,擋在池漁側前方,滿是戒備。

“不用。”池漁敲敲頭盔面罩,“我上午呆在房間,下午主要在室外,沒脫過防護服。累是溫度高加上活動頻繁,反胃是食材原因,可能有一點中暑。目前沒有自發性出血反應。”

想了想,補充道:“當然如果很快出現出血症狀,意味着已經受過量輻射。”

闵秀微怔。

說實話,她對臨時加進來的地産大鱷的繼承人,印象并不好。

以前她遇到過投資方強行加塞的關系戶,小年輕專業知識七竅通六竅——一竅不通,純粹沒事找刺激,而且上蹿下跳特別能給隊伍添麻煩。

她以為這回的也是,來幹嘛的沒一點頭緒。但主動告知行程,話裏話外表明她了解狀況,不會裹亂。

闵秀稍稍放了心,轉口道:“哦好,你量力而行,不舒服的話就回房間休息。你想了解環境,我們這邊可以把這幾天的勘察情況分享給你。”

言下之意,不要像沒頭蒼蠅亂轉,沒有意義。

池漁聽得懂她的潛臺詞,這也是她主動做解釋的目的。

晾在一旁的洛娜變魔術似的從工具箱端出一盤蔬菜沙拉,送到池漁面前,“嘗嘗這個怎麽樣?”

池漁受不了外國人如火的熱情,條件反射看陶吾。

陶吾目不轉睛地盯着桌上一份沒放配料的牛排。

來了,又來了。

來天助鎮其實是你托的夢吧陶吾吾。

池漁接下沙拉,笑着朝洛娜說“謝謝”,就近坐下來。眼皮一擡,圈過陶吾看中的牛排,拿到自己面前一塊塊分切。

累是真累,但闵組長既然願意主動共享信息,說明考察組對她至少不是封閉的,沒道理自己把機會拒之門外。

闵秀仍舉着真空包裝的針管,“我的建議是你留血液樣本,後面好做對比。”

池漁想想也是,伸出手,“一會兒我自己來。”

洛娜給沙拉碗添了只新餐叉,滿懷期待道:“嘗一嘗我的沙拉,親愛的小池總。”

小池總寵辱不驚,往嘴裏送了塊牛肉,險些沒吐:豆幹和澱粉的味道不要太鮮明,渾濁的血漿居然是炒糊的番茄汁。

她把剩下的推給陶吾,叉起一小塊蔫吧的生菜,塑料般的口感只可能是泡發的脫水蔬菜。

池漁咽了生菜,睜圓眼睛向洛娜點點頭:“很好,非常好,我親愛的洛娜!”

闵秀低頭看腕表,肩膀明顯聳動,她在偷笑。

而後,若無其事道:“好了,洛娜,孟教授他們快回來了,我們一起做準備吧。”

池漁問:“網關設備什麽時候能到位?”

闵秀:“吃過晚餐,我去幫你弄。”

洛娜道:“我去也可以喔。”

池漁模棱兩可地“嗯”了聲,慢悠悠地往胃裏塞塑料沙拉。

考察組其餘六人陸續從三扇門進來,孟教授最後從東門進的圓石屋。

組員進來後紛紛除下防護服散熱,唯有孟教授只取了手套,頭盔往上推了一半,露出亂糟糟的絡腮胡,叉起一整塊牛排送進旺盛胡須中的方形黑洞,一口下去,半塊沒了——他面前放了三份。

“孟教授,一會兒我要借設備給小池總和小鄒做檢測,您慢點吃。”

孟教授應了聲,進食速度絲毫不減。

十人參與的晚餐,自始至終說話的只有四名女性。六名男性坐在一排,一個眼神都沒給對面。

組長孟教授第一個用完餐,喝了點水,胡子上的髒東西都來不及擦,風風火火回去工作。餘下幾人也是狼吞虎咽,吃完就走。

池漁望着最後離去的那人的背影,微眯起眼睛。

——她的判斷出了偏差,并非她背景深厚,勞動副組長親自接駕。而是副組長的職能似乎不在項目考察本身……

“闵組長。”池漁禮數周全,“我盡可能不讓您額外費心,但如果您方便的話,能否帶我實地參觀,我覺得光看資料,有些東西不太容易有具體概念。”

闵秀仍在猶豫,洛娜搶答:“我帶你,親愛的小池總。我非常熟悉這裏,我能做一個合格優秀的游導。”

不知為何,池漁感受到了她濃濃的寂寞,于是毫不猶豫說好。

陶吾冷不丁道:“是導游,不是游導。”

洛娜不明所以地問:“區別之處在哪裏?親愛的小池總的盆油?”

約是擔心洛娜對親愛的小池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最後闵秀也加入了游覽天助鎮的小分隊。

洛娜在池漁的引導下,和陶吾就漢語詞語的用法展開讨論。

池漁則專心從闵組長那裏挖情報。

然而關于考察組的具體考察項目,闵秀稱和孟教授長期做的研究有關,目前不方便透露。

聽她不經意透出海城口音,再看洛娜和陶吾“相談甚歡”,池漁換用海城話,問出了盤桓一晚上的疑問,“洛娜為什麽加入隊伍?”

闵秀坦誠道:“這麽說吧,孟教授看中的是洛娜的博導,而不是她。”

放眼世界,很多主權國家對與核相關的任何試驗的管控都極為嚴格。

部分國家對廢棄基地的取樣調研有所松動,但國內尚未開放,相關實驗數據只能借用國外研究室。而國外研究室的數據流通也需審批報備。

洛娜的博導多年前曾發表過孟教授研究領域的權威論文,其部分數據已過保護期,但若國外研究者取用參照,仍需他授權。

闵秀扯了一通高端術語,實際上重點只有一個,孟教授拿洛娜做跳板,帶她來只是為了日後跟她的博導牽線。

池漁發現自己沒辦法理清專業學者的邏輯,而闵秀東拉西扯要麽是在引開她對研究項目的關注,要麽就是這位副組長也不了解詳情。

從那幾位男性的态度來看,後面的可能性居高。

池漁心裏一哂,便将注意力放在天助鎮。

“鎮上目前我們已探明的建築單位有64座,體量上可容納1000人居住。不過你也看到了,有很多房間上了鎖,我們猜測,當年這些房間是作為研究室使用的。裏面應存有廢棄器材。如果能進去,相信我們能取得非常大的突破。

“上鎖的房間我們在想辦法同管理者取得聯系,可惜收效甚微。這點,我們正積極尋求其他幫助。”闵秀意有所指。

——快叫你爸爸幫忙。

池漁不置一詞。

她驀地想起指引她來天助鎮的JMQ,以及據說在天助鎮出生的安兆君。

“安導呢?”

“天助鎮居民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逐漸完成撤離,安導是三歲……不超過四歲離開的鎮子,她能帶我們來這裏,已經是相當大的意外。”

池漁忍着腿腳不适溜圈只為套情報,發現套不到更多有價值的信息,便結束參觀。

回去裝完網關設備,池漁浏覽了幾個網頁,用國內引擎搜索了孟教授——孟慶來的信息。

除了幾篇早年論文,找不到更多關于他的資料。

這在意料之中,但她沒去外網以及更專業的論壇檢索,一是運行密碼器檢驗網關設備是否安全并加密需要時間;二是……太累了。

累到敲鍵盤都依靠肌肉記憶,而陶吾平時很管用的舒筋通絡按摩手法也似乎失去了往常的效果。

加密進度堪堪進行到三分之一,池漁實在撐不住,一頭栽倒在床。

才睡着沒多久,門被敲響。

還是闵秀。

“小池總,血樣要及時冷藏保存。”闵秀提醒。

池漁懶得自己弄,捏着陶吾的尾指一方面給腦海裏絮絮叨叨的小神獸順毛安撫她別緊張,一方面也是怕痛。

闵秀抽完血,輕手輕腳出門。

池漁昏昏沉沉地滑回床上,打算繼續昏睡。

可闵秀帶門的動作忽然提醒了她什麽。

長途汽車……客運站。

她找到手機,打開和林鷗的聊天框。

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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