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有女王自遠方來
崔氏這一病就養了小半個月,剛恢複如常,就有人歡喜來禀,李倢馬上要到了。女王陛下收拾完江城爛攤子,把方安往京城一送,拍拍手回娘家探親了。
“我昨兒夢到喜鵲了,果不其然阿倢就到家了,這沒良心的,好有兩年沒回來了。”崔氏眉開眼笑的抱怨,說完又一疊聲命人給她鄭重打扮了,然後翹首以盼的坐在正堂。
正堂之內,李昭好奇地坐着,李倢大名如雷貫耳,可惜她一次都沒見過。
簾子掀起,衆人不由都望過去,只見一人闊步走來,肩平胸挺腰直,步履從容。時至今日,李昭已經見過不少女子,行走皆是娉娉袅袅,儀态萬千,沒有一個人走的像李倢這般篤定,大抵這就是所謂的氣場了。
第二眼李昭才想起去看她的容貌,劍眉入鬓,鳳眸星目,鼻若懸膽,口如含丹,是個明豔的大美人。其實這般氣場的人,容貌如何已經不重要了。
崔氏跟前已經擺放了四個蒲團,李倢連同身後三個孩子一齊下拜。
事前長輩和他們說過,除了李倢還有三位小客人,分別是江城縣令程嘉良僅剩下的一個十二歲兒子程弘博和程嘉良幕僚的十一歲女兒簡逸雅。程家慘遭滅口,一家二十三口人只程嘉良幸免,他扶靈回家鄉安葬父母并守孝,因與李倢順路,李倢便稍帶他們一程。
簡逸雅父親早在她四歲時便病逝,七歲上跟着母親改嫁,繼父家待她并不好,程弘博之母憐她悲苦便時常接到家中小住,日子這才好過起來。後來程嘉良得罪了方氏,處境日漸艱難,她繼父一家害怕之下竟丢下簡逸雅連夜搬走了,簡逸雅便在程家長住下來,現下無家可歸的她只能跟着程弘博。
還有一個是李倢的養子宋朔,今年十歲,只叮囑當做嫡親的表兄弟對待,詳細的也不多說。
程弘博極力想保持鎮定但是眼神還是洩露出了緊張,簡逸雅有些局促不安,宋朔,恩……宋朔?
李昭忍不住詫異,宋朔那神情怎麽看怎麽像警惕戒備,細聽之下發現他嗓音幹澀,語調古怪,五官也比漢人更立體,混血?凝神細看,李昭微驚,宋朔左眼漆黑如墨,右眼卻是墨綠色,竟然是鴛鴦眼!
驀地,宋朔側臉,擡眸,投向李昭的眼神銳利中帶着戒備。
李昭一怔,下意識揚起嘴角微笑。
宋朔直直看她兩秒,酷酷的轉過臉。
李昭的笑容僵了,忍不住按按嘴角,擦,這待遇真心沒有過,沒禮貌的小屁孩,姐笑得那麽甜,你咋不回一個。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崔氏笑得慈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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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清秀的婢女托着紅底漆盤上前,分別是兩把鑲嵌寶石的匕首和一匣子渾圓剔透的珍珠。
“這是給你們的見面禮。”
程家并不富裕,但是有程嘉良在兩個人個也見過一些世面,就算李氏豪富,這見面禮也是十分貴重了。程弘博心中十分感謝李氏,他一路扶靈北上,沿途不少人來祭拜先父,他清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李倢的緣故。及至到了李府,李氏以子侄禮相待,李氏諸人還刻意避開了鮮豔明麗的裝扮,這份鄭重其事令他十分感動。
兩人一邊有感于李氏對兩人的重視一邊也覺得燙手,只是見面禮若是不收就是失禮,只能厚着臉皮雙手接過,鄭重稱謝。
宋朔于人情世故還不通,只李倢囑咐過,于是很自然的拿了。當場抽出匕首,冷芒劃過,寒意森森,頓時眼神一亮。過會兒似乎是才想起,繼續用幹澀的聲音道,“朔謝曾大母。”
李昭眨了眨眼,其實像這種有鞘或有盒的禮物若是送禮之人不說開,是不能當場打開來看的呢。回憶宋朔行禮的動作不甚熟稔,宋朔莫不是在塞外長大。
宋朔失禮的行為讓倪氏忍不住皺眉,不過她只是別過臉,來了個眼不見心不煩,這家裏要她說誰最難纏,非李倢莫屬。
李倢四人又見過李廷等長輩,再是李昭等上前拜見姑母,同輩又厮見一回,崔氏便讓幾人坐下,其實她很想拉着李倢罵兩句沒良心的,只是若是如此就冷淡了幾個孩子,于是忍着等私下再罵。
“一路奔波,累着你們了,今晚就留在這好生歇上一晚再繼續趕路,到了這,便當做自己家裏,不要拘謹了。”崔氏對三個孩子溫聲道,又問一路行程,只字不提幾人傷心事,程弘博也籲了一口氣。
如此閑話着便到了用膳時分,衆人移步膳廳。
程弘博三人的案幾擺在李倢下首,程簡兩人面前多是江城菜系且是素菜,宋朔則多肉食以醬烤為主。
開始用膳之後,便再無人聲,各自低頭慢慢的進餐。
“叮當”一聲。
李昭筷子一頓,循聲望過去。就見宋朔抓了一塊羊肉在吃,把身邊一衆人都驚呆了。
氣氛一變,宋朔立刻就擡起了頭,眼神平靜無波瀾,李昭卻發現他姿勢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右手依舊緊緊抓着羊肉,左手放在腰側,李昭記得他的匕首就放在腰間。背微弓,蓄勢以待的模樣,似乎一有風吹草動就會突然暴起。
李倢忍俊不禁,這小子吃飯的時候可是最警醒的。也是她疏忽了,一路奔波腹中饑餓,美食當前,偏宋朔筷子又使得不熟練,這小子可不就用上爪子了。
宋朔接觸俗世不過半年,又一直跟着她東奔西跑,在外面哪有這麽多講究,就是她有時候和将士們在一起都是直接徒手用食,自然宋朔也不知道這外面的規矩。
眼下她也不打算制止,說出來徒令宋朔尴尬,打擊他的信心。事後再提醒吧,想來也沒人不長眼的站出來叽歪。
李倢目光若有似無的劃過倪氏。
倪氏臉色變了又變,眉頭皺出了川字,深吸一口氣硬忍住了甩袖離去的沖動,只覺得留在這裏多一秒都是煎熬,慶幸三娘不在,不用見這粗鄙之事。只一轉眼,倪氏就見到了更令她瞠目的一幕,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嘶~”五娘也忍不住抽氣,瞪大了眼看拿着一塊骨頭啃的各種淡定的李湛。
阿兄不拘小節,訓練時常與親兵同寝同食,可肯如此‘不遵禮儀’,對宋朔的重視可見一斑,只因他是姑姑的養子嗎?
李昭不由凝思。
衆人不禁偷看兩個當事人和在座長輩,當事人淡定從容的很,彷佛自己在做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長輩也是渾然不覺的模樣,餘者眼力勁也有,于是默默吃自己的。
這一頓飯就這麽無聲無息的尴尬結束了,大部分人都吃的味同嚼蠟。
因為有客人來,李昭等下午被放了假,招待簡逸雅。
李倢則随着李廷和成國大長公主進了內書房,一踏進屋子,李倢就饒有興致地看着面前的‘桌椅’,問,“這是由胡床演變而來?”胡床,顧名思義,傳自胡人,可折疊,其實就是現代的小馬紮,在民間頗為流行,世家大族在外也常用,不過家中還是習慣跽坐。
成國大長公主笑了笑道,“前幾天阿昭犯困從胡床上摔下來,發惱之下就折騰出了這東西還得意以後再也摔不着了,還說叫倚子,倒也應景。”
過了好幾天,李昭才反應過來,她口中的‘椅子’和別人口中的‘倚子’是不一樣的,現在‘椅’這個字根本沒出現,不由慶幸她沒有寫出來。機緣巧合之下弄出個新鮮玩意兒沒什麽,要是弄出一個新字就很有什麽了。
為了讓椅子出現的不突兀,李昭也蠻拼的,上演了一場從胡床上倒栽下去的意外。然後就有了她突發奇想要在在胡床上加一個靠背扶手防止摔跤的結果。
衆人就知道她對着工匠又是比劃又是畫畫的,不出三天,史上第一把太師椅誕生,并且工匠還自作主張镂了花,十分之端莊大氣。甚至根據椅子的高度做了配套的案幾,時下的案幾因為坐姿關系只有腿高,顯然與椅子不配套。這就是活生生的桌子啊,當然現在沒有桌這個概念,更沒這個字。
每個長輩都得了李昭的孝敬,對這種更為舒适的坐具也頗為喜歡,只習慣使然,遂只在私下裏使用。
李倢找了把椅子坐下,感受了一下後挑眉,不就是在胡床上加一個靠背和兩個扶手,這麽簡單的變化,他們怎麽就沒想到呢!
“六娘是個聰慧的,回去我也讓人做一套,阿娘可不要舍不得圖紙。”她是怎麽舒服怎麽來,沒那麽多
規矩,否則不會去混軍營。
成國大長公主笑罵,“還能忘了你,阿昭也往你那送了一些,回去就見着了。”此外父親、叔父還有京城外家那,李昭都沒忘,到底是一番心意。
李倢笑,“到底是阿娘□□出來的,這麽點年紀做事就如此周全。”
“成了,你少拿好話在這哄我了,你阿爹還等着問你正經事呢?”成國大長公主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