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血海深仇銘刻骨

李廷笑眯眯聽着女兒和妻子說話,見她們停了才問李倢,“江城的事都處理妥當了?”李廷讓李倢趕過去處理江城的事,也是為她造勢立威,李倢以女子之身帶兵,若底氣不夠硬,到底難以服衆。

李倢收了笑,一五一十将不能在信中細說的都道了一遍。

“此事你做的很好,剩下交予京城諸人便可。”李廷道,他們功成身退可以看好戲了。

李倢點頭,“算算日子,他們也該到京了。”

李廷微微一笑,又問,“你信中說的不甚明白,程家小郎君是如何一回事?”

李倢便将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她原本是打算把兩人送回老家,再尋個老實本分的族人照顧,向當地郡望打個招呼已是仁至義盡,不想程弘博突然跪在她面前,說要跟随她從軍。

方安殺了程嘉良之後,一不做二不休,又命人去滅程家滿門,王氏派人救援,最終也只救下兩人,程弘博眼睜睜看着至親死在他面前,深恨自己無能。

在王氏塢堡內,程弘博又目睹李倢手下将士如何将敵人擊潰。頃刻間醍醐灌頂,這世道書讀的再好有何用,如他父親,滿腹經綸,一心為民,可是不惑之年依舊只是個縣令,處處受人掣肘,面對敵人只能任人宰割,如他,縱父親多番誇他文采天縱,可他在歹徒的屠刀下毫無還手之力,要兄長以身為他擋刀。

只有軍權才是立身根本,程弘博從來沒有這麽清醒的認識到。不見以文入朝的寒門,有幾人手握重權,興亡在他人掌握之中,可那些世家口中的卑賤武夫,世家恨不能除之而後快,那又如何,依舊活躍于朝廷,不外乎這些武夫手中有兵有糧,拳頭夠硬。

李倢見他意志堅定,便起了惜才之心,還有一點,若是程弘博能夠出人頭地,就算不能對方氏造成多大傷害,只要他時不時出來刷刷存在感,那就是方氏無道的鐵證。

這點心思說出來,李倢一點避諱成國大長公主的意思都沒有。她很清楚,雖然方氏是成國母族,但是兩者關系十分冷淡。症結并非僅權利之争,而是聖瑞太子。

太宗晚期,諸王奪嫡已成白熱化局勢,眼看着權勢日益被蠶食,世家如何不惶恐。太宗積威太深,大家無法撼動,便把目标放在了下一代皇帝身上,聖瑞太子受太宗和方皇後影響,意在打破世家在政治、經濟、文化上的壟斷,更重要的是并不好掌握。大家已經受夠了□□太宗父子兩個強勢皇帝,現在是太平盛世了,可以換一個溫和皇帝噠。

于是世家為了扶持自己中意的皇子上位,開始挑撥皇帝與太子關系,一邊是老而彌堅的皇帝,一邊正值壯年的太子,中間夾着後妃諸王,太子最大的保/護/傘和智囊方皇後又死了,父子終相疑有隙。

靖德三十年,五十四歲的太宗大病一場,康王向太宗揭舉乃太子巫蠱所禍。太宗暴怒,命人搜東宮,真的搜出了寫有太宗生辰八字的娃娃,并且去除上面銀針第二日,太宗不藥而愈!

太宗下令徹查,查出來的結果就是東宮之人在大刑之下說出,太子醉後言:有史以來,哪一人如他做了三十年的太子,偏巫蠱案又查不出栽贓嫁禍的痕跡,震怒之下太宗将東宮諸人囚于清玄宮。

在外人等着太宗要廢太子而額手稱慶的時候,卻發現太宗遲疑了,他老人家還隐隐有為太子洗白的跡象,到底是疼愛了三十多年,親手養大的兒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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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發生了清玄宮大火的慘案,有太多太多人不想聖瑞太子活下去。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太宗會這麽大的反應,挖地三尺似的調查起火原因,牽出一批王爺公主和他們背後的世家,康王首當其沖被賜死,其妻族賀氏嫡系被誅,其他人下場也就比康王一系稍好一些。這也導致不少成年皇子折戟沉沙,如此才輪到行十出身寒微的先帝繼位。

賜死囚禁了一批皇子公主,幹翻了一群世家之後,聖瑞太子之事便揭過,太宗不願意查了也不敢再查下去,手心手背都是肉。

可成國大長公主不願意到此為止,她和聖瑞太子差了十四歲,方皇後甍逝之後,是聖瑞太子和太子妃田氏充當了父母的角色将她養大。聖瑞太子告訴她,他從沒有想過巫蠱皇帝,成國大長公主就相信自己兄長不會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可是沒有一個人願意承認這事是他們所為,太宗不願意徹查,那麽她來查。

及成國大長公主出嫁多年以後,才查到令聖瑞太子被囚的巫蠱娃娃是經了方家進入東宮的,若非舉足輕重之人如何能在東宮瞞天過海,讓東宮百口莫辯。

太宗至死都不知道聖瑞太子身上最狠的那一刀出自方氏之手,先帝繼位未嘗沒有其王妃是方皇後侄女的緣故,人死了越發記得他的好,先帝對方皇後和聖瑞太子不是無愧的。可憐她也把方氏當做親人,沒少替先帝在太宗面前敲邊鼓。

事實卻如此不堪,聖瑞太子最倚重的是李田兩氏,方氏也要靠後。方氏從二等世家跻身第一等的七大世家,多虧了方皇後的扶持。可方皇後死了聖瑞太子又不親近,方氏極有可能在下次評定《氏族志》的時候被打回原形,這對任何一個世家而言都是奇恥大辱,于是他們铤而走險,在那樣混亂的局面下竟然敢把籌碼壓在了文武出身都平平的先帝身上,偏還叫他們賭贏了,權勢更上一層樓。

李廷叮囑,“程縣令高義,他的兒子不能薄待了。”

“阿爹放心,我心裏有數,等他守完孝我就把他接過來,若是可造之材,總給他出人頭地的機會。”李倢道,對于簡逸雅二人并不提一句,于他們而言,簡逸雅便是一個添頭般的存在。

成國大長公主卻不能不多想,“簡逸雅這孩子也是個命苦的,你打算怎麽安排?”

李倢笑了笑,“我打算到時候賞了她幾個能幹的丫鬟婆子,能學到多少本事就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李廷點頭,成國大長公主目光動了動,“我看着程弘博對簡逸雅頗體貼,也不知道他家裏是不是早有安排?”

李倢想了想,一聳肩,“我倒沒往這個上面想,他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就成,我只答應了他日後入我麾下又沒認他做兒子,哪裏管得了這些。”

“你啊你!”成國大長公主拿唯一的女兒沒轍,“小心無大錯,別忘了多少人看着你!你留意下,若真有婚約或是程弘博有意,那就早早定了名分,非親非故,年歲也漸大,鬧出什麽來,誰臉上都不好看。”

李倢正了神色,“我回頭問問他是怎麽想的。”

說到親事,李倢就想起侄子,“阿湛翻年就是十六了,阿爹阿娘是什麽章程?”

“已經讓他領了參。”李廷道,李湛是嫡長孫,李廷豈能不安排妥當,守孝這三年,一直令他訓練家兵打理事務,有了經驗,正好掌一方軍事。

李倢笑道,“做點成績出來,提親的時候也更體面一些。”李廷和成國大長公主相中的梁州路氏嫡長孫女路珂。如果說李氏是雍州領頭羊,那麽路氏便是梁州翹楚,雖然路氏并不在七大世家之列,但路氏這百年蒸蒸日上勢頭迅猛。上回評定氏族譜時,若非方皇後橫插一手,方氏的位置極大可能是路氏的。路珂的母親還是丞相莫阜嫡女,莫家亦是大族,路珂出身不可謂不顯赫。可以想象,這門親事一經公布,會引得多少人輾轉難眠。

路珂父親和李倢丈夫是兩姨表兄弟,這門婚事也是她牽線搭橋,剛達成默契,明年九月定親,婚期定的是後年十二月,兩個素未蒙面的人的終身大事就這樣定下了。

提及長孫婚事,成國大長公主笑容溫和許多,“阿湛總算定下了。”李曦也定了,接下來就是二娘和李灏了。

“那大哥的婚事呢?”前腳迎娶兒媳婦,後腳李徽娶媳婦?李倢嘴角微抽搐。

李廷用陳述的語氣道,“有人讓你做媒。”

李倢點頭,笑容中帶上淡淡的譏諷,“癡人說夢。”外人知道她這個出嫁女在娘家說話有分量,沒少在她跟前提及李徽和李湛親事,更有說她手中兵馬多源自李氏,這父親當家與兄弟侄子當家可大不相同,願為她分憂解難。其中以勳貴和新晉武将居多,在他們看來,李氏兩代宗婦皆非著姓,那他們未必就沒有希望。

可他們也不想想這兩門親事背後的意義。太宗不喜世家做大,所以給聖瑞太子選的太子妃非世家女,而是勳貴女,但又要拉攏世家,所以李廷娶成國大長公主。

李徽和謝氏聯姻的契機是,皇帝偏袒,方氏做大,兩家又不是傻瓜,哪能沒點動作,謝韞是忠,不是傻。

不是李倢看不起勳貴寒門,曹氏就是他們自己心甘情願求娶來的,這十幾年,李氏和皇帝差不多就是面子情了,李氏當然不會坐以待斃,曹氏也有自己的盤算,于是老牌門閥世家與本朝新晉軍閥一拍即合,做了親家。

相比而言,李氏門第觀念比大多世家都要輕的多。比起門第,他們更重實惠,向她毛遂自薦的那些人資本還不夠。

“等方安之事落下帷幕再定,總在九月前定下。”李廷道,人選大致範圍已定,不過這次京城少不得一番動蕩,站隊也會變化。李徽續弦在李廷看來比李湛婚事更需謹慎,娶得是繼室也是宗婦,長房還有嫡子嫡女,世家自诩詩禮之家,可要真是善良的像小白兔,也混不到今時今日的地位。李氏嗣子這個身份背後代表的是整個雍州,世家嘲諷諸王為了皇位兄弟阋牆,不要以為世家裏頭就沒有争權奪利。

能在李湛定親前定下,李倢便也不再問,出嫁女兒該問什麽不敢問什麽,其中分寸她一直掌握的很好。

李廷突然道,“五原水草豐盛,宜多蓄馬,突厥虎視眈眈,可廣征兵。”

李倢心驟然一跳,神情嚴峻,“阿爹認為将有大亂?”

李廷重重一嘆,轉身在走到書架前,旋轉格子上的貔貅玉石,咔咔聲響之後,捧着一卷軸回來。

李倢若有所思地看着李廷手中的卷軸。

李廷将卷軸打開置于案幾上,沉聲道,“這是建安十三年到如今十四年間各地災害。”

李倢第一次發現自己所在這個國家,這十四年竟是天災不斷,旱澇酷暑嚴冬,蝗蟲鼠疫不絕。年景不好往往意味着亂,李倢剿過山匪,最知道除卻少數生性兇殘之人,大多都是為生活受迫的平民,當溫飽都難以為繼,道德底線也會下降。

“有備無患,回去之後仔細安排,切不可露出風聲。”李廷肅然吩咐,縱觀歷史,天災和人禍總是如影随形,非一人之力可挽狂瀾。如果真有那一日,沒什麽都不能沒兵馬。

李倢的目光在卷軸上徘徊了一遍又一遍,其中光華隐現,“阿爹放心,我省得。”

李廷的眉頭微微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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