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活神仙登堂入室

“調香第一步得會辨香,你得明白這到底是什麽,熟悉常見香料及香基的香氣特征,香韻分類,才能評定它的好壞以及鑒定其品質等級。”崔氏倚在榻上對曾孫女們緩緩道,“然後就是各香料間香氣的異同和如何代用等知識。”

李昭聽得津津有味,不時還提筆在紙上記幾筆,看的崔氏暗暗點頭,一轉頭,果不其然,三娘依舊一幅不走心的模樣,之前三娘不喜這個,崔氏便也沒拘着她學,只給了她幾個從娘家帶來的香方。可現在崔氏不想再縱着她,世家女哪個不學點合香之術,不求精通,皮毛怎麽着也得懂一點,細細想來,三娘該學沒學的東西太多了,希望來得及補上吧。

崔氏喝了一口茶,微笑道,“都用心聽了,下次我可是要考的,若是答不上來,我可要留着你們再學一遍直到會為止,到時候別跟我哭鼻子說沒時間玩耍了。”

三娘愣了,咬着唇看崔氏。

崔氏不為所動,只笑着道,“咱們家的娘子若是不會點合香術,走出去可不得被人笑話。”

“那答得好的,可有什麽獎勵,哪能只懲不獎的。”李昭腆着臉開口要好處。

五娘趕忙湊熱鬧,“對啊對啊,學得好,曾大母怎麽獎勵我們?”

“就你們兩個精乖精乖的。”崔氏笑着戳戳五娘的額頭,想了想道,“誰學得好,那就把我的壓箱底的幾個香方教給她,學不好的可不許耍賴讨要。”

五娘皺了皺鼻子,“我才不會耍賴呢!”

李昭無語地看着對號入座的五娘。

崔氏也被五娘逗笑了,取笑了小曾孫女一陣,崔氏這才開始教合香術,二娘四娘這些基礎都學過了,遂今兒崔氏只有三娘、五娘和李昭三個學生,李曦自然是跟着成國大長公主理家,出了正月成國大長公主就要進京,這段日子一有空就把李曦喚到身邊,琴棋書畫可怡情,掌家理事可立身,在大長公主看來,後者比前者更重,況且她教李曦的并非只內宅庶務。

祖孫四個正說說笑笑着上課,外面突然傳來一陣聲響。

李昭好奇地轉頭看過去,原來是清遠道長來為三娘診脈了,倪氏派人來尋三娘。

崔氏看一眼三娘,對來人道,“請到這兒來吧,我也問問三娘狀況。”

不一會兒,倪氏和鄧氏到了餘慶堂,又過了片刻,清遠道長也到了門口。崔氏說清遠道長是來替三娘看診的,又知天命的年紀,很不必避嫌。

倪氏瞅一眼鄧氏,在場的老的老小的小不打緊,可鄧氏卻是個年輕媳婦,只崔氏如此說了,她也不好說什麽,畢竟這也沒甚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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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清遠才目不斜視地進內,身後跟了一個看起來八/九歲的小道童,圓臉大眼睛軟萌軟萌的,規規矩矩地背着個藥箱。

崔氏心道清遠倒是個知禮的,帶着這麽個小郎君在內宅行走也不會惹出閑言碎語。

清遠打了個稽首,“貧道見過李太夫人。”

崔氏颔首微笑道,“三娘有勞道長了!”

“太夫人折煞貧道,看病治人是貧道份內之事。”

趁着清遠為三娘診脈之際,李昭暗暗打量這位名揚海外的‘活神仙’,雙眸熠熠,清瘦挺俊,果然仙風道骨。自上次宋筠像信徒一般的宣傳清遠,她便留心打探了一下活神仙的事跡。醫術聽聞是頂頂好的,只是治病救人看心情,人稱有個性真性情。細細整理了一番,他救得人販夫走卒有,王侯将相也有,後者居多罷了。

又聽宋筠說自己丈夫上門求見多次才使得清遠願意替她診脈,宋筠本意是想顯擺自己丈夫對她的心意,和自己能請動清遠。可落在李昭耳裏便是一個郎中對求上門的病人視而不見,之前不知道讓多少身染惡疾慕名而來之人被拒之門外,若是清遠和宋筠有仇,或沒時間沒精力沒能力另當別論,若是只因為心情,李昭只想呵呵。

她總覺得,作為郎中必須有一定的道德操守,尤其還頂着活神仙大善人的名頭。若不頂這名頭,要求自然不會這麽苛刻。

清遠診了半天脈,才放下手,不等他開口,倪氏便追問,“阿春可是好些了?”說完一臉期待地看着他。

清遠沉吟片刻道,“咳嗽好全了,只是內裏依舊虛弱的很,前一陣子因有咳疾,我不确定,今日來看三娘子心神耗損過重之兆。”溫和地看一眼三娘臉色,“聽你外祖說你最愛讀經史子集?”

三娘緩緩地點了點頭。

清遠微笑道,“讀書使人明智,但也易耗心神過則傷身。”

三娘臉色暗了暗,無意識地絞着帕子,心裏已經明了清遠後面要說的話,這些崔氏都說過,鄧氏說過,就是幾個姐妹也勸過幾句,只是其他本領再怎麽學她也趕不上姐妹們,只有這個她略勝一籌,就是這差距也越來越小,再懈怠,自己就真的什麽都不剩了。

崔氏嘴唇動了動,沒出聲,只盼着清遠有法子勸三娘想通。

“是不是覺得近段日子讀書力不從心?”清遠繼續問,和藹關切的語氣、

三娘豁然擡頭看他,神情震驚,她越是害怕越是用功讀書卻越發覺得吃力,如此更加着急害怕……三娘走進了惡性循環的怪圈,晚上被窩裏不知偷偷哭了幾次,對着倪氏和鄧氏卻一個字都不敢說。

看她神色,清遠心裏有了底,他從鄧氏處知曉倪氏對三娘的期盼和三娘自己的志向。眼下他對三娘只有滿滿的疼惜和虧欠,自然覺得三娘小孩家有志氣又孝順,只恨倪氏為了自己的不甘心就把希望都壓在三娘身上,以愛之名傷害三娘。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身體便是讀書之器。三娘熟讀詩書,莫不是這個理都不知道!”清遠循循善誘。

三娘眉頭微微皺起來,咬着唇陷入沉思之中,耳邊傳來清遠舒朗溫和的聲音,“三娘應該也察覺到,身體不适記憶力也不如從前,如此豈能讀的進書,虛弱的身體只能拖慢讀書的進度,若不想拉下功課,更該好生調養。不如貧道和三娘子打個賭?”

三娘一個愣神,錯愕地看着清遠。

李昭也驚訝地看着清遠,想不到他還有這一面。瞧他對三娘溫柔耐心的模樣,變着法勸三娘,李昭對他印象好了不少。

三娘不由自主的點了點,有些好奇又有些期待地看着清遠。

一旁的鄧氏心頭一緊,忍不住攥緊了手心,生怕別人看出什麽來。

清遠含笑道,“貧道手中尚有一卷淮陽子的竹簡,上有其親寫的注釋,一個月後貧道再為三娘診脈,若是比現在好了,就贈予你。不過……”

一聽淮陽子的名字,三娘整個心神都被吸引了過去,不由大喜,又聞他轉折,不禁懸了心,眼巴巴看着清遠。

這樣孩子氣的表現,令崔氏等人莞爾,李昭思付清遠倒是把三娘的命門摸得準準的,也算用心良苦,連淮陽子的竹簡都肯拿出來,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三娘好轉明明是應該他們感謝清遠,反而成了清遠獎勵三娘。

“那哪兒成,豈能讓你破費。”崔氏笑完才想起其中不妥之處,說道,“三娘好了,合該我們重謝你才是。”掃一眼案幾上的香爐,“至于三娘,若是好轉,曾大母便允你一旬的假,不拘你玩什麽。”

三娘喜出望外,若真如此,那真是極好的!心無旁骛的一旬怎麽着也比她這樣摳着時間學一個月好。“道長想說不過什麽?”

清遠道,“若是三娘身子未好轉,那就是貧道學藝不精,更該将竹簡送給三娘子做賠禮了。”說罷,捋須一笑。

三娘瞪大了眼,又是愕然。

崔氏瞧着清遠倒是真心想送三娘竹簡,想着孟父和清遠結識于微末,交情斐然,不過一孤本罷了,事後另尋些好東西做謝禮便是,沒必要推辭來去,不成體統。心念微轉,崔氏遂道,“三娘得了道長如此厚禮,可不要再砸了道長的招牌,好生聽道長囑咐用藥。”

三娘想了想,起身略略一幅,“謝道長賜。”對方是外祖父好友,又因外祖所托為她看病,她執一晚輩禮也是應有之義。

清遠微微一笑,心裏頭卻沒面上淡然自若,這到底是他唯一的骨血,此刻看她娉娉袅袅行雲流水的行禮,舉手投足之間盡是世家風範,說不出流暢優美,油然而生一股自豪,不免又有些說不出的快意,李家将他女兒養得甚好。

得意完,清遠也沒忘了寫方子,李氏諸人的意思雖隐晦,他也明白,方子可以開,丹藥就免了。他也心知,自己開的方子定然還會再經幾個郎中研判一番才能給三娘服用。

将晾幹的方子接過,崔氏随意地瞄了一眼,再道了一句,“有勞道長!”

“太夫人言重了。”

坐在崔氏旁邊的李昭,探頭掃了一眼,字是極好的,蒼勁挺拔,方子如何,她還沒那水平,眼下她不過跟着李曦略略學了幾味常見藥。

“你瞧個什麽?”崔氏好笑。

李昭貧嘴,“曾大母瞧什麽我便瞧什麽呗。”

崔氏笑嗔她一眼,冷不丁瞥到她廣袖中露出一截手腕,皓白如雪,其間一點青淤甚是紮眼,崔氏立時心疼了,指着她的手腕道,“這是怎麽回事,都傷成這樣了?”

李昭于事無補地撫了撫袖子遮住,滿不在乎道,“練武時不慎磕着了,只看着厲害,其實沒什麽,已經上過藥了。”

“郎中怎麽說,萬一有內傷怎麽好?”崔氏心疼地托着李昭的手,“還疼不疼?”

李昭嘴角抽了抽,內傷也忒誇張了,不過也知道是老祖宗關心則亂,“不疼了,又不是瓷做的,哪裏這麽容易就內傷了。”

崔氏瞪她,“少給我油腔滑調的,看你就是懶得請郎中只擦了藥了事,”抱怨道,“也不知怎麽養得你這性子,比小郎君還馬虎憊懶。”說着還動上手了,一根手指頭戳在李昭額角上,“等下我尋人給你瞅瞅,你就當安我老人家的心。”

李昭吐吐舌頭應了。

一旁三娘見了暗暗傷懷,便是倪氏也撇了撇嘴角。

“不如讓貧道看看?”清遠含笑自薦。

崔氏還真忘了眼前就有一個郎中,人家畢竟不是府上供奉的,還有名望,崔氏也做不來随便使喚的事。不過對方提了,拒絕也失禮,遂道,“那就再勞煩道長一次給我家六娘看看。”

清遠揮揮拂塵一笑。

李昭對清遠正好奇,有此機會,樂呵呵地走到清遠旁邊的椅子上坐好,将手臂置于案幾上,阿禾又将李昭的袖口略往上折了幾下。

這年頭沒有x射線也沒有探傷機,只能憑肉眼看,手摸脈診斷,看了看青淤,清遠輕輕按了一下,李昭繃不住抽了抽氣,眼裏含了朵淚花。

“你幹嘛呢!”五娘站了起來,不滿地瞪着清遠。

清遠無奈一笑,好脾氣道,“貧道得看看有沒有傷到裏頭的骨頭與經脈。”

五娘氣弱可還是嘟囔,“那也不能這樣啊,六娘都疼哭了。”

六娘沖她安撫一笑,“也沒多疼就是突然一下子沒做準備。”那是生理淚水。轉過頭來又對清遠道長道,“五姐赤子心腸,擔心我之下才一時情急,望道長莫怪!”

“兩位娘子姐妹情深,只有令人稱贊的。”清遠道,大的心疼小的,小的就是解釋也得給大的臉上抹金,姐妹相親,反倒是三娘冷冷清清坐在一旁,與姐妹不甚親近。

在五娘虎視眈眈的目光下,清遠說了一句,“應是沒傷着內裏,容我再診脈确認一番。”

李昭忍不住就彎了彎嘴角,被人放在心上緊張的感覺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清遠開始為李昭細細診脈,李昭将視線放在自己的手腕上。忽的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香味,細細一辯,最明顯的是香燭味兒,作為一個道長也正常,其中還點丹參、朱草、覆盆子、茯苓……認出來的不是她和李曦學的藥材就是剛和崔氏學的香料。

一邊自得自己的好鼻子李昭一邊瞎想這是清遠熏的香呢還是他常年煉丹制藥留下的味,這味還挺特別,從未聞過。

“并無大礙,只是皮外傷,擦些消腫化瘀的藥即可。”片刻後清遠道,眼角的餘光瞄着李昭,方才這小娘子為何露出沉思之色,多年來周旋于世家勳貴之間,讓他不敢小觑任何一世家子,大家子裏頭固然有纨袴膏粱之徒,但是更多的是深沉內斂之輩,在長輩耳濡目染之下,他們的見識心性是寒門子弟難以企及的。

崔氏這才一臉放心的表情,李昭心頭暖暖的,以她怕死的程度不請郎中自然是沒什麽要緊,不請郎中就是不想驚動長輩,大年下誰也不清閑。

李昭對清遠道謝了一番,清遠适時告辭,崔氏客氣地命人送他出府。還派了兩個男仆駕着車跟在後面,車上自然是崔氏的厚禮,不見金銀蹤影,都是些珍貴稀有的藥材和一些玉石翡翠,前者供其煉丹治病,後者是他個人愛好,如此也把他贈三娘孤本的人情平了。

崔氏又講了會兒合香術,讓三人休憩一會兒,李昭幾個便開始喝點點湯湯水水吃些糕餅果子補充體力,吃完喝完,阿常又開始教譜系之學,崔氏體力撐不住,遂坐在一旁看他們學。

除了自家祖宗十八代還得把親戚家的十八代恩怨情仇給背的透透的,饒是李昭這個覺得自己記憶力已經開挂的也不免咽口水,實在是這譜系就跟老太太的裹腳布——又臭又長。

只是再嫌棄,也得硬着頭皮上,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知識比經史子集還重要。

灌了一腦袋七大姑八大媽,嫡枝旁系,大房二房……李昭姐妹幾個面有菜色的離開,李昭抱着自己的筆記本只覺得頭重腳輕,比起來阿姐和她說的那些都是小菜一碟了。

崔氏一臉唏噓,“回想當年背譜系的光景,”搖搖頭,“那叫一個生不如死!!”

親,你以為譜系這東西一兩年能學會嗎?沒個十年八年的光景,想弄清楚?做夢!而且生老嫁娶,譜系是在不斷變化的。活到老學到才是正理,她老人家活到這歲數,為避免鬧笑話,還得留心這個呢!

阿常一邊的眉頭跳了跳,無奈,太夫人年紀越大,性子越活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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