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奈何明月照溝渠
父女倆說着話進了屋,徐婧坐在炕上,七娘在炕上爬着玩,二娘、四娘和四郎坐在右下手。
見到李徽那一瞬,徐婧眼神一亮,又驚又喜站起來地行禮。
李昭側身避開,等徐婧起了又向她行禮。
徐婧這才發覺李昭,想起李徽一得空便是見她,神情微不可見的有一絲失落。
“八娘和九娘還在睡?”李徽坐下後問。
徐婧傾身為他斟茶,柔聲道,“差不多也該醒了,我讓人抱來給夫君看看?”
李徽颔首,垂眸看着吭哧吭哧努力向他爬來的七娘,李徽随手拿了一個撥浪鼓逗她,問,“七娘多大了?”
李昭滴汗,虧他問的出口。
徐婧頓了頓才道,“她是九月十九的生辰,夫君不在,我又在月子裏,周歲便沒大辦,委屈她了。”
李徽哦了一聲,臉上并無特殊表情,對李昭道,“那怎麽還不會走路,我記得你十一個月上就走的很利落了,一不留神就竄出去。”
徐婧緊了緊手中的帕子,日後她的八娘九娘是像七娘一樣被父親忽視還是像六娘一樣被放在心尖上疼,她有點不敢深想。
“每個人情況不一樣呗,再說七娘也能稍稍走兩步了。”走路走得早對身體沒好處的喂,李昭腹謗。又拍手吸引七娘注意力,“七娘,走一個給阿爹瞅瞅,走好了,阿爹給你好東西。”
李昭見着七娘就要逗一會兒,喂點點心給個玩具,是以七娘親近她,約莫也曉得她的意思,顫顫悠悠的站起來,朝着李昭搖搖晃晃走,沒幾步就要倒。李徽一伸手将她接住,七娘擡頭見他,陌生得緊,嘴一扁就要哭。
徐婧忙抱起她哄,可效果微乎其微,徐婧額上沁出汗,偷偷瞄李徽。幾個姨娘中屬四姨娘出身最好,小吏嫡女,兼溫婉妩媚,頗得寵,又是自己進門後納的,比她還早懷孕生女,徐婧微有些發酸,雖不至于苛待七娘,卻也親近不來。
李徽被哭得皺眉,揚聲,“奶娘?”
丫鬟才将候在外頭的奶娘喊進來,七娘一入奶娘懷中被輕輕晃了幾下便止了哭。
Advertisement
李氏的規矩,姨娘不能撫養孩子也輕易不得見面,恐生異心。庶子女都養在嫡母院裏,庶女七歲之後搬離,庶子則是五歲,每一個都配有兩個奶娘四個教引嬷嬷,四個大丫鬟、其他丫鬟婆子不等,倒也不用嫡母多費心,平日裏看上幾眼便成,遂很多時候奶娘比起嫡母生母來的更親近。
“七娘是餓了。”抱着七娘的奶娘說了一聲,在這正院裏伺候着,她得看徐婧臉色。
徐婧心神一松,忍不住又去看李徽,孩子要吃奶,她也沒辦法。
李徽擡眼掃那奶娘一眼,又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下去。”
那奶娘被李徽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心底發涼,心神不寧的退下。
李昭心中一嘆,看來七娘要換奶娘了,好在還有一個熟悉的留着,奶娘想賣徐婧一個好,卻忘了她真正的主子是李徽是七娘,作為一個父親,甭管李徽自己對這個女兒上不上心,他不會允許別人不上心。
沒來由的,徐婧心底有些不安,好在八娘和九娘被抱來,難得的正好醒着。
徐婧抱了八娘走到李徽跟前,滿腹柔情,“夫君還沒見過她們呢,他們都說八娘九娘眉眼像你。”刑嬷嬷抱了九娘落後半步。
李徽眉眼柔和下來,接過這孩子細細端詳似乎是在尋找自己的痕跡,忽的擡頭喚李昭,“我倒覺得有些像你,你來看看。”
“我像阿爹,她像我不就是像阿爹嘛!”李昭笑着走過去,只站在一邊看并不伸手逗弄。
徐婧不覺一凜,李昭慣來喜歡小孩子,七娘和四郎都得了她不少好東西,碰上了總要逗一逗,可對八娘九娘,李昭态度疏離。思來想去,她也弄不清是因為刑嬷嬷之故還是因她的女兒是嫡出。
原先她是萬想不到後者上的,便是嫡出她的女兒也威脅不到李昭,可嬷嬷說得對,多少夫妻是在有了孩子之後親近起來,有了孩子,她和李徽之間終究不一樣了。她的女兒不比庶出,總要讓李徽另眼相待一些。
若真是後者,她該如何是好,以李徽對李昭的疼愛,便是李昭做了什麽,她又能怎麽辦。
眼看着李徽将八娘遞給李昭,李昭熟練的接過來,還吐了吐舌頭逗她。徐婧心拎到了喉嚨口,刑嬷嬷更是一口氣憋在氣管裏,就怕李昭手一松把八娘摔出去。
李昭面對李徽背對徐婧,不清楚她的表情,不過從李徽目光中也能猜的八九不離十。
于是她揚了揚眉,一撇嘴,一幅你看吧的表情。
李徽被她逗樂了,“阿昭喜歡八娘九娘嗎?”
“她們是我妹妹,我當然喜歡。”正兒八經的婚生子,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來歷。她以前對徐婧感官還行,一孕傻三年,最近狂掉分,不過還沒到連着兩個小家夥也讨厭的地步。就是庶出的七娘他們,她也挺喜歡的,這年代庶出的合情合理合法。當然最重要的是,她娘已經沒了,李徽納不納妾,她真沒什麽感覺,只要他爹嫡庶分明,這些人安分守己,她就願意把他們當兄弟姐妹看。
李徽眼中的笑意更濃,道,“你們一脈相承,休戚相關,你做姐姐的疼她們護她們,她們則尊敬你恭順你。”
李昭脆脆地應了一聲,拿手指去戳八娘的手背,軟綿綿嫩乎乎的緊。
聽着父女倆的話,徐婧便知自己那點小心思暴露無遺,一時之間又羞又臊又愧,只覺無地自容,又怕李徽厭惡她,都不知道是怎麽把時間挨過去的。
李昭也不知她爹是怎麽和徐婧說的,反正第二天去請安的時候,她就發現和徐婧形影不離的刑嬷嬷不見了。八娘九娘穿的小衣服是她滿月時送的,真稀奇!
徐婧還笑容滿面的誇她,“六娘的衣裳做的真有趣兒,今兒一換上這衣裳,八娘和九娘就笑個不停。”
李昭腼腆的笑了笑,“妹妹們喜歡就好。”她描了樣子,針線房上的人動手,她女紅不怎麽能見人,反正也沒人注重這個,大面上過得去就成。
心理活動是,瞧瞧徐婧妩媚慵懶的俏臉,含笑的嘴角,她爹八成是施了美男計。她爹儀貌瑰偉,器宇淵凝又風度弘雅,這樣的男人有幾人能抵擋。她早就看出來她這繼母對美人爹動了真情,有時候想想挺同情她,愛上一個不愛你的人,太苦!
說話間二娘幾個陸續也來了,李昭得知美人爹宿在正院,遂起了個大早過來驗收成果,于是就比其他人都快了一步。
李昭擡眼看着身旁的兄弟姐妹,這三年家裏添了一弟三妹,還有一個弟弟一出生就夭折了,便是如此,李家後院幼兒成活率已經算是很高的了。
縱觀李家庶出的幾個兒女,李昭發現一點,生母都是良家子,二娘生母二姨娘是薄有田産的富戶女。三姨娘是珠寶商嫡女,生了四娘外前年又生下四郎,七娘生母是小吏女,再想想這些姨娘都是生了子嗣後才提上來的,可見她爹也不是全看臉的。
請過安一起用了膳,李徽、李湛和李灏便離開,二娘幾個反倒放松了些。
“這是媳婦和大娘拟的禮單,母親瞧瞧可有不妥之處?”路珂身後一侍女捧着書柬而出。
因李曦馬上就要出閣,她這個做嫂嫂的當仁不讓帶着她學習管家。她父族母族皆是當世數一數二的氏族,在閨中和母親學了不少本事,自認還能勝任。
徐婧接過,笑道,“你倆辦事最是體貼不過,哪有什麽不妥的。”只略略掃一眼做了做樣子。路珂一進門,她便識趣的主動把管家權交給她,若說心甘情願那是騙人的,別把下人當傻瓜,他們心裏都有一杆秤。她掌家,奴仆對她是一個态度,不掌家那就是另一種态度,縣官不如現管。其中微妙之差,她如何不明白,她自己當年可不就是這麽走過來的。
放權是她深思熟略之後做的決定,後院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原配嫡出人多勢衆地位穩固,還有李徽偏愛,她占不到上風,還不如主動放權,在李徽和原配子女那也能落個好。
至今她還沒有後悔自己的決定,路珂大家出生,深谙規矩體統,給足了她夫人的顏面,她的日子倒也過得還算順心。
路珂和李曦皆是恭順一笑,她們對徐婧的态度便是恭謹有餘,親熱不足。實在是她太年輕,未嫁進來之前,她和李曦平輩而交,如今母親的架子撐不起來,更不可能像以前那樣說話。路珂也放不下架子,沒法做小伏低彩衣娛親,遂每次請安都有些安靜。
徐婧瞧着桌案上的禮單難掩欣羨的開口,“三弟妹可真是好福氣!”
曹氏子孕昌隆,建安二十七年底生了三郎,二十九年底又生下五郎,今年八月又誕下六郎。這麽頻繁的懷孕生子,可見李征和曹氏夫妻感情之和睦。聽說至今李征身邊也沒個姨娘,更沒庶出子女。
“叫我說母親才是好福氣呢?咱們這一枝還從來沒有過雙胎呢。”路珂豈不知她的心思,笑着緩和氣氛。她倒是沒想過不讓徐婧生子,不過越晚生越好。
想起一雙女兒,徐婧展了展顏,把心裏頭那點澀意壓下去,能生女兒她就能生兒子,老來才有依靠,又問,“馬上就到二娘及笄的日子了,都準備的怎麽樣了?”雖然不管家,但是作為嫡母該過問的事情總要問一問。
二娘聞言微微低了頭,李曦坐在她對面便笑,“及笄了便是長大了。”可以出閣了。
二娘雙頰緋紅,她已然定親,未婚夫是威遠侯嫡次子成奎,成家非世家是憑借和太/祖一起打江山的功勞封侯,老侯爺去世之後日趨沒落,幸而這一代威遠侯有乃祖之風,重振門風。
這門親事就各自社會地位而言是二娘低嫁,爵位在世家眼裏真不是什麽金貴東西,也就能唬唬那些平頭百姓。有一個好姓氏才意味着你的仕途比起旁人更為平坦開闊,這是光有一個爵位的勳貴力所不能及的。
再說哪個傳承數百年的世家裏頭沒幾個爵位的。只拿李廷自己這一房來說,李廷身上有一個祖上傳下來的公爵,那還是好幾朝之前得的,本朝照樣認。李徽為世子,遂成國大長公主可封蔭的一個侯爵便落在李征頭上。可在外行走他們從來不拿出爵爺的派頭,向來都是以李氏子身份示人,在世人眼中,李氏子的身份可比什麽爵位都來的尊貴體面。
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朝。
不過考慮成奎能力,二娘卻不算太委屈,否則李徽也不會把女兒下嫁,有李氏扶持,以成奎才幹,何愁不能平步青雲。
路珂便把贊者、正賓、有司的人選一一說出來。笄禮繁瑣,事物紛雜,倒也不怕冷場,說了一會兒,各人便散去。
“阿昭要不要幫你姐姐分下憂?”路珂逗她,李昭這年紀現在開始學掌家理事也不算早。
李昭搖頭,“我今天要去一趟城外。”
路珂和李曦都知李灏那裏她也有份,遂都不過問。
李曦理了理她的衣領,“換身厚點的衣裳去,今兒有點涼。”
李昭點頭,“這就回去換。”她這身過去太招眼。
###
正院裏頭,徐婧滿臉慈愛的看着酣睡的八娘九娘,只覺得怎麽看怎麽不夠,忽的有人禀,“刑嬷嬷在外頭。”
徐婧愣一下,趕緊讓請進來,見着透出憔悴的刑嬷嬷,徐婧心裏湧上一陣陣的內疚,無論如何,刑嬷嬷出發點都是為了她好,羞愧道,“嬷嬷,嬷嬷,是我對不住你。”
刑嬷嬷哪裏見得她如此,忙扯了嘴角笑,“夫人說什麽傻話,您賞了奴婢良田美宅,連伺候的人都給老奴準備好了,還把老奴的弟弟一家接過來陪我,老奴一出去就能當老封君,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日子。”
不說倒好,一說徐婧更覺無顏見她,刑嬷嬷一生未嫁無兒無女,大半輩子都撲在她身上,她卻沒能給她養老送終。想到這裏,徐婧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下來。
刑嬷嬷吓了一跳,連忙勸她,“娘子莫要如此,這不是挖我的心嗎?”
徐婧眼淚掉的更兇,她想留下刑嬷嬷,刑嬷嬷沒有壞心,她只是太關心她。可李徽道,好心辦壞事的例子比比兼是,犯了錯卻不被懲罰,那麽人人都将犯錯。
家和萬事興,刑嬷嬷觸到了李徽的底線,能容她出去養老已經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她說不過他,她只能答應送刑嬷嬷出府養老。“嬷嬷,我會去看你的,你要有什麽,只管派人來和我說。”
刑嬷嬷壓抑不住的歡喜,娘子心裏有她,她死而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