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殷殷切切慈父心

“那五戶苦主我打算将他們安排到潭安縣,替他們改名換姓。”倒不是怕被長泰伯府報複,而是人言可畏。遭遇不幸非他們之錯,可有些人就是不去罵罪魁禍首,喜歡對着受害者指指點點。又是這種不幸,更容易惹來流言蜚語。

李徽颔首,他說了不插手就真的做了甩手掌櫃,蘇啓明之事完全交給李昭處理。然後李徽發現自己小閨女有點婦人之仁,但也不算得是什麽壞毛病,起碼可以這麽想,小閨女做事挺周全。

扭捏了下,李昭問,“長泰伯會如何?”有一種我明知道你幹了很多傷天害理的事,我卻只能幹看着的憋悶。

李徽挑了挑眉,不想李昭野心這麽大,正色道,“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縱是我也無法,你憑何?”

李昭呆滞了下,然後臉騰地紅起來,有些難堪。

李徽好似沒看見,繼續道,“長泰伯教子無方,然而他曾以五千兵将擊潰西突厥二萬大軍,于國有功。帳下還有八千蘇家軍,這八千人只聽命于他。因為你覺得他為救子想殺人滅口,還殺了幾個庶民,所以你要他的命,你想怎麽要,效法蘇啓明之案,收集他的罪證,你想過後果嗎?以你對長泰伯的了解,你覺得一旦長泰伯發現你想置他于死地,他會怎麽做?”

李昭羞愧的幾乎要将頭貼着胸口,她覺得長泰伯是那種我既入地獄你也別想好過的人。李昭站起來跪在李徽跟前,羞慚道,“是我自以為是,好大喜功了。”只收拾了一個蘇啓明她尾巴就翹起來了,把自己當成救世主,自信心膨脹的可笑。

知道錯在哪裏就還有救,李徽嘆了一口氣,“阿昭,你是我的女兒,你可以比別人更恣意張揚,但是你又不能像別人那樣憑個人好惡意氣用事,你一言一行代表的是隴西李氏。”

李徽要是兇巴巴的還好,他一溫柔下來,李昭眼眶一下子淺了,忍不住抽泣了下。

李徽好笑的搖搖頭,掏了塊帕子給她擦淚,“多大的人了還掉淚,羞不羞。”

深覺丢人的李昭一把扯過帕子,胡亂擦了擦臉,然後還給李徽。

李徽嫌棄的扔到桌子上,李昭知道一個別人不知道的小秘密,威風凜凜的節度使君有點小潔癖。

“今天你錯在哪兒,知道嗎?”

李昭想了想,“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連長泰伯有八千私兵都不知道就想弄死他,太蠢!”下次收拾人,保管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查的清清楚楚,免得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李徽嘴角翹了翹。

得到鼓勵的李昭接着道,“憑個人喜好行事是大忌,大局永遠是首要考慮的。”這話李昭說的有點兒不甘願,大局之下,小人物的喜怒哀樂生死榮辱都不算什麽,可她做了二十幾年的小人物。

李徽聽出她語氣中的不甘願,心想阿昭這眼裏揉不得沙子的性子還真随了她娘。阿如當年也是這般,路見不平,總要上去踩兩腳才甘心。

“也就是說只要不妨礙大局,還是可以按照良心去做一些事情的。”李昭忽然飛快的加了一句。

李徽一怔,然後啞然失笑,可真是像極了阿如!饒有興致問道,“你想怎麽做?”

李昭不答反問,“蘇啓明是長泰伯唯一的兒子,阿爹當初為什麽同意我收拾他?”

“沒了兒子不會讓長泰伯失去理智,對大局沒有影響。如何權衡對方的底線,是一門學問。”李徽笑。

“就算沒失去理智,那也是唯一的兒子,看長泰伯為了救兒子幹的那些事,可見是個愛子如命的,阿爹就不怕他萬一知道了是我在背後推波助瀾而記恨在心,伺機報複。八千人不多,可能做的事情也不少。”後知後覺的李昭終于發現這件事的蹊跷之處。

人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可這殺獨子之仇,也輕不到哪裏去,長泰伯又是那種性子。李徽既然要顧全大局,不可能考慮不到這點。

李徽笑的十分開懷,“因為我要收拾蘇耀元了。”長泰伯名蘇耀元。

哪怕李昭已經有了猜測,聞言還是忍不住張大了嘴,傻乎乎的看着李徽。摔,合着你逗我玩呢!

“我捧他上位,他卻和外人勾結,八月裏我出巡被襲,對外只說是普通流民,實際上是死士,其中就有長泰伯府的份。吃裏扒外的東西,我豈能容他。”

長泰伯有才有功,若是他忠心耿耿,李徽願意看在他這些年的功勞和才幹上,對蘇啓明從輕發落,在一開始就遏制住事态,絕不會由着它惡化下去,更鬧不到這地步。

李昭再不想還有這等駭人聽聞的之事,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除了長泰伯還有誰要刺殺阿爹?”

“皇帝、突厥人……想要你爹命的人何其多。”李徽說的輕巧淡然,殊不知李昭已經被震傻了。

皇帝、皇帝、皇帝,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再看李徽不以為杵的模樣,李昭淚流滿面,她似乎能理解皇帝為什麽想殺她爹了,實在是太嚣張了!

以前不知道是沒往這方面想過,一旦開了竅,李昭細細一想,在雍州,李氏真的是跟土皇帝一樣的存在,官吏任命壓根不用朝廷,他爹就能拍板,俨然一個小朝廷。

他們家還有很多很多很多隐田隐民,反正就她知道的數字已經十分壯觀了,這都是在挖朝廷的牆角啊!

最要命的是他們家還有私兵啊,很多很多很多那種。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我一直以為我們家做這些只是為了打突厥啊!

等我回去發一個求助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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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不忍則亂大謀,可是有時候在你忍的時候,敵人早已捷足先登,大謀只能腹死胎中。

于長泰伯便是如此,兒子必死無疑,可不到攸關自己生死的關頭,他是不會反的,八千人不少,能弄出很大的亂子,但是自己也難逃一死。

所以他不會反李徽,起碼不是這時候。他還有吳松,過繼侄子便過繼,将來他自有手段,讓自己的血脈繼承長泰伯府的一切。

可是他算得再好,卻沒算到李徽已經對他生了殺心,外出路上的一場雪崩,長泰伯和一衆護衛不幸遇難,屍骨無存。事實上,這些人全部在密牢裏待着。

長泰伯引以為傲的那八千兵将,群龍無首之後雖有混亂,但是因無人指揮,加上李徽派兵鎮壓,騷亂了一天一夜之後漸漸平息,無一傷亡。這就是李徽為何隐忍至今才發難的原因。

雍州兒郎可以戰死沙場,但不該是為了這種無謂的理由,更不該死在自己人手上。

在長泰伯健在時想将這八千人收為己用,難!讓他們在長泰伯驟亡後不暴動,李徽用了三個月的時間。

李徽問出長泰伯是改投在皇帝手下,只要他能殺了李徽,讓雍州陷入群龍無首的混亂,皇帝就會暗中扶持他掌握弘化甚而是整個雍州的大權,皇帝還許他國公之位,更許他庶子承爵。

對此,李徽只想說癡人說夢,真當雍州無人了。得到了想要的結果,李徽将兩人來往的信箋收好,便送長泰伯上路,去地下繼續做美夢!

事後,李徽将長泰伯勾結外人之事告知心腹,卻不說外人是皇帝。衆人隐有猜測,只是誰也不會傻的說出來。思及長泰伯下場,俱是心下一凜。

李徽如此,一則不想讓他們因蘇啓明之事寒心;二則敲山震虎叫他們明白叛徒的下場。

又勸誡他們嚴加管教子弟,莫讓兒孫毀了一世英明。再把長泰伯手下八千人均分給衆武将,令他們打亂了摻到自己軍隊中,表示跟着他混有肉吃。

這件事在李徽這便算是到此為止了。

蘇夫人滿腹算計付諸流水卻不可惜,手不沾血,長泰伯死了,蘇啓明二月就要砍頭。蘇夫人從沒想過會以這種方式心想事成,但不妨礙她的好心情。

一邊哀哀凄凄的立了衣冠冢辦喪事,一邊和二房商量嗣子之事,抱了一個三歲的侄子為嗣,如此,長泰伯總算是有人摔盆了,雖然蘇夫人知道他肯定不高興,反正她高興就行!

又有老夫人聽聞兒子沒了,一口氣沒喘上來,跟着去了。長泰伯府裏頭又多了一白事。

連番擾攘,誰還顧得上昔日趾高氣昂,現下沒了依靠的尤氏母子幾個。蘇夫人深怕尤氏胡言亂語,将她鎖在了院子裏,怎麽處理等喪事過後再說,這節骨眼不好再生事端。反正誰又會來關心她們幾個的生死呢,尤氏娘家早就衰敗,否則也不會打小就跟着老夫人過活。

辦完喪事,蘇夫人将伯府大門一鎖,只留了幾個奴仆看家,帶着熱騰騰新鮮出爐的兒子和一群庶女去了墳前守孝,徹底淡出了衆人視線。

經此一事,李昭對她阿爹膜拜的無以複加,狗腿的端茶倒水,谄媚得不忍直視。

李徽享受着女兒的捏肩敲背,忽然毫無征兆道,“二月送嫁,你随阿湛一起去京城長長見識。”

李昭被從天而降的驚喜砸暈了,她這麽殷勤可不就是為了這事嗎?不親眼見證李曦成親,李昭會遺憾一輩子的。

反應過來之後興奮的撲到李徽背上,“真噠?”

李徽斜她一眼,“不想去直說。”

“想去,想去,我做夢都想去呢。”李昭趕緊表白,為表示自己的喜悅和感激,脖子一伸,嘴一撅,啾一聲給了李徽一枚香吻。

那叫一個響亮哦!

房裏就是一靜,所有人都石化了似的。李昭就見對面伺候茶水的婢女頭越來越低。李昭悄悄側眸,見李徽一臉錯愕,嘴角上翹,十分古怪的模樣。

李昭讪讪的松了手,低了頭捏手指。好吧,古人是十分含蓄的,她這行為在當下貌似略有點過!

李徽側了身看她,笑,“我家六娘還曉得難為情了。”

李昭擡眼看他,嘿嘿嘿笑起來。

“這次去了,你大哥不會停留太久,你倒是可以住上一陣子。說來,你外祖家那你長這麽大還沒去過,也該去拜訪下。”李徽叮囑。

“好的。”

李徽挪揄,“可別舍不得你阿姐,留在京城不回來了。”

“才不會呢,我可舍不得阿爹。”哄人的話,李昭信手捏來。

李徽哼了一聲,“這話當着你阿姐你敢說嗎?”

“有什麽不敢的!當着誰我都照說不誤,我最喜歡阿爹了。”李昭臉不紅心不跳。

“還好沒把你生成小郎君!”李徽無奈。

“那是,女兒是爹的貼心小棉襖呢!”

李徽失笑,不和她逗悶子,叮囑了一些京城要注意的事,便讓她走了。

等人一走,李徽摸摸臉頰,隐着一抹笑嘟哝了句,“這毛病可別在外人身上犯。”又忍不住笑,“可真是個寶貝,将來不知便宜了哪個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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