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鎖文 (1)
第一卷:憶昔雲笙錦州起
第一回目盡荒城吟黍離
昏暝積雲如同凝聚起來的地獄陰魂,直壓壓逼向蒼茫西漠。寒風呼嘯,飛沙搖撼,三年前的那場戰事讓原本幅員遼闊的西域大漠陷入了人間煉獄。若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這裏便是西漠門戶——甘澤城。
酹血祭天完畢,幾名胡兵将祭臺上的祭品帶走後,臺下跪着的胡人“嘩”地起身沖向了祭臺,争相搶奪出篝火裏的不明食物,你一節我一把撕扯着吃了起來。搶食貢品,大為不敬。可這些人已經食不入腹好多天了,生死面前,很多東西都會低得微不足道,神明信奉亦不例外。
胡人口中的食物被燒焦,上頭的火星子烤出油來,噼噼啪啪地焦油散發出一陣幹澀而又腥苦的肉漬氣味。胡人們哄搶着肉食往嘴裏塞,只有一名老妪未搶食物,哭死在一旁。
一個胡人咬了口手中的肉後将其扔出去,啐了一口惡狠狠道:“他娘的,沒多少肉,盡是骨頭!”
那長節骨頭被扔在了老妪身旁。
仔細一看,竟然是人的半截子胳膊。
原來篝火裏拉出來的火中祭品居然是一個人。
整條胳膊上的肉已經被啃完,就連手掌骨節上也沒一點肉絲,指關節已經快被燒化。
老妪掙紮着将那節手臂骨頭摟在懷中,顫顫巍巍地哭道:“阿燭,阿燭,我的兒、我的兒啊……”
“求求你們、求你們不要吃、我的兒啊,不要吃我的兒……”
“還給我、把阿燭還給我……”
老妪無力的哀求痛哭都被哄搶聲壓了下去。
在西漠,必須要用整個活人祭天,肉身是上神最喜歡的祭品。
胡人們搶食着被烤焦的人肉,不出片刻,一個骷髅滾了過來,白骨森森,就連腦漿也被吸舔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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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再給我吃一口……”
“給老子放開,大腿是老子的……”
“滾開……”
……
篝火中一個人很快被分吃完了。
終于飽餐一頓,只是不知道下一頓又在哪裏,胡人們捂着肚子離開了祭祀臺。
群山沉寂,荒漠無聲,只留下那老妪匍匐在地,撿拾着四散的骨頭,那是她的兒子的屍骨。
平沙黯默,黃塵窟骨。
不遠處的三人将這始末盡收眼幕。
“啊——公、公子,他他、他們在吃人。”
一人終于看明白了一切,吓白了臉驚叫起來。
幹燥的空氣中充斥着濃郁的血肉氣味,被喚作“公子”的白衣男子神色無動。直到聽見了身邊的驚呼聲,男子才微微垂下眼簾,輕道:“莫修,将他送回涼州去。”
适然平靜的話語裏無一絲動容,卻卻隐隐透出幾分不容抗拒的意味。
被喚作莫修的人始終面無表情,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可白衣公子話才落,莫修立即低首,恭敬地回道:“是,公子。”
驚叫的仆人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錯,慌忙跪在沙地上,顫聲祈求道:“公子,求公子讓莫伴跟随公子左右,求公子不要趕走莫伴。”
許久,男子終于回首,輕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淡然道:“莫伴,回去吧,這一路不适合你。”
言語極為清淡,可聽在莫修莫伴耳中,那就是他們必須要服從的命令。
莫伴生性善良、懦弱,他很清楚自家公子的脾性,在公子開口的那一刻,他便沒有機會在公子身邊侍候了,公子也不需要自己這樣軟弱的人。
“公子保重。”
莫伴伏在地上的身軀還在顫抖,看來是被那驚悚殘忍的一幕吓得不輕。
男子略顯空洞的眼神向南投去。
他們此刻身在西漠甘澤,往南而行就是錦州城,那是九闕的國土疆域。
看男子神态,錦州是他們此行的必經之路。
莫伴依舊跪在地上,吃飽喝足的三匹馬從一座沙丘上噠噠而來。
一匹玉山白騎乖順地來到了男子身側。被莫修莫伴尊稱為公子的男子一個旋身便置身馬背,随身而動白色貂裘錦衣落了下去,幽寂眼眸和素白色錦衣竟是讓整個蕭索艱虞的大漠為之一震。
“莫修,我們走。”
“是,公子。”
兩人兩馬向南馳騁而去,那抹絨白色的身影也漸漸消散在了這瘡痍大漠中。
相比甘澤,他們直奔而去的錦州城卻是另一番景象。
錦州與甘澤毗鄰,是九闕邊防重鎮。芳草萋萋萎,蕭蕭黍離悲,這樣的邊關之地總多些烽火缭繞的意味。九闕錦州聞名各國,因為錦州多鐵礦銅礦,所以這處邊疆重鎮也多匠人。
錦州看似民風淳樸,百姓富庶,但暗中真實情況卻不是這樣。說好聽點是民風粗犷,說難聽了其實是毫無王法,這裏魚龍混雜,又加上地處邊關,賭博之風,遍地盛行。
談起賭嫖,不得不提兩個地方,長樂坊與沐蘭院,錦州最大的賭坊與妓院,兩家聯手,賭妓尤為讓賭徒們熱血沸騰。只是這一賭戲已經絕跡三年。
太陽落下去了,錦州變成了一座不夜城,大小妓院賭坊燈火明明。長樂坊的門前蹲着兩只貔貅,傳說貔貅是上古神獸,能吞萬物而不洩,可吸納四方之財。
十賭九輸,可嗜賭成癖者卻不乏少數,長樂坊裏人滿為患,六博、樗蒲、押寶、花會……各種項目都在進行,叫罵聲,污穢語,骰子聲絡繹不絕。
倏然,一陣清麗的樂聲響起,衆人循聲望去,只見從三樓下來一女子,足尖一踮,懸空翩然間便落到了賭桌首位,玲珑有致的身段上略略穿着件粉荷單衫,雖有薄紗覆面,但美人這樣半遮半掩的模樣遠比衣衫褪盡更撓人心肺。
而接下來管事的一句話更是瞬間炸翻賭坊,今晚賭妓,以沐蘭院的頭牌姑娘作賭注。
那些早就賭紅了眼的賭徒們頓時血脈噴張。
桌上的美人堪稱尤物,看得一圈男人們心神蕩漾,恨不得撕下那礙事的薄衫一飽眼福,但長樂坊的規矩可不是擺設。
衆男人中有一人忽然驚叫起來:“啊——她是沐蘭院的璇蓁姑娘!”
這一聲又驚起了萬千波浪。
“居然是冰美人璇蓁姑娘,看來今晚長樂坊與沐蘭院要大賭了!”
“那位璇蓁姑娘不是一般不接客麽,今晚怎麽——”
一人賊眉鼠眼笑道:“什麽不接客,能穩坐沐蘭院頭牌之位怎麽能沒些手段!”
另一人搓着手猥瑣道:“瞧那細腰,瞧那胸脯,再瞧那雙凝脂玉臂,連胳膊都那麽美,那光了身體後……哈哈哈,真是個尤物,若能得那一具身子,就是死在上頭我也願意。”
“哈哈哈——”
賭局開始了,周圍□□聲不斷,可作為賭注的璇蓁毫不動容,辨不清她面容上的表情,只能看見那雙美目環動。四周掃了一遍,璇蓁美眸的光芒黯了幾分,随即對身後的人勾了勾手指,附耳低道:“設法讓全錦州人都知道今晚之事。”
那人點點頭,道了句保重後鬼魅般離開。
鐵匠鋪子終于捱到打烊了。
打過鐵後熱水充足,小七沒有回去,直接坐在門檻上脫下鞋,将腳上的兩個水泡挑了,然後懶洋洋地把腳伸進一個熱水桶裏。
小七滿足的眯着眼靠在門檻上,想着現在要再能來一壺溫酒,半斤牛肉就好了。
“七哥七哥——”
小七睜開眼,鐵狗子一手端着碗一手提着酒火急火燎的跑來。
“七哥,你還沒吃晚飯吧,俺去你房裏找你,可你不在,俺就知道你還沒回去呢,這酒也是七哥你最愛喝的高粱果釀。”
小七把腳擦幹淨,摸着肚子瞅了瞅碗裏的白菜,上頭的幾塊肉肥的流油,看來是鐵狗子專門挑進來的,小七洗了洗手拿起上頭的饅頭,嫌棄地把那幾塊肉挑了出去,聞着酒香咂嘴道:“鐵狗子,今兒個怎麽這麽勤快?”
轉過身一看,那桶泡過腳的熱水已經被鐵狗子扛出去倒了,小七踹了鐵狗子一腳,罵道:“倒熱水做什麽,七哥我還要泡澡。”
弄巧成拙的鐵狗子不好意思地摸着頭。
“外頭多少人連口水都喝不上,燒鍋熱水更不容易,作為一個男人,特別是作為一個沒有錢的男人要勤儉持家懂不懂?你看看你,怪不得至今還未娶妻。”
鐵狗子虛心學習,聽完這番教導後頗為受教地點了點頭。
小七摸了摸鼻子,就着白菜咬了口饅頭後唔唔道:“到底什麽事,快說吧。”
這一提醒,鐵狗子立馬竄上去,可憐兮兮地抱着小七胳膊道:“七哥你快吃,吃完了俺們今晚去長樂坊。”
“吆,狗子終于學會進賭坊了。”小七喝了口酒,推開鐵狗子的手,從腰裏摸出幾兩碎銀子塞給鐵狗子後贊美道:“會吃會玩會嫖賭,這才像個男人樣嘛,去吧,拿着這幾兩銀子到隔壁的賭坊壓幾注練練手。”
鐵狗子着急地塞回銀子,道:“七哥,俺不要你銀子,俺要去長樂坊——”
“狗子,你知道長樂坊是什麽地方嗎?”
小七一挑眉,截斷了鐵狗子的話。
幾兩碎銀子足夠他們這些市井小民在小賭桌上樂一晚上,可長樂坊卻不一樣,一旦進去,至少都得搭進去百千兩銀子。
至于贏,那更涉險。
小賭怡情,大賭,賭命。
鐵狗子急白了臉,苦着臉道:“可是七哥,今晚璇蓁姑娘是長樂坊壓的賭注。”
“居然有賭妓對?我胃口。”
小七調笑之餘,眼底卻劃過一絲深思冷峻,問道:“你怎麽知道?”
“長樂坊大肆宣傳,整個錦州城無人不曉。七哥,你一定要把璇蓁姑娘贏回來。”
鐵狗子是真心對那個花魁上心,聽他這麽一說,小七好笑道:“贏回來也不是你的,既然這樣,那個璇蓁姑娘被誰贏走有那麽重要嗎?”
鐵狗子堅定地點點頭,認真道:“有!俺配不上璇蓁姑娘,那些賭徒更配不上,只有七哥才配得上璇蓁姑娘。”
小七解決完饅頭,剔了剔牙,決定道:“走,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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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回 風斂天霄溯雪冥
賭坊裏人滿為患,骰骨聲色子聲此起彼伏。
小七進去的時候,少不得又引起了一陣哄笑。
小七只仗義地朝裏面拱拱手,邁着八字步進去,鐵狗子漲紅了臉,他聽說過,他家七哥是錦州城裏賭技最差,賭品最差一個賭徒。
穿過人群,璇蓁緊緊盯着小七,似是在确認什麽。小七順着那道灼熱的目光尋去,便瞅見了那滿目含春的美人,身體不由一緊,随即抛過去一記勾搭的眼神。
鐵狗子激動地拽着小七的後襟,語無倫次道:“七七七哥啊!璇蓁姑娘在看俺啊!俺俺俺要不要過去打打打招呼啊——”
小七被晃地不行,無言地轉過去摸了摸狗子的腦袋,耳提面命:“狗子,你想多了。快點清醒,要不然你的璇蓁姑娘就被別人贏去暖被窩了。”
管事的引着兩個大漢擡着什麽東西,上面蓋着一塊紅布,璇蓁巧笑嫣然從骰寶桌上緩緩下來,衆賭徒見此噤聲。璇蓁環顧了一周賭場裏的人,玉腕一轉,掌風嘩啦掀起了那塊紅布,衆人不明所以地看着那縮小的山丘溝壑。
璇蓁有意無意地瞥了小七一眼,揚颚道:“諸位為證,今日賭局,璇蓁與這塊千年臻木一起為注。”
這一語瞬間炸響了賭坊,先不說能與璇蓁姑娘春風一度是多麽銷魂的事,但就那塊千年臻木就能讓在場的人為之瘋狂。皇室雕刻都用不上臻木,臻木無價更無市,能賭贏這麽一塊千年臻木那是多幸運的事。
一人吆喝道:“居然有這麽好的事,璇蓁姑娘,賭場裏這麽多人,我們要賭到什麽時候?”
“是啊——要我看我們就來搖色子比點數……”
“不行不行,你們不是早就能聽點數了?這不公平。就來堆骰子賭大小……”
“你娘的,一到十八點要幾點你們堆不出來……”
兩撥人吵鬧起來,他們說的兩種玩法都是最簡單的博戲,因為賭徒衆多,要是過于繁瑣的玩法那這局賭上三天三夜都沒結果。
“今日賭局,就以最簡單的骰子比大小。”璇蓁發話,衆人一片抽氣聲,卻又聽得那道清麗的聲音道:“璇蓁雖淪落風塵,但心慕英雄豪傑,所以今日賭局,只有看懂這些者方能參與,每人只有一次回答的機會。”
一直盯着那片山丘溝壑的小七聽了璇蓁的這番話後挑了挑眉。
居然還有限制,賭徒們七嘴八舌地開始讨論。
“那不就是大山小山還有幾棵樹麽。”
“我瞧着那兩座山倒和璇蓁美人身上的雙峰所差無二!”
“哈哈——”一人猥瑣的言語引起滿堂哄笑。
猥瑣的男人搓着手掌湊上前道:“看懂這些才能參賭,璇蓁姑娘,我方才說的那些可對?”
璇蓁含着笑卻沒有擡頭。
管事的上前,不卑不亢道:“不對。閣下已經沒有答題機會了,還請出去。”
“出去?大爺多少錢送到你們手裏了,現在竟然趕大爺——做什麽——放大爺下來——”
那人還沒叫喊完,就被一黑衣人提着扔出去。
看這架勢,鐵狗子站在一邊急道:“七哥七哥,你看出那上頭是什麽意思了沒?”
小七揉了揉隐隐發疼的眉間,低低問道:“你覺着那些山峰、樹林像哪裏?”
“嗯……對了!像賀蘭山!”
鐵狗子一聲驚呼,衆人皆如醍醐灌頂,璇蓁先前有言,心慕英雄豪傑,那臻木上的又是賀蘭山的地形地貌,如此說來,是不是賀蘭山上的事情就是璇蓁姑娘想要的答案,可是賀蘭山上有什麽英雄豪傑的傳聞呢?
一人急忙出列回答道:“璇蓁姑娘心慕之人乃是公子扶笙。”
公子扶笙又名蕭扶笙,毒手鬼醫門下弟子,常年居住在賀蘭山北山的朝天崖,雖然年少,可醫術比起其師傅毒手鬼醫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相傳,只要你還有一口氣,公子扶笙就能醫。
公子扶笙行醫問診沒有江湖上的那些怪要求,只一點,凡是能上賀蘭山朝天崖的病患,公子扶笙皆會出手醫治。可這世上被公子扶笙出手救治過的人沒幾個,見過公子扶笙的更是寥寥無幾。先不說北山朝天崖險峻難及,最主要的是公子扶笙擅五行之術,在朝天崖布下諸多陣法,所以大多患者在求醫問診途中就修成正果——病逝了。
世有“南無雙,北扶笙”一說,“南無雙”說的是蟄居七公子之首的玉無雙,公子扶笙長居深山,繼而不與玉無雙齊名。無數的求醫問診者死在了賀蘭山上,但這對公子扶笙的聲名卻絲毫沒有影響。所以一提起賀蘭山,這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有‘天下莫不識其風,如圭如璧當扶笙’之美譽的公子扶笙。
誰知管事的上前,又否定道:“不是。”
回答問題之人又被請了出去。
人群中嗡嗡聲愈來愈高,甚至有人說璇蓁這是故意刁難,根本目的就是想讓衆人知難而退,你一言我一語,吵罵聲漸起。
忽然一大漢站了出來,低沉的嗓音,雄厚而有力道:“倉颉山。”
衆人沒明白,那人看了璇蓁一眼,道:“那裏不是賀蘭山,是倉颉山。”
璇蓁踱步過來,仔細盯着大漢瞧了幾眼,問道:“為什麽認定那裏是倉颉山。”
大漢低下頭,像是在刻意躲避璇蓁的打量,可手指卻指着地貌上的三處小地道:“錦州、甘澤、涼州。”
璇蓁秀眉一動,衆人也圍了上來,如不是親自去過,極少有人能指出這些,大漢指的位置與實際地域分毫不差。倉颉山橫跨錦甘涼三大州城,甘澤一役後,九闕收回了西北門戶錦州。倉颉山卻不甘俯首稱臣,隔斷大漠,屹然昂立。
璇蓁逼近大漢道:“你可認識我?”
“不認識。”
“你想要那塊臻木?”
“不想要。”
“那你為什麽來回答問題?”
大漢不語。
璇蓁也不追問了,看了小七一眼,笑着朝衆人宣布:“他的回答我很滿意。”
有了大漢的回答,大家才知道,原來璇蓁給出的地方是倉颉山。
提及倉颉山,能稱得上英豪的也就只有那支孟家軍了,上至赫赫君王,下至明明流丐,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孟家軍,于天祐177年建立,到承玺327年,一百五十年的歷史風雲,孟家軍在成百上千場戰役裏創下了從不失敗的戰場傳奇。孟家鐵麾一出,戰必凱旋而歸,所以孟家軍又有不敗神軍之稱,沒有孟家軍就沒有九闕大國這百年盛世。九闕開國皇帝東宮玦猷曾诏令天下,敕封孟家軍為九闕第一鐵衛軍,孟家主帥為骠騎大将軍,禦賜金書,位同三公,長享恩寵,世代尊榮。
而更加使人們驚嘆折服的是,這支讓世人尊從仰望,令敵寇聞風喪膽的孟家軍只有八十萬人馬。八十萬人不算少,但比起敵軍百萬兵馬,兩方力量不言而喻。兵不在多貴在精,所以八十萬的孟家軍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精兵。當世預言:得孟家軍即得天下。九闕有孟家軍,所以沒人敢觊觎這個天下。
承玺327年九月二十四,孟家軍盡數出動,過倉颉山,同斛律邪于甘澤一戰,骠騎将軍孟祁順利收回錦州。三日後,闌溪國犯兵龍城,孟祁繼而率兵北上攻之,闌溪節節退敗。然而,正當孟家軍勝利在望之時,骠騎将軍孟祁孟老将軍病逝龍城。軍無主帥,闌溪趁機結盟西漠,集合一百五十萬大軍對孟家軍前後夾擊,十日惡戰,孟家少将軍與青尨、朱雀、白虎、玄武四主将皆敗陣,五十多萬孟家軍戰死龍城,最為荒誕的是,剩餘二十多萬人此戰後一夜之間竟然離奇消失人間。
為了能有參賭的機會,賭徒們開始講述自己所知道的孟家軍的傳說,璇蓁靜靜地聽着,誰都看不見那輕紗下蒼白的容顏。
小七只覺得胸口有一股氣亂竄,整個腦袋在衆人一遍又一遍的講述中愈漸昏沉,他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麽了。
“七哥七哥,大家都進去了,這賭局還差一個人,七哥你快點回答璇蓁姑娘的問題。”
小七想回去,可鐵狗子為了璇蓁死死拉着他舉起手來,小七看着不遠處等着自己回答的佳人,加上前面那麽多人的講述,軍隊、戰馬、號角、旌旗……很多很多陌生的事情在他腦海中愈漸清晰,小七不由自主唱起出了幾句:
烽火照天涼,甘澤草枯黃,北漠牲畜無蓄養;
積雪沒胫長,橫朔士卒降,百萬師魂無歸往;
屍骸遍蒼莽,猛将白骨殇,失我倉颉無故鄉;
嗚呼哀,失我倉颉無故鄉,
嗚呼哀,失我倉颉無故鄉!
……
他的聲音有點低,帶了點嘶啞,回蕩在這烏煙瘴氣的賭坊中,這曲《失我故鄉》恍如從倉颉深林裏沒出的一樣,胡風淅淅。
自承玺327年,骠騎将軍孟祁率兵西進,過倉颉山,降服斛律邪及其部衆後,這樣的悲音自是響徹西域大漠。這是一首愈唱愈烈悲歌,可他卻唱得毫無哀怆,反而有一種氣概遼曠之感,風斂天霄溯雪冥,平沙浩曛萬幕垠。
璇蓁單手按住胸腔,仿佛有什麽會迸發出來,稍作調整,璇蓁宣布,小七的回答她最為滿意,此次賭局,小七坐莊。
第三回 承得單衫美人恩
璇蓁宣布小七做莊家,答對問題入場的賭徒們卻是心中一樂,一般賭坊裏搖骰子的都是莊家,操控性極強,所以很多時候賭徒進來都是十賭九輸。現在坐莊的人是小七,他的那些半吊子技術他們都清楚,所以根本沒有把小七當做對手。
沒有說出讓璇蓁滿意答案的人都被趕出去了,原本混亂嘈雜的賭坊靜了下來,上面的天窗裏可以看見漫天繁星,幾絲夜風拂進來,熄滅了門口的一盞不起眼的燈燭,亦吹散了幾分劍拔弩張的意味。
小七挑了挑眉,伸手擺了擺桌帳邊上的穗子。
“嘩啦”一聲,管事的拂去最大的那張骰寶臺上的色子,墊上貔貅桌帳,為賭局開盤。
十六宮格,供賭徒投買下注,能進到這裏的人,除了小七這樣的窮鬼其他人都是腰纏萬貫。一局定場,所以先下注後搖骰,各人忖度了下莊家賭注的價值,以及能贏的可能性後皆往宮格裏下注。
骰寶臺周圍圍着幾名賭徒,個個心驚地盯着賭桌,唯有小七一臉無所謂地瞧着二郎腿坐在莊家位上,他實在沒什麽可擔心的,押注的幾兩銀子也是鐵狗子娶媳婦的全部家當,是輸是贏對他均無影響。
璇蓁靠近小七,掀開了面上的輕紗,引得桌前人一陣抽氣。
膚若凝脂,眉眼如斯,仿佛是從畫裏走出的人。璇蓁将纖手搭在小七肩上,一寸一寸往下摸去,小七一把手抓住了捏在自己手腕的玉手,擡起來狠狠聞了聞,馨香撲鼻。
衆人的目光都盯着賭桌上的賭注,忽然賭坊的門被撞開,門前站着的四名大漢被踢了進了。“什麽人?”賭徒們第一反應就是護着桌上的金銀。
人雖不多,但很明顯訓練有素,為首的一人一個手勢:“搜!”
“慢!”
“請問各位要找什麽人?”
“可見一人紫衣,一人黑衣?”
“沒有,長樂坊每天進來的人都有記錄。”管事做了個手勢,一人将一本厚簿遞了上去。
這就是長樂坊,人流如水,魚龍混雜,其實每進來一個人他們都有記載。
“搜!”為首的人翻過了記錄,可還是不會相信這賬面上的東西。
管事的見過的事情多了,立即往錢櫃邊去端出一箱子錢,恭敬讨笑道:“各位英雄大駕,有失遠迎。長樂坊正在開賭,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各路英雄行個方便。”
滿箱子的錢,為首在之人只掃了一眼,揮刀道:“放肆,這裏是官府在辦案。搜!”
有意思!小七瞄了一眼毫無反應的璇蓁,狠狠地又在璇蓁身上偷了把香。
各種氣味混雜在一起,小七不着痕跡地将桌帳拉低。
那些人盤看完在場的幾人後上樓搜查。
璇蓁整個人撲在小七懷裏,耳邊吹着氣呢呢道:“英雄如何稱呼?”
“英雄不敢當,美人喚我七哥就好。”
“為什麽要叫七哥?”
小七一番思索,頗為正經道:“雙親早逝,這個問題怕是回答不了了。”
“雙親早逝……”璇蓁微念有幾分失神,一人朝這邊走來,小七将璇蓁緊緊貼在自己身上,然後手伸進璇蓁的腰間,慢慢滑下,“璇蓁美人就由得那些官差胡來?”
“到底是誰在胡來?”璇蓁柔若無骨地攀附着,可一手卻始終捏着小七的手腕。
過來搜查的一人看着貼在一起的兩人,小七擡頭,給了他一記嬉笑的眼神,然後擡起了璇蓁下颚,滿目泛春。
“讨厭!”璇蓁一聲嬌嘆,一個翻身壓着桌帳撲進了小七懷裏,小七哈哈笑着将璇蓁攬住。
那人看不下去了,眼冒殺氣地走開。
璇蓁眼眸一眯,玉手就要掀開桌帳,小七眼疾手快地按下,璇蓁更快,倏地轉道,捏上了小七的脈門。
小七覺得這個女人真是狡猾,她是看準了他會救桌下之人,故意有方才的動作,其實最終目的是想探自己的脈穴。沒有人願意把命門交到別人手中,小七一個反手隔開,笑問道:“美人不去問問那些官差什麽時候走,我們也好早點開賭,也好……”
小七的調笑點到為止,璇蓁卻收起了神色,細細思索着方才探到的情況,盯着小七直接道:“哪裏來的官差,找不到他們要找的人,自然會走。”
小七一挑眉道:“璇蓁美人怎麽知道他們找不到人?還有,那些人怎麽就不是官差了?”
“長得不像。”
桌帳上整只貔貅是用厚厚的亞麻編制而成,棕色的流蘇輕輕一動。
“給銀子都不要,如何不像是官差?再說何人敢冒充官府之人?”小七警惕地看了一圈那些還沒有離開的“官差”們,一只手伸到桌帳下,運氣控制力道剛拍過去,可腕上卻被什麽給制住,刺骨的涼,緊緊捏着,好像是一個人的手。
“正因為給銀子都不要所以才不是官差,還有,錦州城裏的官差何時能有這般齊整?管事給的錢決計不少,面對金銀目不斜視,哪個官差能做到這樣。”
“唔——”小七一聲悶哼。
“怎麽了?”
“沒什麽,你看那人的鞋子。”
璇蓁朝小七說的看去,只見其中一人衣着都是九闕官服,可腳上卻穿的是蹀帶厚靴,那是闌溪國的裝束,璇蓁心中一凜,看來這些人不僅僅不是官兵,有可能還不是九闕國的人。
璇蓁的注意力被轉移了過去,小七頭冒冷汗,這麽一會功夫,他居然被兩個人扣住命脈,桌下的這個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小七不敢妄動,他覺得自己的手腕被什麽東西狠狠劃開,“嘶——”溫熱的液體從脈搏裏流出,有涼軟的東西覆了上去,像極了人的唇舌,在狠狠舔舐,吮吸。
居然在吸食他的血——小七心中大駭,桌下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源源不斷的血液從身體裏流出,再這麽下去,他會失血過多而死。小七一動,發現各處皆被封住,微涼微軟的唇舌覆住傷口,不扣大口吮吸着他的血液,一陣寒意逼得他直哆嗦,小七現在只希望那些人快點走。
“那些人有了能是闌溪人——”璇蓁轉過來就看見頭冒冷汗的小七,璇蓁止住呼聲驚駭道:“囡……七哥,你怎麽了?”
小七搖頭看了一眼璇蓁,見她臉上焦急的神色不似作假,很不明白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她為何會對自己如此上心。
璇蓁探掌過來,發現小七全身癱軟,竟是內力全無,在這樣下去的話——璇蓁再沒有追問,櫻唇覆了過來,看似兩人相擁親熱,實則璇蓁在把自己內力全部傳過去。
璇蓁薄衫上布了一層水霧,兩人已是虛弱之極,桌帳下終于停止了吸食。
小七吃力地推過璇蓁,阻止她再往自己體內傳輸內力,璇蓁不明的看了一眼掩蓋着的桌帳,最後嬌喘連連的倒在小七懷裏。
那些人搜查未果,終于離開了。
鐵狗子始終紅着臉站在兩人跟前擋着別人的目光。
衆賭徒都回來後就看見璇蓁姑娘躺在那個小子的懷裏,少不得引起幾句激憤。
終于不再吸血了,手裏又被塞進了什麽東西,溫熱黏滑……
眼看着就要離開了,最後一個人忽然停下,盯着賭坊裏厲聲道:“什麽味道?”
沒有了轄制,沒有了吸吮,濃濃的血腥味充斥在整個賭坊裏。
小七的心“咯噔”一響。
為首的那人盯着碩大的骰寶臺,拔出劍,從門口劈了過來,桌帳成了碎片,可下面卻什麽也沒有。
小七睜大眼睛,低低舒了口氣,擡起鮮血直流的手腕從容笑道:“美人動情,咬錯了地方。”
璇蓁也恰到好處地一聲嗔惱,往小七腰間輕輕錘了幾把。
氣氛有點詭異,可确實是一無所獲,那些人這才真正離開。
賭徒們叫喊着擺好器具,璇蓁一言不發地替小七包紮着傷口。
小七揣進懷裏的是一塊上好暖玉,上頭沾滿了他的血,這是算吸食了血後的報酬?小七細細的摩挲着懷裏的玉,指尖忽然一頓,只因那上頭清晰地刻着“玲珑”二字。
三年前,九闕忽然出了個玲珑閣,專産玉器。三年的時間,玲珑閣便壟斷了天下玉器的産地、雕刻、工藝流程。而蟄居江湖七公子之首的無雙公子玉無雙便是這玲珑閣的幕後主子。
玉是各國皇家貴族必不可少的權利象征和身份标識,九闕冠首中原,文化自然也不落後。君子德行當如玉,所以世家子弟都會佩挂玉飾來标榜自己是仁人君子。是以,君子無故,玉不離身。除此之外,玉器還是文人墨客書房必不可少的陳設玩物,閨中女子們的行妝配飾。
鑒于玉器如此重要,所以歷代的玉産地都是由官辦玉坊開采,朝廷嚴格控制着玉料玉砂,并設專門琢玉機構。可無雙公子的玲珑閣不僅掌握了九闕的玉器市場,更是将天下玉器行皆收于掌中。最重要的是玲珑閣并未受到朝廷絲毫打壓,由此可見玉無雙的能力和他不凡的背景。
無雙公子的身份是個謎,因為無雙公子三年來只在世人面前出現過一次。
但正是因這堪稱驚魂一瞥的現身,便奠定了玉無雙七公子之首的地位。
無雙公子,雖為男子卻容貌驚人,所以豔絕九闕的無雙公子又有九闕第一美人的稱號。
豔絕九闕,當世無雙。
方才桌帳下吸食鮮血的是人?手持玲珑玉,那與玲珑閣有什麽關系?會不會……小七暗暗搖搖頭,這些江湖傳聞他也只是聽說過而已,他只是錦州城裏的一個鐵匠,那些刀光劍影都和他無關,小七将玲珑玉擦幹淨,嚴嚴實實包在懷裏。
這一賭局堪稱坎坷,開賭後卻很簡單。
十六宮格,四枚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