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鎖文 (4)
侍衛立即會意守在了轎子左右。
莫侍衛眼中斂下寒光,看了一眼左右的人,然後轉道而行。
斛律光這才随楊府尹帶着其他人前往驿館,那六名是他的親兵,都是多年來戰場上一起厮殺磨砺過來的,他很清楚他們的能力,所以,由他們跟在四王子身邊他很放心。當然,前提是四王子真的在轎子裏。
原本齊整簡單的使節隊伍在楊樨常的前擁後簇下浩浩蕩蕩地往前走去。
封鎖了一天的道路終于得以疏通。
“七哥,七哥,北路的禁令撤允許百姓自由出入了。”一直打探着外面消息的鐵狗,喘着大氣,一路喊來。
小七聞言點了點頭,去賀蘭山并不是非那條路不可,只是其他路須繞行。太麻煩不說,他沒有那麽多時間。
一旁的鐵狗和鐵蛋兩兄弟淚眼汪汪地看着小七。
小七挑眉道:“鐵狗子,不想救你心心念念的璇蓁姑娘了?”
憨厚的鐵狗子搖搖頭,又點點頭。不,想救。
“你們也別太擔心,璇蓁暫時不會有危險。”
“七哥怎麽知道?”
小七拍了一巴掌鐵蛋,然後指了指鐵狗,道:“你方才不也看見了麽,西漠使臣才到,楊府尹哪裏有時間管璇蓁那女人。再說,你們難道沒有覺得,就連這幾天的楊小霸安分了不少。”
這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可小七還是堅信璇蓁不會有事,因為那個“六毛”答應過自己他會救璇蓁。沒來由地信任,很奇怪。
鐵狗看了一眼鐵蛋,眼淚娑娑道:“七哥,我們舍不得七哥走。”
鐵蛋随即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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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心頭有點酸楚,踢了鐵狗子一腳,吼道:“行了,大老爺們的少這麽煽情。放心,你們七哥肯定會救回璇蓁那女人的。”
兄弟二人堅信地點點頭。
“七哥,你真的要離開了麽?其實你要不離開,師傅一定會把這鋪子留給你的。”鐵蛋說完又難為情地低下了頭,七哥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怎麽會記挂這樣一個小小的鐵匠鋪子。
“鐵狗,鐵蛋,替七哥好好照顧老鐵匠。”
鐵狗鐵蛋一個勁地點頭。
“行了,你們回去吧,我走了!”
“七哥,記得來看我們!”
“知道了!”
小七攙過藏在牆角處的鳳凰,頭也不回地離開,心裏卻盡是悵然。
老鐵匠、鐵狗、鐵蛋,還有其他活計,這些人雖然只是普通百姓,但他們卻在自己最困難最無助的時候幫了自己一把。這幾年來他在錦州生活地很安逸,很快樂,如果有可能,小七願意就這樣一直生活下去。只可惜,他不能。
有些東西他必須要去探求。過往的回憶是悵然亦或快樂,都必須要自己去面對,去參透。最重要的是,小七能感知到,總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心中牽引着他往一個方向走。
直到後來,小七才明白,那便是信仰擔當與道義昭彰。
小七的目的地是朝天崖,而此刻的朝天崖上一片寂然。
順着朝天崖再往上,就是千年晴雪峰,這裏人煙絕跡,能上崖已非易事,更別說攀上晴雪峰。晴雪峰是離天空最近的地方,仿佛伸伸手便能采下一朵雲。逆着暖陽,碎碎的光暈灑在雪上,閃閃發亮。
峰頂上一人負手而立,泠清地寒意浸潤着那一襲白衣,若不是一頭墨發,很難從這蒼茫雪界中辨別出人的身影來。沉睡了千年的晴雪峰絲毫不懼陽光,厚厚地積雪綿蓋了一切,幾萬裏的盛世山河,一片連着一片,落落茫茫延向遠方。
雪花簌簌,上來一人對白衣男子道:“公子,斛律将軍已至錦州。”熟悉生硬的聲音,但卻恭恭敬敬。
白衣淡問:“可有異動?”那道聲音像極了雪地暖玉,沁寒而又不失恬淡。
“回公子,并無異動,闌溪使節已進陽關。”
“進易出難。告知莫偃,三日後出錦州。”
“是,公子。”來人輕來輕去,連一片雪花都未驚動。
良久,一旁又來了一人,小童打扮,紅撲撲地臉,嘴唇也凍得發紫,沒有內力壓制寒氣,小童只得極力忍着,報告道:“公子,又有人進山了。”
“無礙。”
小童咬着打顫的牙齒,心中直叫:公子啊公子,您難道不冷麽?小童擡頭看了一眼半山腰上的雪蓮,吸着鼻子腹诽:雪蓮雪蓮快點死,你死了酒便釀好了,公子便會離開這鬼地方了。
溯雪紛紛。
小童驚喜地指着雪峰道:“公子你看,蓮瓣掉下來了。”
白衣男子一伸手,接住一瓣落蓮,低低一嗅,道:“确是入了味。”
男子唇角微勾,輕然一笑,笑容好似融進了整個雪峰的涓涓清霜。那張如畫面容,隐着盈雪,也一同印入了這海天雲氣中。
小童見慣了自家公子這谪仙模樣,欣喜地道:“公子,取了雪釀,咱們趕緊下去吧。”
忽然,一陣寒風淩過,四周的溯雪飄得更緊了,只見三人朝着雪蓮凋零的地方飛去。
“啊,公子,快看,他們要搶雪釀。”
白衣男子不急不燥,白袖一揮,氣動淩霜,霎時間漫天雪揚。
忽如其來的大雪阻斷了三人之路。
一人驚呼道:“二弟,小心大雪!”
就在三人退撤之際,白衣男子早已輕踏飛雪,三兩瓣雪花趁機鑽進了男子頸間的白絨裏。旋身而下時,男子絨白的臂彎裏多了個黏陶瓦罐,上面覆蓋着盈亮白玉。
一旁的小童這才跑過去喜滋滋地道:“公子公子,別累着您了,讓清風來拿吧。”
三人這才發現這邊的主仆二人,這三人皆是貂衣厚裹,看來是早有準備。
一人兇神惡煞道:“你們是何人?識相的快把千梨雪釀交出來!”
清風小童雖然快凍僵了,可還是指着三人道:“你們是誰,竟欲盜取我家公子的千梨雪釀。”
“二弟,不得無禮!咳咳……”
“大哥!”
“大哥,你沒事吧?”
三人只能看見一襲白衣,根本連白衣男子長什麽樣子都難窺見。
清風背對着白衣男子,抱緊懷裏的瓦罐道:“我,我告訴你們,只要有我家公子在,你們就別想打千梨雪釀的注意!”清風哆哆嗦嗦說着話,不是害怕這三人,而是凍的。有公子在,清風自然什麽都不怕,但清風就是見不得有人觊觎懷裏的酒,這酒可是公子花了三年時間才釀好的。
此時,三人之中唯一的一位女子忽然上前,話音婉轉,美人特有的嗓音,嬌恬卻不失清靈。
“這位公子,在下挽歌。挽歌的兄長身中劇毒,傳聞雪峰上的千梨雪釀能解百毒,還請公子能将這雪釀交予挽歌,挽歌定當感激不盡。”
白衣男子未轉身,依然背對着三人淡語道:“恩,傳聞不假。千梨雪釀釀于雪蓮之下,确有解毒功效。”
聞言,那莽撞老二開口道:“那你還不把酒交出來!”
白衣男子依舊未動,只道:“這雪釀不能給你們。”
“你……敬酒不吃吃罰酒!”
“二弟,不得魯莽!退下!”
三人中的中年大漢盯着白衣男子的清影,思謀片刻,不可思議地問道:“閣下可是公子扶笙?”
“正是。”
中年大漢驚喜之餘,上前抱拳道:“公子扶笙,白某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之處,還望公子見諒!我兄妹三人來自南彧西陵,是前來求醫的,還請公子出手相救。”
莽撞老二攙着大漢,看着前頭人的背影,低語道:“大哥,不是傳來消息說公子扶笙不在賀蘭山嗎?還有,誰都沒有見過公子扶笙的面貌,這人到底是真是假還未可知,要我說,我們還是把那千年雪釀奪回來的好。”
大漢聞言,低聲呵斥道:“切勿渾說!”雖然無人見過公子扶笙,但大漢對眼前之人的身份卻是絲毫無疑。假扮?誰活得不耐煩了敢假扮公子扶笙?再說,大漢很清楚他們為攀上晴雪峰付出了多麽大的代價。除了公子扶笙,誰還能在朝天崖的千年晴雪峰上這般惬意?
白挽歌的絕美的雙眸始終注視着那從未轉過身來背影,期待道:“挽歌素聞公子醫者仁心,但凡能上朝天崖的病患皆會醫治,我兄妹三人前去朝天崖并未尋見公子,這才攀上了晴雪峰。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得見公子,還請公子能出手相救兄,公子恩義,挽歌日後自當報答。”
蕭扶笙并未轉身,雪影微動,只喚了聲:“清風!”
“是,公子。”沒辦法,這些人确實來到了朝天崖,按照規矩,公子自當為其醫治。清風不情願地上前為大漢把脈,然後去過将情況述與蕭扶笙。
“玄參、菀草、連苁、烏芝、貝子、狗頭草可全清此毒。”
清風不樂意地掏出來個藥丸,遞過去道:“給,先把這個吃了。我家公子說的藥可都記着了?”
大漢不可思議地點頭,公子扶笙就是這樣行醫的?
“記,記着了。”
蕭扶笙再無其他話,只囑道:“清風,将千梨雪釀帶下雪峰吧。”
“是,公子。”
三人還愣着,蕭扶笙和清風已經離開了。
莽撞大漢不甘心地望了望方才藏雪釀的地方,恨恨道:“大哥,你把那藥吃了?萬一?還有,那狗頭草可是至毒之物。”
“大哥,我想公子扶笙一定不會用這等卑劣下作的手段。”
“三妹,別忘了誰才是你大哥,怎麽,那人一個背影就把你的魂給勾去了?你要時刻記着你的身份。誰都沒有見過公子扶笙,那人是真是假還未可知。”
“二哥,你……”
“行了,都別吵了!”
中年大漢一聲令喝,身邊兩人都不說話了。
“公子扶笙竟然就這麽出手了?”大漢蠕動着嘴唇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只有白挽歌一直望着蕭扶笙離開的方向,白茫茫地一片,分不清何處是雪何處是人。
“大哥,快看!”
中年大漢望去,那雪峰忽然動了,如浩浪般向這邊襲來。
“——是雪崩!快走!”
“我就知道公子扶笙不會輕易出手。”
面前可怕的景象讓三人心中盡是畏懼恐慌,雪像潮水般傾瀉而來,坍塌而下,天地間只剩下了迷迷蒙蒙的雪煙。三人的輕功在雪崩面前絲毫不起作用,中年大漢緊捏着藏在左手裏的藥丸,他就知道公子扶笙不會這般輕易出手。雪峰最忌諱震蕩,雪崩肯定是方才搶奪雪釀時幾人內力震蕩出來的,這些恐怕盡在公子扶笙意料之中。
大漢用盡了內力将旁邊的白挽歌拼力往上一推,不甘心地閉上了眼。
第十一回 美中不足今方信
整個世界都恍如被大雪掩埋起來,寂寂無聲。
駭人的雪崩後,又是一個晴日雪峰。
已經都回到朝天崖了,清風的氣還未消。清風将懷裏的雪釀放置石凳上,氣呼呼地道:“公子,那些人既然不相信公子,公子為何還要出手相救?”
清風沒有內力,自然不知道方才離開的晴雪峰發生了什麽。
蕭扶笙從晴雪峰上下來就一直立在半崖,像是等待着什麽人。
“公子,您要飲雪釀嗎?”
清風知道,世人眼中可解百毒的千梨雪釀,在公子眼裏它只是一壇酒罷了。可令清風不解的是,公子為何費盡心力釀了酒而又不喝呢?
蕭扶笙遠遠望着雪峰,餘晖下的雪峰閃爍一層着潔淨的、幽銀色的清光,如同一道九天而降的美麗屏障,将這天地俗塵映照地通透明亮。
“清風,今天是什麽日子了?”
清風扳着手指頭回道:“公子,今天是臘月二十八!”
扶笙點點頭,悵然地望向了遠處,那一襲白衣上滿染落寞,谪仙般地男子如此黯然,就連明亮的雪峰清光都淡了下去。
扶笙收起目光,低眉呢喃道:“臘月二十八……”
“三年之約,我釀好了酒等你,可你卻未來。”
“我知道,你再也不來了……”幾個字,幾句話,沒有凄怆,沒有悲傷,只是一句句呢喃。輕輕地,低低地,一直一直往下沉,仿佛要墜到人心至深處,然後,落了種,生出根。
此刻,若是有人肯嘗,那唇角的笑意一定很苦很苦……
小七帶着他的鳳美人離開錦州前往賀蘭山朝天崖求醫。
這幾日的錦州全城戒嚴,因為行至陽關的闌溪使者遇刺,皇帝東宮寔大怒,立即派人前去調查,并有軍隊為其開路,力圖不惜一切确保各國使節在九闕的安全。
不過令人稍有意外的是前往錦州護送西漠使節的人是世子景夜漓。
漓世子就是江湖上有名的七公子之一的公子逸,公子逸是七人裏唯一一個知根知底的少年。景夜漓,表字逸,九闕丞相景竑韬之次子,景竑韬官拜丞相,位首三公,權傾當朝。其姐景元汐乃九闕皇後,長兄景夜沛不僅是昌榮公主驸馬,還是統領九闕禁軍的衛國大将軍。
景夜漓出身尊貴,但他能入七公子之列,并不是因為其皇親貴胄的身份。江湖上為人稱道的藍衣公子,謙和君子,不為名利,行事随心随性,灑逸潇朗。
心不為形抑,行不為物使。
漓世子雖有聲名在外,但卻無軍功,所以很難理解皇帝為何作此決定。更讓人不解的是西漠使節四王子因為身體不适需要在錦州休養幾日,按理說,多逗留一日就多一分危險,可漓世子行至錦州,也不着急護送西漠使節前往長安,反而陪着使節作留錦州。
轉眼間小七帶着重傷在身的鳳美人已經在賀蘭山走了整整兩天一夜。
兩天一夜的行程,小七覺得他有點高估自己的實力了,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朝天崖在哪兒,更不要說找見公子扶笙。
小七在叢林裏兜兜轉轉,鳳凰一直默然地跟在小七身後。
在路過一顆參天大樹旁的時候鳳凰淡淡地往那樹上看了一眼。
樹林裏随便一株植被都是百年巨木,小七轉得頭都暈了。
“鳳美人,我怎麽覺着我們又走回原地了?”
小七過去輕輕将鳳凰扶到了樹下,拿出食物和水遞給鳳凰,鳳凰就着荷葉只喝了一半水就閉目養息。
小七不似鳳美人那般不食人間煙火,迅速解決完剩下的食物,小七摸着圓鼓鼓的肚子百無聊賴道:“鳳美人,如果美人的病治好了,你會去哪兒?”明明知道鳳凰不會說話,可小七還是想問。
“鳳美人,如果你的病治好了,我的病也治好了,再等那個六毛救回璇蓁,美人你就跟着我們在錦州生活吧,七哥照顧你!”
鳳凰始終閉着眼。
鳳凰不理睬,小七卻以為鳳美人對沐蘭院那樣的風月場所有偏見,遂繼續道:“鳳美人,沐蘭院不像你想象的那般,那裏的女子都是可憐之人。鳳美人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擔心鳳美人無聊,小七開始七拉八扯地找話題。
“其實,沐蘭院裏的女子也挺好。你看吧,你若是找上個相好的,管他有無妻室,沒有娶妻固然好,可就算是有妻室,一年兩年你是小妾,可跟他個十年八年那就是一段流傳千古的生死絕戀。”提起沐蘭院,小七越說越起勁,這可不是胡說,戲文唱詞裏的愛愛恨恨可都是這樣來的。
小七将腦海裏的戲詞唱腔從頭至尾給鳳凰講了一遍,可清貴的鳳美人恍若未聞。
鳳美人阖着眼,小七大膽地盯着那張平凡的玉顏細看,明明是一張很普通的臉,小七卻覺得鳳美人是越看越好看。世上竟然有這麽美的女子?莫不是從徂萊仙境裏來的吧?
“鳳美人,你可有讀過《徂萊異志》?”從鳳美人的氣度,小七篤定鳳美人不僅識文斷字,而且學識不淺。
“《徂萊異志》一書中記載了很多傳有趣的故事,傳說徂萊的玉海裏水草可蘊金玉,最有趣的是,玉海裏住着海人魚,海人魚形狀如人,除無雙足外,眉目、口鼻、手發皆為美麗女子。鳳美人想不想見傳說中的美人魚到底長什麽樣?”
鳳美人依舊對這些奇聞異志不感興趣。
“鳳美人生得這麽美,莫不是徂萊玉海裏的美人魚幻化來的?!”
小七就這樣叨叨地講着,自始至終鳳美人就連眼睛都沒有睜。
“唉~”小七悠悠的嘆了口氣,難道鳳美人的耳朵也病了?
在小七一聲聲嘆息後,鳳凰終于睜開了眼,沒有看小七一眼,卻将目光停在了對面的參天古樹上。
“美人美人在看什麽?”
鳳凰沒有理會小七,只默然起身往後面走去。
男女有別,小七也不追問。
待鳳美人走遠,小七竄起來也開始打量古樹。
不似鳳美人那般優雅,小七大大咧咧地爬在樹杈上遙望着頭頂的那株黑草,小七敢肯定,鳳美人一定想要那根黑不溜秋的小草,因為自認識鳳美人以來,鳳美人一共看過自己六眼,而那株破草竟然讓鳳美人看了兩回。
小七心裏嫉妒地直冒泡泡,可再嫉妒也沒辦法,誰叫鳳美人想要那株草呢。小七卷起褲腿,往樹上邊爬邊念叨:“為了贏得美人心,拼了!”
爬樹是件困難的事,特別是這種古木。
“鳳美人,鳳美人!”卡在半樹腰上的小七朝着歸來的鳳凰揮揮手,開心地道:“我在這裏,鳳美人,我知道你想要那株黑草,美人你等着,七哥這就去給你拔下來!”
鳳凰絕魅的深瞳輕輕一閃。
看見了鳳美人就有動力,小七朝着那株草繼續爬。
樹枝在移動?
小七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可明顯感覺那株草離自己有點遠,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真不愧是鳳美人看上的東西,小七執着地又往上爬。
“砰——”像是觸到了機關的聲音。
忽然,四周的枝桠都動了起來,周圍皆是簌簌的聲音。
辨不出方向,一根樹枝“倏”地刺了下來,尖銳的枝尖直逼心口,小七吓得睜大了眼睛,一時間竟然忘記了躲。
腳下一緊,一根紫色的衣帶纏了上去,始終沒有躲過那木枝利劍,枝桠生生刺入了小七的胳膊。
“哧——”那是利劍入肉的聲音。
噗通,小七從樹上掉在了鳳美人腳下。
鳳凰一手拉着紫色衣帶,一手捂着心口,如不是臉色白得近乎透明,這幅美人捧心圖實在是攝人心魂。
小七癡癡地看着鳳凰,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真好,鳳美人救了自己。
“鳳美人……”血從胳膊上一直往出冒,早前失血過多還沒有補回來,今天又受了傷,小七有點暈眩,他覺得自己的生命正在一點一點往外流。
其實頭是被摔下樹摔暈的,只有胳膊上的傷口,雖然血流不止,但應該無傷性命。傷是為鳳美人摘草受的,不出意外,那接下來鳳美人不就該感動到以身相許了?戲文故事裏可都是這樣發展的。
小七拖着孱弱的身子趁勢往鳳美人腳邊蹭了蹭,無比虛弱地道:“鳳美人,我好像快要死了!”
鳳凰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半步。
“鳳美人~”小七幽怨地看向了美人。
意識有點渙散,頭真的有點暈,這次是真的。
鳳凰眉心一動,肉眼難見。
小七恍恍惚惚揉着頭上穴位。
鳳凰沒有制止小七那無用的舉動,反又離身。
小七淚眼婆娑地想,鳳美人是不是看着自己不行了要先行離開?
鳳凰沒有離開太久,只一會的功夫就從不遠處來,手裏拿着幾片墨綠色草。鳳凰過來将綠草撚碎,然後從腰間拿出來一個精致的玉瓶,把裏面的藥粉倒上去,敷在了小七的傷口上。
黑色的血跡随着墨色綠汁往外流,起先麻木,後來才感覺到了疼。
小七咬緊了牙關,千萬不能在鳳美人跟前叫出聲來,千萬不能在鳳美人跟前失了面子。
一遍一遍地敷,直到污血全都流出來。
除了有點困,小七覺得身體沒有什麽不正常。
流血恢複常色,鳳凰複拿出玉瓶,将藥粉撒在傷處。鳳美人無聲地做着這一切,眼簾輕垂,掩下了魅眼中所有情緒,雖然那平凡的眉間寫滿了嫌棄,但還是用指尖輕輕替小七旋着傷口,讓藥粉悉數度入傷口。
藥粉侵入傷口,清清涼涼的感覺。好賢惠,好溫柔的美人。小七擦擦垂涎的嘴角,一臉享受道:“美人啊美人,真想把你娶回家!”
小七有種錯覺,鳳美人的唇角真的有了半絲笑意。
小七也咧了咧嘴巴,盯着鳳美人的玉指再接再厲道:“阿鳳,如果我能活着出去,我就娶你!”
一向清淡的鳳凰指下一頓,幽魅的狐尾眼看向了小七。
然後,如玉指尖忽然朝着那血淋淋的傷口狠狠一按。
“啊——”一聲慘叫起,小七很丢人地在被那雙眼眸魅惑以前疼暈了過去。
月影斑駁在密林深處,疏疏寂寂的光影散在二人身上,小七的傷口上綁着鳳凰的衣帶,原本淡紫色的衣帶染了血,暗沉的黛紫在月影清霜的照拂下愈發神秘起來。
一棵蒼林古樹,一邊暈着小七,一邊靠着鳳凰。
鳳凰随手從身畔拈起一枚葉子,負手一擲,氣随影動,方才小七想摘的那株黑色藥草已經落了下來。意味不明地看了暈過去的小七一眼,嘴角又滲出一絲血,鳳凰将黑草掩于衣袖,拭去血跡,也阖了眼靜靜休憩。
如果我能活着出去,我就娶你。
這一夜,小七做了個沉沉的夢,夢見了娴淑的鳳美人,旖旎美夢,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夢裏的鳳美人對他說了三個字:去死吧!
唉!
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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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看文的美人們,留個收,留個評喵~
第十二回 印月溪前暮驚魂
翌日清晨,小七是被林中的蟲聲鳥語叫醒的,他睜開眼睛就看見鳳美人躺在一側。小七細細打量着身邊的人,沒有那雙懾人心目的眼睛,鳳凰仿佛只是一個平凡的美人,優雅,高貴,即便只這樣靜靜地欠身在一地樹葉上。
小七覺得在這一刻山水長天都變得如是靜谧美好,晨風漫卷,依山傍水,雖無華麗驚奇,卻有溫情脈脈。人有各種欲望,所以很難被滿足。其實,當你心中放下一切,什麽都不用想的時候你反而會感到滿足。小七此刻就是這種心理。早上睜開眼就能看見自己喜歡的人睡在身側,這種感覺真的很美好,無關風花,不幹雪月,只是喜歡。本是清重晨露,此刻卻能曛暖人心,小七朦胧的心一點一點潤了起來,真想就這樣躺着,就這樣一直躺下去。
身邊有人相伴,悄然流年,淺淡而安。
察覺到鳳凰起身,小七才回神,大概是昨夜的夢還沒醒吧。
不小心伸了伸胳膊,毫無不适,小七低頭一看,自己裸露在外的傷口竟然已經接近愈合,小七驚異道:“阿鳳阿鳳,你給我用的是什麽靈藥,一夜的功夫我的胳膊就已經快好了。”
“阿鳳阿鳳,我昨天做夢還夢見你給我包紮傷口。”
鳳凰疲倦地看了一眼那正在愈合的傷口,到底是誰說自己傷得要死來着?
昨夜放好的荷葉裏已經收滿了露水,兩人草草洗漱完後,小七發現鳳凰更加虛弱了。看着臉色越來越蒼白的鳳凰,小七心疼地道:“阿鳳,你沒事吧?”
今日的鳳凰竟然破天荒地對小七搖了搖頭。
“阿鳳,我們還是趕緊趕路吧,公子扶笙既有盛名在外,想必自然有過人之處。等尋見了公子扶笙,我一定求他先為阿鳳診治。”
小七拉着鳳凰的衣袂随意找了個方向就開始走,鳳凰袖中指尖摸了摸拿到手的黑草,神色無波。
最後鳳凰還是跟上了小七的步伐。
兩人就這麽在林裏又走了大半日,一點頭緒都沒有,小七根本不記得,準确來說,是不知道朝天崖在哪裏。
“阿鳳,你知不知道朝天崖在哪裏?”
看了一眼小七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鳳凰沒有理會小七的問題,反倒無聲無息地轉身走開。
“阿鳳,這裏好不安全,你要小心點。解手完了就趕緊回來!”小七朝着鳳凰喊。
為了能早日到朝天崖找見公子扶笙,小七席地而坐,将帶來的所有地圖都鋪開細細研究。
“到底怎麽回事,這裏不該是有溪水嗎?”按着地圖,這裏應該有條小溪,可為什麽四周什麽也沒有呢?
小七爬起來開始找尋出路。
不知不覺,折折彎彎走了好多路。
越走越奇怪,小七噤聲,風聲,鳥聲似乎都沒有了,而這周圍的景致也都長得有些奇怪。這是……
五行八卦?腦中忽然跳出這四個字,小七頓時冷汗涔涔,幸虧阿鳳沒有跟着來,又走了幾步,小七近乎可以肯定自己真的是走進有陣法的密林裏。小七不懂陣法,但卻明白一點,進到五行陣法中,一步踏錯,那就是死亡。
嘩啦啦,似有溪流聲,空氣中的水汽也越來越重,小七心中一松,也許前面就是溪流,能找見溪水就能找見出路。
小七加快了步子,可腳下的泥草卻越來越軟。
小七驀地停了下來,看着腳邊的植株,這難道是……莎草?
反複辨別着腳下踩着的草,小七心中大駭,竟然真的是莎草。
既有水汽,又有莎草,小七聞見了水汽中的腐蝕氣味。
沼澤,只有沼澤地邊才會長莎草,只有沼澤地才會散發出這樣腐蝕的水汽。
果然,腳下的泥土開始往下陷。
“阿鳳,阿鳳……”小七駭然地呼救,可剛叫了兩聲就停下,既然自己身處陣中,為何還要将鳳美人牽連進來?小七想,阿鳳那麽聰慧,身手又不凡,一定可以有活命的辦法吧。
身子一點一點往下沉,小七又急又怕。
無盡的恐懼襲來,就在此刻,小七看見了正往這邊走的鳳凰,手中還捏着一株墨綠色的草。他還以為阿鳳是去解手了,原來……胸腔中有什麽東西往外溢,小七拼盡氣力,沖着那淡紫色的身影大喊:“阿鳳,阿鳳,不要往前,不要走了,這裏很危險……”
呼聲未完,可鳳凰已經踏上了莎草。
原本只陷入一個人的沼澤地開始逐漸擴大,四周的泥濘越來越多,鳳凰也被淤泥腐氣纏住了,小七來不及責怪鳳凰,未受傷的一只胳膊已經被鳳凰拉住。
“哧”地一聲,一截紫色衣袂緊緊裹在了小七胸前。
鳳凰好像是打定主意要将小七救上來。
要活一起活,要沉一起沉。
小七震驚地看着鳳凰,萍水相逢,從第一次見面,他就能感覺到鳳凰對自己是多麽多麽深地厭惡。可現在,就算是鳳美人被自己的真心打動了那也不至于搭上性命相救自己,太過于冒險,再這樣糾纏下去,兩人真的會葬身此處。
“阿鳳,你何必如此。”小七眼角有點濕。
越掙紮越往下陷,小七立即停下動作,小心翼翼地站在沼澤裏,減慢了下陷的速度,同時也壓下慌亂開始思考逃生之法。直到這一刻,小七才意識到,帶鳳凰來賀蘭山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反觀鳳凰這邊,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平靜。
鳳凰把随身的那些包袱全部丢到了小七身邊。
小七瞬間明白了鳳凰的意圖,将那些包袱壓在身下,無情的沼澤将那些裝滿了食物和診金的包袱慢慢吞噬。而就在小七借力的那一瞬,鳳凰又解下身上的一層衣衫,脫身沼澤,轉而以四周樹枝為支力,将沼澤中的小七橫腰攬出。
這是鳳凰第一次主動離小七這麽近!
兩人從沼澤地中飛身而出。
終于逃生沼澤,小七看見了溪水。
清泠的溪水如月偃般嵌刻在山林中,溪石上書着“印月”二字,這便是印月溪。
折騰了半日,此刻已近黃昏。
鳳凰又吐血了。
一向樂觀開朗的小七終于也不說話了,小七越來越覺得自己不應該将阿鳳帶到賀蘭山來。小七開始自責,現在好了,三番兩次身臨險境,每一次都是生死一線,每一次都是阿鳳救的自己,如果不是為了他,阿鳳的傷也不會加重。現在吃的沒了,喝的沒了,就連準備好看病的診金也扔了,地圖丢了,也不知道此刻竟是身在何處。
“阿鳳,對不起。”
不理會小七的道歉,鳳凰只皺起眉厭惡地看着紫衣上的腐泥。
其實污泥都是從小七身上渡過來的,鳳凰很少顯露自己的情緒,幾天相處,小七也算了解了一些鳳凰的生活習慣,不喜與人、物接觸,在小七看來,鳳美人喜歡幹淨的程度真的到了一種病态極致。
古木遮天蔽日,所以山林中的暮色來得格外早。
輕薄的夜色籠了上來,偃月形的溪流在清輝下顯得愈發美幻。潺潺細流,粼粼光暈,鳳凰透白的面色在月色的映襯下愈惹人心疼。小七看着鳳凰,深深地愧疚之感自心而生。鳳凰雖然過于冷淡,但自己危難之時,哪一回不是鳳凰出手相救?而再看看自己是如何對待鳳凰的,被鳳凰的魅眼所迷惑,一直想讨鳳凰歡心,所以一路上不斷調戲美人。
小七一遍一遍地開始譴責內心,看看,鳳美人是多麽好的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