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鎖文 (5)

,可自己卻從來沒有對鳳凰坦誠相待,怪不得鳳美人一直不肯理睬自己。現在也不知道身在何處,沒吃的沒喝的一定會死在這山林裏。唉,小七揉了揉泛酸的鼻子,看着無比羸弱的鳳美人,算了,死就死吧,雖然很不甘心,但最起碼有美人相伴。

不過在死之前,為了補償鳳美人,小七做了一個非常重大的決定。

“阿鳳,謝謝你能陪我來賀蘭山。要不是我,你還活得好好的,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阿鳳,七哥知道你喜歡幹淨,這印月溪旁有溫泉,就讓七哥來為你洗浴吧。”

是的,小七做了一個非常重大的決定,臨死之前,他一定要幫鳳美人洗浴。在小七眼中,就算是死,鳳凰也永遠是那個幹幹靜淨、冷貴脫俗的大美人。

小七半坐在鳳凰身畔,意欲褪下鳳美人的衣衫。

鳳凰“倏”地睜開了魅眼。深墨、幽沉的瞳眸直直盯着小七,一剎那間,皎皎幽月散灑溪澗,潋潋暈墨肆染暮硯。就連密林裏的木葵精靈都能被魅去三魂,蠱惑七魄,靜靜地,整個世界恍若都沉了下去,一寸一寸,心甘情願往下淪,向下陷。

小七按住窒息的心口,語無倫次道:“阿,阿鳳,我,我想和你——不,我想幫,幫你洗浴!”

鳳凰無比厭惡地閉上眼,還是不理會小七。

小七堅定地攥着鳳凰的衣袂,這是他死前的最後一個願望,今天要是不能為鳳美人洗浴,他一定會死不瞑目的啊。

奄奄的鳳凰拼盡了氣力将自己髒了的衣襟從小七手裏拽出來。

看着鳳美人抵死不從的樣子,小七心中一陣挫敗感。想這幾天沐蘭院裏多少風月佳人都願意拜倒在自己身下,要不是璇蓁那彪悍女過于善妒,他一定全收了她們。可是現在,為什麽美麗清冷的鳳美人對自己除了厭惡就是厭惡?

無視鳳凰眼中愈來愈深的嫌棄,警告,小七挪進了點,直起腰,很認真地對鳳凰道:“阿鳳,我要告訴你個秘密。”

鳳美人根本不感興趣。

小七又往鳳美人身邊蹭了蹭,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努力與鳳凰保持水平,然後盯着鳳美人絕魅的眼眸,一個字一個字地道:“阿鳳,其實,小七和你一樣,是女子。”十三個字,小七說得極緩極慢,那道清麗聲音,宛如一朵嬌花,含苞三春,柔柔軟軟,一綻就是整個半夏。

鳳美人終于看向了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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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雙魅惑衆生的狐尾眼中卻沒有分毫波瀾。

以為鳳美人不相信自己,小七徹底急了,道:“阿鳳姐姐,我沒有騙你,真的,我臉上的這都是化上去的。”清調的話語裏卻是前所未有的真誠與坦然。

小七默默低頭,靈巧的雙手迅速解開了自己的衣襟,然後拉起了鳳美人的手,将那雙白皙美麗的玉手順着解開的衣襟覆上了自己。

闊闊天地,唯餘風吟,就連四周的禾木皆綿綿延延靜了下去。

鳳美人的手和小七的肌膚之間沒有一點阻礙,指尖盡是淬了冰的寒,鳳凰的一只手就那般真真實實貼着小七溫軟的身子,小七能感覺到,一股無盡的冷意肅殺正在浸淬她的肌膚,透徹她的身骨。小七忽然想起了賭坊裏桌帳下的那一股寒意,甩了甩腦袋抛開這種荒唐的想法,小七打了個冷顫,真誠地道:“阿鳳姐姐,你感覺到了麽?小七沒有騙你吧,雖然它有點小。”雖然它有點小,可也還能說明我是個女子。

月寒清寂,整個過程中,鳳美人如鍍上月光的寒雕般一動不動。

“阿鳳姐姐,我們現在被困死在這裏,而我也忘記了該怎麽出去。阿鳳姐姐,對不起,都是小七的錯,不該把你帶到這裏來。阿鳳姐姐是因為小七才受了重傷,今晚,就讓小七幫姐姐淨身沐浴。”

小七騰出一只手,一邊說一邊往下扒鳳凰的衣裳。鳳凰石化僵硬的身形這才一閃,可手還是沒能從小七胸前衣襟裏抽出來,鳳凰的身上從無飾物,簡單的紫衣更是在幾次三番救了小七後所剩無幾,最最重要的是,小七雷厲風行的動作根本由不得重傷累累的鳳美人拒絕。

掙紮不過小七的鳳凰嘴角又滲出了血跡。

小七三兩下便褪下了鳳美人的上衫,鳳美人的身子果然很美,清霜月影滑過美人的香肩,那肌膚如白瓷雪玉般精致,細膩,雖然上面有傷痕,那也不影響美觀。小七的眼移到了鳳凰的胸,咦?竟然比自己的還平!

目光很自然地看着美人的胸脯,然後,再很自然地往下看……那是?

小七覺得自己全身的熱血都往上沖。

“啊——”

驚起滿山麋鹿雀兔。

竟然,是個男人。

胸前還有一只被自己死死按在上的手,小七又是一聲驚叫:“流氓!”

恍如天雷滾滾,小七腦中嗡嗡作響,然後……衣衫不整地暈了過去。

“噗——”

氣血不穩,一大口血噴了出去,從吐出的淤血可以查看出“鳳美人”是有多麽——厭棄!

第十三回 如圭如璧當扶笙

“嘀嗒!”

“嘀嗒!”

流泉澈穿修竹,蘭蕙馨帶落櫻。再次睜開眼,入眼的便是這樣一副天雲漠漠,落雨潇潇的美景。小七伸手擋住斷斷續續下落的雨滴,仔細一看,原來不是下雨,只是從山崖上頭滴下來的水珠。

水珠還帶着溫意,這是哪裏,倒真是個冬暖聖地。這是哪裏?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小七竭力回想,對了!

“鳳美人”呢?

記起了什麽,小七驀地坐起身檢查自己的衣服。

唉,看衣裳的淩亂程度,這的的确确是當日她自己親手解開的,小七紅着臉手忙腳亂地将自己潮漉漉的衣裳整理好。

“阿嚏!”小七揉了揉鼻子,心中唾罵道:天殺的“鳳美人”,竟把我扔到這裏來,大流氓,雖然衣裳是我自己解開的,可你就不知道幫我系好麽?虧得我好心好意救過你,你卻把我扔到這野獸出沒的茂林深處,真是一條黑了心的美人魚。

小七覺得她最失敗的事就是救下那條美人魚,最最丢人的事就是把那條美人魚當成了女子,還……啊啊啊,小七想要殺……魚!

小七正在羞愧憤怒中,忽然旁邊一條白影略過,小七的心“咯噔”一聲跌落谷底,不會真的遇上什麽野獸了吧?小七小心翼翼地站起來,身形還沒穩定,就見一只白色動物就來到了她身邊。

這是一只大白貓?

小七警惕地盯着眼前懶散的動物,這只大白貓好像一直在等她醒來,難道這是像玉海中白鯸那般有靈性的叢林救助貓?

小七試探地問道:“貓貓咪?傳說中的一種叢林救助員?”投過去幾根樹枝,在确定了貓貓咪不會襲擊人以後,小七才長長出了口氣,只要不是肉食動物就好。

顯然,白色動物根本聽不懂小七的話,只一條大尾罷掃過小七的腿,然後高傲優雅地往前走。

看着那高昂的步伐,小七嘴角一抽,第一次見這麽傲嬌的野生動物,還不懂憐香惜玉,這是公的母的?小七摸着吃痛的小腿,狐疑地跟着貓貓咪往前走。

一直走到盡頭,小七指着高高的峭崖,不可思議地道:“貓貓咪,你的意思是要我爬上去?”

實實人獸有別!貓貓咪根本不理會小七,靈動的身形一閃,就往峭崖上攀,小七咬咬牙,也只得跟着爬上去。

峭崖并不如眼見的那般困難,沒費多少氣力就到了半崖處。

小七氣喘籲籲地坐在半崖上,那只白色的不明動物已經不見。四周的景致很美,霧雲藹藹,盤石層層,小七觀賞了四周的景色後,又渴又餓地爬在石凳上念叨:這是哪兒呀?臭魚臭魚你在哪裏啊?

“好香……”順着香味,小七發現了半崖的石凳上的玉蓋瓦罐。

小七奔過去抱起罐子,嗅了嗅,贊嘆一聲:“好香的酒!”

玉蓋一掀,酒香霎時便彌散在了整個半崖,淡淡梨花香,絲絲青蓮味,聞之欲醉,好神奇的酒。小七抱着酒壇子四周轉了一圈,真的沒人,那這是哪裏來的美酒?此處人跡罕至,除了那只頗有靈性,帶領自己走出崖底的貓貓咪,小七再也想不到誰能這麽“貼心”地為自己準備美酒。

饑渴難耐,小七舉着瓦罐,将一罐子美酒一飲而盡。從來沒喝過這麽神奇的酒,毫無醉意,清涼恬淡,好像……還管飽!小七懶懶地滿足的爬在石凳上計劃着接下來她該往何處走。

順着酒香而來的蕭扶笙和清風小童來時就看到了這副景象。

清風抱起空瓦罐,搶着道:“公子,我就說我不可能會把您的雪釀灑了,您看您看,這瓦罐都還好好的呢!”

小七已然起身,緊緊地盯着來人。

清風指着小七氣道:“你個小蟊賊,你說,是不是你把我家公子的酒喝了?”

小七眨眨眼,沒有理睬炸毛的清風,一雙澈眸直直望向了白衣扶笙。

四下裏有薄風拂來,映襯着雪峰,那一身絨白色的錦衣更顯清華絕倫。蕭扶笙靜靜地立在那裏,發像菁墨描染,高束披肩;面如輕雲月寒,皎勝于天;眸似淩波娑浣,明若中略帶一絲飄渺;唇若梅心淡挽,暈紅裏透出幾許清白。這樣的男子,只需一眼,便能明了他的身份。

天下莫不識其風,如圭如璧當扶笙。也只有眼前的人才當能得起世人這般贊譽。

小七定定地看着蕭扶笙,絨白清華,谪仙般地人。也許他們都太美了,以致于小七毫無預兆地就想起了一身紫衣的“鳳美人”。很奇怪的錯覺,小七總覺得自己與眼前之人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蕭扶笙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妝容不整,甚至有點狼狽,可她的出現卻帶給自己一種難言的感覺,恍如無形之間有很多絲絲線線纏繞捆綁着彼此。明明是種束縛,可卻讓人身心舒暢。這種感覺,不是傾蓋如故般的投契,不是桑蔭未移後的義氣,也不是相見恨晚裏的悵意。只有悸然,滿腔的悸然,一種久別重逢後的悸然,通暢到了骨子裏,然後順着身骨直抵心澗。

但有一點扶笙很肯定,在此之前,他真的從來沒有見過眼前的女子。

她有病,他卻是正常的。

看着眼前那雙飄渺但明若的眼眸,小七問道:“這是哪兒?”

“賀蘭山,朝天崖。”蕭扶笙看着空空酒罐,柔聲詢問:“姑娘,可是你飲了在下的酒?”

身份被識破,小七也沒有太意外,反倒驚到了一旁的清風小童,“你你你……你是女子?”

小七沒有理會大驚小怪的清風,只帶歉意承認道:“是我。原來這是公子的酒,方才實在太渴了就被我喝了。我以為是貓貓咪給我帶來的。”最後一句自然是小聲念叨。

無非清風驚異了,這哪裏來的女子,竟然能飲下千梨雪釀,最讓人語噎的是,世人争相競搶的千梨雪釀如今竟被她當作解渴茶水。

扶笙神色微微有點恍惚,低聲道:“原來,世上還有這般與你相似的人……”

“誰?”

“一位故人。”蕭扶笙拿起了石頭上的玉蓋,明若而飄渺的眸光裏多了幾分輕柔,溶淡。

“此酒名為千梨雪釀,于初晨前,取一千朵梨花,千朵梨花皆由少女采摘、清洗、制曲。然後以晴雪峰上的千年融雪為水引,置于黏陶瓦罐,以玉覆蓋。再以習武之人內力湛熾,最後,封存于雪蓮花下三年,方可制成。”蕭扶笙認真地講着千梨雪釀的每一道工序,溶淡的聲音如枝上梨花,三月離桠。

如此……變态的繁瑣工藝,小七心上湧起犯罪感,扶笙口中的釀酒方法卻一遍一遍在她耳邊回響,又是那種很奇特的感覺,熟悉回環:“……千梨……雪釀……千朵梨花……不知這釀酒之法是從何處而來?”

蕭扶笙微微一怔,唇角一彎,慢慢道:“故人相告。”

小七按捺下心中的不解,頗為歉悔道:“對不起,這千梨雪釀是公子為那個故人而釀吧,可現在被我給喝了,對不起。”

蕭扶笙搖了搖頭,淺然一笑,微帶苦意。

“他不來了。這雪釀……就算是贈與姑娘。姑娘是何人?前來所為何?”

不再糾結于千梨雪釀,小七答非所問道:“你便是毒手鬼醫門下弟子?”

“正是,在下蕭扶笙。”

“這裏便是朝天崖?”小七也在疑惑她到底是怎麽來的。

“是。”

一旁的清風聽得一愣一愣。其實不止清風,此刻只要是個正常人都會被這二人的交談方式給懵到,明明是不相識,卻好像是別後重逢的朋友知己。

“我是來看病的,我叫小七。”

蕭扶笙看着小七,明若的眸光中雖有疑惑卻沒有一絲探究。

“小七姑娘确定自己有病?”

這話怎麽聽着……小七抿抿唇,有些迷惘地道:“我不記得以前的自己了。”

“是不記得,還是不想記得?”扶笙絲毫不給小七猶豫的時間,隐隐竟有幾分咄咄逼人。

是不記得了,還是不想記得?小七忽然想起了那晚沐蘭院裏的血腥味,心頭被什麽困得緊。迎上了扶笙清泠的雙眸,小七無意識道:“我怕……”

“怕什麽?

怕什麽?

我在怕什麽?

怕血?怎麽會呢。小七搖搖頭,甩開腦子裏那些雜亂如麻場景,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感受到了小七內心深處的抵觸,扶笙心搖了搖頭,然後甩出一根蠶絲搭在了小七脈上。

許是酒勁上來,小七覺得頭有點昏昏沉沉的。

“小七姑娘頭部受過傷?”扶笙的聲音很好聽,不似先前溫暖,清泠而又微寒的感覺,卻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嗯,三年前打懸崖上掉下去過。”

“腦中淤血未清,再者,心中郁結太深。”

小七不大明白,郁結,她的心中沒有啊。

“腦傷易療,心病難愈。”扶笙轉身道:“清風,我要在此處施診,你去準備。”

“是,是,公子。”

清風很快搬來了席蔓,以天地為屋,隔斷四方。

蕭扶笙就在這半崖旁親自為小七施針診治。

世人只知傳頌,公子扶笙,毒手鬼醫門下弟子,醫術驚人,可沒人知道,公子扶笙是從不會直接出手救治病患。

蕭扶笙懷有一身絕世醫術,可這次卻是他第一次想去認認真真治療一個病人,以一個醫者的身份。也許,這是最後一次。有時候我們總以為自己能掌控很多的事情,可偏偏就有那麽一兩件會朝着你預料不到的方向發展。就如扶笙,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出手,為何會把花了三年時間為那人釀的酒贈與這女子。

只有一點,蕭扶笙卻很清楚。他這次上賀蘭山,此行只為那個故人,一個還未真正見過面的故人,一個一生,一世,一人的故人。很久之前扶笙便知道,能遇見那樣一個浩然長歌,與世相悖的知心知己是他此生至幸。

三年之期,他如約而至,而他卻不來了。

是啊,離得太遠。

相隔着生死……

一生,一世,一人。走了,就再也沒有了。

治療整整持續了兩個時辰,施完針的小七暈睡在席蔓中。

清風從來沒有見過公子這樣親自為一個人診治,就算是以前的病患可都是自己替公子把脈的。

“公子,這位姑娘怎麽還不醒?”

“山中瘴氣有毒,雖然喝下了雪釀但也需幾個時辰才能清醒。清風,你要好好照看着她。”蕭扶笙看了一眼席蔓,拂了拂衣袖。

“是,公子,公子可是要走?”清風心中不舍,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見公子,沒想到這一回公子竟然又上山來了。

扶笙應聲。

乖順地玉山白騎噠噠而來,親昵地低下頭蹭了蹭蕭扶笙的白衣。

薄暮生涼,四下裏都是靜靜的。萬裏蒼然的晴雪峰煙,垂野碧滔的葳葳蕤蕤,指尖湮燃的繁華流年,蕭扶笙深深地環顧着四周的景色,像是要将這遍方錦繡悉數印在那雙明若的眼眸中。扶笙将玉山白騎背上的馬鞍全部卸下,輕聲道:“阿白,你也走吧,這條路同樣不适合你。”

總有一條路,你根本不知道它歸往何處,可還是要義無返顧地踽踽沿途。天下莫不識其風,如歸如璧當扶笙。呵,多美的贊譽。蕭扶笙明白,從他離開賀蘭山的這一刻起,世上便再無扶笙公子。

從此刻起,此生,他的眼中再無這片五彩斑斓的綠水乾坤。

第十四回 舊夢往昔心上書

暮色暗沉,月夜下的崎岖峻嶺襯起雲霧昏昏,天地幽幽。

清風小童站在不遠處緊緊盯着那坐在朝天崖上的女子。

公子臨走前交代了自己要好好照顧這位病姑娘,可清風沒想到的是小七姑娘大半夜的醒來就爬到朝天崖上坐着。與半崖相比,朝天崖是真正的萬丈懸崖,一個姑娘坐在萬丈深淵前到底在想什麽,萬一滑足掉下去可就是屍骨無存。清風小心地守着,生怕出什麽意外,不為別的,這可是公子親自救回來的患者。

囡卿……囡卿……孟囡卿……

孟囡卿坐在懸崖邊上,雙腿吊下去,底下便是萬丈沉淵,稍不留神便會萬劫不複。

孟囡卿……

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召喚着她,囡卿低下頭,一瞬間她想躍身沉淵,無關生死,只是有人在召喚她。不止一個人,很多人,那感覺像極了一片游蕩在戰場上無家可歸的英靈亡魂,黑壓壓地朝自己愈逼愈近,囡卿不自覺地又往下探了探身子。

“七,七姑娘!”一旁的清風“嗖”地竄了過來,驚呼着将峭崖上的人拉了起來。

“七姑娘何必如此,我家公子下山了,這些年清風跟在公子身邊,醫術雖不及公子,但也替公子診過不少疑難雜疾。要是七姑娘的病還未治愈,清風可以替姑娘再醫治。只是小七姑娘千萬別做傻事。”清風雖然未下過山,但死在這山中的病患卻不少,很多人受不了疾病的折磨,一死以求解脫,這樣的事情,清風見得太多了。

被清風這麽一拉,孟囡卿也索性站起身來。

七姑娘,小七,哦,原來是叫自己……

囡卿抱着雙臂打量起眼前的人,這人她記得,蕭扶笙的藥童清風。長大了的小清風還是一如既往地單純羞澀啊。孟囡卿含笑戲道:“天下莫不識其風,如歸如璧當扶笙。清風,你家公子的名號不是白來的。”

清風鮮少接觸女子,聽見囡卿這一笑語,立馬紅了臉。

“那,那七,七姑娘的病?”

“自然是被你家公子治好了。”

清風開心地道:“這麽說小七姑娘記起來以前的事了?”

孟囡卿收起笑意望向了遠方,極目之處皆是蒼蒼茫茫的黑。

久久,囡卿收回視線,低低道:“不曾忘過,何談記不記起。”

清風看着懸崖,別扭地道:“那,那小七姑娘剛才為何……”方才小七姑娘探身往下,那個動作怎麽看怎麽像投崖。

囡卿莞爾:“清風,你不會以為我要跳崖吧。”

難道不是那樣麽?清風面上又是一紅。

囡卿搖搖頭,好笑道:“清風,你一身醫術,為何不下山?”

一抹希冀劃過眼底,随即掩去。清風抿了抿唇,堅定地道:“清風只想做公子的藥童。”

囡卿兀自一笑,不愧是他的人。

兩人說話的功夫,天際已經發白。

朝天崖的日出很美,可此刻的孟囡卿卻不想看,她要下山了。

“清風小童,你就守着這座山,祝你和你們家公子……早日相守啊。”

清風喜歡這個祝福,老實地清風開心的道謝,看着那如花笑靥,清風真誠地道:“小七姑娘,清風送你下山吧。”這一路機關重重,毒瘴層層,清風雖然不知道眼前的七姑娘是如何到朝天崖來的,但為避免再出岔子,清風覺得還是将小七姑娘送下山的好。

“不用了,你家公子告訴過我安全下山的路線,清風小童,再會!”

清風心中盡是不可思議,公子會交代這等小事?清風看着那同自己揮手遠去的倩影竟然想起了自家公子,清風喃喃道:“公子,你去哪裏了?”

孟囡卿順着最方便、安全的路徑果斷下山。

路過印月溪的時候囡卿又想起了“鳳美人”。

摸了摸手腕上的傷口和身上的九曲玲珑玉,小七回想着這幾日的烏龍回憶,所有的事情于此刻的孟囡卿,沒了羞惱,更多的是冷靜與思考。雖然身形有差異,但于功力高強的人來說,改變自身骨骼也不無可能,否則她當時也不至于把那人看成了女子。囡卿心裏已有九分肯定,當世之上誰才有那樣一雙魅惑人心的狐尾眼。如果不是那雙沒有僞妝過的眼睛,囡卿根本不會相信那人會淪落至那般,令囡卿疑惑的是他為何會在錦州?又為何會被闌溪人追捕至此?

從賀蘭山趕回錦州的時候天色已晚,風塵仆仆的孟囡卿直接就潛到了沐蘭院。

玄武和璇蓁應該回來了吧。

這幾日情況特殊,各富家子弟都安分了不少,此刻的沐蘭院雖然沒有平日裏的那般迎來送往聲色犬馬,但卻彌散着青樓楚館特有的妝韻脂粉,柳營花陣。

輕車熟路躍身二樓西廂,這裏鮮少有客。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回廊,還有……熟悉的聲音。

“玄武,你說囡卿會不會出什麽事?”是璇蓁焦急的聲音。

“不會。”

“可是,你知道的,囡卿生病了。”

“……不會。”玄武依舊肯定,可還是能聽出那話語裏一絲猶豫以及擔憂。

“你真不應該離開囡卿。”

璇蓁開始“問罪”玄武。

立在門外的孟囡卿鼓足了勇氣,緩緩推開門,輕然道:“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

遲來的四個字隔斷生死,敲在心上,汲汲而來。

玄武抿了抿唇,可那眉彎彰示出他此刻的心情。

淚泫欲滴的璇蓁驀地坐了起來,腦中只剩下四個字,我回來了。

不是做夢。

真的,她回來了。

囡卿回來了,孟囡卿回來了,真正的孟囡卿回來了。

璇蓁一把抱住囡卿。

“嗚嗚……囡卿,你哪去了,這麽多年你究竟去了哪裏?他們都說,都說你死了,可我不信,我不相信。你知不道我走了多少地方才找到你,可是你卻不記得我了,嗚嗚……囡卿,我是璇蓁,你的璇蓁,囡卿不要忘記璇蓁,囡卿不要不記得璇蓁好不好……”

錦州城裏所有男子的夢中情人,那個高傲冷情的璇蓁美人,此刻就這般梨花帶雨地哭着。

璇蓁像是個無助地孩子一樣抱着囡卿哭訴,這些話壓了她三年,現在終于能說出來了。她放棄一切,用了整整三年的時間找到了她。可是,她卻不記得自己了。那種感覺除了痛苦還是痛苦,曾經親密無間的姐妹,兩個人相互依扶,風風雨雨,一起經歷了那麽多的事情,可是忽然有一天,其中一人卻不記得另一人了。這個時候,對方對你有多麽陌生多麽疏離,你的心就有多麽疼。

孟囡卿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璇蓁,但更多的是心疼。她不知道這幾天璇蓁是怎樣守着自己過來的,明明是最為親近的的知己親人,可她卻真的都忘了。而且,一忘就是整整三年。

“璇蓁,是我,我回來了……”

“囡卿,不要忘了璇蓁……”

“沒有忘,從來就沒有忘……”

歡聚的淚水後,三人皆陷入了沉默。

好久好久的沉默,誰也不說話,但卻都明白彼此的心,人們總願意與自己相似的人靠近,因為可以在對方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有種感情,心意相通,而沉默就是彼此間至深至沉的交談。璇蓁擦幹了眼淚,她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這般哭過了。看着囡卿,璇蓁璀然一笑,真正的笑顏,發自心底,為她的歸來,也為自己方才那般孩子氣的舉動。

灼灼燈火映亮眼眸,囡卿的眼中多了幾分靜璞、妍柔。

“璇蓁,你既然早就找見了我,那你為何不送我去賀蘭山求醫,或是回倉颉山找弦月?”

“我以為囡卿是不想記得。”璇蓁停了停,看着囡卿,認真地道:“再說,有些事情,囡卿要是真的忘了也好。”

孟囡卿別過了頭,心中卻如浪翻攪。

是,這便是璇蓁。凡事以自己為重,無論她承擔多少委屈,多深的徹膚之痛,可璇蓁總會顧及到自己,如果這回自己沒有去找公子扶笙,璇蓁還要獨自一人承擔多少東西?

“囡卿……”璇蓁笑着拉了拉囡卿的手臂,真的,不重要,再大的苦難都已經過去了,囡卿能活着就好。

“璇蓁,玄武,謝謝你們。”

“少——”

“玄武,以後你也喚我囡卿。”孟囡卿果斷打斷了玄武還未說出口的話。“如今的孟囡卿配不上那三個字。”

璇蓁瞪了一眼一直如木頭般立着的玄武,憂心喚道:“囡卿!”

“放心,我沒事。”

玄武神色一僵,垂首道:“囡——小姐!”

孟囡卿點了點頭。緊起神色道:“都坐吧,既然我回來了,那我們就說說接下來的事情。”

“璇蓁,楊府尹為何帶走你?”

璇蓁搖搖頭,沉思道:“不知道,他們起先只是将我困在府衙,除了不能出府以外并沒有其他舉動,後來我見過了漓世子後他們才肯放我出來。”

“漓世子?景夜漓?可确定?”孟囡卿微微一驚。

“确定,幾年前我見過他的畫像。”

孟囡卿稍作思索,腦中想法一閃而過,立即問道:“漓世子可是奉命而來?”

“囡卿是從何得知的。漓世子正是奉了皇命而來。”

果不其然。

囡卿示意璇蓁繼續往下說。

“皇帝不知從何處得知,在錦州有孟家後人。還下旨說孟家百年忠義,既是将門之後,那自然要迎回護國公府,而漓世子正是前來相迎之人。我想那些人是把我當成你了。”

百年忠義?将門之後?囡卿嗤鼻,似有輕嘲之意。

百年忠義……将門之後……

不對。

皇帝不會輕易下旨來迎什麽将門之後。還有,那些人竟然能查到璇蓁這裏?

第十五回 烽火高臺錦州畿

孟囡卿神色忽地凝重起來,“玄武,帝都可有異動?”

“孟老夫人病重。”這是傍晚才傳來的消息,玄武還沒來得及說。

原來如此。

感覺到了事态的嚴重性,璇蓁也蹙起秀眉。

“最近錦州暗中多了幾股勢力,還有人在調查沐蘭院。”

孟囡卿搖了搖頭,肯定地道:“不,他們不是在調查沐蘭院,他們是在查孟家。”

“孟家?”璇蓁實在想不明白,如今的孟家還有何可查之處。

孟囡卿默然起身,行至窗前看着一樓大堂裏三三兩兩的人影,當初看上這屋子就是因為此處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倩影随着燭火在紅帳上肆意搖曳,孟囡卿輕然道:“璇蓁,我要去長安。”

“囡卿——”

孟囡卿盯着璇蓁,涼涼地道:“璇蓁,你知道市井都傳言些什麽嗎?‘孟老将軍舊疾突發,暴斃龍城。當時敵衆我寡,孟家軍深知此戰難勝,孟少将軍為了不使孟家軍全軍覆沒,甘願受降……’”

“老頭子一生戎馬,征戰天下。”孟囡卿面色漸漸白了起來,沉靜的雙眸下盡是冷意,沒有其他表情,但袖中玉指卻是緊緊握起。久久,壓下心中所有情緒,孟囡卿望着屋中二人,沉沉道:“我從小跟在爺爺身邊,爺爺的身體我最清楚,雖然受傷無數但從來就沒有什麽致命舊疾。還有,孟家軍的實力有多強你們不是不清楚,區區一百五十萬敵軍,就算我孟家大軍人疲馬乏那也不至于——全軍覆沒。”

事隔三年,這是孟囡卿第一次提到那些事,無所謂悲苦,只是這裏面的疑惑太多了。這一次,無關家國天下,可一些事如果不去查清楚,她孟囡卿對不起孟老将軍,對不起游蕩在戰場上數百萬無家可歸的英靈亡魂。

而且,此次之行,還有另一件至為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去做。

所以,此行長安,非去不可。

這是囡卿第幾次稱呼孟老将軍為“爺爺”璇蓁都能數的過來,因為囡卿說過,世上有很多人尊稱老将軍為“爺爺”,但卻沒人敢侵犯老将軍的威嚴稱呼将軍為“老頭子”,囡卿說這是她對老将軍的專屬稱呼。璇蓁明白孟老将軍對于囡卿的意義,看着如此決然的囡卿,璇蓁自然不會再勸阻。

只一點,任前面多少風浪,這一路,她陪她闖。

“囡卿,你是懷疑?”

“不是懷疑,我只想去親自查證一些事情。阿奶病重,這個時候皇帝下诏尋回孟家之後,絕非偶然。我若不歸,那便是我孟家抗旨不遵。”

“可囡卿若歸去,那豈不是正中皇帝下懷?”

囡卿搖搖頭,美眸中散出幽光,堅定地道:“這個……還未可知。”

看着如臨大敵的璇蓁,囡卿直言道:“先不要擔心,皇帝心思确實難測,但眼下各國使節齊聚九闕,要是在這個關頭皇帝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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