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鎖文 (6)
工夫惦記着孟家,那這九闕也離亡國不遠了。”
“阿奶一旦……孟家便是後繼無人。”孟囡卿忽然看向了玄武,一字一語堅定地道:“如果我不回去,他們就會被人當成反掖之寇。那我孟家百年忠信何在?昭彰道義何在?”
一字一語皆敲在幾人心上。
“他們”是誰,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
璇蓁忍下心上所有難言之感點點頭。而在一邊的玄武一言未發,在他看來,不管小姐做任何決定,他只要做到一點:護她安全。
囡卿看着玄武,問道:“當日龍城,明明大戰在即,可為何爺爺卻把我送到了賀蘭山?玄武,爺爺可有向你說過什麽?”
孟玄武搖搖頭,臉色沉重道:“沒有,老将軍只有一令,誓死保護少……保護小姐。”
“那日在賭坊出現,死在茶樓裏的那個大漢可有消息?那人應該是孟家軍軍中一員。”
“囡卿,那個大漢死了。”
“死了?怎麽死的?”囡卿看向了玄武。
“出了大牢後死的,死因未明。”
囡卿長籲口氣,看着二人道:“好了,天色已晚,我明天就前去拜會漓世子。”
璇蓁急着道:“囡卿,我要和你一起去長安。”
玄武也緊接道:“玄武要保護小姐。”
囡卿看着眼前堅定的二人,思索道:“不行,我們不能皆入險境。”
“囡卿,我一定要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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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要保護小姐。”
“我還沒說完,璇蓁可以跟着我去,玄武你留下,一方面查清楚那大漢的死因,更重要的是打理好錦州的一切,為我和璇蓁全身而退做好萬全準備。”
璇蓁美人開心了,可倔強的玄武依然重複道:“老将軍有令,誓死保護小姐!”
“玄武,你自己是什麽身份你還不知道嗎?此去長安,若是你被人認出,我一介孤女身邊竟然跟着堂堂孟家軍的四主将之一,這會讓別人怎麽想?”
玄武孤寞地低下了頭,因為小姐說的對,如果自己跟随,就真的會為她帶來麻煩,為...他們帶來麻煩。
璇蓁很能理解玄武的心情,玄武雖然不善言辭但他的忠心卻是不容置疑的。看着孤寞的玄武,璇蓁也勸道:“玄武,你就聽囡卿的安排。我與囡卿的本事你都知道,而我也會保護好囡卿的。再說,你想啊,你要在錦州給我們打探消息,這樣我和囡卿才能在長安立足。如此看來,你才是最重要的對不對?你也在保護囡卿對不對?”
好像也對,玄武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景夜漓已經在錦州逗留了三日。
在漓世子看來,不管西漠使節是因為何事作留錦州,只要人家想留,那自己陪着就好。
驿館的景夜漓将外頭的侍衛喚進來,問道:“景沐,可有消息?”
“回世子,我們的眼線已遍布錦州,可還是沒有一點線索。”
“錦州太亂,切忌不能露出馬腳,以免引起別人注意。”雖然多了幾分肅然,但從那雙眼中依舊可以窺見舒朗、清澈。性格可以僞裝,而一個人的眼睛卻是內心的真實抵照。有什麽從腦海中一劃而過,景夜漓眼眸一亮,随即令道:“收回那些人,去賀蘭山,搜山,不能放過一個角落。”
“是!”
“還有,府尹府裏的那個姑娘現在何處?”
“璇蓁姑娘于昨夜離開了楊府,現在沐蘭院。”
“沐蘭院?”
“是,沐蘭院是錦州的一家妓院。”
景夜漓蹙起了眉,看着景沐問道:“景沐,你覺得那個姑娘會是孟家後人嗎?”
“就算不是那也與護國公府有關系。”
景夜漓點點頭,這次錦州之行,他雖然接了旨,可沒說要依照旨意意而行。
“西漠使節可有動靜?”
“四王子的侍衛前來相告,說四王子明日便可起身。”
景夜漓點點頭,不以為意道:“他們終于舍得走了。今夜就搜山,明早若是還沒有消息,我們就先返回長安。”
“世子,那孟府後人?”
“既然人已離開,那便作罷。總歸是與護國公府有幾分牽連。”
“是!”景沐毫不猶豫地領命。
所有人都知道漓世子是奉命前來護送西漠使者前往長安的,可事實上景夜漓在錦州三日,連西漠國使一面都未見過。按景夜漓私底下的說法,堂堂國使,如果連自己的性命都要靠別人來護,那他也就沒必要出使他國了。不知道皇帝東宮寔如果知道了漓世子的這番言論,還會不會委以重任。
第四日,西漠四王子派人前來相告,說可以即刻啓程。
驿館裏的景夜漓聽着景沐帶來的消息,一天一夜的功夫,自己的人已經将半個賀蘭山都翻遍了,可還是一無所獲。實在不能再作逗留了,景夜漓暗中在錦州留下一批人,然後自己護送西漠國使返回長安。
“囡卿,漓世子離開錦州了。”消息是玄武才帶來的,璇蓁立即就來告訴囡卿。
“離開了?”孟囡卿有些錯愕,原以為漓世子是奉了皇命來尋回孟家後人的,而且現在都已經查到璇蓁這裏了,那為何?
“囡卿,那我們還要去長安嗎?”
孟囡卿壓下心上的不解,堅定地回道:“去,必須去。”
“可是漓世子已經走了。”
“西漠國使四皇子是瞽目之人,既然這樣,那他們總該會顧及四皇子身體。我們現在立即啓程,應該可以追上。”
璇蓁沒有猶豫,答道:“好。”
正如孟囡卿所料,景夜漓一行人行程很慢,待孟囡卿與璇蓁追上來的時候,暮色昏黃,而大隊人馬才行至錦州城防處。出了城防就出了錦州,因此這裏是錦州最重要的一道京畿邊境線,四十八座關塞上修築着烽火高臺,每座關塞上都有重兵把守,嚴密控制道路。
過往的商客将符信和過往賦稅一起遞上關卡等待官兵下來稽查。景夜漓這邊的隊伍自然由官員早早前來恭迎上去。邊防處的條件雖然有些簡陋,但漓世子與西漠使節這些人也不是只知道一味享福的皇家貴胄,所以并無絲毫抱怨。
第十六回 雖履薄冰亦往矣
暮色下來,遠處駐防的官兵燃起了篝火。
熊熊煙火映照着四周山河,大有煙吞天地之勢。
景夜漓站在城樓處向北眺望,馬上就離開錦州了,可人還是沒有找到,闌溪也沒有動作,那他,到底……是生是死?
景沐從一邊上來,低低喚道:“世子!”
“何事?”景夜漓有幾分疲憊,只要一想起那人的生、死,他就會感到身心疲憊。
“世子,璇蓁姑娘跟來了。”
璇蓁?楊府裏的見到的那個女子?景夜漓疑惑地問道:“她來幹什麽?”
“不知。同行的還有另一名女子,現在就在城門外。”
離得太遠,城門處的情況也不清楚。景夜漓令道:“請!”
不一會兒,景沐便帶着兩位姑娘上來了。
景夜漓看去,璇蓁姑娘依舊是一身水荷淡粉,但璇蓁身邊的女子卻是一身赫赤茜紅,決絕而又熾烈的顏色,像極了十裏紅鋪。長安城裏的女子一般在出嫁時才會穿得這樣熱烈,也只有嫁衣才是這樣鮮麗的紅。
兩位纖弱女子,明明趕了一天的路,可眉眼間卻無絲毫疲倦之色。
孟囡卿和璇蓁同時上前見禮。
“漓世子!”
“漓世子!”
景夜漓點點頭,看着璇蓁問道:“璇蓁姑娘,這位是?”
“回世子,她才是你們要找的人。”
景夜漓看向了囡卿,眼中驚愕不言而喻,孟家後人?
孟囡卿上前,禮道:“漓世子,臣女孟囡卿,自小跟随爺爺長于錦州。”
“孟囡卿?”景夜漓懷疑地打量着,孟家還真有這等身份的人存在?“那璇蓁姑娘是何身份?”
“璇蓁自小跟随爺爺學習武藝,因此算得上是爺爺的徒弟。”
一旁的璇蓁點了點頭。
景夜漓越來越疑惑了。臨行前,皇上得到消息,孟老将軍還有個孫女在錦州,命他前來錦州帶回孟家後人。皇上生性多疑,不會放過任何風吹草動。景夜漓只當這只是傳言,所以才會借着這個由頭前來錦州。
看着眼前的兩位姑娘,若說容貌,二人皆是上乘。她們真的與護國公府有關系?景夜漓懷疑地問道:“那——二位姑娘追随漓至此,是為何事?”
囡卿道:“難道不是漓世子想找我二人嗎?”
景夜漓盯着一襲紅衣的囡卿,開門見山地問道:“姑娘是想去長安?”
孟囡卿也不打啞謎,回道:“是,囡卿既是孟家之後,自然要回護國公府。”
“姑娘真是孟氏之後?”
囡卿失笑,側面回道:“漓世子既然已經都來到錦州,想必上頭已經查清楚一切。否則,璇蓁也不會被楊府尹帶走了不是嗎?”
景夜漓點點頭,的确,天底下,大概沒有幾件事情能瞞得了皇上。
看着狐疑的景夜漓,囡卿示意璇蓁将手上的東西遞過去。
璇蓁會意,将懷中的包裹打開,裏面赫然躺着一劵金書。
一旁的景沐立即跪了下去,景夜漓也有震撼。景夜漓見過世面,自然一眼就辨得出真假。這劵金書不同于他平日裏見慣了的聖意皇诏,這是開國皇帝親自賜給孟家的金書,這是孟家百年殊榮。金書一出,就是當今皇子也得行跪拜之禮,更何況自己區區一世子。
孟囡卿看着景夜漓道:“将在外還能君命有所不受,此處無外人,漓世子也不必拘于禮數。”
孟氏囡卿,也許,她真的是孟家後人……
景夜漓收回金書上的視線,看向了眼前的女子,認真地道:“孟小姐,漓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囡卿挑眉,反問道:“聽璇蓁說世子此番乃是奉皇命而來,如果漓世子帶不回孟家之後,那世子該如何交代?”
“交代?無需交代。既有西漠國使那麽大的幌子在,這半路上遭截殺也是無可預料的。”景夜漓說得很輕松,他既然能做得出,就有能拿出手的推脫之辭。
氣氛不似先前那般沉悶,囡卿笑意清淺:“漓世子聲名在外,囡卿想,江湖傳頌的公子逸更是灑脫仁義之人,世子有話直說。”
聞言,景夜漓眼中疑慮更深,可還是坦白地道:“漓不知道孟小姐到底是為何要去長安,但如今的護國公府已今非昔比,孟小姐還要堅持?”
孟囡卿實實在在看向了眼前的景夜漓。
遼闊的夜幕下,他的一身蔚藍色錦衣能給人開闊、灑逸的感覺。随心随性,灑逸超然,世人傳頌的公子逸,果真不負盛名,迎上那雙舒朗、澄澈的眼,囡卿也不藏着掖着,坦然問道:“漓世子為何要放我走?”
“孟大小姐天人之姿,漓心生不忍。”看似玩笑的一句話,但卻無半分輕浮之意。
“是麽?原來長得好還有這等好處。可是,世子如果說是因為璇蓁心生不忍,囡卿覺得會更有幾分可信。”
“不管如何,孟小姐與璇蓁姑娘皆是姿容具佳。孟小姐到底為何執意要去護國公府?”
孟囡卿莞爾一笑,她永遠會記得,這樣一個灑逸藍衣,在第一眼看見自己的時候,便不顧皇明,毫無理由地給自己留過一條生路,即使他是為了維護護國公府。囡卿淺笑道:“還是囡卿替漓世子說吧,孟家一門忠烈,百年世家。漓世子确有心生不忍,但不是因為世子是淺薄之人,而是因為漓世子不忍護國公府真正成了後繼無人。”
一語中的。
“孟小姐既然知道這其中端倪,為何還要回去?還是真的別有所圖?”
“世子說笑了。若說真有所圖,囡卿與璇蓁皆為女流,所圖的也不過是一世榮華罷了。”
一世榮華?景夜漓失笑搖頭,很明顯他是不會相信眼前的女子是奔着護國公府的榮華富貴而去。
孟囡卿慢慢拂起自己長長的闊袖,赫赤色的衣袖在篝火的映襯下愈發沉烈。囡卿一遍一遍縷着袖子,忽然問道:“漓世子,囡卿這身衣裳可好看?”
景夜漓一怔,誠然道:“很美。”
“囡卿也覺得這身衣裳很美。”話鋒一轉:“可比起我孟家百年赤膽,這衣裳的色澤算不得什麽。漓世子,囡卿要不回去,怎麽對得起這一身紅衣。”孟囡卿說得很铿锵堅定,她只是想告訴眼前的人,她需赴長安。
四周篝火冉冉,卻不如眼前的紅衣倩影灼人心目。
是為了孟家的百年聲名嗎?孟囡卿,這一刻,景夜漓肯定了此女的身份,也只有這樣的女子才當得起孟氏将門之後。想起了如今孟家的處境,景夜漓又是一嘆:“孟小姐既然心意已決,那漓也不再多說什麽。不管孟小姐有何打算,漓都希望孟小姐能一路順利。”
“多謝世子,囡卿此去長安,還要仰仗世子幫忙。”
景夜漓點點頭,起身先離去。
孟囡卿與璇蓁一起站在高高的烽火臺上,遠處的微亮像極了漸漸燃起的闌珊燈火。一點,兩點,三點……夜幕垂籠下的曠野裏,原本都應該是黑壓壓的整裝大軍……
璇蓁咬白了菱唇,不由呢喃道:“每個人手裏一個火把,星星如火,照亮着整個天地。當初的八十萬大軍,如今只……不到六萬……”
璇蓁的呢喃使得孟囡卿猛然回神,看着空曠的四野,低聲厲道:“整個孟家軍早在三年前就全軍覆沒,還何來六萬人?”
璇蓁也猝然回神,一視四周,急急改口道:“是,是,全軍覆沒。全都沒了,這個世上再無孟家軍。”
燈火綦绮,孟囡卿道:“爺爺不在了,還有那麽多人都戰死疆場,可我卻沒法光明正大地為他們立一座墓冢。璇蓁,我是不是很沒用?”低低的聲音裏沒有悲喜,但卻分外怆人心弦。
“囡卿,不怪你,你做的夠多了。”
“璇蓁,此去長安,你會後悔嗎?如果有一天,我回不來了,你也回不來了,那時候你會後悔跟着我離開錦州嗎?”
“囡卿,從你讓玄武留在錦州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賭上了一切。囡卿你知道嗎,你和三年前不一樣了,三年前的你肆意張揚,而如今的囡卿卻多了幾分靜璞沉穩。可不論如何,璇蓁認識的孟囡卿是不會為自己留後路的。”
璇蓁太了解囡卿了,她知道囡卿留玄武在錦州只是權宜之計,囡卿是絕對不會在自己沒有退路的時候,冒着将他們公之于衆的危險來保全自己。
此行長安,獨亦往矣。
囡卿有些動容,璇蓁說得對,她也覺得如今的自己與三年前大不相同了。三年,夠久了。這山長水遠的人生,經得起幾個三年?孟囡卿很感謝這場大病,因為它給了自己三年的成長空間,磨砺掉了自己所有的飛揚跋扈。璇蓁也與以前不同了。也許我們都會在無意間窺見另一個自己,有時會被那個陌生的自己給吓到,因為那個影子總是在我們最執迷,寂然的時光裏孜孜生長,無聲無息地茁壯。
“璇蓁!”孟囡卿回頭輕柔一喚。
“囡卿,不必說出來,我懂你。”多少年的相處,如果連囡卿這點意圖都猜不出來,那可真是妄為姐妹一場。
孟囡卿靠近璇蓁,将頭漸漸埋進了璇蓁發間,低低道:“璇蓁,相信我,我一定會為他們擇栖明主,讓我孟家大軍名正言順,重回戰場。”
“我相信你。”
直到很多年之後,孟囡卿都清清楚楚地記得這個夜晚。
這一夜,她立在城牆上窺見了綦绮燈火;這一夜,她站在篝火旁看見了昔日烽煙;這一夜,她帶着璇蓁離開錦州義無返顧前赴長安。世事真的很奇妙,如果她在景夜漓毫無顧忌地為她們放生的那一刻回頭,也就沒有了後來的一切,沒有了所有始料不及的相遇重逢,亦沒有了那植骨入髓的半世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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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不用說當然是囡卿,親們猜下男主是哪位,此文感情一對一,不要站錯隊喵。
第二卷:九闕阊阖帝都承
第十七回 登天盤龍第一樓
長安,阊阖帝都,自九闕開國以來便定都于此。百代王朝興替,列國更疊并未給這座千年古都留下凄怆,相反,那滿城冕毓錦繡的建築更多了幾分歷史的沉韻肅然與雄渾壯斂。
街道兩側是鱗次栉比的屋樓邸閣,商家店鋪,四處飄揚的幌子熱情地召喚着往來行人,整個皇城熱鬧無比。再随着人群往裏去,就到了千尋樓前。
千尋樓是長安第一樓,又有登天盤龍之稱。五百年的歷史,塔樓既無雕梁畫棟,亦無富麗堂皇,可僅那拔地擎天的連檐長柱、交錯默然的榑鬥額枋就足以讓百世世人為之目眩動容。塔樓八角處皆系銅鈴,叮叮咚咚的鈴聲細細幽幽穿蕩在這喧嚣鼎沸的人聲中,竟是說不出的祥明和泰。而此時此刻,樓上一雙幽然散漫的眼睛正在默然地看着這下面的一切。
“珩,過來先喝杯茶。”
窗前的人這才收回視線,緊掩的木格扇窗阻斷了外面的那片紛繁嘈雜。一雙滾邊金繡長靴行來,桌上無金瓯銀盞,只是一應俱全的砂陶茶具。那行來的男子着一身絨黑錦衣,腰圍錦帶,黑玉盤扣,星目劍眉顯得蕭疏軒舉,通身氣派襯出列松如翠。一手端茶,慢慢細品,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皇室王族特有的貴氣。
“怎麽樣?”
“湯華浮泛,齒頰留香。”帶有磁性的嗓音,蒙了幾分懶散。
親自煮茶的人竟然是才從錦州歸來的景夜漓。得到了眼前之人惜字如金般地贊美,景夜漓燦爛一笑,爽朗清舉,配上那一身澄澈藍衣,整個人暖如十裏春風。
“我猜夏侯昨日肯定又宿在花樓,到現在還不來。珩,要不你讓未林去看看?”景夜漓一邊說着一邊将桌上的兩個茶杯皆滿斟。
東宮珩放下手中的茶盞,散漫道:“不用。”
果然,兩人談話剛落,一陣濃郁的閨閣花香襲來。
未見其人先聞其味,緊接着房門就被撞開了。
“快快,渴死我了。”來人風一般地端起桌上的一盞茶一飲而盡。
看着正在牛飲地‘金蝴蝶’,漓世子嫌棄地掩鼻:“夏侯微,你就不能淨身沐浴完再來麽!”
夏侯微喘着氣,嗅着自己的衣袂道:“怎麽了,剛洗過,這不挺香的嘛!”
“我與塵反正都等這麽長時間了,要不你再去洗洗。”
夏侯微抛過來一記桃花眼,風情萬種地道:“不用了,要節約用水。再說,我和美人們,”說至此,夏侯微言辭含糊道:“我泡了一夜呢!”
景夜漓知道夏侯微夜夜笙歌,只是沒想到竟然……靡亂至此!
不在意兩位摯友那愈發嫌惡的神色,夏侯微看着東宮珩身後毫無存在感的未林,問道:“咦?怎麽有人代替了冰美人的位置,珩,冰美人去哪了?”
上坐的東宮珩放下茶盞,漫不經心道:“未櫻身份低微,怎勞大公子挂念。”
“那可是我認定的弟妹。珩,你可不許拆散這對鳳友鸾交。”
東宮珩星目一轉,緩道:“鳳友鸾交?大公子确定不是夏侯二公子一廂情願?”
夏侯微語噎,因為珩說得對,自家那少根筋的胞弟還真是一廂情願。在正常情況下,就沒有自己出手解決不了的女子,可那未櫻美人吧,實在是個例外。唉,不提也罷!
夏侯微吃癟。無趣!和珩說話就這樣,夏侯微轉戰另一邊。
“漓,兩個多月不見,可有想我?”
景夜漓璨然笑答:“不想。”
答案自在……意料之中。夏侯微也不介意,話鋒一轉道:“對了,漓,此次錦州之行,聽說你帶回來個逃婚的女子!”
景夜漓一愣,道:“夏侯微,你別胡說。”
看見好友這副表情,夏侯微頓時濯如春花月柳,湊上去道:“看這樣子是真的!話說整個帝都的百姓都是見證人,還聽說那女子嫁衣沒脫就被你擄來了。到底是什麽樣的女子竟然入得了漓大世子的眼,要不漓也給我引薦引薦?”只要說起女子,夏侯微就亢奮。
景夜漓聽得頭疼,怎麽覺着他像強盜。
揉了揉眉間,景夜漓發現東宮珩也正看着自己,漫然的眼底多了三分嚴穆與微思。
“珩,你可別聽夏侯胡說。”景夜漓看着眼前的兩位好友,朗澈的眸中盡是認真,道:“你們拿我打笑可以,但不能人雲亦雲妄論她人。那女子可是護國公府的大小姐。”
一提起護國公府,三人皆是另一副表情,就連夏侯微這樣的風月浪子也收起了嬉笑。
很少說話的東宮珩盯着景夜漓,問道:“如此說來漓從錦州帶來的那女子是護國公府的人?”
夏侯微也一副半信半疑地神色,搶着道:“護國公府竟然還有後人?該不會是看護國公府後繼無人,來了個濫竽充數的吧?”
景夜漓的腦海中驀地映出了那晚篝火旁的那抹紅衣倩影,明明只是個待字閨中的少女,可她的身上卻有一股說不出的沉厚。她的背後到底有怎樣的故事?她,真的是孟府後人?到底為何而來?
“是不是濫竽充數我不知道,但那女子手中聖祖禦賜的金書卻是真的。珩,夏侯,等有機會你們見到那女子就知道了。再者,如果真有人肯不顧性命為護國公府出頭,要我說那些榮華也是該人家得的。”
景夜漓此番話一出,東宮珩與夏侯微皆受驚了,正是因為彼此太過于了解,堂堂漓世子竟然會去維護一介女子,還是一個不知她有何圖謀的女子。
不理會兩位好友的詫異,景夜漓思謀道:“珩,我也不知道皇上是從何處得到的消息,可從錦州迎回孟家後人是皇上授意。難道你就一點風聲也沒聽見?”
夏侯微也湊了過來,唯恐天下不亂,“就是就是,五皇子,您老爹也不表示表示?”
東宮珩搖搖頭,散漫的聲音裏多了幾分倦怠:“我從霧山回來就被父皇安排接見西漠使者。不過我想父皇是不會随意做決定的。”
對于東宮珩的回答,景夜漓與夏侯微都無異議。不是東宮珩不關心當下熱點,而是他根本無心皇都的這些事。五皇子無心皇位之争,這樣的傳聞不是白來的。東宮珩是真的對皇位不感興趣,那這些事情自然也沒必要上心。
“珩,皇上怎麽想起來讓你去接見西漠使節了。”
“就是就是,平白無故地給你添麻煩。”
東宮珩搖首未答,看着手中的茶盞,唇角一勾。
麻煩麽。
君心難測,這個道理誰都懂。三人都沉默了下來,心思各異。
提至使節,景夜漓忽然問道:“此次西漠使者是四王子蕭瑢?”
“是。随行的還有将軍斛律光。”東宮珩陡然一頓,漫意的眼中含了笑,看着景夜漓道:“西漠國使,不正是漓世子親自從錦州護送回來的麽。”
景夜漓臉紅心不跳地道:“人雖是我迎回來的,可四王子稱病,我連四王子的面都沒見着。”
“啧啧,漓,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去錦州護送那什麽王子去了。”夏侯微扔過來這一句話,護送國使一路,卻連正主一面都沒見着。漓真是太張狂了,那可是皇命。
“夏侯微!”
“得,世子您繼續,小的錯了!”
景夜漓瞪了一眼夏侯,可夏侯又插進一句:“那個什麽四王子真的雙目失明?”
沒等東宮珩作答,景夜漓卻問道:“夏侯你這是何意?”
夏侯微撇撇嘴,無所謂地道:“沒什麽,就是覺得一國皇子,竟然雙目失明。不僅如此,能在皇室那個大染缸裏活了下來,還還混得風生水起!”夏侯說得起勁,絲毫沒有意識到他正在一個皇子跟前大論皇室渾濁。
“咳咳...”
“呀,珩,我錯了,我沒別的意思。嘿嘿,五皇子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別介意!”景夜漓一個勁地咳嗽提醒,夏侯微這才後知後覺地向東宮珩致歉。
“四王子蕭瑢自小就雙目失明,此事的确屬實。”東宮珩沒有理會夏侯的無禮。蕭瑢是真的眼盲,很多年前他就确認過了。蕭瑢雖雙目失明,但卻是斛律皇後嫡出,深得西漠漢王寵愛。此次出使九闕,也是希冀這位四王子的眼疾能得以醫治。
景夜漓了然,看來四王子蕭瑢是真的瞽目之人。因為以東宮珩的行事,如果查不清楚事情,是不會這麽肯定的。
“今日是來品茶的,漓,快給我再煮杯茶。”本是沉郁的氣氛,愣是被夏侯這句話打散了。
景将茶具推到了夏侯眼前,不客氣道:“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小氣!”夏侯開始為自己煮茶,暖熱的氣息将他身上的胭脂花香熏染地愈發濃郁。
東宮珩不着痕跡地坐遠了點,景夜漓親自起身推開窗子,疏通空氣。
夏侯微看着忽然立在窗前不動的景夜漓打趣道:“漓,看見美人了?”
景夜漓不答,只緊緊注視着千尋樓前的兩道身影。
“還真是看美人呢!咦?這是哪家的小姐,長安城裏竟然還有本公子不知道底細的美人?”
景夜漓深深看了一眼跟過來爬在窗上的夏侯。夏侯讪笑兩聲,很有眼力勁地閉上了嘴。
“漓認識?要不将佳人請上來?”
景夜漓沒有理會夏侯,反倒是看向了東宮珩,無聲地詢問。
都是十幾年的至交,只一個眼神就能意會,東宮珩微微點頭。看着無聲交流的二人,夏侯微的默契度也不低,只是夏侯不似東宮珩那般嚴穆。
“怎麽,難道那女子就是?”
景夜漓看着咋咋呼呼的夏侯,警告道:“待會不許胡說!”
夏侯微聽話地做了個封住嘴巴的動作,只要能見到美人就好。
得到了兩人的許可,景夜漓喚了聲:“景沐!”
“是,世子!”時刻待命的景沐立即下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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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一世長安。
第十八回 壽國佑民龍錦花
而此刻穿過人群駐足于千尋樓前的二人正是孟囡卿與璇蓁。
兩位姑娘為了方便着男裝,但依舊是赫赤、水荷粉,想來也沒有刻意掩飾身份。
看着這幢雄渾的建築,璇蓁不由感嘆:“原來這便是傳說中的長安第一樓,果然名不虛傳。”
入雲盤龍千尋由,天柱地軸第一樓。賞着兩邊牌匾上的鎏金大字,孟囡卿也嘆道:“千尋樓已有五百多年的歷史,西秦年間,皇室尊崇佛教,以佛治國,資西秦社稷長久。這裏曾是香火佛塔,可如今百年已過,佛塔卻成了一方百姓養息生活之地。”
璇蓁在聽到“西秦”二字時稍稍走神。沉沉舒了口氣,看着一樓內沸沸騰騰地商旅游客,璇蓁道:“囡卿,我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算了,改日吧。看這幾日車水馬龍的長安城,現在進去,要盞茶恐怕都要等上半日。”
“也是,我們還是先趕去無明寺的好。”
璇蓁拉着囡卿道:“先委屈囡卿這樣擠擠,等過了這條街到前面就有馬車了。”
囡卿一笑:“你啊,這算的了什麽委屈,無礙。”
兩人一面閑話,一面轉身離去。
璇蓁忽然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道:“囡卿,我們回來已一月有餘,可為何一點動靜也沒有?”
“無暇顧及。”囡卿妍柔地美眸一彎,朱唇輕然吐出四字後便未說下去。
璇蓁聽得出囡卿不想談此,看着四周摩肩接踵的人群,轉開話題問道:“囡卿,為何各方使節要在這個時候齊聚于此?”
“應該都是前來長安參加四月十七的龍錦節的。”
璇蓁腳步微停,不解地道:“龍錦節?何為龍錦節?”
“你常年居于倉颉山,也怪不得你不知道龍錦節。”囡卿說着也慢下了步伐,四下一尋,指着不遠處一株葳蕤綠植道:“璇蓁你看,那便是一株未長成龍錦。”
看着一臉不解的璇蓁,囡卿緩然道:“龍錦就是那樣的一種植木,幹老枝嫩,蒼郁古樸,各地均有種植。龍錦本是不會開花結果的,可偏偏長在長安城的龍錦會開花。三年一期,特別是四月十七那幾日,花如盤龍,色比灑金。傳說龍錦花是天界被貶至凡間的二龍子所幻化,壽國佑民,所以金色龍錦花被奉作長安皇都的神花。每逢花期,龍錦花都吸引着全國各地的商旅游客前來一觀,也正因如此,便有了三年一季的龍錦節。到今年為止——”
孟囡卿稍微一思後繼續道:“到今年為止,這龍錦節大概是第十八季了。”
以前的璇蓁極少出山,所掌控的消息也都是底下人傳上來的,自然沒有聽過這些頗具傳奇色彩但卻無關要緊的故事。璇蓁聽得津津有味,喜道:“囡卿你肯定看過龍錦花吧,好看嗎?”
孟囡卿忽地心頭一怔,随即含糊答道:“六年前見過一眼,挺好看的。”
璇蓁卻對此非常上心,有些自言自語地念道:“各地均有種植,可為何偏偏只有長安城的龍錦會開花呢?囡卿你說,該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