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鎖文 (8)

接公主回去。”

昌平原本嬌豔的眸光忽然暗了下去,朝着侍衛大聲道:“知道了。”

琅玕王竟然來了?幾人的目光皆往對面看去。

碩大的樓木後面,一頂灰色轎子停在那裏。如不是轎子上的标志,很難相信這轎子的主人就是尊貴的闌溪質子。九闕琅玕王府裏的琅玕王。

轎子裏的主人沒有起身下來的痕跡,只是簾子內時不時傳出幾聲咳嗽。

昌平的面色又不着痕跡地暗了幾分,朝囡卿道:“孟姐姐,我先過去了。”聲音裏是毫不掩飾的落寞。

囡卿疑惑地點點頭,不是說琅玕王病居府內嗎?大婚前的滿福,未來夫君伴不好嗎?昌平公主的情緒變化了真大。

孟囡卿有些不解地看向了對面。谯樓木後面是一條淺淺清壑,寂靜的流水輕而易舉隔斷入口,一路嘩嘩,低和而去,恍如一陣暮鼓梵音。細碎地光暈照在水紋上,反射出熠熠波粼。

轎子裏的咳嗽聲将暗灰的轎簾揚了起來,隔着滌蕩清流,熠熠粼波,孟囡卿窺探見了那轎子裏咳嗽不止的人,青衣,烏發,一方青色的絹帕輕輕捂着嘴。露在外面的半邊臉上透出青白的病容,近乎猙獰,就連握着帕子的指節都泛着病白。那是一種長年累積的孱弱,一種與生俱來的病态,一種侵肌入骨的灰霾。

一向淡然的囡卿驚異不小,這就是闌溪質子?琅玕王?孟囡卿以前從來沒有聽過有關琅玕王的消息,因為老爺子根本不會對自己講沒有實力,沒有威脅的事情。

一個長于他國的病弱質子,能有何懼?

昌平公主和無明大師皆過橋而去。璇蓁才靠近囡卿,低低耳語:“囡卿,那轎子裏的便是琅玕王。”

第二十一回 琅玕病王現寺中

璇蓁靠近囡卿,低低語道:“囡卿,那轎子裏的便是闌溪質子琅玕王。”

孟囡卿點了點頭,示意璇蓁繼續說下去。

“闌溪質子是在上一朝時出使九闕,如今算來已有四十多年的時間。而對面那頂轎子裏的琅玕王正是第三代闌溪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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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代?孟囡卿驚異,不可思議地道:“第三代?短短四十幾年的時間裏就有了三代人?這位闌溪質子現在九闕琅玕王府,那前兩位質子去哪裏了?”

“都薨逝了。”

“薨逝?!”囡卿看了看遠處的人,然後望着璇蓁,萬分不解地道:“算算時間,幾位質子都正值少年,無緣無故怎麽會薨逝?”最重要的是,闌溪質子是連接九闕與闌溪兩國之間最重要的外交紐帶,怎麽接二連三的都逝了?怎麽逝的?為何闌溪國對此沒有一點不滿之處?

“前兩位質子皆是病逝的,關于這點,史冊均有詳細記述。”璇蓁停了停又道:“我想這就像是囡卿所說的因地而異。就如龍錦花一樣,大概闌溪質子不适合在這裏生活。”

孟囡卿無言以對。

雖然橘生淮南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但好端端一個人,就算是換個地方生活,最多水土不服,哪裏就嚴重到了死人的地步。再者,即便是闌溪與九闕地理差異較大,但也不至于傷及人性命。

看着囡卿驚愕的樣子,璇蓁微微一思,将腦子裏有關這些事的資料稍作整理,簡要講道:“啓德283年,闌溪國為了權衡九闕與西漠之間的關系,分別派遣兩名王子前往兩國作質子。而當時來到長安是五王子丌官安歸,九闕為了拉攏闌溪,便将當時的大長公主賜婚于安歸王子。安歸王子與長公主成婚後,感情甚篤,不到一年便育有一子,因為這個孩子的身上一半流着闌溪王室的血,一半流着九闕皇族的血,因此當時的皇上便從皇子之尊,給這個孩子賜名‘宸’字。”

“闌溪應該不會讓王室血脈流落在外。”孟囡卿斷定這個孩子不會留在九闕。

璇蓁點點頭,繼續道:“安歸王子被封為琅玕王長留九闕,而孩子亓官宸自然被接到了闌溪。長公主自分娩後就卧病在床,加之自己的孩子才足歲就被闌溪國帶走,長公主思子成疾,兩年後便病逝了。而安歸王子自愛妻死後也是一病不起。啓德296年,安歸王子随妻而去,年方三十。”

“安歸王子病逝後,闌溪又将安歸與長公主之子亓官宸遣至九闕繼續作質子。年方十三的亓官宸就以琅玕王的身份代父長留九闕。三年後,當時的皇上又下诏将皇後嫡出的瓴雪公主賜婚于質子。”

璇蓁頓了頓,指了指對面的那頂灰色轎子後繼續道:“宸質子與瓴雪公主具體是哪一年大婚我不記得了,但這位琅玕王是到了啓德309年才出生的。”

“那宸質子是怎麽薨的?難道這位琅玕王也是後來又從闌溪送來的?”

璇蓁搖着頭道:“次年,太子即位,也就是當今皇上。皇上即位後改年號為承玺。承玺310年,宸質子忽然一病不起,皇上為其訪遍名醫,就連闌溪都派來不少醫者,可還是沒能醫好質子頑疾。因此二十七歲的宸質子于那年年底便病逝,讓人意外的是瓴雪公主竟然也會追随質子而去。”

“宸質子雖已去,可遺子年幼。此代皇子名字皆從“王”字,皇上依舊給這為小琅玕王以皇子尊位賜名‘瓊’字。因為王爺常年病居于琅玕王府,他就連出府是次數都數的過來,所以琅玕王又有九闕病王之稱。其實仔細算起來,這位琅玕王與昌平公主還是表兄妹。”

“瓴雪公主到底與宸質子有多麽深厚的感情,以至于她可以抛下自己才滿一歲的孩子。”聽完璇蓁的話,孟囡卿按捺下心中震蕩,問道:“琅玕王……這位琅玕王到底是什麽病?”

“不知道。但有一點,這位琅玕王是真的常年有病,而且每一代的琅玕王最多都活不過三十歲。”璇蓁長居倉颉山,可手下搜集消息的人卻遍布全國,因此對這些皇族秘辛是了如指掌,消息的可靠性更是不容置疑。

“囡卿,其實比起植物的因地而異,我更覺得這是一種宿命。”璇蓁聽過的消息多了,因為聽得多,所以都看透了。一國王子,再尊貴的身份可說白了就是扣押在敵國的人質。每代質子都活不過三十歲,這後面肯定有更為陰暗、更為不讓人知的內幕。但于闌溪質子,這就是他們始終都無法掙脫的宿命紋絡。

宿命嗎?

與其将這些都歸于宿命,還不如說是陰謀來得貼切。孟囡卿蹙眉。她與璇蓁來長安已有段時間了,但在長安越久,孟囡卿就越覺得這裏遠遠不像表面上那麽百姓安樂,國祚昌榮。雖然風雨如晦,但各方勢力都不顯露。也正因為此,才會讓人覺得更加沉重、可怕。因為你不知道危險到底在哪裏。

“孟姐姐,孟姐姐……”

孟囡卿擡頭,只見昌平在橋的那頭正朝自己揮手。

十六歲的昌平,一身嬌豔的嫩翠,那是生命的顏色。而轎子裏的琅玕王卻是灰暗的色澤,那是一個過早枯萎的少年。按着方才璇蓁所說,歷代闌溪質子最多活不過三十歲,眼前的這位琅玕王,弱冠年歲卻已有病王之稱,他,也會少年早逝嗎?昌平就是要嫁給他?

到了此刻,囡卿終于能理解為何滿福的昌平公主在聽到琅玕王時會有那麽大的情緒落差。谯樓木上的紫玉在碎光的映照下愈發绮麗,囡卿看了一眼那夢幻的光圈,既然嫁非良人,那這華貴至深的願祈又是為誰人而滿?

“囡卿,昌平公主叫呢,我們要不要過去?”璇蓁問得很平淡。璇蓁是明眼人,但卻對不會對琅玕王,對昌平起分毫憐憫之心。并非璇蓁冷心,只是她所有的熱情都只付于自己在乎的人。

“走吧。”

囡卿和璇蓁過橋而來。

隔着轎子,無明大師正在與琅玕王交談。

“阿彌陀佛,無明見過琅玕王!”

“咳咳……無明大師有禮了。咳咳……本王病體,恐污了佛門聖地,還請大師見諒。”

無明雙手合十,慈悲地道:“阿彌陀佛!小王爺言重了。凡有所相,皆為虛妄。”

“師尊師尊——”另一個守山門的小和尚一路叫喊着進來,在場的幾人身份不凡,但小和尚哪裏見過這副陣勢,也不知道該如何行禮,只雙手合十顫聲道:“師尊,五皇子來了,就在山門外。”

“知道了,下去吧。”無明大師也未譴責小和尚不知禮數,對昌平道:“昌平公主,想必五皇子是因公主而來,公主您看?”

昌平點了點頭,無聲地看向了一旁的轎子。

轎子裏斷斷續續的咳嗽聲自始至終就沒有停過。

“本王前來無明寺也是一時意起,五皇子定是奉命前來,咳咳,公主可随意,不必在意本王。”

昌平聽完禮貌地道了聲謝,轉身吩咐道:“告訴皇兄,昌平這就過去。”

“是。”

就這樣撇下了自己未來的夫君?孟囡卿看向了昌平。

感受到了那道眸光,昌平苦笑,嬌豔的面容上是與她年齡不相符合的無奈與失落。沒有了飛揚跋扈,昌平輕聲道:“孟姐姐,我要回宮了,以後有機會我們再見。”

“好。我與璇蓁送你出去。”

“謝謝孟姐姐與璇蓁姐姐。”

除了轎子裏咳嗽不止的的琅玕王,所有人都随着昌平公主往外走去。

東宮珩一直守在無明寺外,沒有沐浴淨身,自然不能擅自進寺。

出了寺門的昌平向囡卿揮着手進了轎子。

“五皇子!”身份表明,孟囡卿上前行禮。

“宮中都說六公主霸道嬌氣,沒想到孟小姐這麽快就能與公主相談至歡。”

東宮珩的話依舊散漫,可話外音難道不是說自己與昌平相交別有意圖?囡卿一笑置之。但是作為哥哥,這樣說自己的妹妹真的好嗎?

果然,軟轎裏的傳來昌平聲音:“五哥!你再敢說我壞話我就去告訴父皇!”

“好,不說。”

“也不許說孟姐姐!”

東宮珩再沒有同孩子氣的昌平糾纏,反而轉頭對囡卿道:“孟小姐,方才漓世子來過。”

“漓世子?可是有何事?”

“世子是奉皇後之命前來,這會應該往護國公府去了。”東宮珩說完後又道:“其實塵也不知道漓到底是為何而來,他只說了句‘沒事就好’就走了,我想世子大概是擔心兩位姑娘。”

“多謝五皇子相告。”囡卿面上不作聲色,可心裏早已經将事情前前後後預想了好幾遍。終于有動靜了嗎?皇後會有何诏命?至于漓世子的關切,囡卿還是很感激的。

東宮珩帶着昌平走後,囡卿回頭一看,問璇蓁:“無明大師怎麽又不見了?”

“囡卿你忘了,琅玕王還在寺裏呢。方才你與公主說話的時候,五皇子就讓無明大師進去陪琅玕王了。”

囡卿長長呼了口氣,真是的,福還未祈,兜兜轉轉卻又到寺外了。

“那我們也快點進去。漓世子已經去了府上,也不知道是為何事。”

“嗯。”

第二十二回 無明大師指迷津

晚霞破雲,夕陽下的火燒雲如同蜀錦上的一幅繡作。明黃、胭脂紅、绾绛色的五彩光暈照了下去,整個少華山都潤在了這片色彩中。

孟囡卿站在院裏,遙遙就看見了大殿裏的琅玕王。山中濕氣尤重,門廊裏,窗棂下的木板縫隙裏生出一排排的琉璃繁縷。這種琉璃繁縷的根很淺,卻總是見縫生長,生命裏極為強。

“孟囡卿見過琅玕王!”

“璇蓁見過琅玕王!”

囡卿與璇蓁前去行了禮。

不經意間扶上了門廊處的繁縷,透骨涼。

琅玕王一只蒼白的手按在胸膛上,一只手用帕子捂着嘴,咳嗽聲持續不斷。努力朝着行禮的二人點點頭,虛弱地道:“二位不必多禮,本王身體有恙,失禮之處,還請擔待。”

整個迦藍寺大殿裏的梁、檀、額枋上的彩畫平塗着香印紋樣,一圈環着一圈,朱砂、墨綠、漿馨紫……絢麗的色彩将琅玕王青白的病态襯得愈發驚心。

孟囡卿沒想到長安城裏還有這樣一個人。最特殊的身份,最特殊的待遇,亦是最特殊的存在。

無明大師指引着囡卿上前将一座福龛添滿。囡卿與璇蓁靜靜地立在一旁,聽着無明大師與琅玕王旁若無人地交談。

“琅玕王身份尊貴,小王爺還是要好好養着身體才好。”

囡卿不解,無明大師為何要對琅玕王說這些?

果然,琅玕王道:“佛曰衆生平等,大師此言,本王不明。”

“世人皆求佛,其實佛并不能幫助他們,而能幫助他們的只有自己。自性自度,只有靠自性正見才能打破這迷妄衆生。輪回宿命,各各自度。如經書所雲:邪來正度,迷來悟度,愚來智度,惡來善度,如是度者,名為真度。”

無明大師一番真言說完,琅玕王除了病态沉重外沒過多情緒,只用帕子捂着嘴道:“多謝大師指點迷津,本王自當好好領悟。”

無明大師看着在場的幾人,合十虔誠而又慈悲地念了句佛:“阿彌陀佛,切勿執迷過深。”

一句禪語,竟難辨是說給屋中誰人聽的。

“咳咳……本王不便久留,日後……若還有機會,自當前來聽大師講法。”琅玕王的臉色越來越顯青白,雖然他極力忍着,但還是能感受到他承受着多大的痛苦與煎熬。果真是病不出府,藥不離口。

“阿彌陀佛,恭送王爺。”

由侍衛扶着,咳嗽不止的琅玕王向囡卿微微點頭,以示歉意。

“恭送王爺。”

“恭送王爺。”

擦肩而過。

青灰色的轎子就在門外,囡卿看着青色的轎簾嚴嚴實實遮住那觸目驚心的病軀。此刻在囡卿眼中,琅玕王是一個犧牲在皇權下的弱者,而這樣的弱者最容易讓人生出憐意。整個無明寺籠上了幾分暮秋煙蘿,寺後面的半山繁紅盡散,一眼望去,只剩孤松林立。

一片靜谧。

三分藥味,七分檀香。那道冷冷地,不谙塵氣地香火也随着遠去的轎子漸漸淡去……

所有人都走了,只餘下香火燈柱靜靜燃。

無明大師看着囡卿,念了句佛道:“昔日相見,姑娘還是個小孩子。眨眼十五年的時間過去了,沒想到還能在有生之年再見姑娘。”

“大師與爺爺年紀相仿,爺爺雖已作古,可大師有佛祖佑護,定能龜鶴遐壽。外面的人都說囡卿非孟氏之後,沒想到無明大師卻是毫無疑義。大師德高望重,若是有大師認可,那囡卿的身份再無争議。”孟囡卿眼中的無明大師是個歷經世事的睿智老者,不是無明大師修為高,而是他将自己經歷過的這滄桑百年悉數化作了大慈大悲展現在世人面前。囡卿第一次在錦州見到無明大師的時候才三歲,那時候太小了,實在沒有什麽印象。如果不是老将軍時常提起,囡卿真的也就忘了。

“國公府上的福祉必得由其後人親自前來滿,國公百代,歷來如此。小姑娘都已經為孟老夫人祈了福,是何身份不言而喻。又何須貧僧證實。”無明大師答得隐晦,但言至于此,聰明人都聽得出話外音。

“多謝大師。”囡卿是打心底裏感激這位睿智長者。

“這是姑娘的造化,不必言謝。”

天色漸晚,孟囡卿本欲離開。可一瞬間冒出來的孩子心性,囡卿狡黠一笑,道:“素聞大師擅占蔔之術,那不知大師可算得出囡卿此行究竟是為何而來?”

到底是一代明昭大師,無明一聽,念道:“阿彌陀佛,小姑娘何必如此執于心念。”

一旁的璇蓁始終靜靜站着。無明大師一句“執于心念”讓囡卿心尖一動。斂下方才的笑意,囡卿道:“囡卿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大師。”

“阿彌陀佛,孟姑娘請講。”

“囡卿聽爺爺說,大師曾勸過爺爺遁跡桑門,那最後大師為何又放棄了呢?當初爺爺若真跟着大師祝發披缁,現在說不上也能如大師這般自得。”

“孟老将軍乃淵亭山立之人,曾有恩于……”無明大師忽作一嘆:“罷了,小姑娘還如當年那般蕙質,貧僧就破例一次。”

孟囡卿等着無明大師的下文。她方才那樣說并不是想與無明大師撫今憶昔,囡卿篤定了無明大師不會袖手旁觀。在囡卿看來,深入危山,結廬靜性不是修行之道,相反,只有無明大師這樣心懷衆生的人才懂得何為修為。

以天下安而安,以天下樂而樂,以天下幸而幸,以天下福而福。這才是無明至慈至悲的修行之道。無明大師是這樣的人,已逝的孟老将軍亦是。

心之所系,世之清泰。

“防人之心不可無。護國公府已是今非昔比,要想重興孟府,必得先找一方柳下之蔭尋求庇護。”

在無明大師眼中,孟囡卿還是當年的那個小女孩,一個想重興孟家的小女孩。不管前路結果如何,他都不會以對錯去衡量這件事。說到底不過是執于心念,世人都是這般,凡事只有經歷過了才知道個中滋味。

自性自度,方為真度。

這便是無明大師的睿智之處,有些事情是不能以孰對孰錯來衡量的。只是有一點無明大師卻錯了,繁華百年事,孟囡卿不是沖着重興孟府而來到長安的。只是不知道無明大師若知道了囡卿此行到底何故,還會不會作此指點。

無明大師一語中的。孟囡卿默然地咀嚼着無明大師的話,正如大師所言,如今的孟府可謂孤立無援,所有人都是一副退避求全的态度,以免受根株牽連。現在的孟家确實需要一個強大的勢力來被澤蒙庥。可是現在的長安,太子一黨盤根錯節;瑞王名為閑散王爺,但其勢力卻是根深蒂固;再加上一個詭秘莫測的皇帝,整個九闕暗中已是風雨晦暝。

“大師,囡卿還有一事不明,皇上是怎麽查到我的存在。難道長安還有什麽特殊的勢力?”

“阿彌陀佛。聽聞瑞王爺跟前謀士袁道子擅奇門遁甲、占星堪輿之術,此次能尋回孟氏之後便是瑞王爺功勞。”

“源道子?”孟囡卿一直想不通到底哪裏出了問題,否則按爺爺的行事作風,是根本不可能留下查證的蛛絲馬跡。這個源道子又是何人,又從何得知自己的行蹤?

覺察出了囡卿的沉思,無明大師提點道:“不過是一俗世中人。”

囡卿點點頭,随即道:“多謝大師提點。”

看着低垂的夜幕,囡卿長長出了口氣。今日她本意根本不在探求什麽,只是無明大師的話恰好敲在了自己的心弦上而已。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天色已晚,兩位姑娘可在寺中留宿一晚。”

留宿一晚倒不是大事,但囡卿可沒忘了還有一個皇後诏命等着自己。

“多謝大師,可——”沒等囡卿婉拒,外面一個小和尚火急火燎地跑來,隔着扇門道:“師尊師尊,這位施主非要進來!”

幾人聞聲看過去,原來小和尚口中非要進來的人是景沐。

景沐進來後禮道:“大師!孟小姐,璇蓁姑娘。”

“景侍衛怎麽來了?”

“孟小姐,世子說天色已晚,恐兩位姑娘行路不便,特派景沐前來,等二位祈福後護送二位回去。”

“多謝世子,麻煩景侍衛了。”

“孟小姐言重了。”

有了景沐護送,無明大師也并未再留囡卿。

景沐親自駕車,車內的囡卿與璇蓁寂然無話。

不知道皇後到底有何诏命?還有,無明大師口中的袁道子究竟是何人?瑞王對孟家軍到底知道多少情況?

一路沉思伴着悶悶的車轱辘聲齊齊掩入了夜幕……

第二十三回 幕上燕巢勢如危

孟囡卿回到孟府後已是子時,夜幕垂籠,但整個孟府卻是燈火明明。這座重檐歇山,飛翼挑角的百年府邸在夜色下亦是越顯沉雄。沒有想到景夜漓竟然會等到這個時候,景夜漓依舊是灑逸藍衣,飄然,開闊。孟囡卿看着主座上的銀發老人,這是她的阿奶,血脈相連的親人。

在護國公府住了這麽久,這卻是孟囡卿第一次見孟老夫人。

“漓世子,阿奶!”

原本與漓世子相談正酣的孟老夫人瞬間斂去笑意,換上了一副嚴穆冷冰的面容。孟囡卿看着自己的阿奶,低低一嘆。

景夜漓感覺到了屋中急劇生冷的氣氛,按下心頭不解,圓場道:“大小姐不必多禮!”

也許是因為漓世子在場,孟老夫人淡漠地掃了囡卿一眼,配上那一身歷經滄桑的沉厚,囡卿心頭生生一痛。

“讓世子久等了。”

“不妨事。這些日子各國使臣陸續前來,皇上既要忙于朝政,又要接見各國使節。因此特要漓于三日後在千尋樓為護國公之後舉行接風宴,還望大小姐屆時能來。”景夜漓算是看出來了,孟老夫人好像真的不喜歡這位大小姐。景夜漓不明白,按理說,如今的護國公府正需要這樣一個人,但為何孟老夫人這般态度?景夜漓壓下心中的疑惑,眼前最重要的是三日後的接風宴。

三日後?接風宴?囡卿聞言娥眉一動。

“承蒙聖意,孟家之幸。”孟老夫人的話裏多了七八分生冷。

“三日後到場的還有西漠四王子,漓今日前來就是想告訴大小姐此事。”西漠四王子,傳說中的瞽目之人。景夜漓一點也不願意涉身這些事,但沒辦法,誰叫那人是自己從錦州迎接回來的呢?

囡卿禮謝道:“多謝世子相告,囡卿三日後自當赴宴。”

不管是孟囡卿還是西漠王子,人已經來長安大半個月了才想起舉辦接風宴,而且是皇後安排。看來這次各國使節齊聚長安,皇帝确實是費了心力。

景夜漓點點頭,與孟老夫人作別後便抽身離開。聰明如景夜漓,怎麽可能看不出這對祖孫之間的矛盾,景夜漓急着離開,就是想多留給囡卿時間。他相信,這個靈慧的女子一定有她自己解決問題的辦法。

景夜漓離開,璇蓁主動退到了院口。

諾大的大堂裏只剩下了孟老夫人與孟囡卿。

孟老夫人靜穆地坐着,冰冷的面容上看不出一絲一毫感情。四周的平棊天花,脊檩金枋托襯出這位富貴老人的白發暮顏和半生榮華。

囡卿有點恍惚,這位長者确實是自己的親人。孟囡卿忍着想哭的沖動,恭恭敬敬地跪下喚了聲:“阿奶。”

簡單的兩個字,孟老夫人毫無動容,可那龍頭拐杖上收緊的手指卻出賣了她此刻的心情。

孟老夫人俯視着囡卿,厲聲冷道:“為何回來?”

“阿奶,囡卿錯了,囡卿不該回來。但是,囡卿不得不回來。”囡卿跪着,繼續道:“囡卿雖為一介女子,但怎可看着我孟家百年衰落。”孟囡卿知道今夜勢必要對阿奶有所交代,既然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是為了重興孟家聲名才來的長安,那她不妨再做一回世人眼中攀岩榮華的世俗之人。

“女子如何,男兒又怎樣。”最後還不是落得個兔死狗烹,最後一句孟老夫人并沒有講出來。孟老夫人慢慢扶着拐杖站了起來,蒼老而凜然的目光中迸發精光,那道目光緊緊盯着跪着的囡卿,喝聲令道:“站起來!”

“謝阿奶!”囡卿聽話起身,迎上那威嚴但隐含慈愛的目光,那雙眼中蘊含了很多很多意味不明的東西,囡卿只覺頭皮發麻。向來自若的囡卿隐隐有種感覺,接下來阿奶的話會讓她很難回答。

果然,孟老夫人往前一步,言語舒緩了幾分,神态略微游離。

“囡卿,囡卿,孟氏囡卿……我并不知道這些年你跟着老将軍去了哪兒,也不知道你為何偏偏在這個當口回來。但是一點我還是明白的。說吧,還有多少人?”

幾句話,孟囡卿聽得心中大震,壓下滿腔洶湧,底氣不足道:“阿奶說什麽呢?”

“阿奶?你還當我是你阿奶?我雖是老眼昏花,但還沒到老糊塗的地步!所謂無風不起浪,外頭的那些市井傳言也不是平白無故就能來的。再者,皇帝是什麽人我還不清楚?說,我孟家軍,到底還剩多少人?”

孟老夫人緊緊盯着眼前這個明亮而淡薄的孩子,囡卿,孟囡卿,十五年,十五年不曾相見,但她能清清楚楚感覺到,這個孩子,是她的孫女,她們是血脈相連的親人。

對于此刻的孟老夫人,活到這個年紀,許多事情都看開了。生于華屋處,百年歸山丘,當年那些風光過的人,如今也不過長守一抔黃土。鐘鳴鼎食,舊時王謝,到這個時候,那些所謂的盛名、富貴都不如身家性命來得重要,能活着就好。

孟老夫人在今日見到孟囡卿之前,她對這個孫女是有氣的。既然脫離了這裏,為何還要回來?孟家已今非昔比,這九闕皇都暗中更是晦亂不堪,她是真的不想讓這個孩子涉險。什麽百年盛名,什麽世代榮華,都不重要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可在看見囡卿的這一刻,孟老夫人覺得,也許是自己錯了,這個孩子也許并不是為了那些虛妄的東西而來,思至此,孟老夫人身形一顫。

“阿奶!”囡卿急急過去扶住了那顫顫巍巍的身子。

孟老夫人反握住囡卿的手,長長一嘆,低問:“告訴阿奶,還剩多少人?”

燈火息言,整個大堂裏都是空寂的,那聲長長的嘆息就這樣直直劃在了囡卿心上。

囡卿咬白了唇,艱難地吐出四個字:“不足六萬。”

“什,什麽!竟然……想我孟家軍八十萬人馬,戰場上是何等氣勢。如今,竟只剩下了六萬……”

孟囡卿扶穩了孟老夫人,肯定地道:“是,不足六萬。”

孟老夫人垂下眼簾,掩下所有的凄怆。孟老夫人拉着囡卿,沒了方才的嚴厲與生冷,眼底是濃濃的心疼與擔憂,有點倦怠,亦有幾分虧欠地問道:“囡卿此次是為那六萬人而來?”

“是。”孟囡卿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這是孟囡卿第一次承認自己來長安的目的,因為她不想給他們帶來麻煩。所有人都以為她是為了護國公府的盛名榮華而來的長安,可只有囡卿自己心中明白,不是。

此行長安,她為的是那些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将士,護國公府的百年興亡枯榮固然重要,但卻抵不上一個孟家軍魂,抵不上還活着的六萬人。那支軍隊,承載了太多人的信念、熱血與夢想,亦承載着她整個童真韶華裏的肆意飛揚與寄托希望。就算只剩下一個人,那孟家軍就在,孟家軍魂還在,孟家忠義還在。

不到六萬人……能活着就好。孟老夫人平下心緒,問道:“囡卿對長安的情形了解多少?”

“阿奶以為呢?”六萬人馬,并不算多。但這看似微不足道的力量,卻是橫在帝王心上最大的隐患。而于帝王,一分隐患就是十分殺機,所以她必須為剩下的六萬孟家軍找到名正言順的歸宿。

“如今的長安風雨如晦。九闕雖有儲君,但皇帝心思難測,致使太子與瑞王暗成對立兩派。廟堂之上表面上以丞相為首,可實際上經不起博弈,稍一動子便成了一盤散棋,潰不成軍。”提及長安的孟老夫人一掃眼底疲倦,精準地将整個形勢分析出來。

“囡卿可知道這一月來阿奶為何不願意見你的原因?”

沒有想到阿奶會問這個,囡卿搖搖頭。

“目前各方勢力都粉飾在這片溶溶太平之中,而這個時候就需要一個借口讓這些曹社之謀統統暴露無遺。非常之期,護國公府容不得一點閃失。”

孟囡卿頓然一震,她以為阿奶是生自己的氣才不見自己,原來……阿奶說得對,孟府就如幕上燕巢,經不起一點風雨,想必皇帝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打算将孟府推出來的。

看着一點就通的囡卿,孟老夫人很滿意,提醒道:“若囡卿想讓那些人名正言順地歸來,景夜沛是個不錯的選擇。”

“景夜沛?”

“正是。”孟老夫人相信自己識人的眼光,那是個将帥之材,若遇明主,将來必有一番作為。

囡卿整理着腦海裏的信息,景夜沛,丞相景竑焘長子。統帥三軍,是九闕的衛國大将軍。确實是個不錯的選擇,看來她有很多事要去做了。

夜幕映襯下,一老一少,孟府裏的兩個身影愈發沉寂、悠長。

孟老夫人看着眼前執着聰慧的囡卿,從這個久未見面的孫女身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露往霜來,而今的她已是垂暮之年,但是卻沒有遺憾,因為曾經的她也在最好的年紀做過自己所認為對的事,毫無顧忌,肆意飛揚。将心比心,她如何能不成全囡卿?

孟老夫人深吸了口氣,看着囡卿,平和地問道:“我的孩子,你可會後悔?”

後悔嗎?囡卿唇角一翹搖了搖頭,因為她不知道何為後悔。在孟囡卿看來,後悔是一個人對自己最大的否定,所以她從不允許自己後悔。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每一步路都是她無悔的抉擇。認準了的世事,披荊斬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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