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鎖文 (9)
,走下去就好。
“阿奶放心,囡卿知道該怎麽做。”
孟老夫人終于笑了。
孟囡卿緩緩舒了口氣,阿奶的問題今晚算是徹底解決了。
“阿奶,天色已晚,囡卿叫蘭媽媽進來服侍您休息。”
“好!”
囡卿轉身往外走去。
“囡卿!”
孟老夫人忽然又喚住了囡卿。
久久,道:“我的孩子,這些年,委屈你了。”
第二十四回 控弦百萬中原國
扇門未掩,夜風衾寒。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撞擊在囡卿心口。
赤袖中玉指緊緊刺在掌心,孟囡卿用最短的時間平複了自己所有的情緒。委屈,也許曾經有的,一出生就無父無母,三歲便離開了家。孟家家世顯赫,但她卻沒有享受過一絲一毫大家閨秀該有的安逸生活。幼年孤單,長居深山,抵抗着無數個夜晚的恐懼中,那是苦;衾寒孤枕,腹下絞痛,忍受着寒體折磨的過程裏,那是痛;行軍練武,汗流浃背,十幾年如一日裏的堅持下,那是累。
苦過,痛過,累過,那些深入骨紋的滋味她一個人都嘗遍了。
浮浮沉沉,這條路,起初是一個人行,但這些年,陪伴過她的人夠多,比起失去,得到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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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囡卿甚至有點慶幸,自己不是困在高門大戶裏撫琴繡花深閨女子。她做過了很多任性的事,她有過最妄為的行徑,她曾有過一段最肆意的時光。
她獨嘗苦痛,用自己一個人的悲喜枯榮,換得人生此番淋漓酣暢,還能有何委屈?
真的,到後來,就一點都不委屈了。
至于那些曾出現在她生命裏的人,永遠都是她的親人,摯友。
而今,故人離離,很多人雖然已經不在,但他們的信義還在,自己還能為他們做很多事。所以,她來到了長安。
回憶漫卷席來,孟囡卿恬然勾唇,無謂悲喜。
“謝謝阿奶,囡卿不委屈。”
“好孩子,去吧。”看到這樣的囡卿,孟老夫人多了些欣慰。
如今的情形容不得囡卿再生感嘆。一路思索着阿奶與無明大師的話,囡卿帶着璇蓁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九闕王朝是國力鼎盛、控弦百萬的中原大國,從西秦末年後的桎梏求存、天下逐鹿,開創了如今的錦繡盛世,一百五十餘年的風雲際會,黜陡幽明,而這個時候才是它霸道與王道的巅頂。它的強盛決定了王權者必有削平群雄之志,遍谕四海之心。
正如方才孟老夫人所言,眼下的九闕黎庶繁息的背後藏下了太多的暗芒,隐患越大,它暴露後的沖擊力也就越大。
同樣,孟囡卿很清楚這個道理。
“囡卿,玄武來信了。”打發走了屋裏的兩個侍女,璇蓁才攤開手中的消息。
孟囡卿并不去接。
璇蓁收起掌心,繼續講道:“闌溪使者不日便會到達長安,為了迎接各國使臣,皇上會舉行一場狩獵。還有,那日死在錦州的醉漢确是孟家軍一員,只是玄武查到,他的死竟于西原有關。”
“西原?”孟囡卿凝下神色,西原地處長安以西,錦州以南,是九闕的一塊福地。當年西秦國覆滅後,不肯降服于九闕的忠君名臣皆以身殉國,而那些殉國名臣的後人就定居在了西原。雖已過百年,但皇帝還是對那些敵國之後有所忌憚。囡卿不明白,這個時候的西原為何會有此舉動。
稍加思索,囡卿果斷問道:“沐蘭院之亂可也是西原所為?”
璇蓁看着手中自己還沒有說完的消息,回道:“是。”
孟囡卿篤定那日沐蘭院的血腥場面不會是景夜漓所為,從無明大師那裏出來時,囡卿以為是瑞王的手筆,沒想到竟然是西原人。看來……瑞王與西原關系不淺。只是一國王爺與敵國之後有牽連,皇帝難道不知道嗎?
“還有異動?”
“我懷疑那日搜查賭坊的人是闌溪人,玄武查證,的确是,但他們要找什麽人卻沒有查出來。”
“這個不用查了,讓玄武多注意西原。”孟囡卿心裏卻在想,那日掩于桌帳下的那人和闌溪究竟有何關系?
璇蓁将屋裏的燈芯撥亮,囡卿半靠在竹榻,感受着屋中起伏不斷的光影,輕道:“無明大師說得對,孟家确實需要一方柳下之蔭尋求庇護。璇蓁,如今的情形,你覺得哪方勢力可使我孟家被澤蒙庥?”
璇蓁放下手中的長針,坐到了囡卿身邊,撐着下巴輕松道:“皇上這棵樹太大,根基太深,首先不可選。太子和瑞王這兩棵麽……枝葉過于繁茂,而且陰晦,亦不可選。珩王,他的江湖地位,身份能力你我都明白,可惜他無心皇位,也并無實權,因此這顆孤松也不可選。所以最後我覺得漓世子倒是最佳人選。”
囡卿笑着搖了搖頭。
璇蓁遞上茶,挑眉笑道:“怎麽,囡卿還有其他打算?”
想着阿奶的話,囡卿接過了璇蓁手上的茶碗,問道:“為何不是景夜沛?”
“衛國大将軍?我們不是和他不熟麽,還是先從漓世子下手好。”璇蓁眉眼一彎,轉而道:“況且,我可不覺得囡卿真的會找被澤蒙庥之人。”璇蓁太了解囡卿了,倔強如她,又怎麽會是肯依附別人的人。
聽了璇蓁的這番言論,囡卿一笑:“也不盡然。”
明明是興亡大事,可到了這兩個女子口中卻談得如此欣然輕松。
囡卿起身,今日雖然很累,但心中卻是難得的暢快,遞上一個盒子,囡卿道:“璇蓁,明日你将這裏面的東西交給漓世子。”
“好。”沒有一絲疑問,璇蓁毫不猶豫地接過了盒子。
盒子裏是什麽是璇蓁自然知道,因為那東西是她親自收進去的。
紫晶玉,玉中絕品,舉世無價。
璇蓁不知道囡卿為何要将這麽貴重的東西送給漓世子、
沉夜深深。
初晨的長安帶着幾分睡意,店鋪商販皆未開張,幾許蕭索的古道上一輛馬車駛過長街,寂寂地停在了一家茶樓前,車上下來兩人。
一人上前,禮道:“兩位這邊請,我家公子已經到了。”
兩人随着那人進了茶樓。
“你們來了。”藍衣起身相迎。
“漓世子。”
“漓世子。”
從車上下來的兩人正是孟囡卿與璇蓁。
一直坐在茶樓裏的景夜漓轉身道:“景沐,守着外面。”
“是,世子。”
璇蓁靜靜地待在一旁,囡卿也只是淡然地坐着。景夜漓看着這兩位神态自若的姑娘,有些頭疼地道:“孟小姐——”
囡卿巧笑嫣然:“世子若不嫌棄,以後直喚囡卿就好。”
景夜漓看着向自己示好的囡卿,不由一嘆,頗為無奈的口吻:“真不知道認識囡卿是漓之幸還是不幸。”
“但囡卿可以肯定,結識世子是囡卿之幸!”囡卿看着景夜漓,認真地道:“所有人對孟家都是敬而遠之,唯有漓世子肯對囡卿施以援手。”
景夜漓眼底劃過狹促,坦然道:“其實,我并沒有囡卿說的這般大義,做這些事,我也是有私心的。”
“可囡卿可以肯定,世子從來沒有起過歹心。”囡卿信任景夜漓,雖然這種信任目前僅僅止于朋友間最簡單的交契,雖然她知道景夜漓幫到自己完全是不期而然的結果,但從第一次見面,她就知道灑逸自如的公子逸是個值得相交之人。
感知到了囡卿對自己的信任,景夜漓報以璀璨一笑。
“囡卿怎麽知道我們相識?”不再閑聊,景夜漓開門見山問道。
囡卿眉眼婉轉,淺含笑意,道:“那日世子手中的玉盞佛手很好看。”當然,囡卿打死都不會說如果你漓世子和玉無雙無關,為何會頂着皇命,陽奉陰違地去錦州尋找受傷的美人魚?
“就憑這個?”景夜漓有些詫異,在收到璇蓁姑娘送來的紫晶玉時他就知道囡卿的目的是見那人一面。這個世上,知道自己與玉無雙有關系的人屈指可數,原以為是自己行事過于疏漏,可沒想到竟然是因為一個小小的佛手。
看着景夜漓一副難以置信的神色,囡卿細細地解釋道:“紅山産的玉料玉沙以光澤晶瑩,組織舒暢而聞名,而世子手中的玉盞佛手更是出自紅山罕見的琮璧角閃石。除此之外,雙陰勾勒,镂空線紋是玲珑閣獨特的打磨玉石之法。世子能把玩那等佛手,想必漓世子與冠絕天下的無雙公子也不僅僅是認識這麽簡單吧。”
景夜漓吃驚地看着眼前顯露俏皮的女子,她不過是無意間見了自己的玉盞一眼,就将問題分析地如此透徹,足可見她查謀之缜密,心思之靈慧,見識之廣博。景夜漓不由佩服道:“不得不說,囡卿确實聰慧。但漓還是那句話,不知認識囡卿是漓之幸還是不幸。”
這一回囡卿算是聽出了景夜漓的話外音,按理說,随心随性灑逸自如的公子逸行事不該有這麽多的顧慮,但是此刻,囡卿可以肯定,這位漓世子總在刻意地維護什麽。
“囡卿也還是那句話,結識世子是囡卿之幸。”囡卿不知道景夜漓到底在維護什麽人,或是什麽事。她也不想去探求。但有一點,她必須清楚地告訴景夜漓,他們不會是敵人。
“囡卿為何想要見無雙公子?”
囡卿眨巴眨巴了大眼,笑道:“自然是想一睹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姿容。”
紫晶玉價值數城,以無雙紫玉得見無雙一面,傻子才會相信。景夜漓抽了口氣,也不繼續深究,起身道:“走吧。我沒有想到無雙竟然會答應見囡卿。”
“囡卿不過是托了紫晶玉的福。”
景夜漓果斷否定:“紫晶玉固然重要,但囡卿不知,若是無雙不想見的人,你就是将天下寶物悉數獻上,那也無濟于事。”
孟囡卿聞言一笑,再無言語。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見玉無雙一面有多麽難啊。
第二十五回 囡卿進入玲珑閣
茶樓對面就是一間玉坊玲珑閣,孟囡卿與璇蓁跟着景夜漓進了那還未開張的玲珑閣。
才一進門,就有人迎上來:“公子!”
景夜漓點點頭,娴熟地問了句:“你家主子可在?”
“在,公子這邊請。”
幾人繞過前店,往裏而去,一間普通的玲珑閣,裏面倒是另有乾坤。
“公子請進。”那人看着景夜漓身後的兩人。
“你下去吧,這二位皆是你家主子的客人。”
“是。”
“囡卿,璇蓁,你們先在此處稍待,我先進去看看。景沐就在院汀外候着,有事叫他便好。”景夜漓沒有擅自把人帶進去,将囡卿與璇蓁安排在院汀裏,自己先進去。
“有勞世子。”
院汀裏只剩下了囡卿和璇蓁,二人坐了下來,空闊的院汀裏毫無裝飾,兩三條青石甬道不知通往何處。空氣中飄散出淡淡熏香,孟囡卿不着痕跡地掃了一眼假山下的青銅熏籠,深深地嗅着那清淡的香氣。
院汀裏面無他人,沉默了一路的璇蓁激動地道:“囡卿,我們真的要見到無雙公子了!”
囡卿好笑地道:“是,天下第一美人,璇蓁可要當心等會別被美色所惑!”囡卿雖然打笑,但心中也确有震撼,看來景夜漓與無雙公子确實關系不凡。
“那我也心甘情願啊,囡卿你要知道,我們要見的是無雙公子。”璇蓁感嘆着,實在不怪她這般激動,玉無雙啊,那是多麽神秘的人,就連倉颉山的情報閣都沒法探查到一分消息。
璇蓁頗為遺憾道:“早知道能見到無雙公子,我就帶着彎月那死丫頭來了,好讓她為無雙公子畫幅像。”
提起了那些人,囡卿問道:“彎月她們都……”
璇蓁忽的“哎呀”一聲,拍手欣然道:“她們都很好,倉颉山上有吃有喝,她們一個個快活着呢。囡卿你先別管她們,我不會作畫,但囡卿你會啊,要不囡卿等會兒就為無雙公子作幅畫吧。”
囡卿沒好氣地白了一眼璇蓁,順着她的話涼涼道:“嗯,那我要不要再讓無雙公子擺個姿勢呢?”
“對,要要要,讓我好好想想,該讓我們囡卿筆下的無雙公子擺個什麽姿勢好呢?陌上芙蓉風扶柳?不行,太病弱了。雨後梨花空自垂?不行,太過陰柔。朱楹金扉皺池影?也不行,太不符合無雙公子的氣質了……”璇蓁正講得起勁,囡卿素手輕敲在了那腦袋上,“啊,囡卿你幹嘛打我?”
“璇蓁美人,麻煩你看清楚這是哪裏。你再這麽無限遐想下去,我想我們還沒等為倉颉山的情報閣做出貢獻,人就被請出去了。”
“唉,也是……”璇蓁看着四周,确定以及肯定這次是沒法留下無雙公子的絕世畫像,嘆了句可惜便不糾結畫像的事了。
囡卿坐在了亭子裏的石凳上,璇蓁環繞着這奇怪的院汀,四處打量。行至假山熏籠處,香氣漸濃,璇蓁警惕地道:“囡卿,這是什麽香?”
孟囡卿擺弄着石桌上的茶具,漫意問道:“有何問題?”
璇蓁蹲下仔細的嗅了嗅彌漫在空中的香氣,辨清了香料,才道:“清心,淨體。百利而無一害。”
“那不就對了。”
璇蓁站在一條青石甬道口,叨念:“漓世子怎麽還不回來。咦?這株花真奇怪。”璇蓁說着手便朝那路當中绛紫色的花株伸去。
囡卿一擡頭就看見了意欲折花的璇蓁,那花?猝不及防地回憶,恍若回到了很多年前的一個夜晚。孟囡卿來不及細想,越過石桌,一個旋身搶到璇蓁旁邊,急喊道:“璇蓁不要動,小心機關!”
可還是遲了,璇蓁已經握着那花株。
璇蓁剛碰到花株,四周空氣陡然冷凝,“轟隆”一聲,院中假山有移動之勢。
“囡卿,怎麽辦?”璇蓁也感覺到了異樣,怕是碰到機關,稍有不慎,她很有可能會葬身于此。掌下的花株像是有了生命,抗衡着璇蓁掌下力道,意欲旋轉。
孟囡卿鎮定地道:“璇蓁不要着急,你以內力控制好花株,盡量不要讓它移動。我會找到制衡它的機關。”囡卿邊說邊查看四周,花呢?不是應該還有一株花嗎?
“囡卿——”氣血自下上湧,璇蓁功力不淺,在這樣的陣法下能堅持這麽久已是不易。璇蓁有些吃力,她能感覺到四周有無數利刃刀鋒在抵着自己。
孟囡卿擡頭看着院汀四周檐上即将破瓦而出的利箭,形勢危如累卵,璇蓁要是再動一分,真的會箭如雨下。
找遍了假山,可什麽都沒有。無意撇見了雲楣繡梁上的一抹花影,囡卿不由松了口氣,這到底是誰啊,把制衡機關的花株放在房梁上。囡卿躍身,運起功小心翼翼地将雲楣繡梁的花株拔下來。
“砰”地一聲,假山,石桌霎時恢複原位。
“璇蓁,可以松手了,護住心脈,慢慢撤出。”
璇蓁小心地松開了手裏的花,輕輕退出青石道。
一切正常,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囡卿與璇蓁這才吐了口氣。
璇蓁心有餘悸地看着地上奇怪的花株,歉意道:“囡卿,對不起,我不該好奇那株破花的。”
“那花确實很好看,很美麗,沒有誰能抵禦得了那麽美的事物。”因為好奇,繼而會去探究,這是人的本能反應,而設陣之人正是揣摩到了這一人之本性。
“總之是我大意了,讓囡卿擔心。”
聽着璇蓁的話,囡卿輕松道:“好了,你我之間何須說這些。再說,方才情形,就算堅持不住了也不要緊,以你的身手,躲開箭陣不成問題!”
“啊!”箭陣……!璇蓁又是一陣後怕,躲開不是問題,可重傷卻是難免的。千影千幻劍陣,就算是自己與囡卿的武功修為加起來恐怕都不能毫發無損地全身而退。
“千影千幻劍陣,囡卿,你說這裏的機關都是誰設的?還有,囡卿怎麽知道那花株會觸動箭陣機關,還知道破解之法?”
“我——”囡卿回頭,還沒來得及解釋,只覺得一股殺氣襲來。
“小心!”囡卿推開璇蓁,旋身對上了來人的攻擊。
一個回合,囡卿看清了與自己交手的男子,準确說對方是一個身着沉色武衣的大男孩,一招一式,氣風淩淩。明亮的雙眼中透出與他年齡不相符的單純與熱枕,不谙世事,是單純;沉迷招式,是熱枕。
囡卿游刃有餘地對付着少年奇怪的招式。
可不過三個來回,沉衣少年忽然一停,盯着囡卿道:“是你!”
囡卿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少年便拔劍,劍鋒連閃,朝囡卿刺來。少年劍法超卓,左右不留一絲生機。這一次進攻,不似先前那般帶着武術癡迷相互切磋,少年眼中盡是殺意,而手下的招式也愈發凜冽。
“囡卿,接着!”這是兩個人的決戰,璇蓁插不進去。少年有劍,可囡卿卻是空手,璇蓁只能将從瓦梁上取下的花株枝幹抛過去。
孟囡卿接過花枝,也認真起來,向後幾步,以退為守。就在此空隙,一撥,一挑,用花枝将連閃而來的劍鋒避開後囡卿破中而出。
攻勢驟然減弱,自己一輪又一輪的攻擊皆被化解,少年有些惱怒,忽然手中的劍一橫,只見冷劍如霜,在空中旋成一個漩圈,霎時彙成一股強烈的氣流,劍氣冷凝,朝囡卿卷來。
不清楚這一切到底是為何發生,囡卿盡力不出擊只防守,但少年武功高強,招式神秘,每一招都要命,囡卿心中大骸,這少年到底是什麽人?這個孩子雖然身形高長,但從那眉宇間未盡脫的稚氣可以看出他不過十五六歲。囡卿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少年對自己忽生殺意,也實在想不出自己到底什麽時候得罪過這樣一個大孩子。
稍微不慎,少年劍柄轉來。
囡卿急速翻轉,可還是遲了,右臂受了一記,登時麻痛。
“囡卿!”看見囡卿受擊,璇蓁顧不得會不會擾亂他們,擔心地叫起來。
其實孟囡卿始終都沒有一招一式的攻擊,可少年的攻勢卻容不得她有半分懈怠,囡卿複翻身一轉,掌下施了勁力迎上攻擊。
突如其來的轉攻,少年來不及變招,執劍的右手猛然被扣住。
囡卿扣着少年的手腕,感受到了少年異常的脈搏,心中一突。
原來是他!
“壞人,放開我!”少年惱怒地往後掙脫手腕。
就連一邊的璇蓁也不明白囡卿的舉動。趁着少年退下,璇蓁越身上前道:“囡卿,我來!”璇蓁護開有些遲緩的囡卿,撿起了被折斷的花枝,對上了少年的劍。
囡卿退開,叮囑道:“璇蓁,不要傷他。探他的脈搏。”
璇蓁會意。
少年見對手換了人,愈發惱了,甚至像個孩子般賭氣。
璇蓁抵擋着少年高強而詭異的武功,瞅準機會摸上脈。
感受到了少年異常的脈搏,看着少年稚氣的面龐,璇蓁不可思議道:“竟然……是畫紗……”怪不得,怪不得她總覺得少年的心智異于正常人。
少年沒有料到對方又會來拉自己的手。等等,拉手?拉手不就是輕薄麽!這兩個輕浮的女子,好不要臉,竟然敢輕薄我!小少年頓時更惱怒了。
探清了少年的脈搏,璇蓁的招式也從主動攻擊變成了撤退防守。
雙方都是高手,不知不覺消退了殺氣,少年也不怎麽惦記璇蓁身後的囡卿了。
兩人交手,很有默契,璇蓁知道這個身中奇毒的大男孩只是熱衷武學,因此也不起殺意,只是認真地陪他對打。這一刻,沒有殺戮,沒有勝負,只剩下了兩個寂寞的武者。少年一攻,勢如烈騎相逐;璇蓁一守,退如禦劍江湖。
“重海,重海,快停下!”景夜漓進來便看到了這幅堪勝花劍雨林的景象。
“囡卿,你讓璇蓁姑娘停下!”不管是誰都不能受傷,景夜漓怎可不緊張。
孟囡卿看着相戰正酣的場面,這個時候她怎麽喊停。況且,那名叫重海的少年,如果璇蓁停止防守,那下一刻變會成了他的劍下亡魂。
景夜漓親自出手,飛身橫越至兩人中間,化解其力。璇蓁本就主守,趁勢便退下了陣,可少年依舊不依不饒,一個橫劍就劈了過來。景夜漓擋下攻擊,哄道:“重海,聽話,我們不打了。”
看着被擋住的兩個對手,重海緊緊咬着紅唇,瞪着大眼,氣呼呼地鼓着腮幫,初顯俊逸的面容上大大地挂着‘心不甘情不願’六個字。
景夜漓握着重海執劍的手,安撫道:“重海乖!”
重海倔強地躲開,指着囡卿,大聲控訴道:“我認得她,她是壞人!”
畫紗能惑人心智,這名叫重海的少年,恐怕只有七八歲孩子的心智。只是被這樣一個外表英氣逼人實則單純可愛的大男孩聲淚控訴……唉,囡卿頭皮發麻。
景夜漓輕輕地牽制住重海,看着身後二人,滿帶歉意道:“囡卿,璇蓁,對不起,重海他還是個孩子。”
“無礙。”
稍微平複下來的重海又炸毛了,大聲反駁道:“誰說我是孩子,我不是孩子。連玉哥哥都說了,重海是長大了的男孩子!”
“好好好,我們重海是長大了的男孩子!”景夜漓很耐心地安撫着重海,沒有虛假,沒有敷衍,從極盡柔和的話語可以看出他有多麽在意這個名叫重海的少年。
重海繼續盯着囡卿道:“我認得她,她是壞人!”
“重海,這兩位姐姐不是壞人,她們都是你玉哥哥的客人。”
“我認得她,她是壞人!”
“重海從來沒有離開過你玉哥哥,又怎麽會認得這個姐姐呢?”
“不,我認得她,她是壞人!她又弄壞了玉哥哥的錦被花,又想闖玉哥哥的紫芫!”重海說完又指着璇蓁道:“還有她也是壞人,我打不過她。”
誰都沒有在意重海一遍又一遍的控訴。只有囡卿聽着那一個又一個“又怎麽樣又怎麽樣”心中起伏。真是個……執着的孩子啊!
“重海聽話,讓景沐陪你去玩。”景夜漓耐心地安撫着。
“哼,我才不和他玩,他又打不過我。”
“那我陪重海玩?”
“我不要你,我打不過你!我要玉哥哥,我要玉哥哥陪我。”重海說着低下了頭,好看的大眼裏是抹不開的失落,就像一個孩子得不到糖果那般失落。
“好,重海聽話先跟着景沐去換衣裳,否則你玉哥哥會生氣的。”
聞言重海乖了下來,定定道:“重海不要玉哥哥生氣,重海這就去換幹淨衣裳。”
景夜漓将安撫乖的重海交給了景沐,景沐娴熟地領走。
一心念着“玉哥哥”的重海,臨走前還不忘長喊一聲:“我認得她,她是壞人……”
送走了重海,景夜漓長籲口氣,解釋道:“囡卿,璇蓁,我替重海向你們道歉。你們大概也看出來了,重海那孩子與別人不大一樣。但重海極少接觸到外人,所以那孩子絕對沒有壞心眼。”
囡卿點頭。她相信,方才那個對自己下殺手的孩子真的沒有壞心眼。他只是想單純地殺了自己而已!
“畫紗。”
聽到了這兩個字,景夜漓瞬然戒備,連話語都冷了幾分,“囡卿怎麽知道重海身中畫紗?”
“方才交手時探到了脈。”
想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景夜漓有些期待地問道:“那囡卿可有辦法解毒?”
她只會識一些毒,孟囡卿看向了璇蓁,無聲地詢問。
璇蓁蹙眉,肯定地搖了搖頭。畫紗至毒,出自南彧隐族,據說百年前就已失傳。中毒者心智會越來越低,離死亡越來越近,等受盡蝕骨之痛後會徹底變成癡傻之人,然後死去。那名叫重海的少年中毒至深,現在還能活着,可見背後另有高手為其續命。
剛剛升騰起的那抹希冀就這麽黯了下去。也是,這麽多年,連他都沒有辦法,這世上還有什麽人能解得了畫紗之毒呢?
“走吧,我帶你們去見無雙。”
第二十六回 九幽紫玉世無雙
景夜漓領着囡卿與璇蓁進垂花門,順着最右邊的一條青石甬道穿過。
一路上孟囡卿似乎沒有過多的擔憂,經過了方才的一系列突發事件,璇蓁沒了剛來時的興然,時刻保持警惕。
長長的青石路,一路走來不見一個侍從。
正值韶節初春,沒有蕪綠相續,石路兩側只有绛紫色的花株,三三兩兩,相依而簇,有的正妍,有的正含,淡淡的香氣彌漫着,石路盡頭,是一座庭院。可以看出來,這才是玲珑閣後面的宅邸。九闕很多達官貴人的府邸建築都是這樣的風格,看似無路可前,實則柳暗花明。
三人一起來到院邸前,院門半掩,楠梨木匾額上書着“紫芫”二字。整體遙觀,院落不大,周圍植滿了紫色的錦被花,若有若無,花香悠蕩。
璇蓁憋住氣息,拉着囡卿,神色沉重道:“囡卿,這些全都是虞美人。”璇蓁長居倉颉山,雖然沒有見過紫色的虞美人,但有一點她卻是知道的,虞美人是劇毒之物。
紫色錦被花,也就是野生的虞美人。
冷熏黛紫的錦被花少了虞美人本來的濃豔至美,多了幾分高雅華貴。
孟囡卿自然認得虞美人,她也知道虞美人有毒,令囡卿疑惑的是無雙公子為何要種植這麽一大片毒花。至于璇蓁的擔憂,囡卿倒是不甚在意,她可沒忘了自己身邊還有個景夜漓,繼而囡卿可以肯定她們不會中毒。再者,世間萬物都是相生相克的,既然虞美人有毒,那周圍肯定有制衡它的另一種物種存在。
景夜漓也聽見了璇蓁的話,不得不承認,自己身邊的這兩位女子都不是尋常之人。
“璇蓁姑娘見識過人,漓佩服。這紫芫裏種植的花叫錦被花,也就是姑娘口中的虞美人。錦被花是有毒,但方才前面院汀裏聞過的一爐清心香便是克毒之物。”
原來如此。看着美豔不可方物的錦被花,囡卿問道:“敢問世子,為何要種植這麽多的虞美人?”
景夜漓眼中凜然劃過一思深意,轉瞬即逝。
“正如你們所見,重海身中劇毒,若不是有錦被花以毒攻毒,重海那孩子,怕是活不到現在。”
竟然是為了那個大男孩。
“那這錦被花可是無雙公子所植?”
景夜漓點點頭,然後輕輕推開門。
紫芫裏面的景象驚呆了門外的人。
玉琅欄杆,微顯蔥茏,不知何處的溫泉水汽,蒸騰起淡香初落。四周的額枋雀替皆挂滿了青玉啞鈴,水汽籠過,疏疏寂寂。最為讓人震目的是,整個紫芫裏種滿了紫色的錦被花。極目而去,整個紫芫猶如一場山水幻境,煙雲幻影,靡曼而不顯奢華。
紫芫,一片绛紫色的花海,波瀾微蕩。走在花間石徑,恍若幻夢。除了兩三條小道,整個院子裏沒有一絲空餘之地,然後以交交錯錯的玉石闌幹将一簇簇花株橫腰攬起。
景夜漓一聲輕呼:“……無雙!”
孟囡卿與璇蓁随着景夜漓的呼聲直視而去。
屏住氣息,三道目光皆癡嘆地看着花海中的人。
那道修長的身影立在錦被花中,紫紋燙邊衣擺随風輕動。墨發起束,玉帶挽舞。面如凝脂,一雙眼眸形似狐尾,明絨深盈。瞳色沉沉,映入皎皎幽月,斂起潋滟暈墨。最為讓人失魂的是左眼眼尾處的那顆血痣,無暇玉面,一點殷紅赫然入人心目,澤勝朱砂,為那絕世風華平添了幾許魅華。
華貴如琳琅紫玉,姿豔獨絕,世無其二。豐神勝九幽仙邸,玉光不湮,亂人心曲。
孟囡卿看着花海中的玉無雙,明明就眼前,可感覺兩人之間隔着整個喧嚣紅塵。
野生的錦被虞美人是那種深熏黛色的绛紫,炫目美豔到了極致,而花海中的無雙公子卻是一身淡雅紫,這樣的玉溶清貴遠比滿芫的花海更懾人心神。此時此刻,所有的景致為之失色。天地闊大,只縮影成了這一方紫芫,玉闌後的那抹淡紫恍若成了浩然天地間唯一的色澤。
此時此刻,所有人的腦海中只浮現出八個字:豔絕九闕,當世無雙。
不等朝飲,木蘭已為其堕露兮。
不至夕餐,秋菊願為之落英兮。
不待酒醉,玉山甘為之傾倒矣。
這,就是玉無雙,世人皆為仰嘆的無雙公子。
襯着滿芫的虞美人,孟囡卿恍惚飄到了密林之處的月偃溪畔……
虞美人,虞美人,虞美人……美人魚……
天下第一美人,果不負名吶!
“為何而來?”那記聲音如同浮風追過雀替處的啞玉铛,清簌沉斂中透出生泠。
孟囡卿先回過了神,景夜漓也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聲,璇蓁還按着震蕩的心房。
囡卿讨好一笑,簡明扼要:“慕名而來。”
“咳咳……囡卿有話可直接與無雙說。”景夜漓被囡卿的回答驚到了,難不成跑這麽一趟真的是前來一睹這紫芫風華?
孟囡卿心中一呼,真的,她這回真就是為了一睹天下第一美人的真容!團輔圓頤,菡萏芙蓉,囡卿不着痕跡地掃了一眼玉無雙的玉頸,真的只瞄了一眼。
沒有錯過囡卿的這一眼神,景夜漓疑惑道:“囡卿與無雙,你們認識?”
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