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鎖文 (20)
家卻隐隐捏了一把汗,替擅自出言的楊妃擔憂,先于皇帝下命令,這是大逆不道。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楊妃能伴君至此,不僅僅是因為楊家,更多的是她那份察言觀色的能力。就比如剛才,皇帝已是怒到了極點,但于天下人面前,他不能開口,不能失了為君者的威嚴與氣度。楊妃那一聲命令,任憑外人怎麽說她心狠撒潑都無所謂,皇帝滿意就好。
皇帝盯着來人,沉沉道:“說,何事。”
“回,回皇上,昌平公主……昌平公主去了琅玕王府。”
皇帝終于蹙起了眉,問道:“不是将她禁足了嗎?她又跑到琅玕王府做什麽?”
“回皇上,昌平公主聽說自己婚期将近,就立即去了琅玕王府……大婚在即,公主許是太過開心……”
饒是上面再小聲,可這番動作早已引起了底下人的注意,丌官柒站起來道:“皇上,今日出府是琅玕王哥哥身體不大好。”說着又拉了拉司馬歸雁的衣袖,道:“大司馬,我想去看哥哥。”
“去琅玕王府。”東宮寔看着丌官柒和司馬歸雁,這個時候他當然不能已琅玕王病居王府為借口推脫,只是不知道昌平跑到琅玕王府去做什麽,婚期将近,這個消息宮裏可是秘而不發,臉上劃過淩厲與殺意,東宮寔道:“将今日服侍過公主的奴仆一律處死。”
丌官柒和司馬歸雁都提出要去琅玕王府,東宮寔自然不能拒絕,自己的女兒什麽性子他最清楚了,但願不要惹出什麽亂子。
各小國使臣自會察言觀色,這是九闕和闌溪之間的事情,他們不會去插足。可西漠就不一樣了,蕭瑢和斛律光已經準備跟着前去。
孟囡卿娥眉一蹙,她當然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可是以她的身份,好像不能随意進入琅玕王府。
一旁的夏侯微握着骨扇,晃過來道:“囡卿,我們也去看看熱鬧,你看漓,對了,本少告訴你個秘密……”看着囡卿投向漓世子的眼神,夏侯微趁機靠近囡卿,半個身子都搭在了囡卿一側,孟浪之極,嬉笑道:“心不為形役,行不為物使。我們清心寡欲的漓世子啊,喜歡那個病秧子王爺的未婚妻!”
夏侯微這麽大膽的動作,孟囡卿竟也毫不閃躲,只吃驚地問道:“大公子是說昌平公主?”
“是啊,如果不是喜歡昌平公主,囡卿你不知道,以漓的行事作風,他怎麽可能去關心皇家的這些啰嗦事情。”夏侯再接再厲抹□□:“還有啊,漓對昌平公主的婚事可操心了。”
昌平公主與漓世子的關系?孟囡卿無語地看着夏侯微,最後還是好心地提醒道:“大公子,您老可知道昌平公主是漓世子的侄女。”被夏侯微這麽一攪和,囡卿差點忘了這兩人之間的關系。
不再理會不找邊際的夏侯微,孟囡卿滿心疑惑,沉思地看向了景夜漓。說實話,自那次千尋樓的接風宴,她就覺得景夜漓對琅玕王的态度不一般。不管是江湖上的公子逸還是金瓯中的漓世子,景夜漓都有他灑脫的資本。同時,囡卿也知道,只有涉及到他真正在意的人時,景夜漓才會乖乖受制于皇命。比如幾個月前的錦州之行,景夜漓定是打着迎接孟府後人的幌子前去接應玉無雙。
轎攆起,夏侯微趕緊拉着囡卿道:“囡卿美人,快點快點,我們也快跟着去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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囡卿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身份去琅玕王府未免不妥——”
夏侯微被這道語氣噎了口氣,第一次向囡卿翻了個大白眼,幽幽道:“囡卿美人,入戲太深了啊!美人你這就不厚道了,你明明也是想去看熱鬧吧,要不然怎麽會同意本少往美人你身上靠?美人就是想利用本少吧!”說着又朝皇帝那邊看了一眼,繼續道:“囡卿美人你看看,皇帝那眼神一個勁往這邊瞧,所以在皇帝眼裏,美人你現在可是本少的女——咳,本少的朋友,想去哪裏都行,就連皇帝也管不着!”
沒想到夏侯微能把話說得如此——孟囡卿瞬間收起那副累人的表情,眨了眨盈盈大眼,回給夏侯微一個大大的笑臉。她當然知道夜夜笙歌的夏侯不是完全靠下半身來思考問題的,可也沒料到他能這麽快洞悉一切。
夏侯大公子生性風流,無論何時都是美人至上,夏侯家雖只是商戶,但其商脈遍布全國,資金雄厚,九闕一半的賦稅都來自于這座金庫。所以對于夏侯微的這些無禮之舉,皇帝自然不會說什麽。
夏侯微一副哥倆好的樣子,一把攬住囡卿的肩,風流道:“走吧!能被囡卿美人利用,本少甘之如饴!”
不到半個時辰,一行轎攆就停在了琅玕王府。衆人心底泛起疑惑,偌大的府邸,竟然連一個守門的都沒有。
一向不喜形于色的皇帝面色倏然暗了幾分。
“皇上,奴才前去通禀——”
“不必了,朕親自去。”皇帝龍袍一甩,進入王府。
一行身份如此尊貴的人,穿過前堂,直逼內室,這一路上竟然連一個侍衛丫鬟都沒有,整個府邸灰暗而死寂。後面的幾位大臣偷偷看了看喑噁而怒的皇帝,心裏都在猜測這琅玕王府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孟囡卿也跟在一旁,這座病王府,就連空氣中都彌漫着隐隐蒼荒。
隐忍不發的司馬歸雁還沒來得及以此機會向皇帝說什麽,就聽見內室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似是瓷器碎地,還夾雜着一道尖銳女聲。
楊妃睜大眼睛,連忙上前,道:“皇上,是公主……”
黑雲欲滴,皇帝一把拂開那雙纖纖玉手,腳步沉沉地向前面走去。
越來越近,那道聲音也越來越清晰,真的是六公主東宮妸。
“你們,誰都不許去給他治病?”
“六公主,再拖下去,琅玕王真的就……這樣下去,臣等沒法向皇上交代。”
“一群奴才,本公主的話你們沒有聽到嗎?本公主說,誰都不許靠近那個病秧子。你們誰敢違抗本公主的命令,本公主就下令殺了他全家。”
裏面吵得厲害,一路随來的大臣們很明智地選擇站在外面,有時候,有些事,知道越少才能活得長,這些人哪一個不是人精,聽着昌平公主的那些話,想必屋子裏的情形更不樂觀。皇家顏面,大于天。
皇帝大步跨進內室,屏風已經被推到在地,所有的瓷器藥碗一應砸碎在地上,皇帝怒道:“混賬!這是怎麽回事?”
有身份跟随皇帝進入內室的人有楊妃,蕭瑢,斛律光,丌官柒,司馬歸雁,景夜漓,夏侯微,孟囡卿,還有就是這幾人的随從。所有人看見這副景象也是愣住了。
“皇上饒命!”地上的太醫,奴仆皆爬在地上磕頭求饒。
“皇上……”皇後竟然也在這個時候趕來了。
皇帝看着跪了一地的人,轉過來一字一句道:“皇後,你看看你生的好女兒。”
坐在那裏的昌平這才回過神,顧不得去想正在狩獵的父皇為何會在這裏,昌平跪過去,喑啞的哭聲,“父皇!”
皇帝一言不發,四周的空氣開始凝結。一旁的皇後別開了臉,似是在隐忍着什麽。
昌平擡起頭,蓄滿了淚水,像是一個溺水的人抓緊一根稻草,昌平攥住了皇帝的衣角,咽下所有的淚水,乞求道:“父皇,求父皇不要關着女兒了。父皇,求父皇收回成命。父皇,女兒不想嫁給那個快要死了的人。”
說道最後已是泣不成聲,衆人随着昌平意有所指的地方看去,床榻上竟然躺着一個人,那是——
“混賬東西!還不快去給琅玕王看病。”東宮寔一把甩開了昌平,一腳踹在了其中一名太醫的身上。壓迫,沉重,皇帝的怒氣在這一刻鋪蓋而下。
“是是,臣這就去!”太醫一骨碌爬起來,他們心裏明白,今日琅玕王要是真有不測,他們也就活到頭了。
倒在地上的昌平立馬拉住一名太醫,語無倫次道:“不,不許!不許給他看病!讓他死!本公主命令你們,不許給他看病!”不能看,誰都不能給那個病秧子看病,讓他死,再等一下他就支撐不下去了,不要看,讓他死。
“昌平!”皇後一把拉過自己的女兒。
昌平又拉住了皇後的袖子,哭着道:“母後,母後,世人都說‘六公主東宮妸乃皇後所出,備受寵愛,出生一個月就加封為昌平公主。’母後,您最愛昌平了,求求您,讓父皇收回成命好不好,好不好,讓那個人死。”
司馬歸雁上前,憤恨道:“我闌溪質子,無上尊貴,現在竟然被欺辱至此,生死難測。還請皇上給我闌溪一個說法。”
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昌平,按捺下怒氣黯啞道:“大司馬未免言過其實,太醫正在為王爺醫治,生死論斷還要等太醫看完病後才好說。”
司馬歸雁也不插話,憤懑地看着正在為琅玕王檢查的太醫們。關鍵時刻,所有人都等待着太醫們的診治結果,整個內室誰也不敢出聲,昌平低低的抽泣聲使得氣氛愈發沉重。
皇後和楊妃無聲地安撫着懷中的昌平。
站在一旁的幾人,蕭瑢始終是一臉的雲淡風輕,這些事情都與他無關;夏侯微摸着下巴,一副看好戲的樣子;而一向璀然随和的景夜漓此刻卻深深地蹙起了眉頭。
孟囡卿暗暗看了一圈,她可不認為以司馬歸雁等人為首的闌溪使節們是真的關心琅玕王,琅玕王,名義上是尊貴闌溪王子,可如果真的尊貴,就不會将他當做質子扣押九闕。不過最令囡卿驚愕的還是昌平,方才那撒潑的場景真的是出人意料,惡毒的語言和咒罵,囡卿不明白,就算不願意嫁給琅玕王,那也不至于讓昌平如此失态。
猶記得第一次相見,嫩翠長裙,顏如舜華。十六歲的昌平着一身嬌豔的嫩翠,紫玉願祈下的她是那麽耀眼。不過就是嫁人,為何會讓一個女子變得如此惡毒,近乎瘋癫的殘忍。
“皇上!”一名太醫跪了過來,打破了這份死寂。
“王爺如何?”
“回皇上,臣等已經給琅玕王施診用藥,王爺現已無性命之虞。”
呼,空氣中這才有了一聲長長呼吸。
嗚,皇後懷裏的昌平奮力掙脫桎梏,沖到太醫跟前,捶打着哭道:“你這個奴才,竟敢違背本公主的命令,誰讓你們去救那個該死的病秧子!”歇斯底裏的哭泣與詛咒,惡罵,明明還是一個孩子,可卻被什麽生生給逼成了這幅樣子。
琅玕王性命無虞,皇帝也少了幾分怒氣,只看着昌平冰冷道:“昌平,你是公主不是潑婦。還有,琅玕王是你的夫君。”
皇後和楊妃趕緊拉過了昌平。
甩不開胳膊,昌平軟着身子往下滑。
一把抹掉眼淚,昌平跪坐在地上,無力地嘶喊道:“是,我是潑婦!我就是成了瘋子也是被你們給逼的!”
“父皇,母後,有時候我在想我到底是不是你們親生的,公主怎麽了,公主就要犧牲自己的幸福?”
近乎是一種煎熬,昌平忽然止住了眼淚,站起來指着床榻上的琅玕王,仰頭笑道:“哈哈哈,他一個将死之人,我是你們的女兒,你們就這麽逼我,要我去陪一個将死之人也就罷了,可你們還要賠上自己女兒的一生,哈哈哈......”
笑着笑着就成了低泣,這是一次徹底的宣洩,昌平仿佛真的瘋了,皇帝隐隐覺得不對,還沒來得及制止,就聽着昌平說出了一番驚天動地的話。
“他要只是個将死之人也就罷了,可……本公主是金枝玉葉,寧死也不會嫁給這種肮髒之人。”
“父皇,您還不知道您朝堂裏那些大臣的真面目吧。您所謂的肱骨之臣,其實一個比一個卑.陋龌龊,三風十衍,他們少幹了哪一樣?您所謂的國之棟梁,他們豢.養娈.童,愛好男.風。”實在沒想到長居深宮的昌平公主會揭開這些污穢之事,衆人都還在驚愕中,昌平忽然一頓,指着床上的琅玕王,看向了東宮寔,悲戚道:“父皇,您知不知道,您給女兒找的這個夫君,曾經就被當做娈.童一樣供人取樂。那些人的手,肆意地在他身上游走。同為男子,可他們将他壓在身下,嘴裏說着最淫.詞.穢.語,做着那些腌臜惡心的事情......”昌平好像想起了什麽痛苦的記憶,幹嘔着抱起了頭。
“呃……”昌平倒地,侍衛景沐出手将其打暈,想必是奉了景夜漓之命。
皇後被方才那番話驚到了,木然地抱過了暈倒的昌平。
不止皇後,內室裏所有的人都被這荒誕的消息轟炸地麻木無措。
“昌平公主失心瘋發作,自今日起,就在公主府養病,直至出嫁。”皇帝的命令響起在寂靜的內室,此時以聽不出喜怒,只堅定地透出一個信息,昌平公主會如期嫁入琅玕王府。
皇帝離開了。司馬歸雁神色複雜地看着床上的琅玕王,似乎在想昌平公主為何會說出那樣一段話。但不管這件事是真是假,他都會像皇帝那樣選擇無視,因為琅玕王是闌溪安歸王子之後,背不起一個娈.童身份。
皇帝走後,幾人也離開。孟囡卿遙遙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青白,猙獰的病容,觸目驚心。這幾個月,囡卿接觸了很多人,華貴如九幽上仙的玉無雙,清冽勝千年峰雪的蕭扶笙,璀然似十裏春風的景夜漓,輕狂而風流成性的夏侯微,慵懶但貴氣自成的東宮珩,這些人他們都是高高在上,就算是身不由己,就算是宿命套給他們再多的枷鎖,他們的身份也足以給他們最起碼的尊嚴。可琅玕王呢,受人玩弄的娈.童比妓.女更讓世俗唾棄,世人眼裏,他們就是肮髒,卑賤,龌龊的代名詞。
孟囡卿一直以為,琅玕王,他有着最尊貴的身份,亦有着最特殊的存在,可是,現在呢?
心裏有點堵,許是璇蓁不在身邊,她隐隐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
第五十六回 長安風雨漸如晦
景夜漓,孟囡卿,夏侯微三人共乘一輛馬車,寬廣的馬車裏誰都不說話,景夜漓一路閉目靠在馬車上,不知在想什麽還是睡着了。而一向能掌控自如的囡卿此時心裏生出了壓抑,還有點焦慮,說不出的一種感覺橫在心頭,仿佛前面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在等着自己。
走了一段距離了,夏侯微忽然晃着囡卿的胳膊喊道:“天天天哪!囡卿你聽到沒,原來琅玕王還有這麽一段……龌龊屈辱史!”
孟囡卿涼涼地看了一眼夏侯,感情這人現在才從方才那一幕回過神!
“漓,囡卿,聽了這麽勁爆驚悚的消息,你們怎麽沒反應?!”
景夜漓依舊沒有理會夏侯微,囡卿揉了揉眉心,面帶倦色地勸道:“很明顯昌平公主不想嫁給琅玕王,所以公主口中的這件事未免言過其實。最重要的是,這件事不僅事關皇家顏面,還涉及到了闌溪,大公子就莫要再提。”
“人家這不是好奇麽!”
夏侯微明顯一副不罷休的架勢,囡卿索性坐直身子,問道:“大公子可進去過銷魂窯?”
夏侯一愣,随即捧心委屈道:“囡卿美人你你你這是在侮辱本少的性別取向!本少喜歡的美人都是純女子!”
囡卿白了一眼夏侯,繼續道:“娈.童者,身柔貌美也。你看看銷魂窯的男子們哪一個不是生得絕色!吶,再不濟也要長得像大公子這般俊美!琅玕王的那副病容你也看見了,病态病軀,誰會将他養作娈.童。”囡卿的聲音沉沉地,低低地。不是她以貌取人,她只想以夏侯微能接受的說法推翻這個重磅消息。
果然,夏侯一聽囡卿拿他與銷魂窯的妓.男作比較,臉上那叫個五光十色!
“囡卿美人你不知道,傳言琅玕王活不過三十歲。而他的身體也不是生下來就這樣的,而且從前的琅玕王就算是病着,那也病得仙風道骨!”
囡卿不再理夏侯微,夏侯也不敢再多嘴了,這番交談就在夏侯微的一句‘病得仙風道骨’裏落下了帷幕。
一路沉默的景夜漓伸出手捏了捏頭,囡卿不由問道:“漓世子不舒服?”
“漓,你怎麽了?”夏侯微也湊了過來。
景夜漓睜開眼,無力地勾了勾唇角,淡淡道:“有點累。”
世人傳頌的公子逸永遠是随心随性,灑逸超然的,他那雙舒朗、澄澈的眼中永遠帶着璀然的笑,暖如十裏春風。孟囡卿始終想不明白,玉無雙也就罷了,可琅玕王到底有什麽關系,一番鬧騰就能讓漓世子倦怠至此。想到這裏,囡卿心裏一個大膽假設,琅玕王是闌溪安歸王子之後,那順着這條線是不是能查出玉無雙的身份?
馬車微颠,囡卿驀然清醒,她都被自己方才的想法吓到了。為何?她為何想要去探求玉無雙的一切?不由自主,囡卿将手按在自己肩頭,一遍一遍告訴自己,無雙公子,他是華貴的,他是危險的,他是自己要遠離的人。他與她,雙方只有合作關系,制衡着彼此的利益。
沒有發現囡卿的異樣,景夜漓敲了敲馬車,對夏侯道:“夏侯,你送囡卿回去吧。”
孟囡卿回神點點頭,景夜漓當即下車離開了。
剩下的路途中囡卿阖着眼,夏侯很自覺地安靜了下來。一路無話,就這樣回到了孟府。
夜幕已臨,孟囡卿先去佛堂向孟老夫人請安,嬉笑談鬧,可沒有提一句有關今日的事情。因為從她選擇回到孟府的那一刻起,囡卿就不想自己的阿奶為這些事情傷神,她長大了,足以挑得起所有的事。
囡卿離開佛堂,孟老夫人身邊的老嬷嬷感嘆道:“老夫人,大小姐不愧是跟在老将軍身邊。”
捏緊了指尖的佛珠,孟老夫人嘆息道:“可惜是女子。”
老嬷嬷吃驚道:“老夫人怎麽這麽說,大小姐雖身為女子,可行事心性皆堪比男兒。”不怪老嬷嬷有這樣的想法,雖說男兒才是一個家族的繼承者,可在孟家絕對沒有這些說法,難道是老夫人對囡卿不滿意?
孟老夫人搖搖頭,扶着坐過去,肯定道:“囡卿足夠優秀。”看着身後與自己年歲相仿的老人,老夫人接着緩緩問道:“可身為女子,最無可奈何的事情是什麽?”
意識到了孟老夫人究竟說的是什麽,老嬷嬷驚到腳步一退,“老夫人……您是說……”
“那個孩子,她有多麽優秀,同時就有倔強。”長長一聲嘆息,孟老夫人在老嬷嬷的攙扶下走向了床。相比吃驚的老嬷嬷,孟老夫人就淡然多了,活到這個年紀,她還有什麽看不開的呢。有些事情,無法避免,但也不是毫無辦法。
蕭瑢比囡卿回來的早,孟囡卿從佛堂裏出來路過蕭瑢的院子,裏面靜靜的,就連五步一防十步一崗的侍衛們都是打着精神放輕氣息,囡卿知道,這幾天這些侍衛是真的盡職盡責。不得不說,皇帝對西漠國使還是頗為上心。一切安全就好,囡卿回到自己屋裏,欲要洗漱的手一停。眼底劃過淩厲,一掃疲憊,囡卿讓不離不棄下去休息。
兩姐妹也不問緣由,很聽話地退下。
“嗖”地一聲,一根銀簪玉珠花刺向了幽暗處,沒有聽到簪子落地的聲音,囡卿朝着空蕩蕩的暗處冷冷道:“出來。”
一個高大的身影如鬼魅般投了下來,夜幕一樣,深沉似淵,手握寒刃銳鋒的劍。
看清了來人,囡卿瞬間冷冽盡散,眉眼彎彎看着來人道:“玄武,你怎麽來了?”
來人正是本該身在錦州的玄武。
面對囡卿,玄武有點踟蹰,眼神有點閃躲,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的問題,掙紮一番,還是選擇低下了頭。玄武,孟家軍四大主将之一,世上能讓他如此心甘情願低眉順首的人真的不多。
府上有皇帝和西漠的人在,如果沒有大事,玄武不可能擅自回來。囡卿習慣性地環顧四周,璇蓁呢,璇蓁怎麽沒回來?看着玄武,囡卿一顆心瞬間跌落冰谷。
一只手捏緊了桌角,指尖由紅泛白,囡卿緊緊盯着玄武問道:“璇蓁和弦月呢?”
玄武還是猶豫不決。
玄武倔強,但一向行事果斷。看着玄武這副樣子,就知道事态到底有多嚴重。孟囡卿臉色蒼白,咬緊唇,低低吼道:“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大小姐,有黑衣人闖入沐蘭院。”玄武停了停,壓低聲音道:“整個沐蘭院遭受屠殺。正好璇蓁和弦月姑娘也在那裏,結果二人身負重傷。弦月還未清醒,璇蓁,被人擄走了,生死未蔔。”
“屠殺?璇蓁生死未蔔?”腳底猶如萬丈深淵,仿佛有什麽東西拽着自己往下墜,無邊無際,只有徹骨的寒,孟囡卿按住胸口,拼盡力找回自己的聲音。
“是,我從倉颉山趕回來的時候為時已晚。”
“什麽時候的事情?”
“昨夜平旦寅時。”
“何人所為?”囡卿低沉黯啞的聲音裏盡是顫音。
玄武想了一下,确定道:“死士!”
死士?孟囡卿首先想到的就是那日千尋樓的刺殺,可那些傀儡死士不是全都灰飛煙滅了嗎?況且一名偃師不可能同時控制過多死士。“為何這麽肯定?”
“整個沐蘭院裏只有我們的人,遍地沒有沒有一具敵人的屍體,先不說璇蓁姑娘與弦月姑娘的身手,就是沐蘭院裏的那些護院,一般人不可能讓他們毫無還手之力。”感受到了周圍的空氣越來越冷,玄武滿心自責與懊悔,可還是得繼續将所有事情講出來。“沒有出現大批人馬,還能有這麽詭異的殺傷力,除了死士,別人做不到。”
“大小姐,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她們。”
“查!”囡卿握緊了拳,令道:“你回倉颉山,出動整個情報閣,我要親自查出幕後之人,找回璇蓁。”
囡卿鎮定地安排着一切,自始至終連一滴淚水都沒有落下。可多少年的相處,玄武當然知道他面前的大小姐有多痛苦。玄武內疚道:“大小姐,對不起,是我的錯。”
不能發洩,孟囡卿壓低聲音吼道:“對不起對不起,你誰都沒有對不起,是我,是我孟囡卿對不起她們……”
“大小姐……”
囡卿深深吸了口氣,道:“玄武,你先去找漓世子,就說我借淩陽子一用。救醒弦月,安排好沐蘭院所有人的後事。”
“是!”
囡卿別開了臉,不善言辭的玄武抿了抿唇,留下了句:“大小姐保重!”
玄武離開了,整個空間沉了下去。
房間裏一片黑暗,孟囡卿坐在地上,雙臂抱着腿蜷縮,腦海裏出現的都是沐蘭院的殘忍景象,破碎的殘骸,如注的流血。兵荒馬亂的戰場,千戟萬劍朝她穿插而來,前一刻在地獄,可轉瞬恍若置身冰雪寒川,囡卿緊緊環抱起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璇蓁不會來長安,也不會受傷,如果不是自己,那些無辜的人也不會死.....孟囡卿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無能為力過,就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她沒有資格流淚,沒有資格脆弱。
怎麽辦,璇蓁,怎麽辦,你去哪裏了?
對不起……璇蓁……對不起……
久久,囡卿才想起了玄武方才說過的死士,那些死士肯定與千尋樓的刺殺有關,而玉無雙知道誰是幕後之人。看來明天,不,璇蓁生死未蔔,一刻也等不得,囡卿支撐着站起身來,草草收拾了一下妝容就出了門。
夜沉沉,那抹倩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第五十七回 月迷津渡玉琅欄
夏侯微護送囡卿回府後路過銷魂窯,門庭若市,聲色萎靡。沒來由一陣顫栗,方才還計劃着溫香軟玉,可夏侯微一想起今日在琅玕王府聽到的那些秘事,頓時如一盆涼水澆下,什麽旖旎心思都沒有了。完了,看來琅玕王秘事影響到自己的正常需求了。可見今日那番聽聞聽在一個正常男人耳中是多麽無法接受。
繞着長安城跑了幾圈,夏侯微還是來到了世子府。
果然如夏侯微所料,身心疲憊的景夜漓根本未眠。夜色寂寥,景夜漓站在廊下,一身藍色長衫在寂寥的夜色下愈顯飛逸。眼神微閃,夏侯微始終不明白,出身貴胄的景夜漓怎麽就是個另類,無論做什麽事都是随心而定,近乎任性的一種灑脫,飲馬江湖,長歌逍遙。看着景夜漓的身影,夏侯一笑,他們是一樣的人不是嗎?
然,正因為兩個人過于相似,所以彼此足夠了解。景夜漓對琅玕王的态度夏侯微看在眼裏,是真是假他分得清楚,令他困惑的是漓為何要如此在乎琅玕王。
“夜黑風高日,良辰美景時。怎麽,大公子的美人團們怎麽舍得讓您四處游蕩?”
聽出了景夜漓口中的不滿和諷刺,夏侯讪讪地摸了摸鼻間,撩起衣擺湊上去道:“漓,本少就知道漓世子今夜注定難眠!”
景夜漓很少有這樣冷淡的時候,他就那樣看着夏侯微。
夏侯死皮賴臉地坐了過去,徑自斟滿一杯酒,神情憂郁道:“唉,本少與漓一樣,心有所念,孤夜難眠。”一聲嘆息,飲下一杯酒。
景夜漓皺了皺眉,夏侯煩惱道:“漓,我喜歡上了一名女子。”
“聽聞夏侯家的大公子,自出生起,非年輕者母乳不喝,非貌美者近身不得,五歲就以一抱楊家小姐定下終生。你我相識的這十幾年裏,每逢見面大公子必會贊美某女子容顏美麗或是體态嬌柔。”景夜漓瞥了一眼夏侯微,涼涼轉道:“但喜歡一個人,這一點大公子您倒從未說過。到底是哪家閨秀如此走黴運?”
夏侯微也不在意心情郁郁的景夜漓冷嘲熱諷那番話,抛過去一記桃花眼,得意道:“那是,本少多情但不濫情!漓,你快幫我想想,本少是開始喜歡囡卿美人呢還是璇蓁美人?”
景夜漓終于回頭認真地看了一眼一臉苦惱的夏侯微,深深道:“夏侯微,适可而止。”
“多日不見璇蓁美人,真想知道美人去哪裏了?”一番感嘆,夏侯微又振奮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相思苦尤甚,爺吃!”
雞同鴨講。心情煩躁的景夜漓揉了揉額,看着大晚上說得正歡的夏侯,正要趕人,景沐卻進來禀告,孟府來人了。
“請!”夜色正濃,景夜漓實在想不到囡卿現在找自己究竟有何要事。
“咦?這麽晚了囡卿美人怎麽還沒有睡,難道也是思念本少?還是璇蓁美人回來了思念本少……”夏侯微就在一旁邊飲酒邊碎碎念。
“漓世子,大公子!”進來的女子一身水綠長裙,水波盈盈的大眼在燈火下一閃一閃。
景夜漓和夏侯微同時看着進來的女子,這對孿生姐妹一向是形影不離,姐姐在前妹妹站後,可這麽進來一個,他們根本分不出眼前的這位到底是不離不棄的哪一個。
很明顯看出了兩人的困惑,顏不離笑着道:“漓世子,我是不離,姐姐讓我前來,她要借淩陽子一用。”雖是笑着,但卻極為認真。
“不離姑娘,你家姐姐有沒有說讓淩陽子神醫去做什麽?琅玕王今日下午病情加重,神醫現住在王府為其治病。”
夏侯微也湊上來嬉笑道:“不離美人,囡卿美人那裏不是有個更厲害的大夫麽,還用那不頂用的神醫做什麽?”
顏不離頓了頓,把囡卿讓她說的原話不漏的說了出來。
兩人路遇歹人,璇蓁失蹤,弦月重傷。得知這兩個消息,景夜漓和夏侯微頓時斂起神色。
景夜漓頓了頓,果斷道:“不知道琅玕王病情如何,我現在就去王府,我會盡力請神醫跟你們前去錦州為弦月姑娘醫治。”下午發生了什麽事大家都看到了,但景夜漓卻還是選擇勸淩陽子去救弦月,畢竟,她可以緩解畫紗毒發的痛苦……
“不離,璇蓁美人有沒有受傷?”
不離的眉眼間也布上了一層擔憂,搖了搖頭,準備跟着景夜漓前去琅玕王府請神醫。
景夜漓草草安排了一切,就立即離開。夏侯微躺在床上,這個時候他當然是睡不着了,到底是誰會劫走璇蓁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想必囡卿美人也是一夜難眠,一骨碌翻起來,夏侯接起桌上的扇子跳出窗子直奔孟府。
景夜漓不認識玄武,孟囡卿擔心出什麽岔子就讓顏不離去找景夜漓,玄武暗中相随。安排完這一切,囡卿果斷離開孟府,直奔玲珑閣。
夜晚下的紫芫沒了初見時的那片山水幻境,煙雲幻影。月迷津渡,朦胧的青影下,玉琅欄杆,愈顯蔥茏。孟囡卿靜然地站在假山上,第一次誤闖,險象環生;第二次初見,滿心震撼;第三次相邀,生死攸關。這是她第四次來到這玲珑閣的紫芫,危如累卵一次,但她的心境卻是最平複的一回。雀替下的啞玉铛,依舊清簌生泠。沉寂的夜裏,漫芫裏的錦被花,滲透着劇毒的虞美人在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