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

從初識就該知道,大狼不是個省油的燈,不是個節水的龍頭,不是個少事的人物。但武笛就是沒能知道。

那天,大狼被輔導員叫去幫社聯主席做志願活動——彌補慘不忍睹的學分。他耐心耗盡,坐在巨大的游泳池邊,守着一些由附小組織來T大參觀的小學生學游泳,時不時想從梯子上跳下去甩手走人。

社聯主席站在不遠處忙,時不時盯他一眼。

簡直就跟學生會主席一樣煩人。

想着,他的指尖劃過手機屏幕上的新聞,正看見武笛那張照片在網上放肆流傳。他準備摔手機,卻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訓話聲——

“你們搞什麽,兩個人欺負一個人做事情?”

“拜托,她可是舉重隊的,搬幾箱工具對她來說輕而易舉。”

“跟舉重不舉重無關,這是你們兩個人的工作,她憑什麽替你們?就因為力氣大?”

被訓的兩個男生是跑田徑的,都比武笛高一個頭,卻在她面前慫慫地撇着嘴垂着肩。

大狼歪嘴,走下梯子,搖晃到武笛面前去:“別人自主協商的事,你插手做什麽?”

有大狼鎮場,兩人也有了膽,嘟囔道:“就是。”

武笛陰森森地邪笑一下,笑得他們頭皮發麻,覺察到熟悉的風雨飄搖感。武笛又活動了一下腳踝、手指關節,“咯吱咯吱”。兩人立刻抱起工具箱一溜煙跑遠,田徑比賽都跑不了這麽快。

大狼斜起筆直的劍眉,在他那張典型的日本人面孔上,做出極其扭曲的表情來。最終,他“哼”一聲,大步走掉了。

總有天他要滅這中國女孩的威風。

迎面,社聯主席跑過來攔住他,“大狼同學,你的任務還沒完成,要去哪裏?”

“訓練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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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幹什麽?”

“廢話!練擊劍!”

大狼人還沒走出游泳館,報複的機會就來了。

調皮的小學生們在游泳館門口的臺階上蹦蹦跳跳,而迎面有運送體育器械的快遞員推車經過,龐大器械箱擋住了視線,眼看就要撞上不長眼的小孩們,武笛一個快步沖上去,一手一個,攬着轉了個圈,貼着旁邊另一堆廢器械躲過一劫。

而那堆“廢品”本只是暫放此處等待被處理的,大狼恰巧站在旁邊,讓它們在回收前還發揮了一把給世界添亂的作用。

大狼指尖微動,抽掉了原本就松散捆綁着的繩子。

武笛才松口氣,就慘在懷裏護着兩個孩子,腦子反應過來了動作卻跟不上,電光火石的武術掙紮後,獨自跌下了臺階。

這大狼,要說他有多無聊,倒也沒到那地步,他又沒有去專門設計這把戲,只是時機發生得巧,只要站在暗處手輕輕一動,就可看一出好戲。不花錢,不看白不看,這是東京五狼的社團團風。團規麽,則是“習武之人,鋤強扶弱”。

于是後來武笛就一瘸一拐走路了。

學校大概又要頒一個“見義勇為獎”給武笛同學,當然醫生也要再開一張藥方給武笛病號,小學生們的年級主任拉起橫幅祝武笛的腳早日康複。

其實受害者內心也是發虛的。以前,武笛雖自知由于年齡、女性體格、經驗等等方面的原因,自己在武術的道路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比她優秀的人比比皆是,可自己至少會是最勇敢的那個,有勇氣好像什麽都不怕了——如今左腳受傷,忽然間有了懼意,她要怎樣準備比賽呢?

第二天,她堅持從訓練館裏走出來,碰見幾個體操隊的女孩子喝着奶茶在花壇邊聊天。

“北燃昨天的車賽你們看沒看!”

“看過啦看過啦,摘頭盔那一下真的好帥哦!射箭賽車都精通,快要取代阿植在我心中的地位了……”

“誰?哦,你說隔壁那個數學系的帥哥啊,可惜可惜,就是比小狼矮了點……”

武笛剛好經過,忍不住插一嘴,“哇同學,一米八一還算矮?這要是在我們練武的人裏面,都算太高了,說嚴重點是種缺陷。”

“拜托他又不習武啦。而且,這種人手長腳長的,如果練武,出拳啊踢腿啊什麽的不是很快?”健美操女孩翻一個白眼。

“下盤不夠穩啊。”

然後體操隊的女生們都翻了個白眼,扭頭一甩辮子走掉了。

武笛走下臺階,遠遠瞧見熟悉的身影。她裝看不見等着她的人,盡量保持身體平衡靜悄悄走過,卻被正植一把拽住——“怎麽回事?”

他的目光往下。

武笛的目光卻往上,“什、什麽怎麽回事?”

“腳。”

武笛花費了不少口舌,才向他解釋清楚,這不是大狼導致的,這只是不小心摔着了,已經擦了藥酒,過不了幾天就好。

最後,兩人坐在一間空訓練室內,他沉聲說:“不要參賽了。”

“幹什麽啦,小傷而已……”

“我現在去替你申請退賽。”

武笛本還讪笑着,忽然收斂神色,拉住起身的他——“不要這麽認真啦,真的沒什麽大不了的。阿植你看。”她從背包裏找出一張卡片,上面寫了一個人的聯系方式,XX,國際圍棋大賽冠軍。

他的眼神表示出他的注意力稍稍被轉移。武笛早有準備,阿植從這個畢業的暑假起,對圍棋有了些興趣,每次周末問他關門悶在家裏幹什麽,他都說在研究棋子。

她眨眨眼,“你要是有需要請教的,可以問他哦。我保證他會搭理你的。”

卡片被塞到正植手裏,他的眼皮斂下去,聲音低柔了些:“你怎麽會認識這個人?”

“他不是在S大念書麽,最近追我表妹阿晗,我讓阿晗去要的號碼,哈哈。但阿晗要我去她那個小破電臺當午夜嘉賓作代價。你知道的,她那個電臺冷清到要被調到淩晨四點檔去了,哎!”

午夜,對于武笛一直是個陌生而不友好的詞,她一般不會做任何夜間的外出行動。

“為什麽對我好?”他問。

“啊?這……我們兩個這麽熟……”武笛撓着頭發,被他問得愣神。

“就這樣?”

他的眼睛直視過來。

武笛想了想,小聲說:“小時候你救過我嘛,在我腳抽筋溺水的河邊,所有小夥伴裏只有你立刻跳下來救我,那時候你也還小,不太會游泳的……”

“為什麽一直抓着那件事不放?”正植抓了抓頭發,語氣躁起來。

武笛沒見過他這種臉色,“我……”

“照這麽說,你也救過我,小學夏令營在山坡失足挂在一棵樹上,是你拼命拉上去的。”

“啊?有這回事?”

“當然,你幫過那麽多人,從小到大熱心腸,不會記得這其中一件小事。”

武笛叉起腰,“總之,阿植你好可笑,當初叫我參賽的人是你,現在叫我退賽的人也是你,你究竟成天在想些什麽?”

“我想什麽?”

他早就沉下臉,眸中迸發陰鸷的意味,“我在想一個人。”

說完,收拾書包離開,動作幅度大,“哐哐哐”弄出一陣響聲。

留下一臉莫名其妙的武笛。

武笛很久沒有一個人回家了。武館位于城北半山腰,就算加倍付錢,出租司機也不願開上山去的。吵完後,她只能像往常那樣,走過楓葉街,在街的盡頭右轉上盤山公路,繞兩個大彎。

那段路,不過幾百米,但想着容易,夜裏走可不容易。景區沒有觀光車,只有纜車,情侶們都是直接在山底坐纜車直達山頂看夜景的,沒有人大晚上走山路。

景區的燈太少了,隔好遠才亮一盞——大概只是對武笛的夜間視力來說太遠。

她揉了揉眼睛,慢步前進。

楓葉街,如其名,街道兩邊長兩排楓樹,街長五百米,坡度傾斜十五度。老居民樓的車停很多在街兩邊,平時路上沒有車輛來往,這是一條被用來當停車場的廢棄街道,相當于步行街。

國慶後,秋意漸起,廣州沒有冬天,可是有落葉。滿街的楓樹簌簌落葉,地上大多數葉子都是綠中帶紅,就被山風呼呼刮掉的。

武笛轉角走入楓葉街,揉了揉雙臂,“怎麽穿短袖有點冷啊……”對這座城市來說有點異常。

漫漫枯葉紛飛,砸在路兩邊的車上。那些泛紅的葉子似乎都喜歡往人身上靠,一片片砸在武笛身上,讓她更謹慎而緩慢地行走着。

而在她身後三十米遠的地方,另一些楓葉,正往另一個人砸去。

好似塵埃在肩上落定。

兩個身影一前一後地走,如過去多年來時而出現的情形,這樣的夜,前面的人從不曾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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