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白色藩籬
大狼從醫院出來,揉着上過好幾次藥的左臉,憤憤道:“兩次被同一個人打成狗熊……等着,很快我就會讓他暴露秘密。”
大狼忽然止步,看向三狼,“老三,你去暗中細查這個人的身份。我總覺得,除了龍門還有別的事。你不覺得,他看起來神神秘秘?”
三狼腿抖,“老大,別啊,你沒聽到那魔鬼前幾天怎麽威脅我們的?”
“懦夫!”大狼将三狼推到一旁,“他敢報複我?他還不知道我父親是誰。”
“我也不知道……”
大狼眯起眼睛,邊走邊回憶,自言自語:“當時我說錯了?那武笛不是母夜叉?濃眉瘦臉,還有馬甲線,世上最醜女……”
這話三狼就接不上了。
要說17級校花醜,還真的說不出口。三狼自己是中國人,審美就武笛這種清秀英氣的。
事實上,是大狼從來不覺得任何一個女孩好看。不僅因中日審美有區別,主要還因為,大狼無法識美。一直以來,他對美和醜都有陰影。
三狼早就察覺到這個,于是一路上左一句右一句地試探,終于,讓大狼暴露出了自己的童年秘密——
‘仇美’。
原來大狼小時候因長相受過太多語言暴力,就是自那時起誤會了“真正的善良是帶刺的”這句話,還以為用拳頭反擊世界才是善舉。這理解能力差不多是地獄級別。
三狼咳嗽一下,對着大狼那張猶如凹凸不平紅磚頭的臉說:“其、其實,老大,你也不醜,只要不湊近細看……”
“滾——”
從噩夢中醒來的清晨,武笛對這一天預感不好。
她起床迅速洗漱好,離開宿舍,出了T大校門,沿着馬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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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廢巷附近,她路過一片還在建設中就歇工的公園林子,聽見裏面傳來打鬥的聲音。
武笛聽得懂那種動靜。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一個動作,她撐手跳進藩籬內。
烏雲天,陰森森的林子裏,綠葉刮過,樹下幾個人影對峙。
長發老乞丐席坐在地。
兩米外,大狼與二狼一人靠着一棵樹,俯看着老乞丐。三狼躲在樹上。
“是你撺掇那狗崽子篡權?”老乞丐輕飄飄瞥大狼一眼。
“呸!老頭子,你路上堵我們,就為講這個?你年紀太大,不等幾年就入土,早點交出位置來對大家都好。小乞丐接手後,可以與我地下唐門合作,聯手把幫派做大做強……”
老乞丐神色微變,語氣仍輕描淡寫:
“年輕人,你知不知武林人士最忌諱亂管閑事?本丐幫的事,算是家事,你這樣犯了忌諱。”
大狼一支煙抽完,沒耐心了,煙頭朝老乞丐砸去,“給你老臉,你不要,想今天入土?”
煙頭被拐杖彈飛去樹上,砸中三狼的領口,燙得人嗷嗷叫。
老乞丐撐着拐杖站起來。
已是近六十歲的老人,起身卻不用雙手扶地,拐杖做擺設,實際是全憑腳掌力量站直。
而臉上還貼着紗布的大狼,步子後縮,眼神暗示二狼先上去看看。二狼大步就走了過去,二話不說出了拳,一拳頭砸到瞬間閃出的拐杖——哦不,也許應該稱打狗棒。二狼收手“嘶嘶”叫,不停甩手,臉都憋紅,再沖上去,企圖一腳踢飛老家夥。誰知那棒子像是靈活的鞭子,一下繞到他小腿背面,嗒,直接給他敲跪在地。
老乞丐站在原地,目前為止,腳下還沒挪過位置。
大狼“嘶啦”扯掉自己的T恤,活動筋骨,上前指着對方鼻子,“老頭,單方用武器不公平!”
老乞丐扔了拐杖,“好,我用拳。”
武笛以為,老乞丐除了乞讨的本職,兼職就只是做書販子,沒想到,還是個武林高手。
“龍家拳,看招。”
武笛站在樹下,接下來兩分鐘,目瞪口呆。
老乞丐會的拳法腿法,是她見過最多的,剛才長棍也運用自如,不知還有什麽是他不會的。這簡直就是武笛崇拜的武者樣子,無所不會,随機應變,想必年輕時實力更是傲視天地。
大狼和二狼疊地上痛嚎時,武笛忽然記起老乞丐賣給她的那本書:《詠春拳》。哇,現在回想,其實這個名字很大膽,竟直接以一種拳法命名。市面上其他書都是《葉系詠春拳第99種新解》、《一天教會你詠春拳的三種方法》、《詠春舊事》、《詠春拳最後的故事第五部》……
能直接以拳法命名,不是傻子就是高手,搞不好那書是他自己寫的。
此時,武笛的手機鈴聲響起來,在林間格外突兀。
一衆人盯過來。
“你在哪裏?”阿植在電話裏問。
武笛報出了自己所在的位置。電話那頭猶豫片刻,便跟她說:“我剛出G大南門,要一起去喂阿灰嗎?上次……我們沒去成。”
“喂阿灰?好啊。”這裏離南門很近,步行兩分鐘,旁邊有地鐵站。
挂了電話,武笛看大狼爬起來沖她賊嘻嘻笑着。
“還喂貓呢?不知哪天那貓就要給人殺了炒菜吃,哈哈!”
武笛咬緊牙關,表面不動聲色,腳卻在瞬間分開站立,手腕上青筋凸起。
大狼馬上挪位讓步,“我告訴你,有時間教訓我,不如多觀察一下身邊的危險人物,搞不好哪天出事,都沒人給你收屍……”
武笛皺眉,“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什麽?”大狼勾起嘴角,挺直背,開始踱步,“我說沒用,你要親眼看見才明白。你身邊,可有人是龍門的人。行內都知道,龍門行事詭異、手段狠辣,向來沒人能争他們的生意……”
“胡說八道,啰哩巴嗦。”武笛沒耐心,轉身就要走,但還沒靠近白色藩籬笆牆,大狼又放大音量喊——
“我想起一件有趣的事。”
武笛翻個白眼,回頭。
大狼還要說下去,三狼拉了拉他袖子,但不管用,“你以為,那晚救你的阿Z是什麽人?我告訴你,那個人跟龍門混的,背景複雜。想想看,他總是在暗中潛伏,你就沒懷疑過他究竟是什麽人?說不定,你現實中認識那個人,或者說,他就是平時跟在你身後的某個人……”
大狼叽裏呱啦說一堆,武笛轉身就準備越出藩籬——
公園的白藩籬是一道風景線,綠竹粉刷成純白色,高有一米二,上面纏滿有序的爬山虎,綠白相間,偶然點綴一些小野花。但野花是沒有香氣的,倒是腳下枯萎的薄荷散發出微弱而冰冰涼涼的味道。此刻,一個人站在藩籬外。
正植一動不動,陰暗的天色下,樹影更是罩住臉上神情。
武笛見他到了,眼睛一亮,原本第一反應是喊他名字打招呼,可嘴巴微張,忽而渾身僵硬。
……身後的人。
瞬息間,武笛耳邊響起了正媽媽說的那些話。
如浪潮此起彼伏的記憶碎片,齒輪狀嵌合起來。她忽然記起阿植的飲食習慣,再聯想到他渾身的肌肉線條和精瘦的身板,一瞬間,心中有山脈漸次崩塌。
過去種種——
在臺階上失足的時候……
無比有力、迅疾的力量,以手掌拖住了她的後背,環抱住她,單手攬她轉了兩圈,穩穩落在石壇邊緣。她從一堆亂發中找回自己的視線,松了口氣,與此同時,腰間的力量消失了。
在倉庫與小偷打鬥的時候……
她坐在暗光下,他站在黑暗中。她只感覺到含混的臉部輪廓,看不清他的臉,心裏默念着,過來,再靠近一步,過來,一點點就好,站在窗邊的暗光下,也許就能看清臉……
發現他練有的腹肌的時候……
已經落地的塵埃們,在寂靜之中,又重新飛舞起來,旋轉、上升,漸漸彙聚成肉眼不可見的風暴。片刻過後,他咬牙答:“是。”
那麽多細節,覆蓋在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相處的年華裏,如同總也照不進冰川深處的陽光。少年平靜冷淡的雙眸,幽如潭水,她從未看穿過這潭水之底。
風中,武笛烏黑的長發被吹亂,切碎了視野。
她看着面前的人。
這個她從前說着要守護的人……他神色複雜,靠過來一點,好像要說什麽。
而她不覺後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