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罪犯之子
大清早,武館內口號聲一如既往響如雷鳴:“我命由我——不由天地——不由神魔!”
武笛倦得睜不開眼,才剛入睡兩小時就被吵醒,難得冒出點起床氣。
她坐起來,将窗簾拉開,新鮮空氣灌進來,神經稍稍放松。
想到最近學生會還有一堆破事,卻完全不想去T大。她探個頭去窺隔壁洋房的陽臺,遠遠的,那張熟悉的玻璃桌上沒有早餐盤,也沒有筆記本電腦。
人不在家。
武笛松口氣,洗了臉,踩着拖鞋磨磨蹭蹭下樓,穿過院子,到餐廳去吃早飯。因為走路沒精打采,拖鞋在地上蹭出難聽的“呲呲”聲。
刺耳的聲音擾亂了一部分在院子裏練武的師弟們,個個呆呆地看着她走過——本人的發型好比頭上頂了一個鳥巢。
餐桌上,武爸武媽正在一邊共享早餐,一邊說着新鮮出土的情話——
“11月1號,11月2號,每年這兩天都要慶祝一下。”
“老公,11月1號結婚的日子我理解,可11月2號是什麽日子?”武媽身旁的座位上放着一大束花,紅玫瑰鮮明的色澤好比人的氣色,白膚紅唇黑發,襯得人愈加明豔靓麗。
“不是一個日子。”
“節日?”
“不,它是我們的明天。”
武媽一口水牛奶沒喝下去,起身,離丈夫遠點,抱走一大束紅玫瑰開始插瓶,忽然咋咋呼呼道——
“咦!我剛才數過一遍,好像是差了一兩支。這不是一百朵?拜托老公!我對數字有點強迫,就不能送我整一百朵嗎?”
“很多人送花還送九十九朵呢。數字本身沒問題,關鍵是數字背後的印象、感覺,比如說,你覺得100才夠完美,但我覺得95更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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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媽媽眼睛瞪圓了,“什麽,這其實是95朵呀?我還以為是99朵什麽的……”
“二十二年前,9月5號那天你答應我的求婚了。”
武媽愣一下,單手遮住半張臉,搖頭失笑。
武笛杵在這樣的氛圍中,想掉頭離開,卻被媽媽發現她的存在,被叫去坐下把一大盤蒸雲吞吃完。
武笛坐下,不動筷。
夫婦兩個交換眼神,等了她片刻,她還是沒有動靜,好像神游到天際。
“怎麽一直不說話?你從出生起都沒這麽沉默過。”武爸将一碟牛雜推到武笛面前。
武笛仍不動筷。
武媽瞪武爸一眼,“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氣氛。”說完,捏捏女兒的臉蛋,“阿笛,省賽輸啦?”
武爸看一眼武媽:“……”
武笛懶懶擡起眼,聲音如死水無瀾:“還沒到省賽。”
武笛終于拿起筷子,開始以三口一個雲吞的節奏慢慢吃着。
她不該直接不搭理阿植的,昨晚那個未接電話,一直沒回……
可她腦子化成了一片海,沉得撈不出思緒。她也不想這樣躲着對方的。她為人習慣性的坦蕩不允許她逃避,卻又不得不先給內心整理出一片空間,于是,她給自己規定,一天,一天時間就好,她一定會把纏結的心緒理清。
但偏偏就是這一天,世事難料,門口闖進來一個小師弟,一邊揚着本地報紙一邊喊着話:“沒想到啊沒想到!隔壁哥哥家竟然……”
差不多是瞬間,武笛擡起眸,那種眼底迸發的警覺令小師弟愣了一下,話也沒說完。
武師傅抽走他手裏的報紙,攤開。
武媽也湊過來看,武師傅快速浏覽過标題後,将報紙揉成團,往垃圾桶抛去,“這種事就不要到處傳啦,多少年前的事了,報社夠無聊的。”
半空中,紙團被武笛抓住。
文章開頭這樣陳述:“十二年前,XX區長因涉XX門政治事件入獄,服刑六年後,移居國外。與親友斷聯多年的他近日頻頻現身本市,據當年受害的工人家庭表示,這給他們的生活重新帶來陰影……”
武笛看完了,愣神半分鐘。
終于,她擡頭,用很輕的聲音問:“……阿植的父母,當年,不是因為鬧矛盾離婚的,而是因為這件事?”
武媽臉上明顯呈現出比武爸更知情的訊息,于是武笛盯向媽媽,追問。
武媽點點頭。
“從小到大,大人沒跟你提過這種事,是怕你們孩子之間有芥蒂。本來,阿植母子都不願意談起陳年舊事。尤其阿植,肯定是不認同他父親的……”
武笛馬上回樓上房間,打開電腦,登陸G大校園論壇。
果然,學校已經傳開了。
熱門帖子标題多帶有“罪犯之子”字眼,讨論火爆,已經有人扒出當年XX事件從頭至尾的完整時間線。
論壇上衆說紛纭——
【路過的螞蟻】:系草果然是系草,身世都這麽奇特,繼父有錢不普通,生父有權不一般!
【瓜神】:樓上,這種嚴肅話題下,不要開玩笑好嗎?
【熱心市民】:所以上次獎學金的事是真的?
【不是】:@熱心市民,當時就澄清了,大衆是沒有記憶嗎?一碼歸一碼,現在大家關心的是ZZ相關事件,不是你校明争暗鬥小兒科。
【熱心市民】:當然,大家都分得清輕重。所以說,我們不該因為一個人品學兼優就戴上純白色濾鏡,那樣的家庭出來的人,能樹立什麽正确的三觀?數學系同專業的朋友們注意了,以後離這人能有多遠就多遠吧。
【冷血市民】:插句話。二樓,注意是校草好嗎?不是系草。
【路過的螞蟻】:那只是你覺得。相由心生,我現在回想,感覺這個人面相很陰險。特別像影視劇中帥氣但手段高明的反派。
……
武笛關了電腦,看不下去。
——十二年前的事,怎麽會突然被翻出來大肆報道呢?已經收尾的事件、人們淡忘的記憶,怎麽能占據頭條?
她直接去了G大,找阿植,但四處沒找到人。
問別人,大家卻都拿古怪的眼神打量她,不跟她搭話,匆匆走開了。
傍晚,武笛拖着疲憊的步子回家。
隔壁白色洋房內沒任何燈光。
一進武館,裏面也靜悄悄的。這個時間,書房的燈光亮着,武爸已經吃過飯散步回來,在書房裏閱讀了。
這幾年,武爸一閑下來就閉門讀文學書,或者在後院裏喝茶,不再關注“江湖上”的新鮮事。一點沒有習武之人的熱血氣。當然,平日該練武的時間絕不占用,數十年如一日清晨站在木樁前習武。
想來,武笛覺得自己更幸運。
武爸年輕時是當過功夫明星的,不過星途太短,剛進影視圈就出來了,只出演過一部不溫不火片子的配角,上映那年在圈內小露臉,迅速退圈杳無音訊,接着被人們遺忘。但他演的是一個很正派的角色,時隔多年,武笛還能看見視頻網站上有少量關于那角色的剪輯,寥寥評論都在表示該角色是“童年白月光”。
問及放棄影視圈的原因,武師傅曾答:“那是什麽年代?這種功夫片都被最厲害的人拍過了。神走過的路不會再有人的足跡,我應該回到生活中,為我自己習武。”
武爸,是一個很好的爸爸。
從沒有缺席武笛人生中任何重要的場合,手把手教她習武,授之以哲學,關注她的成長,體貼武笛的媽媽……
此時此刻,武笛感覺有點無力,也不知怎麽辦,只想找老爸說點話。于是她上了樓,推開書房的門。
武爸頭也不擡,翻一頁書,暖燈光在堅硬的面部左側打出陰影,開口,陰影沒有多少變動:“回來啦?”
武笛坐到沙發上。
“老爸,我今天沒有見到阿植,電話也沒撥通。我撥了兩次。”
“擔心什麽?阿植又沒犯什麽錯,那件事根本上同他沒關系。”
“可是,外面那些輿論對他有影響啊。他的人生不該受這樣無關的事影響。”
“你說得對,無關的事——如果不強調這一點就更好了。最好從一開始就沒往那方面想。”
武笛一愣,“啊?不強調?我還準備專門去安慰一下阿植……”
“也許會适得其反。”
“那怎麽辦?”
“把他當成一個正常人。”
武笛低下頭去,“這樣啊……從昨天起我就一直沒搭理他,難道我要繼續不搭理下去?”
武爸放下書,微微眯起眼睛,挑眉,“不是今早才出的新聞?為什麽昨天開始不理人?”
武笛別開臉,不自在地摸了摸頭發——這才發覺發型仍然是鳥巢狀的!早上她沒梳頭發就出門了!還這樣在G大來來去去走了大半天!
糟糕,輿論即将多一條:T大武術隊瘋婆子穿梭在神秘的G大校園。
武笛放下手,嘆口氣,回答老爸:“那個,是我自己的一點原因……”
“好吧。”武爸撇撇嘴,視線重新放回書頁上,“不過,你要是把昨天的事和今天的事混在一起,或許阿植會誤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