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戰書
清晨,小師弟跑進武館院子,揮着手喊:“師父師父!你的信!”
武師傅從木人樁前走開,喝一口茶,下臺階去拆信。
他的動作不急不緩,風中有一片枯葉掉在信紙上,他輕輕拂去,見紙上赫然顯現兩個大字:《戰書》。
小師弟一聲尖叫吸引大家都圍過來,“什麽什麽!我也看看,戰書?……”
武師傅垂眸,視線掠過下面一行地址信息,落到右下角的日文名字上,一瞬間眸光凜冽。
空蕩蕩的會議室內,Jason攤開報紙,看完甩回給正植。
“軒已經查出來買通報社的人,就是那個西野教授的兒子,什麽東……東京五狼來的……”
正植坐着不動。
“阿Z,你上次找出線索沒有?是不是被西野發現了?”
正植搖搖頭,“這兩件事不相關。西野最近離職了,說明他的武館已經走上正軌,他要專注發展武館。”
“對了,你剛說到西野很多年前是日本的空手道冠軍……怎麽都沒有一點名氣?我查當年的新聞,完全沒找到詳細信息。”
“畢竟後來去大學教日語了。”
正植起身,穿上外套。
“你去哪裏?”
正植放慢腳步,眉頭皺起,低聲道一句:“……我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另一邊,武笛決定去找阿植談談“昨天的事”,卻已經拖成了“前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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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她爬起來打開手機,就看到小涼回消息了:有線索,在G大學校論壇上發布帖子的賬號被上次那位電腦高手扒出來,是大狼的。我去找了報社,聯系他們爆新聞的也是這個人。
又是大狼的幺蛾子!
武笛一拳錘到桌上。
她匆匆下了樓去,正想出門找人算賬,卻見院子裏鬧哄哄的。
師弟們叽叽喳喳地議論事情,老媽坐在人群中央,揉着突突跳的太陽穴,手裏還拿着一張信紙。
武笛走過去,看過了那封戰書,馬上逮住一個人問清緣由。
武媽在旁邊嘆口氣,“我追出去就看見車開走了。哎,你老爸這輩子只穿慣老式長衫,打架還穿着去的。阿笛,你席叔不在,等下你帶幾個師弟去這個地址看看,小心點。”
“好,可這個日本人是誰?怎麽會來挑戰老爸?老爸很少跟外面的人切磋,又怎麽會應戰?”
武媽起身,拉着武笛到角落去說話,席塵涼也在,馬上湊過來聽。
“哎,你知道,你老媽我二十幾年前去日本留學?在那邊短暫交往過一個男友,後來分手回國,不到四個月時間就結婚了。對方一直以為我是交往期間就移情別戀腳踏兩條船的,我冤枉啊,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來就和你老爸重逢了,以前中學時都沒拿正眼看過他,又怎麽會莫名其妙地答應了求婚……”
武媽又嘆口氣,“總之,那是當年在日本的往事了。這些年,西野其實沒發現我生活在廣州,你老爸平時也低調,哪知道最近會被發現……”
武笛知道原因。她打斷老媽的碎碎念,匆匆帶上幾個小師弟打車走了。
那個地址,地面上一無所有。地面下,卻是個空間高闊的地下室。
不知建這個地下空間的人是對秦始皇陵有什麽偏愛。武笛下了臺階,從高處欄杆俯看下去,只見下面就是一個凹凸不平的迷宮。土黃色的牆壁上挂着數不清的小燈盞。
武笛趕到這裏面時,現場已經有過兩個回合。
強者的兩個回合,與普通人的兩個回合不一樣,極度釋放的能量造成某種“場”的變化,武笛一到此處即感覺到身體被某種漩渦扯去。哪怕只是兩個回合,雙方都已進入決戰狀态,汗珠隐現在鬓角。
席塵涼去找看門的人打聽,回來對武笛說:“西野跟武叔叔下了賭。武叔叔輸了,武館房子轉賣給西野,贏了,西野暫停本地事業發展,不再在廣州增設分館。”
迷宮中間,那片空曠的小廣場上,只兩個人影對立。
穿灰衣的人,那中國傳統款式的長衫布料呈着儒雅而內斂的顏色,襯着匹配的氣質。而對面,赤腳的西野只着一身白色道服,黑着臉。
西野微低頭,眼睛往前平視,翻出三白,“武師傅,你可以選擇換地方,還來得及。這是我熟悉的場地,對你不夠公平。”
“錯——應該是對你不公平。”武師傅輕輕搖一搖頭,眼神卻無絲毫搖晃,“這是我熟悉的場地,你不知道,你身處廣東,面對的是一個佛山人?”
一瞬間空氣又緊繃起來。
武笛身邊,師弟們忍住鼓掌的沖動,暗暗握拳,滿眼期待。
一束高處射來的聚光燈下,身高1.73cm、體重70Kg的武師傅VS身高1.68cm、體重80kg的西野。這樣的量級差距,這樣不同的派別,這樣不相融的氣場,令現場觀者都不覺圍攏些,個個貼緊欄杆注視下方。觀者裏面,大部分是西野武館裏的人。
“那個誰長相……也太……難以描述了吧。當年師娘怎麽會看上他……根本就是鮮花插在牛糞上。”當武笛的一個小師弟這樣說時,旁邊西野的徒弟都瞪過眼來。
另一小師弟馬上接話:“哦,我知道這個人,是教授來的。師娘慕強,肯定是因為崇拜高智商。總不可能看得上長相?”
衆人:“……”
武笛無心聽人讨論,緊盯着廣場中央的兩人。
西野擡手,保持兩米距離,随武師傅的步子周旋,冷笑道:“在廣東生活這幾年,比過很多地下賽,發覺中國功夫也不過如此。”
“因為你的對手永遠是街頭混混,而非正派高手。”
“好,那今天就讓我見識見識,什麽是高手!”西野抹一下鼻子,“扛不住,你随時可以叫停,不然,只有撐到倒地那一刻。”
雙方呼吸恢複到較平穩的狀态。
西野閉眼,在身前畫十字,再睜眼,“準備好你的命。”
武師傅擺出問路手,淡聲接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地,不由神魔。”
“魔”字落音,西野一個前踢,被武師傅閃過,于是他左腿落地重新紮馬步,再度襲去。
剛才那個落空的踢腿,已經讓觀者們吸一口冷氣。那仿佛将空氣都撼動的力量,蕩出一層層氣場的浪。
武笛站在浪的消逝處,聽見席塵涼在身旁沉着聲音說:“這不公平……巅峰狀态都不對等。武叔叔上半年車禍養病兩個月,現在腰上還有舊傷……”
剛說到這裏,打鬥中的西野便被武師傅一腳勾過臉頰,一百七十六磅的身體跟着旋轉了半圈,臉上肉都在抖,渾身肌體卻一顫不顫。
在那之前,他接住武師傅的前一腳,拽住小腿企圖将人往地上摔,誰知武師傅騰空而起,借勢用另一腿擊向臉來。武師傅空中側翻落地,腳踝被扭傷。
西野的半張臉立刻腫起來,令原本就可憐的長相慘上加慘,鼻血更是點綴。
多個回合至此,西野已明顯察覺到武師傅腰部的弱點。
雖然,他不知道那一點是因何造成的,但丢失顏面的他此刻什麽也顧不上,只想抓住那個弱點将對方反複鞭笞。
他出腿,一個橫踢,膝部伸開,踢擊對方腰部側面,但短短時間內還虛晃了一招,令對方以為他是要踢向膝部,結果瞬間變向。
武師傅被踢出兩米遠,重重摔在地上,卷起一地塵土。
武笛驚聲:“瘋了!他下死手!”
地上,武爸咬緊牙關,仍有血從嘴角冒出。前方,西野踱步而來。
武笛轉身就要找臺階下去,被對方那些武館徒弟擋住。
席塵涼上前,拉了拉她的胳膊,“不要急,武叔叔比你更清楚情形。再等等看。”
小師弟們也過來勸武笛,個個面露難色,“二師姐,這不是普通比賽,也不是表面的比賽,這是一個賭……”
武笛咬咬牙,撲向欄杆,緊盯着下面的廣場,希望聚光燈能再亮點,讓她再看清楚點。
誰占上風,誰占下風,已經很明顯。
武笛揪着心,每分每秒煎熬地看着,直到,又過一兩個回合,一個同正拳,擊在武爸的咽喉附近——
西野手刀側擊,接連砍去。
武師傅跪倒的剎那,所有的塵埃都停止了浮動。看臺上一陣聒噪聲。
在武笛心中,他是一個神,他怎麽能倒下?武笛隔着欄杆緩緩滑蹲下——
“老爸!停下,別再打了……”
武笛呼喊,聲音那麽撕裂那麽沙啞。她最清楚關于那處舊傷的疼痛。
席塵涼不忍地別開視線,卻瞥見斜後方不遠處立着的一個熟悉身影,白襯衫,黑外套,黑長褲。
正植。
不知他什麽時候進來的,此刻他沉默一動不動,漠然俯看下端的一切。
正植的目光微微偏轉,對向武笛的側臉,再對向走過來的席塵涼。
席塵涼站到他旁邊,并肩看向下面,嘆口氣,“你怎麽來了?先回學校吧,好好待在圖書館,這樣的血腥場面看多對你不好。”
正植仿佛沒聽見他說話,專注地盯着武笛——要看武笛落一次淚可是不容易。
此時,武師傅再度倒地,幾乎無法爬起。
西野也中傷幾處,衣袖的在打鬥中扯破,沾上鮮血。
正植斂眸,沉聲,像是自言自語:“我要不要上去……”
席塵涼猛然扭過頭來,倒吸一口氣,瞪着他,“你去送死?這不是異想天開的時候,誰都想幫忙,但沒必要雞蛋碰石頭。”
正植垂眸,脫下運動外套,塞到席塵涼手裏,轉身。
難得見他穿短袖衫,手臂線條赫然顯現。迎面走來剛到的大狼,大狼眼睛都瞪圓了,眼睜睜看着他走過去,不覺讓開兩步。
席塵涼對着他的背影低喊:“喂!你幹什麽去……”
在衆人的視野中,一抹黑白身影疾速奔過明暗交界處,靈活踩過“迷宮”土牆上端。每一道薄薄的牆,猶如平地上的一條條線,他在線上自由地疾奔。
西野走近至武師傅腦袋旁邊,低頭俯視時,身後響起一個人的落地聲。
西野挑眉,抹掉被踢臉後就流不停的鼻血絲,緩緩轉身。
地下室有很強的回響聲,每個人,每個步子,甚至每句話——
“不知道,可不可以換人應戰。”
來者半蹲在地,緩緩而起,半低着頭,不拿正臉面對這邊。聲音沉沉的。
西野上下打量來者一番,嗤笑一聲:“當然可以。年輕人,你很有勇氣。身板不錯。”
年輕人?
當西野面對前方擊來的第一招時,瞬間不那樣想了。也許是剛才太過放松、,話音剛落,一拳砸到他心口時還沒反應過來,正要反擊,對方的拳頭接二連三“咻咻”而來,沒一個拳頭是浪費的,全都打在上半身重要穴位——西野不是不知躲閃,而是,對方幾乎預判了他所有的預判。他來不及。
而且,來人出的是一種他不曾見識過也不曾聽說過的神秘拳法,不像武師傅的詠春,至少他還有所了解。
正植不急不緩道一句:“不是只有你才會下狠手,只要想,每個人都可以。”
縱使西野戰鬥力已下降,怒值也在直線增長。西野深吸一口氣,咬牙沖來。
武笛在上端屏息關注着廣場。
她很想提醒正植不要正面對打,就已經看見正植空翻而上,踩着牆壁落到窄牆之間。西野在地上跟着繞過去,閃入狹窄的路徑,在這只有一米寬的長道上曲折向前。霎時間,身後襲來一拳,正中後脖,西野被撞到土牆上,吃了一嘴塵。他硬生生吞下塵土,拳腳追擊。
不知西野那腿是不是鐵做的,踢人總能踢出兩米遠。
正植背部摔到牆上,滾落在地,不等起身,又被西野一腳踹到拐角處。西野緊追上去,連踢幾腳——最後一次出腿被抓住,腳踝扭出“咯咯”響聲,引得一聲痛呼。
煙塵散去,地上的人已消失。
西野擡頭,只見遙遠的白燈光斜射到在各面土牆上,映着生冷的光影。他握拳游步,警惕地沿着窄道走。
剎那間,一只腳踮着他光滑的頭頂踩了過去,同時一個人影掠過他身上,越過高牆,又消失。什麽聲音都聽不到了。
西野迅速繞過拐角,站在幾條窄道的交接處,環顧四周,妄圖将一切收入視野範圍內。
此時西野才意識到重點。
這個人不僅速度快,而且反應快——這是兩件事。那種不管是來自肌肉還是神經的快速反應能力,簡直到達瘋魔地步,因此即便量級有落差,也有機會四兩撥千斤。
而他西野,還比不上一個外人更會利用迷宮。迷宮于他只是一個造型,于對方卻是利器。
西野感覺身後有冷風。
回頭卻不見人。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注意力不可控制地分散,此時,一腳從斜後方勾住他的頸動脈處,将他整個人往後勾倒。正植接住西野時用手肘關節往他頸窩出連擊幾次,每一擊都是一聲悶哼。
西野伸出雙臂,掰過他的上半身往前摔去,正植空翻落地,與此同時踢腿擊中他下盤。
兩人皆半跪在地,暗喘粗氣。
西野額上的汗密密麻麻,臉色蒼白而泛黃,他咬牙起身,想說什麽,忽然捂着心口,跪倒在地上。此時,才顯出最初中傷穴位的後勁來,他暫失力氣。
正植松口氣,站起來。
趁機接連出拳,一口氣将對方打到爬不起來。
高處,傳來武笛師弟們的喝彩聲。
西野倒地,滿地塵埃被大塊頭肌肉砸起。煙塵中,西野側臉貼地,望着地面上虛化的黑色鞋子,啞着嗓子喊一句:“這……這難道就是……你、你們的輕功……”
西野的徒弟們:“……”
武師傅:“……”
觀看完全程的衆人皆驚到半張嘴巴,包括席塵涼,包括每個師弟,包括對方的人。
包括欄杆內的武笛。
于她,不知這算是第一次清清楚楚看見阿Z的功夫,還是第一次看見正植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