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段凝固不動的時光

那段時候,時光是流動的嗎?他真有将手留在我的腰上,他的呼吸真的此刻回蕩在我的頭頂嗎?我為何全然忘記,也根本感知不到。我喪失了我的那個世界,我被封住了雙眸,斷絕了聲線,阻擾了思維,我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直到這電車車廂裏的人流終于在一些些的減少,甚至是他什麽時候已替我買去那張讓我頭疼了很久的車票!那張車票後來被他塞在我的右手中,我那時候仿佛已經習慣呆在他的身邊,甚至左手已習慣去勾上他一點點腰峰,那樣他就能更容易不被偶爾而來的急剎車或者車勢驟緩弄的有些疲于應付。然後當車廂中終于空蕩了些下來,他垂下頸項,溫柔道,“人少了!”

如果他沒有提醒,我那時候的臉一定還紅着,我一定還傻傻的沉浸在那一片藍色的溫暖海洋中,可是他出聲了,我也像是突然回過魂來似的清醒了,我退後一步,松開了留在他腰上的那條手,在他松開我之前。

如果那條手臂能晚一點收回來,那栗深色的目光中會不會少些惋惜的神情呢,是的,我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但十七歲的小姑娘那時候已看過太多人情世故,已經能看清楚他目光中那點小小的啜惜呢。走開一步是容易的,走開第二步便變得理所當然,可是卻要你用一輩子的時間去明白,那走開的兩步,是要用餘生全部的力氣和幸運去重新靠近的。如果我當時真的明白,我一定會舍不得離開的,我寧願那時候黏牢你,哪怕尊嚴就跌碎在我的腳邊,可是我那時候不懂啊,親愛的你,原諒我一回好不好?我不知道我退後的兩步,我就再也走不到有你的地方了,那兩步就另組成另一個天涯海角,你在那邊,我在這邊,整片整片的汪洋隔絕着,再也渡不到彼岸了。

時間它來了,它終究也是要走的。

叮鈴鈴的車鈴聲,終于到了那一刻。你明白的,所有的歡聚或愁合,都注定要有離散的一刻。我面前的這個男人,他終于到了他離去的時刻!深栗色的目光籠在一片晦暗中,我卻在當中看清一天星辰閃耀,他微微的笑笑,薄薄的唇勾起的那個弧度,是多麽的優雅而無奈,他朝我點點頭,然後離開我的身邊,從一直敞開的那道車門中跳了出去,被外面漆黑的大地頃刻吞沒了身影,消失在我的眼簾之外。

如果你親身經歷過那場相遇,你就能明白我當時曾遭受到的打擊。如果我只是個十七歲的天真不懂事的小姑娘就好了,我會有一段幻想,那段幻想哪怕沒有根須它也将會繼續存活下去,在接下來長長的半個月或者幾個月中灰色的慢慢死去,因為緩慢,所以不至于立刻就要了人的命。

我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可是我那時候已經很懂事,懂事到令自己都不寒而栗。我那時候已經明白,這一去,大概就是永訣。命運會眷顧了誰呢,反正不會是我,我的後背還貼着那道扶手,磕得後背的皮大概都破了,都痛到骨頭裏去了,可是我那時候已明白,我已永失了他,一個初初見面,卻已硬生生撞進我心海之上的一個男人。他健壯的臂膀應該去做另外的事的,卻要為我撐起一片天地,那深栗色的目光應該去看別的東西的,而不是我這樣一個傻兮兮蠢呼呼的十七歲小姑娘。可是一切都不能反悔的,我也不能将時間倒推回去,讓自己不坐上這趟電車,所以我只能失魂落魄的站在那裏,感覺身上的氣力正在一點點的消失着,那點氣力全部消失的時候,這輛電車還沒有重新啓動呢,我退後一步,一下子癱坐在了旁邊的空位上……

我那時候已在想,如果要總結我十七歲在上海的這一年到底會在我的一生中留下些什麽,那麽毫無疑問,這将會是最驚心動魄的一件。……等我終于認命的決意塵埃落定的時候,我灰色的臉龐頹縮了下去,從十七歲的年紀,忽然變成了一個七十歲的老婦人!電車這時候終于又叮叮叮的駛動,沒有人覺察到奇跡會發生,就像沒有人會相信那個吞沒了他的空洞,突然又将他扔回到我的面前。一陣噠噠噠的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後,他突然就像一頭夜鳥瞥見了這電車中微薄的燈光一樣,奮力的趕在最後一刻,再度一頭紮進這片薄薄的光幕中,那時候電車裏還剩下的人大概都是有些驚詫的,但是又有哪一個人的驚訝和感動會超越過我呢。我那時候一定淚流滿面了,所以我看到他一掃而過車廂,目光停駐在我的面孔上,我流淚的模樣被他看穿的紛紛清楚。我恍惚記得我離開吳橋的時候,我都沒有落淚,我孤苦一個人被抛離在那座冷清的碼頭,我也沒有流淚,我艱難的存活在這座繁盛與衰敗同時并存的城中,我也從未為此流過淚。我流淚,只是為了這樣一個萍水相逢後,就注定要彼此分離走開的男子。我那時候大概已明白,我心中已留下了他,我這輩子都再也難以将他輕易驅走,我為這樣一個明明白白的事實難過不已,也深知,我和他一定有緣無分!

那淚水便不只是為我自己而流,也是為了我和他那個注定無果的結局而流。他看見了,他愣了一愣,然後大步走了過來,又愣了一愣,繼而俯下身來,他那麽高挺的身軀,覆下來的時候,就像一座黑色的山頭向我傾倒下來,而那種恐懼和憂傷還一直緊緊纏繞着我,所以我感覺不到那個吻是幸福的,我是那樣的哀傷,也是那樣的笨拙,我根本沒有想見他會在大庭廣衆之下吻及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他的薄唇在碾轉着,竊取芬芳,而那時的我,更像是只被剛關進了一個圈裏,突然又被在心頭射中一支毒箭的麋鹿,到底誰可以來解救我呢,反正那時候肯定不會是他,他是那個正在施展魔法要将我埋葬進深淵的人!

所以我那時候的腦筋出奇的清醒,我不能感應他正給予我的東西,我卻出奇清醒的看清車廂裏所有人的驚愕,還有後來追繼在電車外的黑色的雨夜中的另一陣腳步聲,那些腳步聲後來也跳上了這輛電車,我那時候那麽警醒,他正要從我的唇邊撤離,我突然像頭發情的母狼般清醒過來,我探出身去,我陌生的去捕捉他的那兩片唇,我那時候才察覺我的唇早已一片腫脹,我那時才察覺他跳上車時,那一對栗色的眼珠中似乎隐隐別有話說,可是他不能說出來,此刻我全部讀懂了,所以我們就像愛人一般傾身吻在了一起,在我,我知道命運的終結處在哪裏,我愛着這個男人,不管他是怎樣的人,不管我是否會被他抛棄,我竭盡全力的吻着他,盡力的想要保護着他,就像他曾經保護過我一樣。我相信那對栗色的眼睛,我斷絕了最後一口氣,不得不離開他的唇,将他的面龐留在我的發影中,不讓那些人能真正看清他的面容。他知道,那時候我一定已經知道些什麽了,他很放心将他的安危交托在我的手上,他後來将我鬓發上的那枝垂死掙紮的白茶花重新簪好,他的雙目中一片溫柔色,就像我們是一對真正的情侶,然後将頭一偏,倚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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