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命是一場正在來臨的幻覺

你如今安然嗎?會不會已被那些黑色的腳步帶走?

你究竟是何人?——不,我不在乎你是何人,可是你一定要安然。那是我全部的希冀,甚至,讓我不再見你都可以,只要你的安然!

你看,那樣一種焦灼的心思,在接下去的一周時間內,如毒蛇随繩索而上,它禁锢着那個十七歲的女孩子,讓她那張年輕的臉龐迅即的灰白下去,消瘦下去,但還有一種刻骨的相思,那種相思又讓那張灰敗消瘦的臉龐上散發出逼人的美麗,是另一種罂粟的毒,她的心思即便被凱德女子學校的黑色鐵闌幹攔阻着,可是它還是長了翅膀,它飛了出去,在浩瀚的天空中尋找着你的身影,一遍又一遍,無果,仍重複出發尋找。何謂度日如年,不,是度日如一生,一生有多漫長,那夕陽劃過鐵闌幹的速度就有多麽緩慢,能絕望了那闌幹後面的那張臉的!

那位好心的舍監老師問我是不是病了,我那時候不知道這樣可以獲取一個短暫外出的機會,可是我并不知道,我只是搖了搖頭,她不知道,不,那是我在愛了,就同她們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就如煙絲筝弦中飛出的梁山伯和祝英臺,就如遙遠島國之上的蝴蝶姑娘巧巧桑,哦,不,我不要那樣悲傷斷腸的故事,我也不是那個柔弱的蝴蝶姑娘,我要背負着我對愛人的愛,一路永恒的走下去。所以你看,那時候一切結局就已經有了命定,這是注定發生的事,而不是我刻意的選擇。

我睜着雙眼度過整夜,那月亮的影子都在我的眼中呢,你的影子也在我的眼中呢,白白的晃眼,是命運的顏色,是溫暖的顏色。這人世間的一切,到了最後都會成為記憶的片段,回憶不起的時候,就化為了幻覺,我那時候每一日的回想着,有一刻,腦袋好像突然卡殼了,一個聲音說,他的眉毛極細,像是女子的柳葉,另一個聲音卻接踵而來,不,他的眉毛長的英偉極了,厚重而粗犷,這是一個由頭,被紛紛抽出其下的線團來,他的臉骨,他的鼻翼,他的眼珠子,他的高矮,他走路的樣子忽然都開始彼此争吵不休,我突然混沌一片,再找不出那個真實的人來,惟記得一對栗色的眼珠子,我驚惶的望定那對目光,生怕它最後也莫衷一是,離我而去了。我在這種痛苦中漸漸的沉淪了下去,我忽然明白,我最後會連那對目光也不得以保留!

我終于絕望了,在終于等到凱德女子學校接續下來的那個假日,我在一群雲雀中失魂落魄的走出那道校門,不,那時候我不但畏懼我再度出發去尋找你,我找到你的概率其實渺小到讓自己悚然自驚,我更害怕我已忘記你的容顏,我腦海中那時候已有十幾個二十個你,他們彼此不肯低首相讓,我已分辨不出到底哪個才會是真正的你,你看,我多麽該死,我竟然只在七天的時間內就将你忘記了,我是多麽的自責,所以我突然看清你的臉龐出現在凱德女子學校的大門外,栖身在那一堆接送各家孩子的車隊裏,我是有多麽震驚到立時淚如雨下。

你不知道的,我看到你的安然我有多麽高興,我看到你肯站在一堆接收各自孩子的親人旁邊,我有多麽喜悅,因你是我深愛的男子。我那時候确确将你的臉龐一分不差的再度收攏入雙目中,将那些過往的十九個二十九個不确定的你都推搡出腦海外,只留下那個真實的毋庸置疑的你,我再也不懼怕不會記得你,那張重新彙聚在我腦海中的此刻你的臉,從此再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将其扭曲碎裂了。

我飛步朝着你跑了過去,我的大衣像兩只張開的翅,我眼中的光芒讓我覺得有一刻置身我阿爹口中所說的天堂,我終于也是那個化身為天使的孩子,而你,親愛的你,你是那個安詳的将我收藏的上帝。我跑到你的身旁,氣喘籲籲潮紅着臉,我在你栗色的雙瞳中看清一只在你眼底偃旗息鼓的蝶,在你目光的包容中,于是你微微的笑了。你笑的樣子那樣好看,有些妩媚,卻絕不是女孩子的那種妩媚,帶着英氣,能一笑勾魂,不知不覺。“莫急!”你輕輕道,然後過來拖了我的手。

一定是哪裏錯了,我那時候已經将你當作我将來的丈夫,将自己當作那樣的妻,我們已有過更為親密的接觸,可是雙掌相觸的時候,我的心嗵嗵響的好像就要跳出胸膛來,我的手心一下汗濕了,我的腳步那樣的慌亂,一次又一次的走亂,你看在眼裏,你那雙深栗色的雙瞳,那樣的笑意就更濃了些,你在笑我的笨拙。

如果你當時說生命是一場幻覺,我那時候一定是相信的。那些歡喜就那樣被握在了手心之中,沒有絲毫的雜質,沒有龌龊的鬼影相随,我們走過那一個繁華的南京西路,那個繁盛卻是虛假的幻覺所在地,我們在一家普普通通的小店對面而坐。

我說:“對不起!”

你倒是愣了愣,俄而才回過神來:你畢竟是個女孩子!

因為是女孩子,所以才缺乏那樣一種勇氣,還是因為是女孩子,所以沒有将他牽引進那間小屋。哦,親愛的你,若是知道你當時曾置身危險,我願意我的性命做貢,來衛護你的性命!我沒有将你帶進我的小屋,曾然真的是因為我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但是不是那樣的,但如今你在我面前安然,沒有損折一個頭發屑,所以我已不準備再開口解釋,而寧願用更多的時間來安詳的注視着你。

任何一件已來臨到我身邊的事,它們的出現,都是有原因的,所以才被牽引到各自應該發生的地點。你的出現,對我就是那樣一種啓示。我為我的疏忽在心中忏悔,但我的目光柔和的注視着你,在這樣一個冬之初,外面的風已刮得猛烈,那叢店角的鳳尾竹鬧哄哄的一團綠瑩瑩,那些綠瑩瑩中透着十分歡喜的眼,就如同我的眼一樣。我們再度相逢,我沒有告示你,為了能與你再次相遇,六天之前,我曾再度坐上那輛開往彼端的電車,并一路再走回到那個夢幻之地。那電車上再不會有你,可我的心裏,我的眼裏,當時的每一眼,都是一個活生生的你,一個會颦會笑,一個随時會傾身而下将我護佑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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