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的突然失去蹤影
我因我固執的追尋,得到了一個意外的結局,而不是等在原地,任一些東西随水流走,單留下心中的酸楚。同樣的,我也要為我的固執承擔懲罰,我後來站在凱德女子學校的花鐵大門外,面色猩紅,我将受到莫大的懲罰,這些懲罰也是我心甘情願去接受的,因為在我,那已經經歷過的一些事情太為重大,如果天平的另一端沒有相應的砝碼壓住,我真怕我會輕的像一個水滴一樣的升到天上去。我曾經幻想過這樣一個場景,但如今我的愛人就在地面,我再也不想到天上去了。
我們的舍監是一個胖胖的瑞典女人,她急匆匆的從教室裏沖到我面前,她的帽子還歪歪的戴在頭上,不及整理,她眼中的擔憂和怒火一起呈現在我面前,她的紅白格子的衣服裹在身體上,線條生動,她用英語責問我一句後,便再也沒有開口對我叱責了。
大概那時候我的狀況實在像一個病人,我害羞而又慚愧,整張臉緋紅的像是發了燒,我的頭垂的低低的,那是我認錯的虔誠表現。因為我從來沒有違過規,所以她一直當我是個好孩子,就是這樣一個好孩子,突然之間做了一件足以改變她自己一生的事,現在我面前的這位善良的女人還不知道呢,她後來當然知道,她後來沒有責備我,她對我說,朱麗葉為了讓羅密歐來到他的身旁,于是讓自己假裝死去,誰知羅密歐卻因此而服毒自盡,朱麗葉于是便自刎殉情,古往今來多少離合悲歡,誰曾見這樣的哀怨辛酸。所以,你還不能死,你還要等着他回來,在那之前,沒有資格。
所以眼前的一刻,我為了尋找到我的愛人,我犯了錯,我此刻還不能告訴她真相,但是我相信她那樣執着于不離不棄的愛情,所以她會原諒我,雖然她只是過來摸摸我的額頭,确定我病的有多重。然後同我身邊的人點點頭,用眼神示意他可以離開了,她會好好看顧我這個正在生病的女學生。
我們必得要分離,因為他和我都還未準備好去承擔一些事,雖然這種分離實在有些艱辛,至少對我而言,就像要将他短暫從我身體中抽離拔除,但我也明白,我必須熬過這種痛苦,我和他才能再度相逢,并且因為這種短暫的分離,而更加的深愛彼此。但我不知道,分離的時間會是那樣的長久,不再只是五天,也不再是七天。
我只記得當初他的臉龐,帽檐壓的低低,送我進學校的鐵門後,對着我展開一道笑容,唇角彎起,薄薄淺笑,我無從看到他的深栗色的目光,我猜想當時他的眼睛一定也在微笑,我被我的舍監帶着穿過大叢的紫葉李,我想象着他在學校門口逗留半分鐘後,再度往我消失過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後拾步離開了。馬路沿街的那些高大的懸鈴木落葉紛紛,有一張葉撞到他的高大的肩膀上,他不知道,那是我輕輕的撫上他的背脊,那是我的不舍。
民國二十五年的十二月,中國發生了一件轟天動地的事。這件事後來改變了中國的絕大多數人的命運。雖然大家都已心知肚明,日本人的胃口絕對不會止于東北三省。但毫無疑問的,據說日本人在得悉現任政府掌權人已經在暗中密謀籌備對付他們的侵占,并将一些細則妥善排上日程時,他們恍然大驚,他們提前了他們的侵華活動。
這件事傳的沸沸揚揚,各種說法不一,可以确定的一點是,策劃這整件事的那個人就是當初一槍不發拱手将東三省讓給日本人的始作俑者,我對此深感氣憤,因為我隐約聽人說起日本人在東三省做的那些惡事,我聽到一些流傳的兒歌,譬如東王東王,眼淚汪汪,東王是東三省的一個小縣城,日軍在那裏屠了村,那個村的那條小河裏後來連撈起的蝦的身體都是紅色的。我那時正在讀一本英文小說,關于第一次世界大戰,有個将軍對自己的士兵激動說道:如果我們護衛不了這座城,護衛不了我們的百姓,那麽我們所有的軍人都該去死。我為那一句話深感震撼,雖然我也明白也許整件事的背後還暗藏了什麽疑點,但是一個丢棄了自己的領土,丢下了那些領土上的自己的同胞的人,他是應該感到羞愧的。但就是那樣一個應該羞愧的人,如今又做出了兵谏這件事,他的槍口沒有對準日本人,卻對上了如今掌控國民政府的那位元首,我只覺得我心中那個隐憂越來越深,後來那位首腦成功脫險,但我知道,事情不會那麽簡單解決。
那件事情敏感到聽說政府已派兵逼近西安,各家報紙每日都将它搬上頭條,上面記錄着這過去五六天中正在發生的事,每個人都在翹首盼望事情的進展,我想那時候每個人都希望我們的元首能平安脫險,相對于那位棄了東三省的少帥,我們的喜好普遍而統一。
而那個時候,我也為另一種思念所痛苦,是的,那時候我離開我所愛的人已經也有一個多月了。你明白的,我的十八歲生日就在十二月,過了這個月的月底,我就要離開上海了,我必須要回吳橋一趟,去解釋所有的一切,可是我那愛人,他在十一月底的那次離開後,我再也沒有能見過他。
我當時悲傷的難以自禁,我猜想過自己的遇人不淑,但後來又自行否決,因為我相信他當時的真誠,我答應自己不去懷疑他的真誠,可是我無法被一些相繼而來的問題給苦惱着,至少我要告訴他一些事,我要回吳橋一趟,我已下定的決心,以及,他對這些事的看法。他的決定影響着我的決定,我無法獨自決策,因為我的心海之上,如今已不是單單只漂浮着我自己那朵孤獨的雲。
他不能理解我的這種為難和悲傷,所以他遲遲未能出現,我為自己打算了最糟糕的後果後,我那愁眉不展的臉上終于漸漸平複下來,這個時候雙十二事變發生了,它将我所有的關注力都吸引過去,我像思念着他一樣的關注着這件足可以改變中國歷史的事。
我開始明白一些事,譬如說,雖然我們曾水乳交融,卻依然需要各自為營,各自等待,各自走下去,又或者各自破滅。
我獨自一人走着那段路,直到終于走到了路的盡頭。民國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我們的元首平安自西安返回國民政府所在地——南京。那時候的我,已收拾好我的行禮,那一個小小的細藤條箱,回去時帶的東西和來時帶的東西幾乎一樣多,除了心上那份沉甸甸的憂郁和無從選擇,我那時候已确切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我以為自己堅定要走的那條路,誰知三步之外就是一堵牆,我被堵在了牆這邊,我那時候連傷心都沒有了,而是有了些灰心。
如果我知道此刻正發生在他身上的那些事,如果我知道我正每日關注的那件事變中,其實也關連着他的安危,我就不會在心底對他失望了,可是命運總是讓誤解發生的那樣理所當然,即便我已下定決心,我心裏的那個黑暗的角落仍然不時會生長出一些黑色的毒芽。
時間還在一天天的過去,看上去沒有什麽與衆不同,但有一些東西卻已慢慢的改變了。當這一天,我聽到小屋上的敲門聲,我當然不會自以為是到是他終于趕在最後一刻來了,我打開小屋的門,我就看到我的大伯黑着臉站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