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白喻在那裏忙碌的樣子忽然異常刺眼。

柏子仁好像被刺痛了似的,手不自覺地捂住眼,心裏本能地有些不舒服。

與白喻認識這麽長時間,她沒送過他什麽東西,卻要送一個僅一面之緣的女人紙鳶。

并且紙鳶看起來很不好做。

雖然從很小的時候,他便清晰地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歡,但當有人又一次用行動告訴他這一事實時,他還是止不住地低落。

他沒說什麽,微微地笑着慢慢站起來。

白喻他殺不死,但上官婉月總是可以殺死的。

若有人來阻止他,那他便都殺了。

一群凡人而已。

在這個封閉的秘境裏,他便是屠了整座城,也無人能束縛他。

洶湧澎湃的戾氣在他體內橫沖亂撞,撺掇他要去毀滅一切。

白喻得意洋洋地翻看即将做完的紙鳶,餘光見他站起來,忙叫住他:“等等,你先別走。”

柏子仁猩紅的眼盯上她。

對,還有白喻,雖然殺不死她,但總要讓她長點教訓。

他歪歪腦袋,難耐地摩挲手指,思考用什麽方法才能讓她永遠地記住這個教訓。

白喻把最後一點紗紙粘好,問他:“你喜歡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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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她似乎想起什麽好笑的事,眉眼都彎起來:“我知道了,你喜歡糖葫蘆。”

她未發現他的異樣,又用手在紙鳶上比劃:“那就在這上面畫無數串糖葫蘆。”

暴戾消退些許,柏子仁抿抿唇,無措地問:“這是給我的?”

白喻點頭,毫不猶豫:“當然了。”第一個試水的當然不能給人家小姑娘了。

戾氣徹底消散,殺氣暴漲後的大腦有些頭暈腦脹。

柏子仁低頭,肅着表情,有點小心翼翼地接過來,眸底晶亮。

這是從他幼時家中突變以來,收到的第一個禮物。

他終于久違地感受到令世人開懷而笑的感覺。

是高興,是他曾經學了很久,卻從來都學不會的東西。

原來這樣簡單。

這一刻,他好像不再是游離在人世間的異類,是與正常人一般的普通人。

白喻興沖沖把一支筆塞進他的手裏:“你自己畫,喜歡什麽畫什麽。”

這一問,柏子仁眸底有片刻的茫然。

他喜歡什麽?

他也不知道。

看他不動,白喻明白什麽似的,驚訝問他:“你不會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吧?”

柏子仁被揭穿,惱羞成怒睨她一眼:“誰說我不知道?!我、我就是喜歡糖葫蘆!”

白喻悶笑:“那你畫呀!”

柏子仁賭氣,卻也不想毀了紙鳶,又思考一會,才裝作氣定神閑地落筆。

寥寥幾筆,一支糖葫蘆便出現了。

畫完,柏子仁把筆遞給白喻:“你也畫一個。”

白喻搖頭:“我不會畫畫。”

柏子仁:“讓你畫,你便畫!”

白喻意味深長地掃他一眼,提筆開唰。

幾筆後,一個歪歪扭扭的糖葫蘆現世。

她自己看得好笑,又怕柏子仁怪她毀了紙鳶,忙用手遮住:“我再給你做一個吧,這個沒畫好,不要了。”

柏子仁掰開她的手,看到底下大作,出乎意料地沒有生氣:“你畫的不好看,正好襯出我畫得好看。”

他小心地把紙鳶收起來,放進屋子。

等他出來,便見到白喻又開始準備下一個紙鳶。

他沖上去,擋住竹篾:“你不能再做了。”

白喻停下,疑惑:“怎麽了?”

他:“你送過我一個,便不能再送其他人。”

白喻傻眼:“啊?”這就是反派的占有欲?領教了。

她思考一陣,輕易點頭:“行吧。”

柏子仁不信:“你怎麽答應地這麽快?”

她反問:“不然呢?”她若堅持下去,只會激怒柏子仁,還浪費彼此時間,得不償失。最重要的是,她打不過他,他若真想攔,自己可能連竹篾都碰不到。

柏子仁啞然,頭一次覺得自己好像有些過分,但這依然不妨礙他把那些竹篾扔掉。

天色已暗,白喻也沒有心思去做別的玩意,吃完晚飯便上了炕。

炕又寬又大,白喻和柏子仁兩人各占一頭。

天徹底黑下來,烏黑的雲遮住半彎月,黢黑的夜色裏,只剩下春蟲的長鳴與窸窣風聲。

“嗚、嗚、嗚”

院外突然傳來幾聲短暫而模糊的嗚鳴,像有人被捂住了嘴一樣。

即将入睡的白喻驟然驚醒,警惕地豎起耳朵,環顧四周。

然而方才的聲音就像石入大海,再也不見蹤跡。

就在白喻懷疑那是自己迷糊中的幻聽時,看見了不知何時站在門邊的柏子仁。

柏子仁一身白色中衣,在昏暗的夜幕中異常顯眼。

聲音的始作俑者是誰簡直不言而喻。

白喻心裏一突,靜默片刻,把即将脫口而出的“你做什麽去了”咽進肚裏,小心躺下,蓋好被子,閉上雙眼。

整套動作一氣呵成。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隐隐聞到了一絲血腥味。

好奇戰勝了恐懼,她悄悄睜開一條縫,觀察柏子仁。

柏子仁站在門前久久未動,過了半晌,他猛然打開門,竄了出去。

白喻:?不是剛從外面回來?

白喻從炕上一躍而起,跑出門,只看見了他一閃而過、跳下牆頭的白色中衣。

顧不得穿衣服,她一個助跑,躍上牆頭,緊跟而上。

月色灑在路上,輕風低語,院牆呼嘯而過。

白喻拼了命地追,還是讓那身白影越來越小,直至拐過一個長廊,徹底消失不見。

站在陰暗的長廊裏,白喻氣喘籲籲,努力回憶柏子仁的去向。

想了一陣,無果,她才直起腰觀察周圍。

幽風掠過,白日炫彩的壁畫好像活了一般,輕輕浮動起來,陰影裏也仿佛生出無數小人,寂寂然地盯着她,尤其看不見的後背,似乎尤其多。

白喻後腦發涼,心裏長毛,暖和的春夜中硬生生腦補出一身雞皮疙瘩。

她搓搓胳膊,四肢僵硬,硬着頭皮往前走,幾近草木皆兵。

走了幾步,她忽然絕望地發現,自己不認識路。

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可能一刻鐘,也可能一時辰,四肢都因長時間緊繃開始發軟泛酸。

走到院子拐角處,她躲在一邊,照例偷偷探頭去看另一邊。

大概因為多次在拐角探頭都未看見鬼的緣故,這次她伸頭的速度快了很多。

一張慘白、發絲披散的人臉驟然出現,直勾勾看着她。

猝不及防、差點與那張臉親上的白喻心跳驟停,血液沸騰着湧上腦袋,腦子一片空白。

她猛地跳起來,嘴巴被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捂住,尖叫聲卡在喉嚨,只漏出一聲短暫而低音的“啊”。

白喻被捂着臉,掙紮的手也被制住。

她絕望地想:我要死了!

遠處驀地響起幾聲:“誰?!”

聽起來還有點抖。

“鬼”抱着白喻,巧力翻上牆頭,躲進牆邊的樹中。

柔軟的發絲劃過白喻臉頰,手心帶着天然的體香傳入她的鼻尖。

幾個火把慢慢靠近,光照亮了小小的拐角。

七八個巡邏的壯丁小心湊近看了看,松口氣,互相安撫:“什麽都沒有,聽岔了。”

但他們心裏的恐懼絲毫未減。一人聽到可以這麽安慰,但所有人都聽到,顯然就是真的了。

火光劇烈地閃爍起來。

壯丁們咽了口口水,互相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轉身就跑。

一聲嘲笑在耳邊炸開,帶着少年特有的清冽。

白喻窩在對方懷裏不敢出聲,剛才對上的那張臉給她的打擊太大了。

語氣低沉,隐含笑意:“這麽害怕?”

白喻恨得咬牙切齒。

狗東西,你不是第一回惹我了,我告訴你。

少年坐在枝間,少女坐在他的腿上,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如星星般落在他們身上。

白喻的手還是抖的。

柏子仁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他惡劣地笑着:“你的膽子真小。”

白喻不吭聲,其實她已經差不多緩過來了,但是她不想動。

柏子仁的身體實在是太暖和了。

在他懷裏,有種極大的安全感。

少年的下颌抵在少女頭頂,雙臂環抱着她。

少女的默不作聲,讓他頭一次生出心虛的感覺。

太脆弱了,他想,下次不吓她了。

不知道是安全感太足,還是受驚吓後太過疲憊,白喻睡着了。

察覺到白喻呼吸漸次均勻,柏子仁下意識抱緊了她。

她在自己懷裏睡着了。

很奇怪的感覺,就像幼時抱小狗一樣,讓人心生滿足。

那是一個生命,它完全地掌控在他的手裏。

他想讓它死,它便得死。

一切,皆在于他。

他眸中閃着異樣的光,唇角微揚,像一個主宰生殺大權的造物主一樣,捏住了白喻的鼻子。

“嗚!”

白喻被憋醒,看清狀況,先拍掉他的手。

“你、你你!”她氣急敗壞地你了好一陣。

柏子仁依然笑,覺得她氣急的樣子很有意思。

白喻跳下樹,氣呼呼:“下來,回去睡覺!”

抱着的人走了,心裏好像也缺了一點。

早知道不捏她鼻子了,想着,柏子仁有些遺憾地跟着下了樹。

有人在身邊,白喻的膽子大了起來,雖然不認路,卻敢橫沖直撞。

柏子仁上去拽她胳膊:“你往哪走,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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