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丁昀飛穿過來到現在, 已經跟丁忠和丁奶奶生活也快有一年了,丁忠和丁奶奶一向待人接物都是和和氣氣,從來沒有跟人翻過臉。即使是丁忠,因為是村長, 村裏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他去處理, 經常去給村民調解矛盾,面對再大的矛盾糾紛, 他都是曉之以理, 動之以情, 從來沒見他跟人動過怒。
可是今天, 丁昀飛第一次看到丁忠的臉上出現這麽大的表情, 幾乎是勃然色變, 瞬間翻臉。
只見他臉色鐵青的盯着方宇铎, 問:“你說你父親叫什麽名字?”
“方盛平。”方宇铎又回答了一遍, 神色非常坦然。
丁忠面色冷了下來, 之前他對客人還是一臉熱情, 現在臉上的熱情已經蕩然無存,他沉聲問:“他在哪?他又想做什麽?”
“我父親不久前已經走了。”方宇铎滿臉悲傷地說。
丁忠和丁奶奶一聽, 又是面面相觑, 不可置信地看着方宇铎:“……走了?”
“是。”方宇铎黯然道,“我這次來是受我父親臨終所托, 來請求你們一件事情的。”
“何事?”丁忠問,臉色緩和了一些。
方宇铎抿了抿唇, 看了看丁奶奶,又看了看丁忠,猶豫了一下,緩緩開口道:“我父親臨終所願, 希望死後能跟丁樹先生合葬在一起,我把我父親的骨灰也帶過來了,還懇請你們能讓我把我父親葬在丁樹先生的身邊,希望你們能成全。”
“你說什麽?!”丁忠駭然失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止是丁忠,屋裏所有的人都驚住了,就連丁昀飛都大吃了一驚。丁奶奶更是又驚又怒,拄起拐杖在地上狠狠地敲了一下:“荒唐!”
方宇铎眉心跳了一下,可是依然不放棄,繼續說道:“我知道是有些違背常理,但還懇請你們能夠成全,畢竟人已經……”
“出去!”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丁忠給攆出去了,連同他帶來的禮品也一并被扔出了門外,随後丁忠“砰”的一聲合上了大門。
丁忠關上門後,轉身叮囑丁昀飛和林一坡:“你們兩個不許給他開門,這件事情不許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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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昀飛第一次見丁忠發這麽大的火,還挺害怕的,點了點頭。林一坡也是害怕地點了點頭。
“真是作孽啊。”丁奶奶痛心疾首地說,拄着拐杖顫顫巍巍地朝她的房間走去。
“昀飛,你去做飯吧,別杵在這裏。”丁忠一臉鐵青地吩咐道。
“哦,好。”丁昀飛應道,望了一眼緊閉的大門,随後走去後院廚房做飯去了。林一坡也跟着他一起去了廚房。
與此同時,在厚重的大門外,方宇铎蹙着眉心撿起地上的禮品,默默地站在門外望着緊閉的大門,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天暗了下來,他才驅車離開。
丁昀飛做好飯就喊大家來吃飯了,大家坐下後都沉默不語地吃着飯,氣氛比較低沉。
從傍晚發生的事情來看,丁昀飛也能隐隐地猜出原主的小叔丁樹應該是跟方宇铎的父親方盛平有一段不被世俗所接受的感情,倆人應該相愛過,要不然方宇铎的父親也不會要求和愛人葬在一起,但就是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倆個相愛的人被迫分開?
其實丁昀飛也可以想象得出來,能讓他們分開的,除了世俗和外界壓力,還能有什麽?
吃完飯,天已經很黑了,丁忠見外面沒有動靜了便打開了大門,只見外面靜悄悄的,方宇铎已經離開了。
丁昀飛挺同情方宇铎和他父親的,只是合葬這麽大的事,尤其合葬的倆人還都是男人,這麽驚世駭俗,丁忠和丁奶奶怎麽可能會答應。
第二天,丁昀飛還想着方宇铎被丁忠趕出去一次估計已經放棄離開了,沒想到對方又來了,依然是傍晚的時候來的,可是,這一次丁忠沒有邀請他進屋,而是直接把他轟走了。
第三天一早,他們正要出工,一打開大門,就看見方宇铎站在門外,也不知什麽時候來的,臉色看起來很疲憊,應該是一夜沒睡好。
丁忠很生氣,又不想破口大罵對方,以免引來左鄰右舍注意,畢竟這件事情要是傳出去那必然引起全村轟動,那到時候他們還怎麽出去見人。
丁忠沉着臉對方宇铎說:“你不要徒勞了,我們是不可能會答應的,請你走吧,看在你是晚輩的份上,我不跟你動手,你要是再來打擾我們,可別怪我不客氣!”
“對不起,我也不想把這件事情鬧大,我只是想幫我父親完成遺願,一日不完成,我就一日不走。”方宇铎非常固執地說。
“你!”丁忠氣得啞口無言,扔下一句,“那你就在這等吧!”說完就趕着牛車出工去了。
丁昀飛推着自行車從方宇铎旁邊經過的時候,愛莫能助地看了他一眼,也騎着自行車走了。
一連幾天,方宇铎都來他們家守着,可是丁忠和丁奶奶都不為所動,丁昀飛心裏雖然有心想幫忙,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這天,丁昀飛和陳素芬一起在地裏幹活的時候,丁昀飛實在忍不住便問陳素芬:“媽,小叔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那個方盛平又是誰?”
陳素芬嘆了口氣,說:“我嫁給你爸那年,你小叔也剛二十出頭,那時你爸家裏很窮,你爺爺很早就過世了,你奶奶一個人把你爸和你小叔拉扯長大。我聽你爸說,那時家裏窮,他讀完小學就不讀了,把讀書的機會讓給你小叔,他和你奶奶就在家裏務農供你小叔讀書,你小叔也很上進,學習特別用功,讀完初中還考上了高中,那時村裏很多人都沒有文化,最多只有小學文化,他當時是咱們村文化最高的人,高中畢業後,因為村裏比較貧窮落後,沒有人願意來咱們村當老師,你小叔因為文化比較高,村裏就讓他去給孩子們上課,成為村裏的第一個民辦教師。”
陳素芬說到這,擡手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低頭繼續揮着鋤頭鋤草,一邊鋤草一邊說道:“你小叔雖然是民辦教師,每天除了要給孩子們上課還要去生産隊幹活,也很辛苦,可是你小叔很喜歡當老師,也很喜歡給孩子們上課,孩子們也特別喜歡他,所以他就一邊教學一邊去生産隊幹活,直到那年……”
那年,村裏來了一批下鄉的知青,丁樹就是在那一年認識了來他們村下鄉的知青方盛平。
那年,方盛平受生産隊的安排“插隊”住到了丁忠家,與村民一起生活,參加農業生産建設。
那時,丁樹還沒有成家,是和丁奶奶還有哥嫂一起生活的,也就是在那時候,他認識了“插隊”住到他們家的方盛平,兩個年輕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兩個年輕人都是有文化的人,仿佛有說不完的話題,那時他們經常一起去生産隊幹活,方盛平在完成生産隊安排的勞動後也會經常去學校看丁樹教孩子們讀書。
倆人幾乎天天在一起,慢慢地就産生了不一樣的情愫,這情愫越滋越濃,到最後沖破了禁锢。
幾年的下鄉結束,男人即将返城。離開的那天,丁樹把男人送到了村口,榕樹下,倆人執手話別,男人跟他說了一句“等我”便坐上了車,丁樹站在榕樹下依依不舍地望着車子越駛越遠……
男人走了,一走便是無期,一走便是杳無音信。
男人走後,丁樹每天在學校教書,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學生,他的年紀也越來越大,家人都勸他早點結婚,給他介紹一個又一個的對象,喜歡他的姑娘都可以排成一個排,可他一個都看不上,他執拗着以各種理由拒絕了一門又一門的親事。
他經常去村口的榕樹下,眼睛巴巴地望着村口的那條路,他期待着能在路的那一頭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可是他望啊,等啊,等了一年又一年,依然沒有等到那個人的出現。
可能是相思成疾,也可能是勞累過度,丁樹病倒了,倒在了他最熱愛的講臺上,從此一病不起,一天比一天消瘦,到最後連一口水都喂不進去了。
那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他氣色挺好,聲音很平靜地跟家人說他想到院子裏看看。大家就把他擡到院子裏的屋檐下,他躺在躺椅上,蓋着被子,眼睛靜靜地望着遠處的大山,眼裏充滿了眷戀、期待還有不舍。
他就這樣靜靜地望着。
大家看到他這副神情,知道他快要走了,都掩面無聲地抽泣起來。就在大家悲痛萬分的時候,一個俊郎的中年男子突然風塵仆仆地沖了進來,可能是跑得太急,他上氣不接下氣,頭發都被風給吹亂了,當他看到躺在躺椅上奄奄一息的男子時,他瞳孔一震,下一瞬,眼淚就湧出了眼角,他一步一步地朝躺椅上的人走去。
丁樹也看到他了,眼睛突然就亮了,臉上露出了久違的微笑,他癡癡地望着對方,氣若游絲地說了一句:“我終于等到你了。”
男人顫抖着雙手,把他輕輕地擁入懷裏,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一顆顆地砸落下來,他顫抖着嘴唇,一遍一遍地說着:“對不起,我來晚了。”
“沒事。”丁樹輕聲說,說着在他心愛的人的懷裏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生命永遠定格在了38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