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賈母自孫兒從金陵回來,便一直吃齋念佛, 一邊心焦等着金陵傳信, 另一邊又從不讓人在悟空跟前問東問西。

賈政見兒子每日跟着姊妹們在園中游蕩,倒是有心将他提到書房裏責罵一頓。但老太太說了不教他再過問,又讓寶玉拜了林如海為師, 也只能作罷了。

王夫人被禁足, 寶玉又不能過問, 他每日在趙姨娘處安歇, 見多了賈環,倒對他多了一點寄望。

誰知賈環小小年紀,卻已習得了一身惡習,讀書上頭也天賦平平。賈政耐心教了他兩日,見他連個《論語》都解不清楚,當即把硯臺一摔,拂袖而去。

清客們見他面色不虞,忙去奉承讨好, 尤其是單聘仁和詹光兩個, 最能搔到賈政的癢處。

賈政漸漸舒展了眉頭,卻又嘆道:“雖金陵路遠, 到底不該這時候還沒信兒遞來。”

聽他說起金陵,諸人知道是為着寶二爺的事,忙說起吉祥話。

賈政卻越聽越煩心,正要讓他們住口,卻見有個小厮匆匆跑來, 臉上帶着喜氣。

“回禀老爺,金陵來人了!咱們寶二爺中了!”

賈政臉上怒氣一滞,忙問:“可是準信,老太太那裏知道了沒有?”

“報信的人已往上房去了,寶二爺也在老太太那處。”

賈政臉上喜色一淡,擺擺手道:“知道了。”

他這個做父親的,如今反排到了最末。

上房一派喜氣洋洋,老太太先賞了那金陵來的二管事,又命鴛鴦傳令,阖府賞一月月錢。

姑娘們作勢笑話悟空,“可了不得,中了第二名呢。如今是正經的秀才老爺了!”

悟空卻一挑眉,問那二管事:“本回府案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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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管事在他臉上一瞧,躊躇着不好開口。

“是、是體仁院甄家的公子,甄……寶玉。”

自家姓賈,他家姓甄,偏偏兩個爺都叫“寶玉”。自家這個還多一塊胎裏帶來的美玉,人人都信他有來歷造化。誰知道兩個“寶玉”相聚,被那一個沒玉的比下去了!

想來是應在了這姓氏上,眼前這個當真是個“假寶玉”。

賈母笑臉一僵,把悟空拉到近前,“你原是才讀書上進的,又大老遠從京城坐船趕過去,不及他以逸待勞,也是有的。”

悟空卻不信這些,手指籠在袖裏略略掐算,心底嗤笑一聲。

從老太太處出來,姊妹們擁着悟空勸慰,黛玉瞧他神色如常,便默立一旁不摻合。

迎春要去鳳姐那裏學習管家,趙姨娘又派人來請探春,惜春惦記着未作完的畫作,不多時便都散了去。

悟空這才湊到黛玉跟前扮可憐,“妹妹,我被旁人比下去了……”

黛玉伸手在他眉間點點,袖裏的幽香撲在悟空鼻端,讓他臉上一紅,忙後退了半步。

“我瞧着你一點也不傷心。”

黛玉眼波流轉,自有一段嬌俏頑皮,“先前尾巴都要翹上天去了,如今知道了人外有人,正好教會你謙遜。”

“人外有人我是信的,譬如林妹妹,譬如林姑父……”

甄寶玉就算了吧。

等到了林如海休沐的日子,悟空騎着馬噠噠地護送黛玉回家,眼見着人家父女團聚,自己卻被發配到了書房裏頭,和田遠志大眼瞪小眼。

田遠志捋捋胡須,笑道:“寶二爺如今是秀才公了,怎麽不見個笑模樣?”

悟空端起茶盞喝一口,這才道:“那甄寶玉當真勝過了我?”

“那卷子不是都貼出來公示了,金陵的下人沒有給你捎上一份?”

田遠志眯眼輕笑,“你的雜文、策論都遠勝于他,卻在帖經這樣簡單的記誦上出了纰漏,學政大人恨你恃才傲物,才點了甄寶玉做案首。”

這老頭真把他當傻子呢。悟空暗笑一聲,不再糾纏此事。

一時林如海進來,見兩人幹巴巴對坐喝茶,不由笑道:“沒得案首,當真是挫了你的傲氣,連話也不肯說了。”

悟空不能不給老岳父面子,站起身抱拳作揖,嘻笑道:“雖不是頭名,說不得我比案首還更快拔貢呢。”

府試考中的學子被叫做秀才,正稱卻是“廪生”。其中文采人品最佳的,可以酌情選拔為貢生,是為“拔貢”。

小皇帝收拾甄家的決心不可轉圜,老皇帝的威信一日不如一日,不好正面和他沖突,這才在區區一個府試上動腦筋。

梁衡在金陵盤桓太久,小皇帝不可能再讓他耽擱下去。甄應嘉一月內已被皇帝下旨申斥兩次,體仁院總裁的職位也丢了,正賦閑在家,離被清算查抄不過眨眼之間。

家都抄了,太上皇出手保一個稚兒,皇帝也不好趕盡殺絕,落個刻薄寡恩的名聲。

這甄寶玉,便是甄家留存的一點薪火,也是太上皇對甄太妃最後一點哀思。

而賈寶玉,他在兩個皇帝的鬥法裏吃了虧,好好一個案首也丢了,若是沒一點補償,賈元春這個賢德妃就真成了個擺設。

元春早關注着弟弟的科舉仕途,深怕他考不上、灰了心再不肯上進,聽聞竟得了金陵省第二名,一時喜不自勝。

寶釵哄睡了小皇子,進到內殿去看元春,見她臉色灰敗卻掩不住眉梢一段喜意,忙問緣故。

元春招手讓她坐到榻邊,笑道:“宮人來報,寶玉此番考了第二名呢。”

寶釵心中一動,笑道:“寶兄弟從前貪玩,近兩年才開始用心向學,就已有了這樣的成就,往後必然不可限量。”

元春每日強延壽命,圖的就是弟弟入朝為官,将來助兒子搶奪帝位。她聽了寶釵的吉祥話,只覺弟弟封侯拜相就在眼前,臉上容光煥發,倒看不出病痛纏身的樣子。

皇帝剛處理完奏章,一進殿見元春難得好精神,忙過去牽住她的手。

“今日可覺身子好些?”他撫一撫元春的臉,眼裏透着疼惜。

寶釵悄無聲息地退出殿外,輕輕合上宮門,往抱琴屋裏說話。

抱琴的身子已好了,白日裏卻不大去前頭伺候,只待在房中做針線。

她見寶釵來,露出一個笑臉,把人拉到身旁坐下,指着那緞面上繡了一半的睡蓮,道:“我依着你上回說的技法繡的,你瞧瞧可還成?”

寶釵接過繡了兩針,低眉淺笑道:“姐姐是做熟了的,我不過白說兩句。”

她見抱琴臉上還有未褪盡的殘粉,心底微微訝異。

她又不出去伺候,實在沒必要上妝才是。便是一時愛俏裝扮上了,又不到安寝時分,怎麽就早早卸了?

還有她先前那病……

反複告誡自己不可心急,寶釵面上帶着柔順謙和的笑意,陪着抱琴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殿裏沒有宮女侍立,皇帝便把元春抱在懷中。兩人半靠着床榻說話,軟語溫存間,宛如一對平凡小夫妻。

“久不見你這樣高興,可是為了家中弟弟?”

元春點頭,笑道:“我總覺着他還是個淘氣小童,如今竟也出息了。”

皇帝在她臉頰上輕輕一捏,“才考中個廪生,就算出息了?”

元春做個嬌怯樣,“臣妾家裏世代行伍,先頭的兄長雖也進學,卻沒考中什麽功名,如今能中個廪生,已是天大喜事。”

皇帝笑一聲,又聽她道:“也不知那案首是誰家玉樹,改明兒鄉試、會試若再壓他一頭,寶玉就該惱了。”

皇帝笑聲一頓,在她發上一撫,“他還小,不若點作貢生去國子監攻讀幾年,否則就是中了,也不好授官給他。”

“這……”元春咬咬嘴唇,“這不合規矩,陛下怎能……”

“他是榮國公的後裔,又是貴妃胞弟,只當是朕恩蔭于他,誰能說什麽?”

況且,這也是賈寶玉應得的補償。

元春露出感激落淚的神情,柔聲問:“陛下可要陪着皇兒用晚膳?雖臣妾不能伺候,但是抱琴……”

皇帝臉一沉,半晌才嘆口氣,“如今是國孝,不用她伺候了。朕回去寫拔貢的聖旨,晚間再來瞧你。”

賈母吩咐廚房好生收拾了一桌飯菜,兩房聚在一塊慶賀悟空考中,正熱熱鬧鬧吃着飯,忽就接了皇帝的恩旨。

送走了宣旨的宦官,賈赦笑道:“可不得了,如今做了貢生,都能直接做官了!”

“他才多大,當什麽官?”賈母嗔他一眼,又摸摸悟空頭頂黑亮的大辮子,“皇上看重你,往後該更勤學才是。”

悟空點點頭,卻聽賈政道:“聖上是看着娘娘的情面,你不要驕縱起來,真當自己了不起。若是鄉試落第,既丢了你老子的臉,也讓你姑父顏面掃地。”

這老倌兒動辄就是“畜牲”、“混賬”,悟空早已不理會,就随他呵斥。

賈母卻把眉頭一皺,對賈政道:“你既吃飽了,就自去吧。我們娘兒們還要說話吃菜。”

賈政知道是惹惱了她,只好讪讪而去。

“虧了是國喪裏,沒給他酒吃。”賈母哼一聲,又招呼着衆人吃菜,“今日是寶玉的好日子,可不能掃了興致。”

第二日一早,史侯府、王家各有賀儀送來。過了午,那相熟的馮家、衛家、薛家等也有東西送入府裏。

一個廪生沒什麽大不了,被聖上加恩拔貢卻大不一樣。一來證明貴妃盛寵優渥,二來,賈寶玉在皇上那裏挂了號,未來的前途如何也差不了。

賈母眼見自家複起有望,忙去祠堂叩謝祖宗。

“老太太,北靜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存稿實在是太難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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