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賈琏覺得自己很冤枉。
他站在緊鎖的院門外,望着夜幕上那彎涼月, 深深嘆一口氣。
人家千嬌百媚的尤二姐投懷送抱, 他都忍着沒伸手,難得做了一會柳下惠。這娘們不說好好誇誇他,還把他拒之門外!
興兒轉轉眼睛, 慫恿道:“珍大爺那想必還沒散呢。既然二爺進不去, 未必不是天意……”
賈琏一想尤二姐标致溫柔, 又有心撩撥自己, 心底悄悄癢了一下,卻還是挪不動腳。
自打鳳姐有孕,大老爺三天兩頭把他提去排揎一頓,弄得他每日戰戰兢兢,也不敢去尋花問柳。後來因去東府吃酒,險些把腿兒打斷了,每日在屋子裏養傷,更是有心無力。
好容易腿傷痊愈, 出去一趟又被忠順王險些打死, 還因為那典妻契書被鳳姐記恨上了,鬧着不肯跟他親熱。
算來竟曠了将将一年!
自他通曉人事, 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賞的人就沒讓他空過。賈琏自覺是那金不換的回頭浪子,鳳姐還未如何,他自己倒感動的一塌糊塗。
王熙鳳是上輩子積德,攤上了他這個好夫婿!
今日送了媳婦兒女回娘家,他本是想去城外轉悠一番。誰知東府珍大哥哥有請, 席上作陪的竟是上回緣悭一面的尤二姐。
尤二姐身段曼妙,模樣也标志,瞧着便是一朵溫柔解語花。也不知是賈珍從中牽線,還是她慧眼識英雄,言語間竟是有心和自己成個好事。
賈琏流連花叢多年,從來來者不拒。但他接了尤二姐那杯酒,一剎那就想起了鳳姐、巧姐兒和荀哥兒。
上回邢夫人叫他們夫妻去說話,暗示要把秋桐給自己做小。他想着鳳丫頭上回的委屈,便給拒了。
那破落戶面上不說,回去倒難得給了一個好臉色,還安排了一桌子他愛吃的飯菜。一家四口其樂融融,這一生還有什麽不滿足?
為這,他難得硬下心腸,把那美人的款款深情給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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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賈珍都說,他是被鳳丫頭降伏了,成了個烏龜、呆子。
結果這小娘們就是這樣報答他的!
興兒觑着賈琏臉色,捏捏袖裏沉甸甸的荷包,挑撥道:“入了秋夜裏就涼了,二爺總不能就這麽站一晚上?巡夜的人見着了,明日滿府都該背地裏議論爺……”
賈琏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擡腳踹在他屁股上,“往常不見你這麽多牢騷,別是暗地裏有什麽勾當?你小心着些,可別被爺抓住馬腳。”
興兒捂着臀部微微退開,苦着臉道:“奴才這是一心為二爺。奶奶連個好臉都不給,爺受得,還不許奴才們心疼嗎?”
賈琏揪着腰帶上的玉墜,嘆道:“孔聖人說的對,果然‘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鳳姐看過一雙兒女,正要回房安歇,聽見他在外頭嘟囔,越發起了火起。她也不吩咐平兒,自己快步去開了院門。
賈琏本是倚着門,陡然一開,差點摔個四仰八叉。
“你罵什麽呢!”鳳姐掐着腰,一雙丹鳳眼裏滿是怒火。
賈琏被她唬得一顫,委屈道:“何曾罵你……”
平兒怕他們鬧起來不像話,忙把賈琏拉進院子,回身把門關緊。
鳳姐氣她擅作主張,剛要開口斥責,卻被賈琏一把摟住了腰。
“賈老二!”她驚呼一聲,卻被賈琏扛在肩頭,疾步竄進了屋裏。
平兒搖搖頭,檢查過那門栓,折身往哥兒屋子去。那倆人不管是親熱還是吵嘴,都不是小動靜,可不能吓着孩子。
第二日姐妹們去請安,不見鳳姐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便覺奇怪。
賈母笑道:“鳳丫頭有些頭疼腦熱,打發平兒來回過了。”
沒一會巧姐兒來,瞧着像是沒睡好,小臉上還有困倦之色。
“這是怎麽了?”邢夫人拉着她仔細看看,疑心道:“一個兩個都不舒暢,可是有什麽事?”
“能有什麽事。”賈母示意鴛鴦把巧姐兒抱過來,“小孩子家家的,夜裏走了困睡不着,也是有的。”
那頭賈琏春風滿面地揭簾子出去,見平兒在廊下煎藥,便問:“可是身上不痛快?”
平兒白他一眼,指指屋裏:“這是給奶奶吃的。你只管着胡鬧,也不看看是什麽時候,若是有了……”
國喪裏有了孩子,可就不是好事了。
賈琏湊近那陶罐嗅嗅,撲面便是一股苦味。他掩鼻咳一聲,囑咐道:“多給你奶奶備上幾碟子果脯、蜜糖。”
也不知道兩人夜裏說了什麽,至此像那新婚小夫妻似的,好得蜜裏調油。老太太心裏高興,又有一堆東西賞下去。
秋日裏能賞的花少,姑娘們結了一回菊花社,也就沒什麽好玩的了。
湘雲回了家,迎春又每日拘着學管家,偏探春惜春都病了,黛玉長日無聊,只窩在房裏看書。
這日飛瓊兒送了信來,滿紙都是林如海出使途中所見所聞。黛玉見父親身體無恙,又有那邊塞景色引人遐想,不由生出向往之意。
悟空便道:“待妹妹大些,我帶你各處去瞧。”
黛玉嗔他一眼,擡手回了家信,這才道:“除了出使、鎮邊,尋常誰往邊塞去?怕是只有那流放的……”
“妹妹這話不對,還有那往來倒貨的客商。”悟空眨眨眼,“咱們買頭駱駝馱着,扮作客商也不錯。”
除了跟随父母遠行,女子再想出去游覽,便只能由夫婿帶着。悟空早以她的夫君自居,黛玉卻不接他的話茬了。
裏頭靜下來,便聽見外頭有說話聲,仿佛是小紅和紫鵑兩個。雪雁去外頭瞧了,領着小紅進來回話。
“金陵甄家來人了,老太太叫寶二爺去見客呢。”
不說叫姑娘們一起去,黛玉便推推悟空,“你去吧,我尋二姐姐說說話。”
上房裏倒很是熱鬧,丫頭們偷眼瞧着那個年輕俊俏的哥兒,背過身竊竊私語。
“跟咱們寶二爺當真像親兄弟似的!連名兒也是一樣的。”
“這位甄哥兒,就是本屆金陵省案首……”
鴛鴦沏了茶呈上去,回首把那些小丫頭盯一眼,見她們都捂嘴作鳥獸散,才搖搖頭進到裏頭伺候。
“寶二爺來了!”
悟空自己打了簾子進去,瞟一眼坐在一旁飲茶的甄寶玉,揚聲給賈母請安。
老太太笑呵呵道:“你瞧瞧這是誰?他同你一個名諱呢。”
甄寶玉抱拳一禮,細細把悟空打量一遍,“見過世兄,小弟甄寶玉這廂有禮。”
悟空回了禮,朝賈母笑問:“當真相像?”
賈母搖頭:“乍看之下是像的,細瞧卻不一樣了。”
悟空是狷介灑脫的氣質,又自帶一段佛性。他雖變化做賈寶玉的模樣,卻也一點點朝着自己的本來相貌偏改。甄寶玉這個和賈寶玉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和他一比倒不大像了。
陪同的還有甄家的一個旁枝老爺,他和賈母插科打诨倒是純熟,說起旁的卻沒有一句實話了。
“咱們是昨兒下午抵的京,如今住在北靜王府裏。今日休整好了,便來給老太君問安,也一睹府上寶二爺的風采。”
賈母應承他兩句,便讓賈赦帶人去說話。
甄寶玉恭謹去了,賈母囑咐悟空:“他也要一道入國子監的,你往後在學裏遇見他,不要失了禮數。”
除了應當的禮數,旁的就算了。
北靜王妃是甄家的女兒,甄寶玉上京求學,住在北靜王府裏也是應當。
老太太已疏遠了北靜王和甄家,便也不多想什麽,只感慨兩個孩子這奇妙的緣分。
她私下還和鴛鴦說道:“他比寶玉還小一歲,又沒有玉,不然合該是王氏一胎雙胞生出來的。”
誰知甄寶玉來拜會的第三日,皇帝發下聖旨,把甄家一幹老小全部收監了。
甄寶玉是特赦的一個,縮在北靜王府裏不露面。那個陪同他上京來的族叔,當日就被順天府收押了。
老太太聽說了這陣仗,想起甄家還勝過自家,卻落了這樣一個下場,不免生了懼意。
賈赦約束着府裏下人,鳳姐也嚴管着裏頭諸事,老太太便吩咐斷了請安,要潛心念佛半月。
悟空冷眼看着甄家偷運進北靜王府的幾車金銀珠寶,輕輕勾起嘴角。
重陽簡略地過了,梁家老夫人送了節禮來,勾得迎春又被姊妹們調笑幾日。
她上午跟着鳳姐理家,下午便去李纨出讨教刺繡,司棋見她繡壞了一筐的鴛鴦繡樣,不由也動了春心。
她服侍着姑娘出了閣,再找老太太求個恩典,就能回家和表哥成婚了……
想起潘又安,司棋偷偷紅了臉,只盼着快點除喪,好讓梁家早早把姑娘迎娶進門。
司棋心急,梁衡比她更急。
他剛一得了聖旨,當即就領着禁軍把甄府團團圍住。只三日就把錢財全數登記入庫,又分派了人看守女眷,即刻就要回京複命。
副手為難道:“這甄家人是押解進京還是原籍待審?大人走了,咱們這些人是留着協助應天府,還是一道回去呢?”
梁衡略一遲疑,擺手道:“聖上還未吩咐,你留着聽令便是。”
這日國子監散學,悟空領着茗煙李貴兩個剛跑出門,就見梁衡牽着馬候在街邊。
梁衡一見悟空出來就露出一排大白牙,伸手撓撓頭,笑道:“久不見寶兄弟,怪想你的。”
悟空翻身上了馬,和他并辔緩行,“那你如今也瞧見了,我要回府,你自去吧。”
梁衡忙搖頭,“我……我去給赦公問個好!”
悟空瞥他一眼,笑問:“可帶了什麽禮來?沒有好處,我可不放你進去。”
梁衡紅了臉,從懷裏取出一個匣子。若不是為了這個東西,他直接就去榮國府了。
迎春有個好姻緣,黛玉必然高興。悟空不再調笑他,接了東西籠在袖裏,噠噠往榮國府走。
梁衡被引去賈赦處,悟空徑自回了怡紅院。
他自己換了衣裳,把那盒子交給小紅,囑咐道:“這是給二姑娘的東西,你背着人送去綴錦樓。”
小紅行事妥帖,随便尋個由頭就往紫菱洲去。
悟空不管她怎麽送,邁着腿兒去潇湘館找黛玉說話。
潇湘館靜悄悄的,悟空走得近了,才聽到黛玉在哭。他連掐算也顧不得,立刻就往屋裏奔,卻和紫鵑撞個正着。
紫鵑捂着額頭吸一口涼氣,見是悟空,忙拉着他往裏頭去。
“正要找二爺呢,姑娘一直哭,二爺快勸勸!”
悟空急急轉過屏風,見黛玉伏在案上低低啜泣,一顆心險些揉碎。
“妹妹。”
他蹲在黛玉身旁,輕輕拉着她袖子,“妹妹莫要哭了,有什麽事同我說。”
黛玉吸吸鼻子,坐直了身子,露出梨花帶雨的一張玉容。
悟空在那晶瑩的淚珠上沾沾,望進那雙如水的眼眸,“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他的眼睛在老君八卦爐裏熏壞了,若要哭起來,不知道怎麽刺痛。但這樣的疼,不及心上萬一。
“我爹爹……”黛玉握住他的手,哽咽道:“我爹爹被茜香國王扣押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馬上國慶啦,到時候會有爆更哦~
今天胃疼騷不動了,沒有小劇場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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