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這一回上京來的人,原是鳳姐兄長王仁牽頭。

他父親王子勝打發他來京中給王子騰送年禮, 也是預備把他留在京裏學學眉高眼低, 再說上一門親事。

那薛家在金陵還有一支,與薛蟠乃是嫡親的堂兄弟,名叫薛蝌。他父親生前是為官的, 與梅翰林舊交匪淺, 便把小女寶琴許了梅家。如今父孝已滿, 他便帶着妹子上京來, 預備和梅家商議婚事。

王家勢大,他便随同王仁一道上京,彼此有個照應。半途泊船時與另兩戶閑話,竟都是榮國府賈家的親戚,更是要一處走了。

好容易船行至京城,因寶釵進宮去了,薛姨媽與薛蟠住在京中自家宅院,薛蝌便別了諸人, 攜妹子寶琴另往薛家去。

王仁自往叔父王子騰處去, 剩下的便登上了榮國府的大門。

那邢忠是帶妻女舉家來京,投奔妹妹邢夫人, 另一個便是李纨嬸娘并兩個堂妹李紋、李绮。

王夫人在榮禧堂裏調理身子,一概熱鬧從來不湊,便只有邢夫人和幾個年輕媳婦、姑娘來見。

老太太才了卻“兩個玉兒”的心事,正高興的什麽似的,見了那三個水蔥似的小姑娘, 忙拉着都叫住下。

鳳姐備了酒飯招待她們先吃了,擡腳往背人處一站,囑咐平兒:“你去瞧瞧二爺在做什麽,大老爺懶怠動,那邢大舅總要招呼一下。”

邢夫人家裏不富裕,明眼見着這一家子都仰着她。她自來是個吝啬人,多半還要推到自己這裏。

鳳姐管着家,倒不怕這些瑣碎事。那李家母女三個是鐵定住在稻香村裏的,珠大嫂子年輕守寡,是個節婦,她的嬸娘妹妹便要多照顧兩分,也叫老太太看了高興。

至于邢家,多半只留那小姐邢岫煙在園子裏住着。

一時用過飯,各自淨了手,便又往老太太跟前說話。

賈母笑眯眯看一眼黛玉,從前是血脈相連的外孫女,如今當孫媳婦看,又是另一重喜歡。

老太太又把幾個姑娘看過一遍,笑道:“這一下子來了這樣多的姑娘,也不知怎麽個年庚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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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嬸娘和邢太太各自說了女兒歲數,老太太初聽還記得,掰着手指頭一算,又全渾忘了。

“二姐姐該當是最大的。”惜春笑嘻嘻道:“總歸我最小呢。”

湘雲灑脫慣了,幹脆道:“咱們姐姐妹妹渾叫着吧,總歸都差的不多。”

老太太一捏她臉頰,又囑咐鳳姐安排住處。

鳳姐笑道:“哪要老太太問呢,我是一早就想好了。李嬸娘便帶着妹妹們住稻香村,也能和大嫂子親香親香。再有邢妹妹,我瞧着是個溫柔敦厚的,和二妹妹住一塊正合宜。”

老太太便看湘雲:“雲丫頭便住在蘅蕪苑裏頭吧。”

自寶釵搬出去,那屋子便一直空着,只時常派人養護打理。湘雲點頭應了,即刻就有丫頭們去打掃鋪排。

老太太殷殷囑咐鳳姐:“即是住在咱們府上,一應定例都比着自家姑娘,不要薄待了她們。”

她是最愛齊整漂亮的小輩的,年紀大了又愛熱鬧。鳳姐深知賈母的脾性,滿口應承了下來。

這新來的三個姊妹都能識文斷字、填詞做詩,湘雲又是個捷思不下黛玉的,諸人相熟了一陣,探春便提議把冬日的詩社開起來。

這幾日雪下的大,湘雲總惦記着自己起爐炙肉吃,當即幫着張羅起來,草草開了一社。

地點定在蘆雪庭裏頭,那窗子一開四面都是雪,怕冷也能關上,極是便宜。幾人沒有異議,忙整了衣裳往那處去。

邢岫煙是個荊釵布裙的落魄閨秀,囊中羞澀的很,連老太太叫發的月例銀子也被邢夫人扣着,大雪的天竟沒什麽禦寒的衣裳。

迎春瞧着不落忍,便收拾了自己的大衣裳給她穿上,暗地裏又打發繡橘去和鳳姐說說。

一時衆姊妹到齊了,白雪地裏各是些紅氈羽篷,俏麗非常。

惜春挨個瞧一陣,笑道:“我瞧着林姐姐的鞋子甚是好看。”

黛玉腳上是一雙掐金挖雲紅香羊皮靴,那紅羊皮本就稀罕,更稀罕在那鞋面上镂穿成雲的邊飾。

李纨常常教導姊妹們針線上的功夫,雖不大用心學,總是見的多了,也知道這技法的難度稀奇。

這樣的好東西,滿府也只有老太太那裏能尋摸幾件。

黛玉輕紅了臉,把外罩的大紅羽绉面白狐皮的鶴氅拉拉,蓋住腳面,“咱們還得快些把炭火生起來。”

一時爐火燒旺了,那廚房送來的各色鹿、獐、果子貍并常吃的牛羊肉,一一片好鋪在鐵網上,湘雲挨個翻面撒鹽,忙的不亦樂乎。

衆人皆笑道:“詩沒做呢,先把肉吃上了!”

悟空只管着為她們抄錄的活計,便把那紙張率先鋪好,又把筆墨擺上,忙不疊擡腳往黛玉身旁站。

“妹妹,你歡喜不歡喜?”

黛玉耳邊熱熱的,垂頭低低“嗯”一聲。那話聲如蚊蠅一般,悟空卻還是聽見了,不由咧嘴一笑,肩膀顫個不停。

老太太和林如海原還想先瞞着,實際該知道的都已心知肚明,只等着兩個玉兒再大些罷了。

姊妹們終日一處玩樂,雖脾性各有不同,卻都不是難相處的人,漸漸便真有些親如一家的情誼。

兩年一晃過去,那梁衡望眼欲穿,終于等到老太太松口,把婚期定下。

迎春是早把那鴛鴦繡爛了的,眼望着鳳姐送來的幾批紅緞,把那芙蓉似的玉容羞的比緞子還紅些。

司棋繡橘幾個忙着分線穿針,見着姑娘如此,也跟着霞飛雙頰。

迎春備嫁,每日關在屋裏繡嫁衣,姊妹們便各自商議送些什麽賀禮。

鳳姐忙着給迎春采買各色裝箱的嫁妝物什,小到造箱子的木材,大到婚床的制作,全要盯着一點一點做出來,不教出絲毫纰漏。

“你倒難得如此用心。”

賈琏這些年是見慣了她布施行善的,卻總還會恍惚,心覺她該當是個殺伐果斷的母老虎才是。

鳳姐飛他一眼,低頭對賬本子,“總歸咱們巧姐兒也要經一回,我熟悉熟悉,練練手也是好的。”

那繡簾子打起來,小丫頭攙扶着平兒進來,鳳姐見她大着肚子還想行禮,忙揚聲喝住。

“你不為着自己,也想想肚子裏那個。”

平兒站住腳,搖頭笑道:“哪就那麽小心。”

她見鳳姐手裏諸事忙亂,便取了嫁妝冊子瞧,把那尚缺的一一勾出來。

鳳姐算出了銀子,眼風見賈琏老神在在地喝着茶,不由把賬本子一摔:“咱們倆在這忙的像個無頭蒼蠅,人家這正經的哥哥倒像個沒事人似的。”

賈琏知道她是忙中起火,趕緊站起身往外頭去:“我帶荀哥兒去給他祖父請安。”

賈赦正在書房裏出神,聽說寶貝孫子來了,忙讓請進來。

荀哥兒虛歲近四歲,實歲兩歲半,正是愛咕哝學說話的年紀,賈赦把人抱懷裏便逗他喊“祖父”。

賈琏習慣了坐冷板凳,也不要人招呼,自己在一旁坐了喝茶。

“兒媳婦那忙的怎麽樣了?”孫子乖乖叫了好幾聲,賈赦心情好,也肯給兒子一個笑臉。

“小東西都得了,只大宗還差幾件。”賈琏心裏略算算,“怕是銀子還不大湊手。”

姑娘們出門子,公中出一萬兩,老太太另有三千兩壓箱銀。

這一萬兩置辦嫁妝,原是很充裕體面的。只是近兩年木材擡價厲害,單一張紫檀拔步床便花去了三千兩,便出了一千兩的虧空。

更不提那桌椅板凳、櫃子衣箱的花銷。

邢夫人那裏原是許了兩千兩的,但鳳姐一直沒見着銀子,又不能上門來讨,便随她擱置着。

賈赦擡眼看他:“你是個什麽表示?”

“鳳丫頭那新制的兩副赤金頭面,另有一千兩紅封。我不曾随銀子,只把那城郊的一個莊子劃給二妹妹了。”

那莊子還帶些田産佃戶,另有個池塘,種荷養魚都可。

“那還是你母親留下的,難為你舍得。”

賈赦沉默一瞬,把書桌上的單子給他看,“這是前年上戰場前,我寫給老太太收着的。”

賈琏見是他身後財産分配,不由把手一頓。

“大頭終究是你的,切記好好傳給荀兒。”

賈赦擺手讓他出去,“開了庫房叫鳳丫頭把東西挑出來,一并放在二丫頭嫁妝裏。”

鳳姐接了那單子也沉默了半晌,帶着彩明豐兒去開大房私庫。

邢夫人看紅了眼睛,卻又不敢和賈赦鬧,只得關了門生悶氣。

到了三月初八這日,梁衡大紅披挂、騎着神駿白馬上榮國府接親。

迎春灑淚拜別祖母、父親與嫡母,又謝過賈琏夫妻二人,拉着姊妹們一一說過話,便被兄長背着上了梁家的花轎。

悟空刁難了梁衡一回,便往後頭去尋黛玉,見她兩眼紅紅的,忙拉着她柔聲勸慰。

“那二姐夫是個憨厚人,待二姐姐心也誠,定不能薄待了她。再說都住在京裏,總能見着的。”

林如海提起梁衡也多有贊譽,黛玉倒不是放心不下,只是見那綴錦樓空蕩蕩的,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年前邢岫煙便嫁與了薛蝌為妻,如今迎春也去了,丫頭們放的放、陪嫁的陪嫁,終究是不能像閨閣裏一般玩鬧了。

主子們心裏略略惆悵,丫頭們也滿是離愁別緒。

司棋笑道:“我雖出去了,卻是過好日子去的。你們一個個哭喪着臉,竟是咒我不成?”

鴛鴦啐她一口,又把懷裏包袱遞過去,“咱們在裏頭不少吃穿,每月總有銀子入賬,你去了外頭卻沒這樣安穩。咱們這些年的情分,你也不要推辭,全是我一點心意。”

紫鵑、麝月、侍書、入畫幾個也各有東西相贈,又有老太太房裏幾個小姊妹來送。

司棋眼見姑娘的花轎去得遠了,這才與姊妹們揮揮手,扭頭從後門出去了。

她表哥潘又安正站在牛車邊,紅着臉癡癡地瞧她。

梁家只老祖母一個長輩,承恩公府的女眷雖來充個情面,兩邊卻都淡淡的,只随着諸人看新娘子,并不論什麽親戚情分。

迎春被看的羞澀,卻撐着沒有露出怯容。各家太太贊一聲“大家風範”,一齊去賀梁老太太喜得佳婦。

原先打聽到這新婦是個庶女,她們還有些看不上。只覺這梁家祖孫到底是那滇南窮地方來的,看人家出身國公府,連嫡庶都不問,便當個仙女似的稀罕。

誰知那日新嫁娘曬嫁妝,除了帶回來的梁家聘禮,和那常規該有的各色綢緞、頭面,更有宮裏貴妃派人添妝助陣。

貴妃也就罷了,畢竟都是賈家姑娘,這梁衡怎麽也是禦前二品,賣個情面罷了。

真正讓人咋舌的,是那滿滿兩大箱的金石古董、孤本名畫。

這可都是些有價無市的寶貝。

一等将軍賈赦愛珍玩的名頭倒是聽過,只是沒想到他竟積了這些寶貝,更沒想到他肯把寶貝給這一個區區庶女。

那琏二奶奶閨閣裏便是個厲害人,琏二爺更是恨不得長八個心眼的人。他們夫妻竟也肯把東西讓出來!

再一細打聽,這新婦雖是個庶出,實際也是一等将軍的獨女,自幼更是史老太君跟前教養長大,琏二奶奶手把手教的理家。

只看那豐厚的嫁妝,多少嫡出都比不上,這新娘子的腰杆子倒是硬得很。

梁老太太是個豁達慈祥的人,娶孫媳只看品性為人,加上孫兒喜不喜歡,倒不曾在意過這些俗禮。

她吩咐了給新娘子的飯食,也不叫人吵着她,只把各家太太帶往外頭席上敘話。

那飯菜都是依着迎春口味做的,她不敢多用,胡亂吃個五分飽,又讓丫頭們用了,便坐在一旁看書。

繡橘不知道姑娘好端端看着書,怎麽忽然就焦慮起來,忙低聲問她:“姑娘可是要如廁?”

“不用。”

迎春扭過臉,衣袖遮住膝上那圖冊,嘴裏低聲啐道:“這個潑皮破落戶……”

這避火圖是昨夜鳳姐送的,神神秘秘也不說做什麽用,只囑咐她今日一定要看。

鳳姐的原話是:“這可是我千挑萬選出來的好東西,你二哥哥也說好。”

迎春只看一眼就面皮漲紅,羞的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擺,夜裏可如何是好……

行伍中人沒有不善飲的,尤其是這梁衡,他原就是從底層做起,想要升遷便要多與上司、同僚應酬,喝出三分鐵交情來。

但賈琏和悟空也都不是慫貨,更有那一幫來賀他的殿前司酒鬼,推杯換盞間不知何時便大了舌頭,迷迷瞪瞪像是不行了。

悟空攔了那灌酒的人,又吩咐小厮帶他去醒酒,心裏卻門清。

梁衡這厮哪是真醉。

這醒酒便醒去了後院,繡橘一開門見姑爺滿身酒氣,吓的一哆嗦。

她們府裏琏二爺是清俊細瘦的人,寶二爺又沒長成,這梁衡高高壯壯的,站在門口像座假山似的。

迎春把那避火圖藏在枕下,有心招呼他洗漱一下,又實在羞的張不開口。

“你莫要怕,我是裝醉回來的。”梁衡也紅着臉,不知道是酒氣還是旁的什麽。

迎春被那目光一看,心裏忽地輕顫了兩下。

“妾身、妾身服侍……”

梁衡把她一雙玉手攥住,定定凝望那雙帶水的溫柔眼眸,嗓音裏含着低沉的笑意:“不勞娘子動手,我去洗洗便回來。”

前頭絲竹簫管不絕,更有賓客觥籌交錯的歡笑聲。後院裏靜悄悄的,繡橘正盯着那高挂的大紅燈籠,見沐浴過的姑爺匆匆而來,忙閃身往門外守着。

二奶奶說了,這時候千萬不能讓人來打擾,天王老子都不行!

那茜紅的喜帳緩緩垂下,龍鳳燭火輕輕跳躍,落下一行紅色蠟淚。

更鼓響過三遍,迎春淚眼朦胧地盯着那晃動的百子千孫帳頂,嗅着水沉香的幽韻,張嘴吐出一串呓語……

等到了三朝回門這日,迎春扶着夫婿的胳膊從馬車上下來,青絲已挽作了婦人的發髻。

她面色紅潤,眉眼滿是欣喜春情,偶爾和梁衡四目相接,便都紅着臉躲開,活脫脫一對面薄羞澀的新婚小夫妻。

衆人瞧的清楚,心裏對梁衡這個姑爺便越發滿意。等他們一一拜過長輩,賈琏便把妹婿往外頭一拉,留娘兒們在裏頭敘話。

老太太拉着手不住地說“好”,細細問起她在梁家的起居坐卧。

迎春低眉淺笑:“老太太已把對牌鑰匙都給了我,管事、媽媽們也都認熟了……”

梁家人口簡單,管起來并不困難。

老太太自己便是從孫媳婦做起的,深知這裏頭的不易。但梁衡父母已亡,這梁老太太又開明和氣,迎春竟比她有福氣,不用受兩重婆婆的鉗制。

“去給你母親磕個頭,仍回來和小姊妹們說話。”

迎春應聲去了,邢夫人也沒什麽話交代,略站站便又回上房去。

用了飯老太太要午睡,迎春尋着空,往鳳姐那裏坐坐。

鳳姐原先顧慮着她是閨閣姑娘,說話還注意着些,如今卻不用守着規矩了,只把那羞人的話與她說道。

“那避火圖你喜不喜歡?我這裏還有許多,等會再給你挑兩本帶回去。”

迎春被她臊的厲害,擡腿就往園子裏跑。

姊妹們都是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問起來也只是些“姐夫待你好不好”、“可還吃的慣”、“下人聽不聽使喚”之類的瑣事。

迎春被問的心裏澀澀的。她和伯端雖也琴瑟和鳴,但最高興快活的日子,還是在園子裏的這些時光。

“八月秋闱,記得叮囑寶兄弟好生用功。姊妹們也要多多保養自身,多在老太太跟前盡孝。”

晚霞絢麗,八寶香車停在榮國府門前,迎春別過親人,在梁衡的攙扶下登上馬車。

梁河握着她手,懇切道:“你若是想家,我每到休沐時便帶你回來。”

“這裏是我家,梁府也是。”迎春将頭靠在他肩上,“祖母還等着咱們吃晚飯呢。”

迎春這一出閣,老太太看哪個姑娘都覺大了,便全打發去跟鳳姐學理事。

平兒有孕不能勞累,鳳姐見來了這麽多幫手,喜得直說要去給老太太磕頭。

一晃到了八月,金陵來信說寶二爺一切都好,老太太卻實在坐立不安,又開始吃齋念佛的日子。

王夫人往宮裏去了一趟,回來便病倒了,老太太也不再關着她,随她在榮禧堂閉門養病。

初九這日,金钏兒一覺醒來便見榻上空了,忙起身去找。

王夫人卻沒有出院子,而是在後頭小佛堂裏誦經撿佛豆。

“二爺今日考試,太太這是給二爺祈福呢。”彩雲嘆一聲,拉着金钏兒在門外候着。

鄉試考初九、十二、十五三天,老太太和王夫人這茹素卻一直沒停,任悟空如何拍胸脯保證都不成。

重陽節耽擱在水上,悟空一直到九月十一才回了府,過了一個月零十日,那鄉試的榜文也到了。

“捷報寶玉少爺高中金陵鄉試頭名解元!京報連登黃甲!”

老太太失手跌了西洋鏡,一雙老眼在那手抄紅榜上瞅瞅,模模糊糊見頭一個名字是三個墨團,依稀看出個玉字。

“鴛鴦!”她在那名字上摩挲好幾回,這才戀戀不舍遞給鴛鴦,“你念念!”

鴛鴦定睛在那上頭一瞧,笑道:“這頭名是咱們寶二爺的名諱呢!”

賈母胸膛猛烈起伏兩下,吐出一口悠長悠長的濁氣。

她眼中帶淚道:“你那主考的座師遠在金陵,歸家前可曾謝過了?還有國子監裏那些課師,你雖不常去聽講,卻也不能失了禮數。再有,你林姑父收你做弟子,如今你僥幸中了解元,還要去給他磕個頭!”

姊妹們陪坐在旁,聞言俱朝黛玉望去。

鳳姐把悟空往黛玉面前一拉,打趣道:“這時節林姑父還沒下衙,依我說倒不如先給林妹妹磕一個!”

姊妹們哄笑一堂,鳳姐又道:“林妹妹想着這是表哥,又是一省解元老爺,不好受他的禮,只得再磕一個還他……”

兩個小兒女你磕我、我磕你,倒像個成大禮的樣子。

老太太指着鳳姐笑罵兩句,黛玉羞的沒地放腳,直往賈母懷裏鑽。

“外祖母,你看看鳳丫頭!”

悟空瞧着她露在外頭那緋紅滴血的耳垂,笑眯眯站直了腿,似模似樣朝她抱拳一揖。

“姑父雖是我正經的老師,然則林妹妹也曾給我解過《孟子》。一字之師尚不能輕忽,妹妹該受我的禮。”

黛玉愈加臊的沒邊,躲在老太太懷裏不出來。

“好了,一個兩個都來欺負林丫頭。”老太太在她背上拍拍,護起短來,“她打小面皮就薄,若是笑惱了她,我可是不依的。”

衆人這才罷了。

賈母朝悟空道:“你父親在外地回不來,便由你親筆寫了書信去報喜,再去榮禧堂給你母親報個喜信,便往你林姑父府門等着。”

悟空看一眼黛玉,這才轉身去了。

鳳姐把那紅榜遞給探春,含笑道:“三妹妹瞧瞧,甄家那個寶玉是個什麽名次。”

上回讓他拿了案首,姊妹們雖嘴上沒說,心裏也有些較着勁。探春明白她意思,忙在那一個個名字上掃過。

“第七。”

老太太嘴角揚一揚,又矜持地壓下去,嘴裏道:“許是一時失手,春闱再看吧。”

宮裏元春也得了消息,病中難得見了喜色。

“原先給他拔了貢士,便是想他少過一個鄉試,直接就能在京春闱。沒想到寶玉這麽有志氣,竟也肯舟車勞頓去金陵。”

寶釵微微笑道:“嫔妾在榮國府住着時,便見寶二爺聰慧刻苦,想來高中會元也不在話下。”

元春目光凝在她鬓邊步搖上,半晌才緩緩道:“是嗎?”

匆匆翻了個年,榮國府諸人都屏着一口氣,生怕吹走了寶二爺頭上的祿星公。

悟空還是素日懶散的模樣,不是陪姊妹們玩笑便是在園子裏游蕩,半點不把二月春闱放在心上。

姑娘們怕他荒廢了學業,有心勸勸,又怕他緊張起來、壞了水準。每日見他杵在黛玉邊上,便有些進退兩難之感。

老太太心裏也沒底,只得尋了黛玉來說話。

“林丫頭,你是飽讀詩書的人,你父親又給你請過正經科舉出身的塾師。”老太太仔細瞧着黛玉的神情,問道:“你瞧着,寶玉的火候到了沒有?”

賈母這是病急亂投醫,黛玉心裏苦笑,卻還是道:“父親從前便說,寶玉只要別出時政上的錯漏,一甲三名盡他挑選。”

老太太一顆心砰砰跳,籲氣道:“話還是不能說太滿,他但凡能中,三甲裏也值了。”

賈家子孫從文,是國公爺生前定下的,只是家裏一直沒出什麽讀書的好料子,她想想便罷了。

誰想到寶玉卻承接了老國公的遺志,顯見自家将要改換門庭。

一晃進了二月,給悟空把各色單衣靴子縫制了許多件,又把那暖爐炭火等等細碎物件收拾好,榮國府便徹底消停下來。

初九這日,賈琏親自送悟空進考院,茗煙李貴日夜守在外頭,只等着寶二爺出來。

會試連考九日,除非将要死了,否則一概不許出來。

好容易考完了,茗煙兩個眼見個個舉人老爺走路都發飄,不由擔心起自家二爺。

李貴遲疑道:“二爺上過戰場的,應該……不打緊吧?”

茗煙心裏也糊塗,只巴巴往那門口瞧。

悟空一眼看見兩個呆小厮,擡步往那馬車裏一鑽,“先不着急回府,瞧瞧有什麽精巧玩意兒買幾個。”

李貴和茗煙對視一眼,皆把手一攤。

得嘞,白操心!

放榜要到三月,殿試更在四月初。賈母眼見着孫兒考完還買了東西回來,也不知道該不該讓他找林如海默卷子。

林如海這個老師卻很是盡責,他一下衙便直奔榮國府來,一來接女兒回家,二便是看他考的如何。

悟空把那默好的一沓紙張遞過去,一雙眼睛只放在黛玉身上。

他考試那會,妹妹可是過了十四歲的生辰了!

明年、明年可就及笄了!

林如海連夜看了卷子,怕老岳母挂心,第二日便打發人去回話。

“老爺請老太君放心,寶二爺總歸在一甲裏頭。”

他的學問無可挑剔,又是貴妃胞弟,只看皇上想給他個什麽。

到三月放榜這日,天沒亮賈琏便起身洗漱,飯也顧不得吃,急匆匆便帶着小厮往外頭走。

老太太也早早醒了,對着窗外殘月怔怔出神。

那紅鬃馬兒跑的飛快,巡城司守備轉頭問屬下:“那個縱馬的是誰,記下名字提來問責!”

屬下瞧那馬上的人快步進了榮國府,算算日子,小聲道:“還是算了,榮國府寶二爺今科下場,今日放榜。”

鴛鴦守在院外,見賈琏風風火火跑來,忙喊道:“琏二爺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幸好我懸崖勒馬,不然就日萬了,哼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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