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寶玉出生前,老太太的心肝寶貝疙瘩蛋, 其實是大房琏二爺。

他自小就嘴甜會哄人, 模樣也俊俏,又不像賈珠每日閉門苦讀,很是讨老太太歡心。

雖成家後來的少了, 這上房怎麽也來過千兒八百次。但他急着報信, 便不大注意腳下, 又因那忠順王一頓打, 落下了跛腳的小毛病,這一個不留神,竟教門檻給絆倒了。

鴛鴦聽着聲兒就覺得疼,忙俯身去把琏二爺攙起來。

老太太轉過屏風來瞧,見他手肘都磕破了,忙吩咐丫頭去拿傷藥。

“如今越大越不知道持重。”

老太太罵一句,又有些心疼,看着鴛鴦給他上了藥粉, 這才罷了。

賈琏只摔倒那一下疼, 如今倒不覺得如何。只是女人們一見血便怕,他也就随她們包紮。

房外丫頭通報了一聲, 豐兒打起簾子,鳳姐側身進來,見賈琏袖子挽到胳膊,不由把眼一眯。

“哎喲喲,今兒是寶玉的大事, 怎麽先教琏二爺搶住了風頭。”

老太太這一急便顧不上問,如今鳳姐一說,她又心生些怯意。

“可是……中了?”

賈琏一拍大腿,“我的老祖宗,你也忒看不起寶玉了,就沖他那娘胎裏帶來的玉,也必不能落榜!”

鳳姐在他腰上一擰,催促道:“當真不省事,老太太都急得什麽模樣了,你還在這裏賣官司!直說是第幾名便是。”

賈琏眉梢一飛,伸出一根手指,“咱們寶兄弟考了個頭名,乃今科會元老爺是也!”

老太太緊攥着那椅上螭龍扶手,老半天都沒有吐氣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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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琏和鳳姐吓一跳,生怕樂極生悲,“老太太……”

賈母眼皮眨眨,揮手道:“去把他們姊妹喊來。”

她倒不至于一高興就過去了,只是雖想着寶玉能中,到底有些犯嘀咕。如今塵埃落定,喜則喜矣,心裏還有些空落落的。

姊妹們請安正走到半路,遇到老太太房裏來叫人的玻璃,當即就問:“可是中了?”

玻璃笑嘻嘻道:“琏二爺着急忙慌的,還跌了個大馬趴。若是再不中,二奶奶可不依的。”

姑娘們笑一通,加快腳步往上房去。

黛玉稍稍落後一步,低聲道:“四月殿試,千萬穩妥一些。”

能不能排頭名倒在其次,他散漫随性慣了,若是跟天子也這個模樣,怕是要吃挂落。

“我曉得。”

悟空應了,借着大袖的遮掩偷偷勾住黛玉手指,“明年你生辰,我再給你好生辦一辦。”

明年便是十五的生日了。黛玉只覺那手烙鐵似的,燙的她忙不疊抽開,快步追上探春幾人。

老太太還能穩住,賈琏夫妻倒一直探頭往門邊看,好容易見姑娘們來了,那事主倒跟在最後頭。

賈琏嘆道:“寶兄弟是成竹在胸,早視狀元為囊中物,這才如此氣定神閑。”

賈母橫他一眼,攬着悟空道:“好孩子,這狀元榜眼探花,全看聖上心意,便是落在旁人後頭,也非是你文采不如人。”

他是貴妃胞弟,又是林如海弟子,倘若陛下想避嫌,把他名次往後調調也是常有的。

若是一上來便要做狀元,到時事與願違,豈不薄了他的情面?若是受不得打擊、再左了性子,那真是好事變壞事了。

走科舉入仕這條路的,賈家自己就有一個英年早逝的賈珠,更不說老太太這些年聽的故事。

譬如那少時就有神童之名的,偶然失手一回,本也沒有什麽。誰知他竟耿耿于懷,鑽了牛角尖,好好一個孩子便這麽毀了。

再有那屢試不第的,一直考到了五六十歲,頭花都花白。好容易中了,眼見着夙願得償,誰知狂喜之下,讓痰迷了心肺,竟一下子瘋了。

他們這樣的人家,孩子本就嬌嫩,更不敢輕忽了。

在這樣大喜的日子還顧慮重重,也是她一片愛孫慈心。

悟空心裏感慨,笑道:“老祖宗放心便是,即使聖上把我這功名撸了,我三年後再考便是。”

老太太怕他犯了言靈,當真一語成谶,忙又打着他胳膊教啐口吐沫。

“過往的神仙莫當真,實乃這孩子口無遮攔……”

衆人暗笑一聲,也跟着老太太四方拜一拜。求個心安總沒錯的。

“府裏既有了喜事,便要賞些恩典。”老太太看向鳳姐,“咱們府裏許多年不曾放過人了,你問問都有什麽人想贖身家去的,一并蠲免了身價銀子,包被鋪蓋也随人帶走。”

“旁的人便多賞一月月銀,也是和主家同樂的意思。”

一個月的月銀不算多,但下月殿試後還得賞一回,算一起便不少了。

鳳姐心裏過一遍賬,脆生生應下。

“許久不見那些女孩子唱戲,今日高興,便治下兩桌席面,把你珍大嫂子婆媳一并請來,娘兒們好生樂一樂。”

這時節便是吃個“鮮”字,葷腥還在其次。鳳姐默默盤算了菜單子,打發豐兒去廚房傳話。

“把那嫩嫩的蘆蒿、春筍、苋菜、荠菜用心做上一些,再有鮮活的江魚殺兩條,用點巧心思取個好名兒、好意境,老太太吃的高興,總少不了你們的賞。”

婆子們也知道今日寶二爺高中會元,有心沾沾喜氣,當即使出十二分力氣,務求主子們吃的滿意。

管着大廚房的是柳嫂子。

她在那水牌上一溜看去,念叨道:“葷菜硬菜雖在次位,卻也不能沒有,也不能和素的犯了沖克,千萬要記着。還有那湯可拟好了?昨日送來的幾只野鴨子不錯,炖湯倒很合宜。各色粥、飯、面、餅雖不定要,也不能不備。再有那點心……”

柳嫂子一頓,潇湘館有個專精蘇點的婆子,依着寶二爺和林姑娘的關系,倒不如再賣個乖。

大廚房裏熱火朝天,那打發去接尤氏婆媳的馬車也到了。

鳳姐忙裏抽閑,親自去二門上接,攬着尤氏閑敘幾句體己話。

“咱們娘兒倆倒沒什麽,一樣關門過日子。薔兒那孩子卻有些頭疼事,過兩日我單來尋你說。”

鳳姐少見她開口求人情,倒信了賈薔待她們孝順用心的話。

李纨先安置了嬸娘與兩個妹妹,擡眼見鳳姐和尤氏、胡氏進來,忙跟着往老太太跟前走。

老太太留了尤氏在跟前說話,對孫媳婦們卻擺擺手:“今日不用伺候,你們自去玩樂。”

黛玉原是在老太太左手第一位,見了珍大嫂子便忙起身讓開。悟空見她想往姊妹們堆裏紮,忙一把将人拉住。

“你便坐我這裏,我和蘭兒擠擠。”

賈蘭倒是很喜歡這個林姑姑,眼見她在寶二叔那坐了,便把自己的位置讓出半個。

鴛鴦添個小凳子進去,悟空樂呵呵挨着黛玉坐了,偏頭朝賈蘭道:“蘭小子是個好孩子!”

賈蘭一窒,悶悶扭頭不理他。

李纨要照應小姑子,便在探春她們席上坐了,眼見兒子面色冷淡,不由有些憂心。

探春笑道:“說來蘭兒也不小了,大嫂子預備何時讓他下場試試?”

李纨垂眼看那銀箸,“我總還想再磨磨他性子。”

珠大哥哥便是為了科考沒的,姑娘們倒明白她這謹慎的意思,便也不再勸她。

李嬸娘和惜春閑話兩句,扭頭瞧着自己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心裏也頗為高興。

這府裏的寶哥兒是訂了林姑娘的,她也不敢肖想。只比着這模樣才情尋個門第低些的,把兩個女兒一嫁,這輩子便沒有什麽操心的事兒了。

那宴席流水似的擺上桌,小戲子們也已裝扮上,熱熱鬧鬧唱了一折《滿床芴》。

老太太先起了筷子,又給黛玉夾了一片雲腿,聽那咿咿呀呀的唱腔,笑道:“金印如鬥床滿芴,這該是個什麽模樣……”

這戲原是說郭子儀,他晚年過壽時,兒子女婿前來祝賀,手裏的芴板生生放了一榻。

這芴原是官員上朝時手執的牙芴,因是賀寶二爺高中,唱來應景的。

衆人總有說不完的奉承,不重詞的把悟空誇了又誇,老太太高坐席上,眼眶輕輕一濕。

不管子孫們将來如何,便是此刻閉了眼,她也能堂堂正正去見榮國公了。

這宴一直吃到月上中天,第二日又有府裏管事開倉放糧,搭了棚子赈濟貧民。

湘雲昨日吃的多了,今日午飯也沒收住,便往外頭散步消食。她信步走到潇湘館,竟不見寶玉在跟前杵着,不由張大嘴巴。

黛玉翻一頁書,讓紫鵑沏了茶來,“那衛公子今回可是也下場了,怎麽不見你問問?”

湘雲喝口茶,眯眼品一品,揮手道:“考不考中都是一樣,問來做什麽?”

“你說的很是。”黛玉輕笑一聲,合上書放回架上,“咱們外頭走走,尋三丫頭她們放風筝。”

湘雲與她并肩出了門,笑道:“探丫頭如今哪還肯外頭放風筝去!”

上回黛玉病着,卻也聽惜春說了那纏風筝的事。後來神武将軍夫人上門來與老太太說親,仿佛就是這風筝線扯出來的姻緣。

“咱們莫要打趣她便是。”

那頭悟空帶着小厮出了門,往馮紫英約定的地方去。

他本來好好陪着黛玉看書,忽然就接了馮紫英的帖子,自然是不想去的。

還是黛玉道:“他們原是你兒時的玩伴,好端端就遠了,豈不顯你輕狂?”

悟空怕自己纏緊了,惹黛玉煩他,只好出來赴會。

馮紫英在京裏各處胡鬧長大,和誰都混了個熟臉,他下了帖子,那清流、勳貴的子弟便都來了不少,瞧着很是熱鬧。

“喲!這不是賈會元。”馮紫英将悟空一拉,擠眉弄眼道:“你小子不聲不響考個頭名,很是了得啊。”

悟空在那座上坐了,見有好幾個同科下場的,連湘雲那未婚夫婿也同在。

衛若蘭名次不佳,紅着臉朝他舉舉杯,也不好意思上前搭話。

旁人卻沒這麽矜持,争相來給悟空敬酒,只差沒喊“狀元爺”,言辭間卻也很是露骨。

封夫人幾回和老太太說親,都沒得個準話。馮紫英心裏急躁,正巧悟空中了個勞什子會元,便特意辦了這席,預備好生奉承一回,讓他在裏頭斡旋一二。

他是走雞鬥狗慣了的,名聲确實不大好,但真要說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卻是沒有的。

賈家那二姑娘嫁了個當朝二品,他自己琢磨了一陣,怕是老太太看不上他。

畢竟探春和宮裏貴妃、寶玉比迎春更親一些。

悟空卻知道老太太的顧慮為何。

王夫人因甄家那事,嫁妝已去了大半。探春又是庶出,她哪裏肯費心給她添妝?

賈政只養那些清客便耗光了俸祿,他又不承爵。府裏雖不曾分家,實際老國公、太夫人等人留下的東西,是早就給了賈赦的。

指望他能給探春兩大箱子古董字畫?

探春好在她自己上進,學識談吐、模樣品行都沒得挑。但這一個出身,便把那一切好處都拖累了。

梁家祖孫是因為吃過苦,自己也不重俗禮,這才不問迎春出身。但神武将軍府馮家數十代的底蘊,又怎麽能像梁家那樣?

老太太是怕他們對探春期望太高,日後反多生嫌隙。

他把這話略略透給馮紫英,見衆人的酒水都喝過一回,便擡步往外去。

“家裏長輩看的緊,我便不多奉陪了。”

馮紫英坐在席上出了半天的神,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酣春時節,各處花紅柳綠、莺啼鹂啭。那山野學堂裏的小童,跟着先生搖頭晃腦,念道:“綠遍山原白滿川,子規聲裏雨如煙……”

夜裏下過一場細雨,清晨便有些水汽,嗅起來還帶着花蕊的清甜。黛玉推開窗,見那翠綠的竹葉還挂着晶瑩水珠,如畫眉眼輕輕舒展。

四更天怡紅院便有了動靜,黛玉一向淺眠,心裏又記挂着事,不多會便醒了。

她披衣往廊下聽雨,只坐了一刻鐘便見那人匆匆跑來。

“好妹妹,我去去就回。你可有什麽想吃的、想玩的,我路上一并給你買回來。”

他的眼睛亮如星鬥,明明是最妩媚多情的形狀,卻因那眼角眉梢的淡泊曠達,顯得不解風情起來。

但這溫柔的話語又教黛玉心裏滾燙。她擡手擦去悟空額上雨漬,含露眼眸裏春水流轉。

“我想吃個糖人,要齊天大聖的模樣。”

四更的天還霧蒙蒙的,廊下的燈籠只有些朦胧的光亮。那人像是笑了一下,俯身在她臉上碰碰。

涼涼的,很軟。

“姑娘?”

紫鵑擡手把窗半掩,帕子在她鬓邊擦擦,“露水弄濕了衣裳,可是要着涼的。”

黛玉無端地紅了臉,喏喏應一聲,扭頭往屏風後換衣衫。

雪雁在被褥裏伸個懶腰,迷迷糊糊地瞧紫鵑:“什麽時辰了?”

“姑娘都換兩回衣裳了,你說什麽時辰?”紫鵑在她臉上一捏,“你睡的這樣沉,怕是姑娘夜裏要水也聽不見。”

雪雁吐吐舌頭,忙起身把鋪蓋卷上,“姑娘夜裏從不要水喝的!”

春纖兒送熱水進來,聞言撓撓頭,“昨兒夜裏,恍惚聽見姑娘說話呢。”

只是那聲兒像是在院子裏說的,這便又不大像了。姑娘怎麽會大晚上在院子裏。

“今日殿試,許是寶二爺路過咱們門口。”紫鵑兌出溫熱适中的一盆水,滴上兩滴花露,“便是騎馬去,也得四更天起來,晚了便趕不上了。”

黛玉換了外衫出來,由紫鵑伺候着淨了臉,随意用些早膳,便往上房去給外祖母請安。

賈母一早上出神好幾次,吃着吃着飯便停下來,默默想心事。

寶玉不讓府裏人送,非要自己騎馬獨個去,這哪是世家公子的派頭?若是路上驚了馬,或是有那嫉恨他的設套子,誤了他殿試可怎麽辦?

那時候天還有些暗,別再失腳掉進禦溝裏!

老太太越想越怕,白着臉問:“琏兒可起來了?”

“琏二爺在莊子上視察,後日才能回來呢。”鴛鴦怕給老太太急出個好歹,又道:“要不打發林管事去瞧瞧?”

賈母放下筷子,拈勺狠狠吃了一口粥,“罷了,就這麽着吧。”

是魚是龍,便只看今日。

夜裏下了雨,白日卻是個大晴天。豔陽高照,看着便是個喜慶的日子。

鳳姐今日也不在理事廳裏聽回話,和一衆小姑子們陪在老太太跟前,不住地逗趣弄醜。

老太太懸着心,見她們孝順又不忍拂意,只得露出個笑模樣。

“老太太許久不抹骨牌了,倒不如今日湊一桌,打發些閑時。”

賈母點點頭,那牌桌立刻就擺上來。鳳姐、黛玉、探春各坐一方,湘雲三家看牌,偷着報給老太太。

這牌一打就打到了午膳時分,柳嫂子久等不到菜單子,又不敢自作主張,只得偷偷去和平兒打聽。

平兒道:“今日恐怕都沒心思用飯。你擀些面出來,把那老湯吊着,再備些糟雞、鵝掌、筍絲、黃瓜,細細調了各色漿水澆頭,預備着叫吧。”

柳嫂子嘆一聲,也沒比這更好的法子。

“再有那喜面、喜餅也做起來,寶二爺回來,老太太是一定要的。”

老太太不覺肚餓,卻也不想小輩們跟着餓一頓,便吩咐鴛鴦:“旁的都不想吃,叫下幾碗面送來。”

柳嫂子親自提着食盒送來,大小主子各有一碗,配上不同的小菜醬料,愛什麽味兒的現調出來。

鴛鴦親自調了老太太的,伺候着她嘗了一口。賈母還不曾咽下去,便忽地聽見一陣震天響的鞭炮聲。

這一下就像晴空打旱雷似的,幾個姑娘手一抖,全把碗碎了。

鴛鴦好險抱住了碗,“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那鞭炮聲蓋住了她的聲兒,也沒人顧得上她說了什麽。

風裏飄來硫磺味,老太太也不要人扶,自己拿了拐杖,擡腿往外頭去。

黛玉被那醬汁污了鞋面,卻也顧不上換,快步追上外祖母,小心護衛在她身側。

探春、惜春的裙子都髒了,丫頭們張羅着快快換過,也邁步往二門上聽消息。

鳳姐卻不敢偷閑,她一面囑咐鴛鴦帶人去照顧賈母和黛玉,一面去預備大紅燈籠和喜錢。

這鞭炮一響,甭管是個什麽名次,一甲裏是沒跑了!

婦人們不好抛頭露面,老太太年高位尊還好些,黛玉是個沒出閣的年輕小姑娘,卻不能壞了名聲。

老太太嘆一聲,囑咐黛玉站住腳,自個帶着丫頭們往大門去。

禦馬游街才剛開始,還不曾路過寧榮街。

林之孝請她先在門內茶房裏稍坐,老太太卻總不理睬,林之孝沒法,只得躬身伺候在老太君身後。

鴛鴦給老太太系上披風,忽聽她道:“跑快些去把姑娘們的帷帽、春兜取來,她們兄弟的大日子,瞧瞧也無妨。”

鴛鴦一愣,匆匆應聲“哎”,折身就往二門去。

紫鵑聽了信兒,話也顧不上給姑娘回一個,拔腿就往園子裏去。

她們這些近身伺候姑娘的大丫頭,和這府裏的二小姐似的,比那小官家的女兒還身嬌肉貴些。

紫鵑頭回這樣不顧體面地疾奔,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喉嚨疼的像火燒,一雙腿兒卻怎麽也不肯停下。

老太太已松了口,姑娘若是見不到寶玉跨馬游街,便是一輩子的憾事。

“春兜?”

雪雁見她瘋婆子似的跑進來,吓得針都掉在地上,“這個還沒做完呢……”

紫鵑把那東西一奪,又風風火火出去了。

春纖被紫鵑那模樣吓得沒敢說話,等人走了才問:“紫鵑姐姐這是怎麽了?”

雪雁從箱子裏翻出一個包袱,裏頭整齊包着七八個兜帽。

有一年寶二爺給姑娘做生日,夜裏風涼凍紅了姑娘耳朵,她便每年都做上一兩個。

“這裏多的是,也不讓人把話說清楚!”雪雁跺跺腳,提着包袱往外追。

姑娘戴着那樣的帽子,王嬷嬷知道了可不得念叨死她。

紫鵑腳程快,先一步送到。黛玉也沒看那春兜什麽模樣,戴上便出了二門。

其餘姊妹卻犯了難。她們尋常不出門,誰會預備那東西!

雪雁小心翼翼站住腳,探頭瞧一眼二門外的景色,低聲問:“三姑娘、四姑娘,這是怎麽了?”

惜春眼尖,一眼瞧見那包袱裏露出的帽子,立刻擡手搶過一個,戴在頭上高高興興往外頭去。

探春眼一亮,也跟着惜春有樣學樣。

“三姑娘!”雪雁把探春拉住,“給我們姑娘帶一個好的去……”

馬蹄噠噠響在禦街上,有時路過那多情娘子的樓下,便有抛花擲果的旖旎風流。

悟空領頭走在最前,身上系個大紅的綢花,坐在高頭大馬上,自覺有些新郎官迎親的意思。

狀元爺總比旁人有吸引力,他又生得俊俏,加諸在他身上的媚眼便更多些。

只是那鮮花香果像是中了邪似的,明明是朝他去的,卻偏偏砸在那榜眼、探花身上。

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娘子,力氣忒大了一些,探花郎一個不小心,竟被那果子砸個烏眼青。

這探花郎雖不曾明文規定過,卻也算約定俗成,通常都要在一甲裏挑個相貌最出彩的來做。

這裏頭樣貌最好的便是賈寶玉,他與榜眼還暗自竊喜了一番。

虛名哪有實在的名次好!

誰知聖上卻道:“這小賈卿乃太師弟子,太師當年便是探花郎,小賈卿合該青出于藍才是!”

于是禦筆一揮,這賈寶玉便點了狀元。

而今的探花郎本就不及狀元才貌,又被果子損了面相,瞧着更不是滋味。他心裏欲哭無淚,卻只能強撐着騎在馬上。

前頭就是寧榮街了。

悟空輕輕按住馬頭,其後那三百多匹馬竟也跟着放慢馬蹄,緩緩走在寧榮街上。

這速度也只比八十老翁強一點,狀元公不催馬,他們卻也不敢催,只得這麽磨蹭着往前頭走。

“敕造榮國府”的匾額已能遠遠瞧見,寒門裏出來的沒見過富貴,已被那門前一對大石獅子震住了心神。

悟空目光在那三間獸頭大門上逡巡,忽見大門從裏打開一條兩人寬的縫隙。

飄逸靈巧的袅娜嬌女攙扶着白發蒼蒼的老太太,仰臉在街上不住的張望。後頭還藏着兩個華服的女子,只在衣角縫隙裏偷偷地瞧。

“嚯!”

探花郎精神一振,挺直了腰板騎在馬上,眼風偷着往那少女面上瞧。

狀元郎一騎當先,後頭各人排成兩列,方位上他便是離那國公府最近的一個,看得就比旁人更清楚。

這小姐瞧着身量至多袅袅十三餘,頭上雖帶着帽,那瀉下的如瀑青絲裏,卻隐約可以窺見一抹玉色。

佳人初見的場景并不香豔,那小姐瞧着還有些仙家高貴不可亵渎的清聖氣韻,卻還是教他一顆心噗噗亂跳。

“今夕何夕,得此——啊,我的眼睛!”

探花郎無故發癫,驚得馬兒揚蹄一仰,登時将人摔在地上。

後頭兩個本就跟的緊,眼見鐵蹄要踏在探花郎身上,忙把那缰繩狠狠一拉。禦馬吃痛,當場發起性來,不住地踢踏跳躍,拼命要把人甩下來。

這一下隊伍全亂了起來,馬嘶人喊紛亂不休,鬧哄哄沒個樣子。自身都顧不得,也沒興致瞧人家公府的女眷了。

老太太原還被那場面吓一跳,見孫兒獨獨領在前頭,并沒有被牽連進去,這才舒了口氣。

悟空策馬行到榮國府門前,一躍落在地上,抱拳輕輕一揖。

“不負衆望,是個狀元郎!”

這是誰的望呢?黛玉抿嘴輕笑。還是他自己性子霸道,不肯落于人後。

巡城司很快趕到,那守備先搜尋狀元郎的身影,赫然見榮國公府老太君都出來,忙上前見禮。

這可是個忠順王都能告倒的老命婦。

黛玉往門裏縮縮,和探春兩人站在一處,聽老太太和那人說話。

“禦馬無端發狂,摔了人可不是小事。”

老太太心裏很是不快,這裏頭可還有寶玉呢!

守備賠笑道:“是不像樣子!只是這禦馬,也不歸咱們巡城司管……”

言外之意便是告訴老太太,倘若要告,可得看準了人再告,不是巡城司的幹系。

真正的“幹系”輕輕一咳,往老太太身後瞧一眼,“孫兒游街去了,稍後還要往宮中吃瓊林宴,宴罷便回。”

老太太摸摸他胸前紅花,點頭道:“去吧。莫要貪酒失儀,咱們等你回來。”

那躁動的禦馬已被安撫下來,因不知還會不會發狂,也不敢繼續游下去,只得草草了事,調頭往皇宮去。

眼見人去得遠了,老太太敲敲拐棍,“咱們也回吧。”

那探花郎遺落的紅花還在地上,林之孝偷眼看老太太走了,忙去把那花撿起來。

雖是個探花,也能沾沾福祿喜氣!

作者有話要說: 鳳姐在我腰上一擰,催促道:“當真不省事,讀者老爺都急得什麽模樣了,你還在這裏賣官司!”

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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