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科舉取仕乃國之大事,太仆寺掌着車馬, 隸屬于兵部, 賈雨村便因禦馬發癫之事吃了禦史臺彈劾。
賈雨村此人,才幹謀略兼而有之,若非用心不正, 該為當世之大材。
左都禦史從太師府出來, 望着湛湛青天, 擡手捋了捋胡須。
賈雨村這兵部尚書是王子騰薦上去的, 除了禦史臺緊咬不放,其餘朝臣都不願得罪王家,很有些和稀泥的意思。
皇上态度暧昧,那彈劾的折子一直按着不發,也不知道是個什麽心思。
左都禦史心裏沒底,便找林太師讨個準話。林如海也是禦史臺的出身,後來放了外任,這才做了那揚州巡鹽禦史。
他如今雖做了太師, 倒沒換了那副忠直心腸。
軟轎颠颠地走, 左都禦史袖中籠着一疊紙頁,閉目沉思良久。
之後京裏亂糟糟了幾日, 等黛玉再回家時,便接到了英蓮的請柬。
婚期定在下月初八。
黛玉攜禮前去探望,英蓮與她說起那賈雨村:“那賈化終究是遭報應了。”
這其中還有林如海提供罪證的緣由,黛玉瞧着英蓮臉上痛快的笑意,輕輕舒展罥煙眉。
悟空自考中了狀元, 便被發派到翰林院做個六品編纂,還沒有他身上那武職官大。
翰林院裏清閑,除了偶爾給皇帝抄錄些東西,大半時間都是閑度。
如此兩年匆匆過去,除了黛玉及笄禮好生熱鬧了一番,餘的便只是些瑣碎閑事。
悟空掰着手指算日子,眼見除了暑氣,漸漸到了深秋時節,那嘴角便越提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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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部衙門裏卻剛好相反。
一向端方溫潤的林太師近來漸漸有些易怒,雖不曾朝旁人發過脾氣,那臉上的霜意卻遮掩不住。
不知情的便向禮部侍郎打聽,那侍郎苦笑一聲,攤手道:“去年林大人愛女及笄,你們可聽過陣仗?”
“太後娘娘都添了彩頭,哪能不知道!”
侍郎道:“症結便是那時候種下的。你算算日子,是不是太師将要嫁女了……”
禮部衙門暗自私語,工部裏也有不少人含蓄祝賀賈政。
賈政三年學政一滿便歸了京,如今已是工部郎中。他這官銜大抵不會再如何升遷,可喜有個好兒子,年紀輕輕中了狀元不說,在翰林院兩年,照舊穩穩當當進修磨練,絲毫不見浮躁。
賈政一回京就被老母告知了那婚事,妹婿是他素來欽佩的人,外甥女又從小養在自家,自然是千肯萬肯,沒有一句不願。
堪堪捱到下衙,賈家父子倆結伴同行,俱是喜氣洋洋的模樣,另一頭的林太師便有些凄風苦雨的悲涼。
他進了門也不急着換衣裳,先擡步往後院去瞧女兒。
黛玉及笄後,他便同皇上求了賜婚的旨意。此後為了避嫌,女兒便不再往榮國府裏去,一直留在家中待嫁。
留到十六歲,不算大也不算小。林如海有心再拖一拖,誰知王夫人的身子竟不好了。若是有什麽不測,再守三年孝,便有些不成樣子,也怕旁人對女兒多有诋毀。
“姑娘這霞帔繡的真好看!”
他的女兒出落得越發不可逼視,正臨窗繡着嫁衣,一針一線都刺的格外用心,娴靜柔婉仿佛一尊玉像。
丫鬟們蹲蹲身子:“老爺。”
黛玉停了手,盈盈朝他一拜。林如海在那大紅霞帔上掃一眼,牽着女兒往書房去。
“這是你母親留下的。”他把那錦匣往黛玉跟前一推,又捧出一個更大的盒子,“這是你祖母、太/祖母、高祖母……幾代的嫁妝單子,如今也都是你的了。”
黛玉怔怔瞧着,林如海回身又取出一沓文書,“這是為父給吾之掌珠的嫁妝。”
他的眼神溫柔如山間拂過的清風,“那婚書你已看過,若是來日寶玉有負于你,千萬莫要委屈了自己。至于兒女子息上,一切便聽天命,父親已為此負重半生,望吾兒不要步了後塵。”
黛玉淚承雙睫,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最終只化為一聲低喚:“父親……”
榮國府裏連日忙亂,放權數十年的老太太親自出山,把一應事宜全抓在手上,威威赫赫叱咤一時的琏二奶奶只得屈居副手。
鴛鴦和平兒半路碰頭,各自苦笑一聲,擡手擦去額上汗珠。
“兩個寶貝蛋子的姻緣,盼了這些年終于是要修成正果了,老太太樂的什麽似的。”
只是苦了她們這些跑腿的。
老太太但凡看見一絲不滿意、不順眼的地方,便全要打回重做,力求十全十美,把寶二爺和林姑娘的婚事風風光光辦起來。
等她二人進了上房,琏二奶奶已不知被派去哪裏,只有三小姐在與老太太說話。
“依着二哥哥的意思,還是在怡紅院裏住着,無事也能往潇湘館坐坐。園子裏清淨,景色也好,另選一處倒未必住的慣。”
賈母戴上西洋眼鏡,在那輿圖上細瞧瞧,“這園子都是請了精工巧匠來建的,各處屋舍方位、朝向都是大吉的,倒沒什麽不妥。”
選定了婚房,老太太擡眼便見鴛鴦兩人,當即吩咐道:“去給太師府傳信,讓他們來量屋子。”
原先的床榻要挪出去,由林家重做新的送來。
老太太琢磨一番,那擺設也要變一變才是……
府裏一直折騰到婚期前夜,老太太親自往各處看過,又把滿府下人都訓誡一遍,這才安心睡下。
悟空自個也忙亂許久,囫囵覺都顧不得睡,匆匆沐浴換過衣袍,便要随着唱禮官走流程。
活了這樣一把年紀,好容易讨個媳婦,那繁瑣的禮儀一一做來,竟不覺得煩悶。
林如海晨起便對鏡好生修飾了胡須,又在那穿衣鏡前反複瞧了幾遍,問田遠志:“我這身上可有哪裏不妥當?”
“那可太妥當了。”
田遠志看的牙疼,一把将人推出房門,“迎親的隊伍将要來了,你倒是快去瞧瞧大姑娘。”
下回再瞧,便不是他的大閨女,而是旁人家的小媳婦了。
封夫人認作了黛玉義母,正和女兒英蓮圍着黛玉妝扮。女子出嫁是人生大事,一定要盡善盡美才好。
“姑娘本就容顏出衆,用多了脂粉反倒不美。”
封夫人為她淡掃蛾眉,擡手在額間貼上花钿,再輕點上嫣紅口脂,一眼望去便已豔光四射。
那一頭雲鬟早已盤在腦後,再不像做閨閣姑娘時那般垂散。英蓮小心為她戴上金花八寶攢珠鳳冠,再以配套的金釵固定。
冰肌玉骨被茜色中衣掩住,紫鵑和雪雁為姑娘披上嫁衣,又将那鮮紅的宮縧系在不盈一握的束素纖腰上。
翡色的比翼雙飛燕玉墜挂在腰間,飄逸柔軟的纏枝連理披帛挽于臂上,黛玉眼波潋滟,緋紅的雙頰透出無盡的豔意。
“玉兒。”
被呼喚的女子驀然回首,耳邊滴血珊瑚珠輕輕搖晃,襯着那白皙瑩潤的纖長頸子,如同夏日盛放滿庭的薔薇。
林如海惆悵中又頓生一股自豪,這是他的女兒,才貌品藝無可挑剔的林家女。
前院隐隐有樂聲傳來,黛玉撩開裙擺,鄭重給父親叩頭,謝過生恩養恩。
“快起來。”
林如海将人拉起,接過封夫人手裏的喜面,親手喂給女兒,“在父親這裏沒有‘在室女’、‘出嫁女’,玉兒也絕不是潑出去的水。”
“你永遠是我林如海的掌上明珠。”
迎親的隊伍已到了大門口,田遠志領着一幫清客幕僚百般刁難,更有那勳貴家的公子們哄鬧新郎官。
自打這行伍出身的賈寶玉考中狀元,家中長輩看他們便橫挑鼻子豎挑眼,動辄就要罵兩句“不成器”。這林家的小姐出身清貴,實乃大婦的最佳人選,竟也教這小子讨了去。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自然是不能善了的。
陪着新郎官一道來的,除了賈家幾個模樣不錯的小輩,還有馮紫英、衛若蘭幾個世家哥兒。真論起那走雞鬥狗的歪才,那是閉着眼也不能輸的。
悟空見他們鬥得熱鬧,觑着空便閃身進了門,直把田遠志氣地跺腳。
林如海端坐堂上,見他手裏提着兩只毛色鮮亮的大雁,輕輕哼一聲,命人擺上條案。
悟空把大雁放在香案上,先朝岳父大人深深一揖,又去拈香祭奠那雁禽。
行了這禮,就該請新娘子登車了。
新娘子沒有兄弟,便由父親親自送上花轎。那新鋪的紅毯厚實且不染纖塵,并不算新人腳落了地。
觀禮的親故明眼瞧着,那小姐腰上除了光彩奪目的雙飛燕,還挂着一方當朝太師的青金私印。
林公這是把女兒愛到了骨子裏呀!
悟空一雙眼睛亮得驚人,自那大紅的身影出現便不曾挪開視線,直到她登上了花轎,這才看向林如海。
“岳丈大人只管放心,我必将她愛逾性命。”
林如海按按眉心,不耐煩聽他說這樣的話,只擺手道:“去吧。”
若是他敢有負玉兒,只管和離便是。
老太太已換上了吉服,身後各人也都是喜慶的打扮穿戴,臉上俱帶着笑意。
王夫人纏綿病榻許久,病體枯槁、形銷骨立,高高的顴骨已挂不住皮肉,耷拉着竟比賈母還嫌蒼老。
她沉默着陪坐一旁,聽見那鞭炮響聲便輕輕擡眼,透過眼皮微張的縫隙,遙見一對珠聯璧合的天成佳偶聯袂而至。賈珠已經沒了,元春被她害得半死不活,只餘下這一個好的,終于也要成家了。
王夫人眼瞧着黛玉綽約走來,這才驚覺她的身姿氣韻已如此出挑,忽然就想通了寶玉為何如此鐘情于她。
這樣的女子,大約沒有人會不喜歡。
心裏空空沒有雜念,她自覺大限将至,神情越發慈善柔和。
宮中派出的禮官肅容站在一側,揚聲唱喏道:“群祥既集,二族交歡,敬茲新姻,六禮不愆……”
他二人都是天生地養之精,悟空饒是再鐵骨铮铮,這時候也心甘情願拜下磕頭。
大紅的蓋頭上繡着一對栩栩如生的彩鴛,底下綴着的流蘇輕輕搖晃。雖看不清黛玉的神情,悟空卻知道,那必然是一張嬌羞的酡顏。
怡紅院比着黛玉的喜好重新粉刷了一遍,老太太親自布置的屋子,既符合門第富貴,又不失清新風雅,寶劍總在詩冊旁,紅粉不離筆墨香。
雪雁幫姑娘揭了蓋頭,小紅立刻就有熱水吃食送上。
她咯咯笑道:“老太太說了,寶二奶奶不要拘束,和從前都是一樣的。寶二爺也叮囑了,二奶奶千萬不要空着腹坐等,頭上冠重便只管摘了,若是覺得累,先睡也無妨。”
小紅聲音清脆,說話也利落,黛玉主仆聽她連珠炮似的說完,一齊笑了起來。
丫鬟們服侍着黛玉去了釵環,又拿那梳子為她梳開青絲,潔面淨手後便輕快了不少。
雪雁把那食盒揭開,笑道:“這都是姑娘愛吃的,快嘗嘗吧!”
紫鵑瞪她一眼,糾正道:“如今要改口叫寶二奶奶。”
黛玉聽得臉紅,默不作聲用了飯,也不讓她們在跟前伺候,只倚在床邊看書。
潇湘館的書挪了小半過來,都是平日常看的幾本。
書頁才翻了三四張,一雙手忽地捂住她眼睛,頸邊一沉。
“猜猜我是誰。”
他的下巴擱在黛玉肩上,說話間那熱氣便噴在她臉上。這樣的親昵讓她心中羞怯,忙掙紮着遠開。
悟空笑吟吟瞧她,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這麽靜默地注視對方,眼中無聲流淌着纏綿情意。
“好妹妹,”他伸手攬住黛玉單薄的肩膀,低喃道:“咱們還不算成婚呢……”
黛玉心裏奇怪,正要問他何意,忽的陷入黑暗。
空中無端散落片片花瓣,香風漸起,榻上的女子從沉睡中蘇醒,稚弱純淨的秋水眼瞳裏,多了一抹堅毅。
悟空和她十指緊扣,嘻笑道:“賓客們已等候多時了。”
绛珠垂頭淺笑,随他往花果山而去。
小猴子們攀在樹上,手搭涼棚不住地眺望,眼見大聖爺爺的祥雲飛至,争相嚷道:“大聖爺爺回來了!大聖爺爺回來!”
八戒興沖沖迎上去,見悟空手裏牽着個窈窕綽約、風華絕代的美嬌娥,不由把手一拍,樂道:“你個毛臉雷公嘴的猴子,竟也能讨到這樣标致清秀的嫂嫂!”
悟空白他一眼,罵聲“呆子”,又引着绛珠與諸天神佛厮見。
神佛自有華光,花果山籠罩在無數靈氣中,比那天上仙宮還氣派。
绛珠成聖早,卻不曾在各處游歷過,諸天之上相熟的唯老君一個。如今一個個認過去,當真眼花缭亂。
悟空在她耳畔低語:“随便認認就好,咱們收了禮便不大見了……”
大士啐他一口,把那玉淨瓶中的甘露勻出一半,作為二人新婚賀禮。
老君曾與觀音大士打賭,把她瓶中楊柳枝放在八卦爐中煅燒數日,直燒得枝葉枯黃,了無生機。大士取回那柳枝,只在瓶中插了一晝夜的功夫,便又是青枝綠葉,生機盎然。
這甘露最宜草木,正合绛珠本元。
悟空眯眼笑道:“我那鎮元子哥哥的人參果樹便是它救活的,确實是個寶貝。”
鎮元子指着他笑罵兩句,遞給新婦一根蒼翠枝桠:“我那觀中只天地寶鑒與這草還丹還算稀罕,寶鑒已給了這潑猴,便贈弟妹一段草還丹苗。”
绛珠訝然,悟空卻嚷道:“我這可沒有你觀裏那麽硬的土,若是種不活,這樹枝燒柴還嫌廢火呢!”
鎮元子斜他一眼,也不理睬,甩袖往一旁去。
绛珠捏捏悟空手掌,示意稍安勿躁,便往一旁空地走去。
她斂裙蹲身,正要伸手刨土,卻被悟空搶先扒出一個。
“這等粗活哪勞娘子動手!”
绛珠眉眼一彎,把那樹枝在坑裏種下,灑上幾滴甘露灌溉,又揚手打去一道草木精氣。
她托腮瞧那枝幹上一點新綠,掐指算算,“百年間便能抽條,再過千年就可成樹……”
可結果還要三千年,要想那人參果吃到嘴裏,得等近萬年時間。
不過以他們的壽數來算,也不算很久。
各方神明皆有賀禮相送,等四海龍王獻過珍寶,再随後的龍王卻不是洞庭君,而是泾河龍王。
“小王蒙娘娘再造之恩,不敢或忘,宮中鄙陋,唯有一顆水靈珠堪配娘娘芳尊。”
德潤之水數十萬載才能孕育出一顆水靈珠,可在水涸之時化為江海。這寶貝便是龍宮裏也沒有幾顆,是真正事關龍族興衰之物。
绛珠不願收下,便擡眼去看悟空。
悟空把那寶珠捏在手裏瞧瞧,見它華光內蘊,像是已修得了魂識,這才認真起來。
他将水靈珠抛回盒內,擺手道:“我和東海龍王是多年老鄰居,若是缺水,即刻就能取,何必遠調泾河?”
泾河龍王道:“若是大聖和娘娘不要這珠子,小神豈不是空手來的?”
悟空眯眯眼,伸手在他颌下一勾,取出一顆碩大的龍珠,“便這個吧。”
一時獻禮罷,玉帝與西王母高坐席上,各人依次坐了,馬、流二元帥一招手,兩旁的小猢狲們忙吹拉彈唱起來。
七仙女由嫦娥仙子領舞,各挎繡囊盛裝花瓣,彩袖翩飛間落下陣陣花雨。
悟空與绛珠各自換了天界吉服,手挽手走在那鮮花鋪就的毯上。
太白金星唱禮,紅孩兒和貞英充作使者。等悟空和绛珠指天立了盟心誓,便把玉帝親筆撰寫的婚書呈上,由二人象征性地署上名字。
“禮成!”
兩位新人原先很是坦然,如今倒扭捏起來,各自紅着臉不敢瞧對方。
老君看的好笑,正要舉筷夾片碧藕,忽覺腰帶被人一扯。
貞英慌忙把手背到身後,被趕來的哪咤抱進懷裏,“小妹,這是怎麽了?”
妹妹貪玩想要瞧熱鬧,他便找悟空求了個人情,頂替觀音大士那捧珠龍女,把貞英安排做了玉女使者。
反正一開始那金童是想找他做的,哪咤嫌丢份回絕了,如今便算和妹妹置換一下。
老君低頭看腰上葫蘆,見三太子看壞人似的瞧自己,拔了塞子倒出一粒藥丸:“吃了能長高。”
貞英撇撇嘴,“要變美的那個!绛珠娘娘吃過的那個!”
她可是聽說了,绛珠娘娘以前很醜的,吃了老君的丹藥才成了現在的模樣!
那小仙娥還偷偷與她說,王母娘娘以前也很醜的。
老君看一眼哪咤,“三太子有回被罰到兜率宮燒火,不是給你帶了一顆嗎?”
兄妹倆一齊露出心虛的表情。
悟空才攜绛珠和牛魔王一家認過親,逗着紅孩兒叫了好幾聲“嬸嬸”,一擡眼便見到老君處堵着兩個混世魔王。
貞英原先還想胡攪蠻纏,一見绛珠走來,忙把那驕橫的刁蠻模樣藏起。
绛珠見那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揪着衣角,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憐樣,不由詫異看向老君。
老君是最随和好說話的人,不應該啊。
哪咤叉着腰一副讨說法的模樣,這兄妹倆一個白臉一個紅臉,當真教人沒法子。
老君嘆一聲,抖出一顆養顏丹。
貞英咕嘟吞下肚,甜甜道:“謝謝李爺爺!”
绛珠一眼認出那藥,和悟空目光一對,深感啼笑皆非。
這宴也不知吃了多久,直到果核狼藉、杯盤一空,玉帝與王母率先告辭,衆人便陸陸續續走了。
小猴子們奏樂忙活了半日,身上雖累,心裏卻美滋滋的。
大聖奶奶可真是好看,比那座上所有的仙女都好看!
而且還會種果子!
悟空各自分送幾縷仙氣,算作這一番辛苦的報酬。又一揮手整理了桌子,另擺上許多仙果瓊漿。
“外人都走了,咱們關起門來盡情吃喝玩樂。”
悟空對绛珠眨眨眼,回頭又道:“小的們,今日不醉不歸!”
這花果山的猴子猴孫,全随了悟空姓“孫”,屬于有名目的猴屬,早被悟空在那生死薄上劃去了。他們的壽數長,很多都在鬧天宮時被悟空連累,受了很多次天兵圍剿。
悟空雖是石猴所化,因這數次共患難的情誼,也把他們視作親屬。
绛珠知曉他的心意,溫聲道:“我也會善待他們的。”
水簾洞內早鋪排一新,全是悟空親手布置。他把那紅燭點上,呆呆瞧了好一會火苗,這才紅着臉低低一笑。
绛珠摸摸那石床上厚厚的軟褥,見帳子上隐秘地繡着些花生、石榴籽,不由嗔他一眼。
紅燭,羅帳,美人。
那含羞帶嗔的妩媚眼風掃來,悟空的心如擂鼓般跳動。
他挨着绛珠坐在床邊,伸手輕撫她的臉頰,見那雙含露眼眸中水波粼粼,隐隐露出一絲倉皇,不由在她鼻尖親親。
“莫要怕。”
绛珠勉力克制住顫抖,将他衣襟緊握,“我不怕。”
紅羅帳迤逦而落,燭火搖曳幾下,又害羞的靜止不動了。
外間席上還在不住地劃拳猜枚、鬥酒投壺,吵嚷哄笑驚的山鳥不敢歸巢。這嘈雜聲隔絕在瀑布水簾之外,內間的人不聞一絲雜音,耳中唯有彼此衷心傾訴的愛語。
一夜雨疏風驟。
榮國府。
紫鵑和小紅醒的早,麻利地把自己收拾好,便捧着水盆往主屋去。
誰料鴛鴦已經到了,正坐在廊下看天。
“可是老太太吩咐你來收……收帕子?”
鴛鴦笑而不語,聽着屋裏有了起身的動靜,便揚聲道:“寶二爺和奶奶可是醒了,奴婢們進來伺候。”
裏頭二爺叫聲“進”,鴛鴦推開門,先讓紫鵑和小紅進去。
銀盆擱置在木架上,兩個丫頭這才敢往榻上瞧。
誰知寶二爺勾上帳子,露出來的兩人照舊穿着昨日的喜服。
那衣衫有些褶皺,顯然是昨夜和衣而卧,那它壓皺了。
可別是兩個主子……
鴛鴦心裏打個突,朝紫鵑看一眼。
紫鵑扶着黛玉出來,擰幹帕子遞過去,道:“二奶奶,潔面吧。”
悟空也往一旁洗臉,眼角見鴛鴦往榻上被子裏瞧,搖頭低笑一聲。
老太太那些陪嫁來的丫鬟,以賴嬷嬷為首,或多或少都犯了些事,上回抄賴大家,連着她們也一并發落了。
如今這一個鴛鴦姑娘,是什麽事都要做,也顧不得避諱。
黛玉昨夜睡得沉,睜眼見自己躺在他懷中,心裏正羞澀,也不開口說話。
“妹妹,咱們換了衣裳去給老太太請安敬茶。”
黛玉是新婚,衣裳顏色鮮豔,發髻也換了婦人發髻,頭上帶着赤金鑲紅寶的簪子,瞧着比平日華麗許多。
兩人攜手往上房去,見賈政正和老太太說話,卻不見王夫人身影。
賈政道:“你母親病的厲害,今日吃不得你們的茶了。”
黛玉和悟空對視一眼,先給老太太奉茶,再請賈政用了。
小夫妻聽了一番訓誡,便又往榮禧堂去看王夫人。
兒女成婚能有九日的假,賈政不用去衙門當差,便往書房裏和清客們說話。
鴛鴦這才把那話報了。
老太太沉吟良久,笑嘆一聲:“寶玉成日想着和他林妹妹成婚,真娶回來又不曉得人事,當真是孩童心性。”
但既然已成了夫妻,該懂的還是要懂。
“背着人,把這事悄悄告訴鳳丫頭。”
鳳姐聽了很是笑了一陣子,每回見着寶黛二人都莫名發笑,惹得黛玉起了疑心。
悟空安慰道:“她為咱們高興呢。”
老太太親自把那避火圖送到了黛玉手上,又教賈政給兒子講講男女大倫。
如此過了數日,鴛鴦才終于撿到了喜帕子。
黛玉實在羞得厲害,看了那避火圖,連床都要分。悟空也不勉強她,卻堅決不肯分床睡。
幸好如今水到渠成,閨房中另有了一種樂趣。
轉眼到了臘月。
十九這日,宮裏忽然傳來消息,說是賢德妃夜裏被痰迷了竅,就這麽薨了。
家中各人皆是一懵,落淚哭過一回,又預備着要進宮哭臨。
還沒收拾好,彩雲匆匆跑來,王夫人也沒了。
老太太敲敲拐棍,幽幽嘆一聲。吩咐了各處報喪,又留鳳姐在府中料理,其餘的人都往宮裏去。
連着沒了兩個人,榮國府很是消沉了數月。直到天子下了撫旨,施恩榮國府,又把鳳藻宮小殿下交給貴妃表妹薛嫔撫養。
寧國府的爵就是孝期犯禁才削的,老太太原還怕小夫妻血氣方剛耐不住,誰知道兩人竟一直恪守禮節,并不曾逾矩,這才漸漸放了心。
母孝期間,悟空按律丁憂,也不必出門應酬,只管在府裏陪着黛玉。
平淡日子過得飛快。
一晃便除了孝,天子倒還記得他,又念着貴妃的舊情,親自召他來問話。
若要積攢政績,最好是外任幾年。
賈母和林如海都是上了年紀的人,悟空不願黛玉挂心,自然還是留在京裏的好。
“臣想做個剛直言官,為皇上耳目風紀。”
他想知道點誰的秘密,不用土地公當眼線,伸伸耳朵便全知道了。短短一年就成了禦史臺頭號硬茬子,看誰誰抄家。
不論別人暗地裏怎麽罵悟空,左都禦史卻很是欣賞他。
這樣有能力又忠直不阿的後輩,這些年已不多見了。
他是将要致仕歸鄉的人,有心把這班交到賈寶玉身上,便去和林如海說話。
兩人你來我往試探幾回,心裏各自有了底,又樂呵呵一起品茶。
年前左都禦史上本乞骸骨,皇帝朱筆批了,也準其所奏,把那不及弱冠的賈寶玉點為從一品左都禦史。
悟空走馬上任,即刻就上了一道折子。
京中各官人人自危,深怕是彈劾自己。等了數日不見有人倒黴,他們多方探問之下,才知道是封為其妻請封一品夫人的折子。
臘月裏事忙,鳳姐難得有一日忙裏偷閑,和平兒對坐閑磕牙。
平兒所生之女已五歲,取名惠姐兒,正和巧姐兒、荀哥兒在院子裏打雪仗,歡聲笑語不絕。
“林妹妹這一胎來得晚,卻診出個雙胎,老太太和林姑父樂了幾個月,如今還沒歇呢。”
平兒慢慢剝着花生,把那淡紅的包衣去掉,堆在碟子裏等孩子們吃。
“無論男女,總是子孫旺盛的意思。”
鳳姐瞧着那三個漂亮孩子,樂道:“子孫繁茂是好,就是淘氣起來也着實氣人!”
不過林妹妹性子沉靜,寶玉也越發穩重了,應當不會是個皮孩子。
——是個皮猴子。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啦,自己給自己撒花(づ ●─●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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