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黑甕城的上城區, 住的都是黑甕城裏最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

這其中又數陳家的宅子最大最氣派。

寅時那會,天還黑着呢, 陳家的高門大院內就鬧哄哄的。

為啥, 因為陳家的四小姐, 如今當家的陳老爺的嫡長女,又不好了。

這個陳四小姐是出了名的身子不好, 陳家本就是開醫館的,家裏多少大夫都看不好她, 一年到頭光是連夜到外頭請大夫都不下五十回。

這幾日天氣轉涼, 陳四小姐不慎染了風寒,已經連吃了好幾天陳家的大夫開的藥,不僅沒有任何好轉, 夜裏咳嗽還咯了血。

沒辦法, 只好連夜派人去外頭請名醫。

陳老爺聽了管事來報,應了一聲“知道了”。

他不方便進女兒閨房,就去了姨娘院子裏,叫管家有事來報。

陳夫人常年在小佛堂禮佛, 好幾年不問外事了。

陳四小姐躺在床上,身上蓋着厚被子,腦門上還裹着頭巾,面色蒼白眼眶浮腫,貫穿全臉的傷疤鮮紅腫脹,看着沒個人樣。

一個一身黑衣勁裝打扮的女子站在陳四小姐房裏,對着屋內的銅鏡整理着鬓發。

“小姐, 你可要早點回來啊,我一直在這被窩裏捂着可難受。”床上的“陳四小姐”突然喊起了照鏡子的黑衣女子。

“周玉雪知道了。”黑衣女子回頭,笑着點了點她的替身:“陳心瑜陳四小姐,你病的不輕,咳嗽又傷了嗓子,還是少說話不要亂動為好。”

過了一會,門外有人敲門。

黑衣的“周玉雪”出門去,侍女阿蘭送她出了院子,外頭等待的小厮領着她一路去了馬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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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趕着一輛馬車出門,在門房那裏交對牌,門房上的老頭一看小厮的臉就嘆氣:“又是給四小姐請大夫啊?快去吧。”

馬車一直把周玉雪送到下城區一間平時無人居住的小院門口,周管事從隔壁人家走出來,牽着馬提着包袱,全都交給了“侄女”周玉雪。

周玉雪在小院內歇了歇腳。

天光剛亮時,周管事家大門打開了。

周管事的家是個三合院,正房是周管事跟夫人住的,東廂房住着周管事的兒子,西廂房住着周管事未嫁的小女兒和家裏的老仆。

周管事是陳家醫館的大掌櫃,是個大紅人,附近人尋醫問藥或者求他辦事的人多的很,一早就有人往他家門上來。

周管事的兒子小周管事這幾年也出來幫着周管事打理事情,因此進了周家門的人,一大半都直接去東廂房找小周管事說話,另外有三五個人則進了正房。

正房的西間是周管事的書房,房裏立着個大書架子沖着門,書架上沒幾本書,全是新新舊舊的賬簿。

進書房的三五人熟門熟路繞到書架後頭,只見屏風後面藏着一扇小門。

小門打開,就通往隔壁人家,周管事在裏頭坐着埋頭算賬,他身後也有一個大書架,那上頭也堆着一大推賬簿。

“周玉雪”,也就是陳四小姐陳心瑜,就站在書架旁邊,随手拿了一本賬簿翻看。

來的幾個人是陳心瑜手裏幾家鋪子的大掌櫃,來跟陳心瑜報賬的。

一通忙活到中午,掌櫃們終于回去了。

周管事問:“小姐,您想吃點什麽,我回去說一聲讓準備?”

陳心瑜搖頭:“我有事,這就出去了。”

她半夜就出門,朝食沒用,就吃了幾塊點心,肚子是早就餓了。

但她卻想起來,阿瑤妹妹上回跟她提過,西集上有一家羊肉湯面好吃。

阿瑤的原話是:“這陰冷的天氣,來上一碗熱辣辣的羊肉湯,喝下去四肢百骸都暖熱了。”

她聽了,當時就想要嘗嘗。

吃過羊肉湯面,陳心瑜不緊不慢的騎馬出了城。

等她趕到雙峰村,來到阿瑤家門外時,陳心瑜又變成了“周玉雪”,敲響了阿瑤家的院門。

往常阿瑤看見周玉雪來,準要像個小麻雀一樣,“玉雪姐姐”長、“玉雪姐姐”短的繞着她叽叽喳喳話多的不能停。

但今天她卻一反常态,扁了扁嘴有點蔫。

因為事情沒辦好:“玉雪姐姐,昨天我跟挖藥草的哥哥說了你的事情,他比較有顧慮,我今天帶你去再找他好好說說吧。”

阿瑤說完,又趕緊為雷雨哥找補:“其實我雷雨哥是很好的人,他說太小的塊根還是留在山裏長大比較好,現在全都挖走了,來年就沒有了。”

周玉雪聽到這個說法,露出了頗為詫異的眼神:“他是這樣說的?”

阿瑤點頭。

“可是,他不挖走太小的塊根,別人如果遇到了,也不一定就會留下,到時候他不是自己吃虧嗎?”

周玉雪問出這個問題時,眼神晦暗了一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正是因為趕盡殺絕的人,遠比願意留種的人多得多,才會導致如今膝仗草幾乎要絕跡的局面。

阿瑤一聽,有些羞澀的笑了起來:“我也問過雷雨哥這個問題,雷雨哥說,別人怎麽想他管不了,但是他自己是一定會這樣做的。”

周玉雪聽完阿瑤的話,她笑眯眯的看着阿瑤:“阿瑤妹妹,這個雷雨哥是你什麽人啊?你一直都在幫他說好話,你們關系很親密嗎?”

“沒有沒有!”阿瑤急了,臉頰都微微發紅,不知道到底是急還是羞的匆忙解釋:“我是怕玉雪姐姐你誤會雷雨哥,他不是貪財的人,哎呀玉雪姐姐!我不跟你說了!”

阿瑤使了小性子,賭氣的一甩手。

周玉雪爽朗的笑起來,她用肩膀輕輕碰了碰阿瑤的肩:“好啦好啦,姐姐給你賠不是,是姐姐不好亂說話,你真的要不理我了嗎?”

她還特地學着阿瑤的樣子,做出委屈的表情來,一下子就把阿瑤給逗笑了。

雖然劉雷雨不願意将小的塊根挖出來賣給周玉雪,而且她也說大的塊根都賣完了,以後也不一定會再有,但周玉雪還是決定要去見她一面。

阿瑤一路領着她來到了劉雷雨家的老屋門外,擡手敲門。

劉雷雨很快就出來了,只是她把大門剛拉開一條小縫,往外一看見阿瑤的臉,立即“哐”的一聲,用力把大門給關上了!

阿瑤吓了一跳。

劉家的老屋已經風雨飄搖了十幾年,很破舊了,又常年無人居住,年久失修。

連“流水不腐戶樞不蠹”的大門門軸都早就叫白蟻肯吃了半根,哪裏經受得住劉雷雨那樣用力的摔門摧殘。

只聽在劉雷雨關門之後,大門的門軸處發生了“嘎吱吱”酸倒牙的尖鳴聲。

随後就在劉雷雨、阿瑤和周玉雪三人的視線之中,整扇大門緩慢的,緩慢的,向着門外的方向倒了下去。

劉雷雨眼睜睜看着不好,但她已無力回天了:“阿瑤!快閃開!門要倒了!”

阿瑤和周玉雪退到了一丈開外,但大門倒地後砸起的飛揚塵土依然嗆得她們二人一通咳嗽。

“咳咳咳,雷雨哥你在幹什麽呀!咳咳咳!”阿瑤一只手捂着口鼻,皺着眉頭眯着眼睛,另一只手在自己面前使勁扇,好把揚塵扇遠一點。

周玉雪退的更遠,倒沒這麽狼狽,只是她也緊皺着眉頭,臉上忍着笑意。

劉雷雨又尴尬又心急,顧不上大門還沒摔踏實,就手腳并用從門上爬了出去沖向阿瑤:“阿瑤你有沒有事?”

剛沖出去兩步,劉雷雨猛地看清了站在阿瑤旁邊的女子的臉,她大吃一驚,這,這怎麽有點眼熟!

那天在陳家醫館,劉雷雨與陳家小姐見面時,她其實一共只在查看陳家小姐臉上的傷疤時,看到過一眼陳小姐的模樣。

匆匆一瞥之下,她并沒有記清陳小姐的眉目。

所以這會兒看到“周玉雪”,她一時之間并不敢确認,只是心頭疑惑的很。

她一時沒吭聲,走到阿瑤身前五步遠處時,她趕緊停下來:“阿瑤你沒事就好,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輕輕一關那門就倒下了。”

阿瑤詫異的看着她:“你離我這麽遠做什麽?你那邊灰大,過來些說話吧!”

劉雷雨夢中阿爺的那記老拳還恍在眼前,她連連搖頭:“我站這裏就好。”

劉雷雨家的老屋在村子的最外圍邊上,最近的鄰居家也隔了老遠,連大門倒了這麽大的動靜,都沒能傳到鄰居家那邊引出人來查看。

但不管怎麽說這可是在村中,誰知道會不會人多眼雜。

劉雷雨記得昨天劉香月的教訓,硬是要跟阿瑤保持距離。

阿瑤見說不動她也只得作罷:“那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我玉雪姐姐。”

說完阿瑤又給周玉雪介紹:“玉雪姐姐,這是劉雷雨,就是在山裏挖塊根的挖藥人。”

有了阿瑤的引薦,劉雷雨與周玉雪正式對視了一眼。

這一眼讓劉雷雨心中越發起疑,太像了,眉毛、眼睛、臉型,什麽都太像了。

但那陳家小姐臉上有那麽恐怖的傷疤不似作假,而這周玉雪卻膚若凝脂潤白無暇。

這邊劉雷雨疑心的時候,周玉雪卻大大方方上前一步,對劉雷雨拱手打招呼:“劉兄你好,我是周玉雪。”

她說起自己的名字時,隐約有着重咬字的感覺。

不僅如此,她拱手時五指微張,兩手分得很開,倒像是特意要露出自己右手背上的傷疤一樣。

陳小姐的臉劉雷雨沒記清,但陳小姐手上的傷疤,劉雷雨倒确實是有印象的。

女子的手就如同第二張臉,傷成那麽恐怖的模樣,叫人想不記得都難。

當着阿瑤的面,劉雷雨幾乎僵硬成了石人,她艱難的開口道:“周小姐的事情,阿瑤已經跟我提過,不如我們進屋細聊。”

阿瑤一聽也要跟去,劉雷雨頭一回那樣強硬的攔她:“不行,阿瑤你回去吧,你在這裏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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